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原地的小夢夢驚訝的張大嘴巴,久久無法合攏。有沒有搞錯,居然丟下她跑了?
她已經這麼慘了,然而禍不單行,溪邊不只有螢火蟲,還有一大票的蚊子正嗡嗡嗡朝她飛來。她三兩下俐落的打下蚊子:「焰,你這個大混帳,居然把我帶來這裡餵蚊子,我這次一定要跟你絕交!」
她生氣之餘將自己變成狐狸在黑夜裡奔跑,忽然很多很多往事湧上心頭--
她被收養在村長家,一直知道村長家有個兒子年紀跟她差不多,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甚至曾經懷疑:村長真的有兒子嗎?
倒是有一隻金色小狐狸經常出現在和室的榻榻米睡午覺,她將金色小狐狸當成幫傭阿婆的孫子。
和室的採光很好,敞開的拉門可見外頭池塘風光。她有次在走廊坐著,覺得溫暖的風輕拂很舒服,就坐在那裡吹風。陽光逐漸斜射刺得她張不開眼,她閃陽光閃到了和室去,這邊挪那邊挪,終於在桌几後面坐定位,靠著毛絨絨的軟墊睡著了。
等她醒來太陽都下山了,伸伸懶腰,還想靠著軟墊翻滾,咦,軟墊怎麼不見了?難不成阿婆收去洗了嗎?她四處尋覓連一根皮草的毛都沒看見!
她沒記錯那是一塊金色皮草的軟墊,就像山下飛揚的金黃色麥田一樣,明亮得令人神往。雖然她向來討厭皮草,不過皮草真是個好東西,又軟又溫暖讓她愛不釋手!
她看見阿婆走到灶間煮飯,跑了過去:「阿婆阿婆,那塊金黃色皮草軟墊洗好還要放到和室去,我明天中午還要睡午覺!」她坐到灶旁的小板凳踢著小腳。
就見阿婆一如往常拿繪著櫻花的瓷碗舀紅豆湯給她,阿婆說:「小心燙。」又回了她剛才問的話:「小夢夢,村長家不可能有皮草,你這小腦袋瓜記迷糊了吧?」
她反駁:「阿婆,小夢夢的記性很好,真的有皮草軟墊還是金黃色的!」明燦燦的金黃色難道很常見嗎?她正要說出後句忽然發現真的很常見--一捆捆的木柴旁真的有張金黃色的小板凳,一旁碗櫥的白色紗網後也有個黃金楓的小碗,就跟她手上這個櫻花小碗也似。她將頭歪了一邊,忽然想起阿婆曾說她有一個小孫子。哦,原來如此!
第二天同地點又遇上黃金皮草軟墊,她一往上躺黃金皮草墊子就挪位,屢試不爽。繞著桌几躺了一圈都沒躺著,最後她生氣了,抓住黃金皮草的尾巴,大字形躺上去,又柔又軟讓她發出自靈魂的喟嘆:「啊~」
那塊軟綿綿的墊子轉過來狐狸頭,一雙又驚又怒的狐狸眼正瞄向她,她躺定之後放開狐尾,討好的摸摸他的頭:「我們一起睡午覺吧!」
躺著躺著她逐漸睡熟,再來的每天中午她都蹦蹦跳跳的來找她午睡的小夥伴。
經過長時間裝熟,她終於每天都能睡到她的黃金皮草軟墊,而不像一開始都要玩上一輪猫抓老鼠才能安穩睡午覺。
有一天她能聽見外頭風聲,也許是風刮著大王椰子樹葉的唰唰聲,又也許是風吹著池畔的垂柳帶來些許窸窣聲,再然後是水聲,噗通噗通噗通,是誰將什麼東西丟進池塘裡?
她剛起身又被金黃色的狐狸尾巴拉回去,她說:「我去看看,後院好像來了搗蛋鬼。」
金黃色的狐狸不以為然的瞇著眼,餘光還一直盯著她,彷彿控訴她才是搗蛋鬼一樣!
