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頂層的路途十分順暢,不是沒有獄卒,而是獄卒們視而不見,就像莫崙說的,他們放棄追捕,只是專心清理凌亂的現場。
不動手也算共犯——莫崙說起了昂索當初加入裂曦時糾結的問題。他早已思考並作答,因而毫無遲疑。如果是為了通往終局而波及,那並不可恥,因為他們不是受害者,而是貢獻者,他們的子嗣與血親必會為此受益。而必須處理的,是盡量縮小波及範圍。
無人告訴他這是正解,亦或單純是安寧心神的假想,但至少良心層面得到了保障。
「剛才莫崙對你使用同導效應,身體有什麼問題嗎?」昂索問萊伊拉克。他們距離兩格階梯。
「她不會聽到嗎?」
「應該會,不過感覺她對自己同導效應的心得應該有興趣。」
「就⋯⋯不知道該怎麼說,腦子一片空白,卻明顯能感覺到呼吸不在自己掌握中。」
「她怎麼使用同導效應的?」澤蕾維爾插進對話中。
她位在兩人之後,身上突然增添大量傷痕,左手扶著右手臂。衣服完好無缺,可仍舊不掩從衣袖下延伸出來的傷口。這是她利用同導效應分體的風險,即分體受到的傷,會根據分體繼承澤蕾維爾的意識比例,在收回之際相對應傳遞回本體。
「不清楚,但似乎在光環轉動下都能立刻釋放。」
「很方便對吧?但實際上,光環轉動只是毫秒的問題。」
莫崙的聲音不期而至,但不是從腦海浮現,而是距離幾階的高處。她用手臂和身體夾住裹著薄薄一層霜的圓桶,嘴裡叼著湯匙說話。
「但另一方面,我沒有你們想的那麼萬能,你們大可放心聊天,討厭我的話也無關緊要。我感知的是情緒,不是言語,我頂多知道你們厭煩某人,但不可能聽到字元。」
「妳拿了什麼東西?」
「之前寄放在典獄長辦公室冰箱的冰淇淋,可貴著呢。要來一口嗎?前提是不介意我的口水,畢竟我沒有多的湯匙。」
昂索搖頭拒絕,莫崙說了句可惜,隨後挖了一口冰淇淋,滿臉享受。即便雙腳大幅度跑動,手和嘴依舊閒不下來。看得出來,無論光環色彩,親吻糖份始終都是生而為人的幸福。
監獄樓層錯綜複雜,樓梯並非連貫,而是藉由螺旋階梯上樓後,要從走廊跑到另一個相反位置才能上樓。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gfWNse5eJ
最終一行人與頂樓僅隔一門之差,莫崙單腳助力,以一種滑稽的吃冰淇淋姿勢踢開門——觸感很輕,由於鎖已經被解除,對力量的誤判使她摔了個跤,懷中的珍饈也告別擁抱騰空而起。
「我的冰淇淋!」
莫崙撐住了身體,卻只能聲嘶力竭地喊著冰淇淋。
「什麼東西?嗚耶!天上掉草莓冰淇淋欸!」
頂樓出口一端,將綠髮束成高雙馬尾的女孩接住墜落的冰淇淋。她穿著和昂索類似的制服,但不曉得是不是穿太久洗褪色了,連短褲都像是被磨破,懶得修改於是直接剪短一樣隨意。整身看下來,唯獨白長袍嶄新亮麗得突兀,掛滿圈圈環繞的金屬環,立得比頭都高。
粉色的左眼,青春洋溢。正午陽光下,右眼反倒呈現半透明的質感,暴露出本應藏在腦殼下的殷紅。更吸睛的是她後腦勺碩大的光環,宛如無限符號一樣扭轉,傳遞陣陣脈衝光波。
「感謝少俠救下了我的冰淇淋,敢問何名。」
莫崙抬起身,抱拳擺出曾經流行的小說裡的動作與台詞。
對方推了推眼鏡,似乎察覺莫崙模仿的意圖,高聲大笑並說道:「裂曦研發部門首席工程師,此世當之無愧、絕無僅有的天才——初雲•蘿姆格倫!」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6Tghm5kUy
