第二十一章 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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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Bowie,我在龍山寺長久以來的唯一助手。」
白焉樺平攤掌心指向身旁,介紹他身旁的一名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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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wie高高瘦瘦的,樣子中等。髮型幸好不是韓仔頭,我現在尤其討厭那類髮型,他的髮型是大家中學時最常見的那種基本冚青。上身穿著簡潔的白色唐裝,脖子上一圈佛珠。看上去有點腼腆,臉頰像是長期微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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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定期上Marie家換符咒和檢查你們的情況。」白焉樺最後一次提醒:「別忘了我提醒你們有關領地的資訊,不要亂把外來的物品帶進家裡,這是最重要的。指望門神也沒用,你自己帶回家裡的,他們不會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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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這幾天我們連吃飯都要在外堂食,最好連支水都不要帶回家。晚上就我睡沙發,Marie睡主人房。但為求安全,她的房門必須留一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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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白焉樺與韓世佑駕車離開了,如今連韓世佑看我的眼內也多了幾分與白焉樺相似的不屑。更可恥的是,這兩個鄙視我的傢伙,用的還是我的車。你老母,哪有這樣要借還要嫌物主的,這兩個人可以滾去自己買部車嗎?這座城市的車價又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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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我們兩個,避免我要與Marie並排尷尬,我悶頭走在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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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哪裡買嬰兒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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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灝坊商場吧?」Marie雙手背負在後,輕鬆小快步地超越了我,卻忽然一停。她回頭含笑地看著我,眼裡如有媚絲:「今天的時間,還漫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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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飄灑下,她那笑容更是燦爛得有如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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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樣貌稱不上絕世容顏,一點也不。化妝後也只算是普普通通的漂亮,可是就是那些勾人心魄的表情,或燦笑、或憂愁、或喜悅、或啜泣,都忍不住要人呵護在懷內揉抱著融為一體,她那一舉一動都將當初的我牢牢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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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我,若是見到這個笑容的話定會臉紅心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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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餘加劇的心跳,卻說不出是發瘋小鹿還是重錘擊打的錐心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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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不再合,神也早已訣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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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BB會喜歡吃甚麼?」浪灝坊商場內,Marie和我一前一後挑選著商品。我漫不經心地回覆:「誰知道……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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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說沒能出生,但怕嚇到周圍人,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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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太太,」店員露出一個百二分的營業式微笑:「你們的孩子多大了?想要找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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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們不是……」我手忙腳亂下跟Marie對視,她也有點慌張,我再看回等待回答的店員:「Er……三個月?」Marie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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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員的語氣也帶了一絲狐疑:「……好?這個年紀的孩子通常比較愛發出聲音,這種時候給予正面回應是很重要的,你們不妨試試這個。」她拿出了一個搖鈴狀的玩具,拍打就會有清脆悅耳的不同聲音響起。店員說,用聲音和三個月大的寶寶捉迷藏,可以培養孩子探索外界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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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鼓可以嗎?」我摸著下巴問。
「也……可以。」店員露出了遺憾的神色:「不過我們沒有,你可能要去一些比較舊的地攤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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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說的是手搖鼓,我所想的是袋內那個紅布蓋著的法環,很像小學音樂堂的搖鼓。我主要是在想,萬一嬰靈直接現身,我拿法環丟鳩他可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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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再看看其他吧?三個月大,喝奶粉還是喝母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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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我和Marie進行了一番激烈的眼神溝通,瞳孔都快轉動出殘影,相信如果有血統這一刻她已經有寫輪眼了,我才再度轉向店員,艱難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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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是出生三個月,我說的是懷孕三個月就墮掉了。
我很想、很想這樣回覆他,但是奈何我沒有這個勇氣在鬧市被當成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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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幫我親戚小孩找而已,我隨便看看就可以了,謝謝你。」最後才想起這萬用台詞,「幫別人看」、「隨便看看」,可以打發大部分的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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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逃出這間店,我和Marie相視,同時忍俊不禁地笑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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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仔,早點說不就好了?」Marie用手肘推了推我。
「想著靈異事件,一時想不起。」我們笑著走著踏上了浪灝坊商場的長扶手電梯,電梯橫跨好幾層,我轉過身來朝向下兩級的Marie:「那你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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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張嘛。」Marie靠在扶手上,歪著頭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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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好像定格在眼前,連帶著我的笑容也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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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熟悉了,一切都太熟悉。這所商場、這條長電梯、這個角度、這個笑容。所有的所有都還是那麼歷歷在目,只是Marie站的位置,比起過去的日子更要遠了一級。我的嘴唇在顫抖,電梯仍在緩緩斜升,我想說些甚麼,卻根本不知道有甚麼用。沒有意義的,她說甚麼都無法消除出軌、分手後再見的難受,這裡有她往昔的身影、那裡亦有她存在過的片段。下一站還要去哪?是那個我們一起吐過數次的海旁?還是我們那間每次都說是最後一回吃的垃圾茶餐廳?更別論,我們要一起回到那個我們住了五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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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唇用力壓著下唇的顫抖,我默默轉過身去,低頭微微彎著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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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聲音自後方傳來,比起之前的似是更為真誠。
這是一句我一早就該聽到的話,此刻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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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想過要用摧毀你的方式來得到這句標準答案,幾曾知道只是在自我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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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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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還在、還在慢慢地爬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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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祈求它早點到終點,送我去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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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有用的,我知道我終究還會踏上同一條電梯,甚至來回乘搭;我知道我還是會在電梯上想起那早該掩埋的身影,直至若干年後;我知道這條電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甚麼能讓我這種可悲自我結束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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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在告訴我自己,同一條電梯會有不同的風景與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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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反方向的電梯,迎面降來一人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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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刻,他扭頭朝向我的背包,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金剛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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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旅途上風景偶有不會重複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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