「噓,別說話。」她可以接受小夥伴的發言,可是小夥伴出言不遜就會被她當成軟墊,好吧,其實他也沒說話。
她剛走出和室就被眼前飛來白白的東西打中,滿頭金星的倒在走廊,她倒地之前好像還碰到什麼?等她醒來就見一隻咖啡色的浣熊被倒吊在池塘邊,一旁還有翻不回來的烏龜殼晾在池邊的石頭上,烏龜旁邊擺了五隻蚌。
烏龜搖搖晃晃準備翻身,廊上的金黃色狐狸看見,奔至池塘邊將烏龜轉得暈頭轉向,金黃色狐狸欺負完烏龜向她走來,說:「你醒了?」
「我⋯⋯咦,這是傳聲?」
金黃色的狐狸懶洋洋的點頭,依舊傳聲:「這只浣熊抓了蚌丟到我家池塘養,有空就來池塘打撈鯉魚還有蚌吃。今天浣熊遇上了一隻正在撈蚌的烏龜,兩隻動物打了起來,蚌飛了出去打到你,然後你推倒了花瓶⋯⋯」金色狐狸指著她身後摔成碎片的古董花瓶,她忽然有種繼續裝暈不要醒來的念頭。
等等,他剛剛說了「他」家池塘?她立刻糾正他:「這是村長家不是你家啦!我們快跑,假裝是這兩隻動物破壞了花瓶,不然阿婆不知道要工作幾年才能賠償完花瓶。」
金黃色狐狸傳音:「明明就是你摔破的⋯⋯」
她理所當然的說:「反正浣熊跟烏龜又不會說話,不會有人告發我們!」
誰知浣熊會傳音:「你這只壞狐狸,我最多不小心打到你而已,哪有打破花瓶!」
烏龜也傳音:「就是說啊,我最多偷撈蚌來吃而已,絕對沒有打破花瓶!」
倒楣的小夢夢不止遇上兩隻會傳聲的動物,還恰巧遇上村長回家。浣熊跟烏龜一塊兒傳音告狀:「村長,那隻小母狐打破了你的花瓶!」
村長的聲音從小夢夢身後傳來:「小夢夢你打破了花瓶啊?」
那個低頭看著他們的高大男人正等著她們的回答。那瞬間小夢夢的腦海瞬間浮現了好幾種抵賴的方式,又想起她若甩鍋給小金狐,阿婆的工作有可能不保,小金狐說不定也要挨揍。正左右為難之際,小金狐傳音:「爸,是我摔破的,跟小夢夢無關。」
浣熊傳音:「是小金毛跟小母狐一起摔破花瓶!」
烏龜也傳音:「就是他們沒錯!」
小夢夢差點被牠們氣死,這兩隻卑鄙無恥的小動物!被誣賴的小金狐不為所動,頭腦卡住的她甚至沒有意識到小金狐叫村長爸爸。
眼前的村長不急不緩的開口:「小狐狸跟小動物都不應該說謊,誰來告訴我實話?」
小夢夢首先開口:「打破花瓶的是我,對不起。」
緊接著浣熊傳音:「打破花瓶的是小母狐,不過她是受我跟烏龜打架波及才會打破花瓶。」
最後烏龜傳音:「小金毛把浣熊倒吊,還把我掀倒旋轉,我想看他被處罰才誣賴他!」說完又縮進龜殼裡。
村長和藹的摸摸小夢夢的頭:「這裡就是你的家,打破花瓶又怎樣?」緊接著叫來小金狐:「焰,我知道你將小夢夢當成妹妹照顧,可是說謊不好。還有浣熊跟烏龜來者是客,快將浣熊放下來,也幫烏龜翻身。」
焰放下小動物後阿婆也端來點心,兩盒布丁端給她跟焰,兩碟小魚乾放在浣熊跟烏龜前,剩下最後兩杯茶是阿婆與村長的,他們一起坐在走廊吃點心。
浣熊吃完小魚乾邊舔嘴,還不忘傳音讚美魚池:「這個魚池真是寶地,放下去的蚌都變得鮮美可口!」