浮誇、逗趣,令人毫無頭緒的名號冗長得像是要參加頒獎典禮似的。
如果說昂索是刻意符合莫崙的對話方式,初雲就是本性相匹配。裂曦最樂天的人才,蟬聯兩屆紙飛鏢射擊大賽冠軍,投擲瓶蓋飛盤最遠距離締造者,傳輸線口連續七十三次一遍插入紀錄保持人,同時也是所有比賽的主辦方。
即便一派胡亂,看似不可靠,但光是她憑一己之力搭建裂曦的半自動軍工坊,根除了外來武器線路被切斷的隱患,就已經讓眾人尊稱她一聲大姐。隨後她似乎聽上癮了,用不知道哪裡來、與裂曦毫無關係的經費買下了倒閉礦場,再次提升裂曦的自產資本,她卻只解釋自己參與了一套「好的不能再好的投資大師課」,洞悉了梭哈的智慧。
至少裂曦眾人相信她只是單純壓力大,日常故意不幹正事來舒壓而已,真正有麻煩的腦力活時一律不敢虧待她。
「冰淇淋還妳,妳需要製冷裝置嗎?不然冰融化還不如喝糖漿。」
「妳隨身帶製冷裝置?」
「這不就用到了,我還有電動牙刷,妳可能也需要。」
掌心大的圓盤藉由吸盤安裝在桶底,鬆動圓周支架,簡單快速構成包覆冰淇淋桶的製冷裝置。莫崙相信初雲長袍裡的玩意加總比她本人更重。
「裂曦還有這樣的人,昂索,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才對。初雲⋯⋯這樣叫對吧,妳叫我莫崙就行,總之我欠妳一份人情,冰淇淋的恩情。」
「能讓墮天使之主欠人情,我們應該給每個幹員開班授課如何完美的接冰淇淋。」初雲舔了舔下唇,趁機端詳曾經叱吒報紙上的怪傑。「莫崙•第婭,實際面對妳⋯⋯我竟然感覺到無來由的神聖,妳的光環和妳都不像這個世界能擁有的。」
「想要嗎?」
「比做工藝的話,光環的浸黑比漂白還難。如果凡人能夠輕易擁有,那就不叫奇蹟了。」
「妳也不簡單,我以為大腦在正常人的生命中不可或缺。」
「謬讚了,一點改造而已。」
初雲俏皮地敲了敲右臉,指甲給出的卻是如同敲打硬玻璃的迴響。就在這時,昂索嚴肅打斷了兩人的初相見。
「初雲,我們回去再討論。」
「沒事啦,他們不敢反悔。難得遇到這麼歡樂的朋友,我還想多聊一點。」
「我擔心軍教政府的支援。」
「軍教政府,等等⋯⋯」莫崙陷入沉思,光環的迴旋證明她沒有放空。「我疏忽了,你們有辦法在兩分鐘內離開嗎?別走南邊,有個挺棘手的傢伙在趕來的路上,他大概率連我都想殺。」
「誰?」
「這得看裂曦對教皇親衛瞭解多少。」
監獄位於極晝市,往西北方向百公里外是赤霞市,曾經軍閥與聖教騎士的戰場,現在是一片蔥鬱荒蠻的陰暗森林,毀壞建築與白金鎧甲均被濕潤植被覆蓋,連動物都不敢貿然進入。
赤霞市再往南下,便是白夜市,戰火綿延的終止符。如今到訪此處,會看見基於盆地而進行的水庫工程。新生代的人們可能不知道,過去白夜市區是建在台地上的。
而這些,皆為民間流傳的教皇親衛所鑄,無論直覺還是認知,教皇親衛的戰力都不是常人能頂撞的。不必確認莫崙是否危言聳聽,因為賭命去驗證實在沒有意義。
「⋯⋯一知半解,但我知道我們該逃跑了。」
「拉上『窗簾』,直接回去。」
「嗯。」
初雲搗鼓口袋裡未知的奧秘之際,莫崙有樣學樣的跟著昂索等人簇擁在她身邊——初雲沒有腦袋,靠近後她更加篤定猜想,思緒並未遊蕩在初雲頭顱的位置,甚至連意識的傳遞都空得像新房子一樣,朝裡頭喊一聲說不定會有回音——但她行為、語言能力正常,彷彿在印證古代學者心臟為意識根本的觀點。
「萊伊拉克,幫我在距離三公尺的位置引爆。」
初雲拋出一顆外觀斑駁的金屬球,焊接紋路凌亂不堪,不像出自老手。球體表面有深孔,就像專門方便萊伊拉克將炸藥塞入,他也確實這麼做,並擲向空中,利用同導效應引爆。
隨著爆破聲穿梭耳膜,金屬球體四分五裂,又在自我分解中化作粉塵,最終彌漫半空中。
「鼻子別朝上,別用力吸氣。」初雲提醒莫崙。
「這是什麼?」
「臨時光學屏障,我們稱作窗簾。現在客觀視覺上我們已經從屋頂消失了,除非他們有熱感應儀。」
「接下來的計畫呢?」莫崙追問著,她很渴望新體驗。
「別急,光學屏障主要是避免外界發現我們有這個⋯⋯」
比拳頭大一些,如同紫藤與牽牛花瓣交織而成的原子結構圖,模仿心臟的脈動,在初雲的手上滋滋作響,流溢出白紫相間的光斑。
「驛站核心⋯⋯你們從哪裡搞來的?」
「驛站故障,勢必需要維修,維修就需要人員,人員安排的漏洞永遠防不勝防,尤其工頭自己就是主犯的時候。」
「驛站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本以為你們的自信是來自空中步道之類的。」
「那倒也有,不過沒驛站快。」
談話之間,驛站的光斑趨於穩定,啟動完成後也沒了不安寧的滋滋聲。
莫崙完全清楚接下來要做的事,通過名為驛站的特殊運輸裝置,將人體的存在從初始位置抹除,隨後復現在另一個位置。簡單點說就是放棄身體自主權,接受驛站會吞噬人的都市怪談,忽視可能存在的副作用,然後連通驛站線程快速到達某處。
「驛站的路線有三個終點是如今軍教政府前的廣場,我想妳知道的。」
昂索與澤蕾維爾取走兩片牽牛花瓣——那是車票。
「已經沒那種問題了,雖然刪頭去尾的線程編改需要消耗十公升的咖啡,在功成身退與暴斃中二則一,但我——蘿姆格倫可是難得一見的天才,我剩四公升。」
萊伊拉克似乎沒用過驛站,步驟不熟練,還是澤蕾維爾幫他的。
「先說好,如果傳送過去是軍教政府,你們最好不要眨眼,不然連我怎麼跑的都不知道。」
「妳當初不是成天針對軍教政府的設施搞突襲。」
「時不如初,怎麼說呢⋯⋯算避諱吧。」
莫崙傻笑著,吃了一口冰淇淋,兩指取下花瓣加入班組。這一行程的車長初雲手捧核心,隨後拆下了自己本來無縫銜接的右臉,將核心塞進空洞的頭顱中,深邃怪異的紫侵佔她的容貌,彷彿鑽石礦廠掏空地層的鳥瞰圖。
「很獵奇對吧,但這種控制方式最穩定。」初雲殘缺的笑容無法完全展現。「畢竟驛站的基座嚴格來講,就是某位擁有穿梭權能的天使遺骸,單憑核心的話就只能犧牲一下我的美貌了。」
「走吧,他快來了,那傢伙性壓抑,對妳肯定沒興趣。」
說罷,初雲閉上左眼,光環的脈衝頻率加快,共振影響右臉裡的核心,幾人宛如春天的雪人般瓦解,直至握住花瓣的手一同沒入虛空。光學屏障消失,建構非參與者不可能察覺的撤退軌跡,間隔十幾秒,驟雨般的鎖鏈將監獄頂樓從建築物上移除,隨之到來的那人佇立在暴露的水泥切面,有所尋覓的低頭掃視,一無所獲的他唸著莫崙的名字。
而遙遠的一頭——晨輝市野郊,草甸一角的石穴裡多出幾道人影,兄妹領頭,黑冠與創想家殿後,滿滿當當的炸藥感到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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