村長抿了一口茶後答:「池塘是狐狸族的靈脈所在。狐狸村依山傍水,靈氣肥沃,多的靈氣儲存在池塘底,等待荒年時釋放。你將蚌放對地方了,不見你倆吃了幾天蚌都學會傳音了!」
浣熊聞言淚眼汪汪的傳音:「早知道不跟烏龜搶蚌了,多放幾顆總會吃得到,嗚嗚嗚。」
村長沒有趕他們的意思,反而笑著交待阿婆:「阿婆,你有空買些魚跟蝦放進魚池裡,招待兩位客人。」
浣熊激動著傳音:「客人指的是我跟烏龜嗎?」
村長點頭說:「我家兩個孩子沒什麼玩伴,歡迎你們常來作客。」
後來的浣熊取名小金鈴,烏龜叫作阿慢,是她與焰的童年玩伴。
他們幫忙小金鈴養蚌,還抓蝴蝶玩兒,也曾做陷阱抓野兔,他們通常跟兔子玩一下午就將兔子放走。
若玩捉迷藏都叫阿慢轉龜殼,龜頭指著誰誰就是鬼。雖然他們老是懷疑阿慢幫忙小金鈴作弊,不過算了,狐狸的鼻子很靈,他們很快就能將牠們找出來,作弊也沒什麼。
⋯⋯
轉眼一百年過去,小夢夢終於化作人形,焰似乎也化了形,只是不讓她看。此時的小金鈴已經一百多歲,是一隻牙齒都掉光的老浣熊。
小金鈴還算硬朗時總跟她說:「要是能看見你跟阿焰結婚就好了!」
她聽見這種話一定翻白眼讓小金鈴看:「小金鈴奶奶快點睡覺,夢裡什麼都有,你要的金孫也有!」
不知是不是她太常說這句話,小金鈴跌倒之後就再也站不起來。浣熊一族大多未開靈智,也沒浣熊能照顧小金鈴。村長讓小金鈴客居,讓他們有空幫忙。
大多都是阿婆幫忙準備食物,她跟焰輪流餵小金鈴吃飯。
今天阿婆將小金鈴的食物煮好交給她,她將臥床的小金鈴扶起來:「小金鈴,阿婆做了蝦子蔬菜湯,打得很細很碎,你慢慢吃不要噎到。」
小金鈴今天的精神特別好,一雙眼眸灼灼,像年輕時一樣有神。忽然說:「我好久沒去過山中湖,不知道那裡還是不是老樣子?」
她想起從前總跟小金鈴、阿慢還有焰一起去山中湖遊玩,答:「想必如舊。」
小金鈴忽然說:「這裡有兩個麂皮袋子,大的給你,小的給阿焰,你要常常戴在身上。」
她一面餵,一面問小金鈴:「這裡面裝著什麼呢?」
小金鈴嚥下才答:「給你的是珍珠項鍊,我養了這多年的蚌才集到足夠的粉紅珍珠串項鍊。」
她好奇的問:「那麼給阿焰的是什麼呢?我能看嗎?」
小金鈴搖搖頭:「不行,只有阿焰能開。你別偷看。」
她扮鬼臉:「呿,你這個小氣鬼!」
小金鈴不回她的話,笑著說:「將來你跟阿焰結婚,戴上這串珍珠項鍊,這是我送你們的新婚禮物。」
她說:「我又不一定繪嫁給阿焰!」
小金鈴依舊笑著:「我看著你們長大⋯⋯我有預感你遲早會嫁給他。」
不知不覺那碗湯見底,她將碗擱在床頭櫃輕拍小金鈴的背幫小金鈴順氣。小金鈴咳了幾聲,不知為何轉過身背對她。她頓時覺得屋內的空氣不太好聞,於是問:「我去摘些花來插,小金鈴你喜歡什麼花,菊花?桂花?」
背對她的小金鈴幽幽答:「野薑花吧,我好幾年沒聞過野薑花了!」
狐狸村裡沒有野薑花,野薑花生長在他們從前常去的山中湖畔。她想了想答:「你等我一會兒,湖邊雖遠可是我的腳程快,一來一往不用半天。」
小金鈴說:「小夢夢,你若不趕去看看我們小時候的樹洞,幫我看一眼,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了!」
她安慰小金鈴:「等天氣好一點,讓焰做個拉車,我跟他輪流拉,帶你去山中湖看野薑花!今天可能沒辦法了,下次吧!」
她在內心盤算時間,現在剛過中午,動作快一點的話傍晚回得來。她出了房門變成狐狸奔跑在這座山上。這座山跟另一座山的交界處有湖泊,那裡的秋天總是開滿圍繞湖泊的野薑花。
她跑了好久,由上往下看雲霧繚繞,再近一些那座湖泊像白雲裡藏著藍寶石似的,越近野薑花的香味越濃厚。她有種不祥的預感,摘了花之後不敢耽誤,喝了水急急忙忙往回跑。將小金鈴讓她看樹洞的話拋到腦後。
回了狐狸村村長家,阿婆的神情凝重:「小夢夢,你走了不久小金鈴趴在床邊吐,不久就意識不清,在你回來前不久斷氣。」
帶回來的野薑花灑落在池塘附近,她抱著阿婆哭,不知是誰拾好了野薑花,最後插在喪禮的花瓶裡,白幡飄揚在外頭,屋裡滿室清香。
她記得那天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到怎麼止了淚水她都記不起來!
喪禮過後阿慢緩緩走來向她們道別:「小金鈴死後我可能不來這裡了,畢竟我也成了一隻老烏龜。小夢夢、焰,你們兩人都保重。」
阿慢走後,焰打開小金鈴給他的麂皮袋子,裡頭裝的是小金鈴常戴的鈴鐺。
彷彿小金鈴還在耳邊叮嚀她:「不行,只有阿焰能開。你別偷看。」她那時若看見鈴鐺一定知道是遺物,小金鈴打發她採野薑花她一定不去,所以小金鈴不讓她看。
秋去冬來,那年冬天的雪積得好厚,池塘在雪白的天與地之間顯得格外寧靜,好像時間也隨之凍結一般。
她緊緊捏著小金鈴送她的麂皮袋子,問阿婆:「為什麼小金鈴只活了一百歲?」
阿婆答:「尋常浣熊沒辦法活這麼久,小金鈴吃的魚都從池塘捕,不知不覺吃了不少靈物,她才有辦法這麼長壽。」
她問阿婆:「可是我們活得很久不是嗎?一百歲只夠讓我脫去狐身,我都還沒長大!」
阿婆歎了一口氣答:「也有狐狸一輩子都是狐狸,雖然在狐狸村裡活得比較久,一百年也到盡頭了,就跟小金鈴一樣。」
焰知道她不開心,戴上小金鈴的鈴鐺假裝麋鹿,用大王椰子樹葉做雪橇,拉著她在雪地裡打轉。
焰問她:「小夢夢,你心情好些了嗎?」
她答:「焰,你別擔心,小夢夢一直是快樂的小寶寶!」淚水卻在她眼眶打轉。
焰的傳音彷彿聽見笑意:「小夢夢,你已經不是小寶寶啦!」
她任性的說:「小夢夢永遠都是小寶寶!」
⋯⋯
小夢夢在被焰丟下之後一直想起小金鈴的話:「小夢夢,你若不趕去看看我們小時候的樹洞,幫我看一眼,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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