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鈴奇幻譚 - 第七十六章牢獄

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挪動的雙腿感受到沙顆的質感，少女清醒的意識只有眼前的人。

作為卡露爾的對手，里奧臉上盡現緊張的表情。少女強悍的姿態讓他不敢進攻。

「喝啊！」卡露爾忽然一個箭步逼近，拳頭往里奧的左肩擊出。

里奧對準出拳的上臂橫劈，卡露爾改為格檔對手的反擊，過招的時候拍拍作響。

雙手化為鐵鉗，卡露爾抓住里奧的手，硬生生推後好幾公尺。靴子激烈地摩擦沙地，里奧撐不住腳步跪在地上。他強忍著磨破皮的膝頭的痛楚，費盡力氣將卡露爾拖到地上，兩人滾作一團混戰。

教官在一旁列隊，觀察著比試的進行。

卡露爾馬上掙脫里奧，重新站起身，身上沾滿灰塵，頭髮的顏色都暗啞了。

少女走出一段蛇影腳步，時左時右的讓里奧無從防範。

把握里奧錯移重心的瞬間，卡露爾躍起，輕盈的身段擋著背後的太陽，拳頭往里奧的太陽穴打去……

「啊啊啊──啊……嗯？」還沒被打到，里奧卻已經怕得要尿褲子，怪叫到了後面甚至有點跑音。

拳頭輕輕碰到額頭，里奧發出傻眼的聲音。

卡露爾呼出大氣，心跳傳到耳膜。

「休息十五分鐘。」教官如此說，卡露爾回到女學員的方向，坐在人群的最後方，扭開水袋的塞子就猛灌水。

提亞和艾瑞絲找到卡露爾，在她面前坐下。

「卡露爾太厲害了。果然，我們都不是妳的對手。」提亞用手背擦掉額頭的汗，語氣如天空的雲朵一樣的輕飄飄。

卡露爾要求近戰訓練和男性交手，這樣才可以變強，守護身邊重要的人。故此，她把朋輩的讚譽不以為意。

「而且，狀態也完全回來了。」提亞繼續說，視線投向清白的記事板。

卡露爾喝下更多的水，閉上眼，試圖洗刷腦海裡的雜念。

只有一直的鍛鍊，讓自己變得更累，才沒有空間去想妹妹失蹤的事。

「阿諾爾教官不在，但他們似乎不讓我們偷懶。」艾瑞絲睨向一旁的教官們。

「他去了前線平定叛亂。」提亞露出害怕的表情：「聽說魔法學院的學生當了人質。妳們也要小心安全。」

女孩絕對沒想到，她膜拜的卡露爾就是那個學生的親姊姊。

卡露爾則是一下心痛。但她只能隱忍這份情感。

「真是的！雖然叛亂是罪無可恕，但伯爵見死不救也太過分了。」

聽到艾瑞絲替自己撐腰，卡露爾那顆淌血的心稍微補上一塊繃帶。

「噓！小心被伯爵聽見。」提亞壓低聲音，在艾瑞絲耳邊細語告誡。

一陣腳步聲趕來，進入營地的騎士和教官交頭接耳，後者聞言色變，其中兩人跟著離開了。

走的這樣急，莫非……

卡露爾內心的恐懼與不安飆升到極點。

梅迪埃──

「卡露爾！妳去哪？」

背後的聲音在呼喚自己，卡露爾卻已經跑起來。

「妳幹什麼？訓練還沒結束，快回來！妳這樣是逃兵行為。」

「讓開！」卡露爾推開攔路的教官，越過營地大門跑到大街上。

她自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儘管如此，心裡強烈的意志告訴她非走不可。

她的妹妹，就在那裡頭。

一路上穿梭漢姆斯利的大街小巷，卡露爾隨時都在用雙手撥開人群，不慎撞翻攤擋惹來喝罵的她也只拋諸腦後，直往城牆的西北面狂奔。

不好了……

城牆上已經箭如雨下。

卡露爾靠近城牆，士兵馬上發現她，指著她：「站著！軍事區域，嚴禁內進！」

士兵的勸告起不了作用，卡露爾一路硬闖，放倒了幾個守衛，爬上樓梯到達城牆上。

她跌跌撞撞跑到城牆邊，注意到瑟縮在囚籠的一角裡的小身影：「梅迪埃！」

「是我！家姐啊！」卡露爾用盡力氣呼叫。

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彷彿已經好久沒聽過的聲音，如是幻聽一般。

梅迪埃抬起頭，強烈的光芒撕開眼前的黑暗。

紛亂不堪的戰場不住落下箭雨，梅迪埃找尋聲音的方向，看見一位熟悉到不得了的身影倚靠城牆上。

深紅的捲髮，蔚藍的雙瞳……

梅迪埃爬到囚籠的柵欄前，熱淚盈眶的雙眼視野漸漸模糊，唯獨姊姊的光影她都看得見。

「家姐！」

她抓緊柵欄，嘗試破壞囚禁她的籠牢。木的倒刺頓時割破幼嫩的手掌，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

好痛……一顆顆的眼淚滾下臉龐。她不放棄呼喚那個身影：「家姐！家姐！」

我的聲音，有傳達過去了──卡露爾跨著大腿到城牆外：「梅迪埃！我現在就來救妳！」

「射箭！射箭！把這些亂軍一一宰掉！」阿諾爾戰意旺盛地說。他也上了弦，瞄準，馬上就射殺了靠近城牆的叛軍。

他神氣地擦擦鼻子後，瞥見站在塔樓旁邊的學生，展露驕傲的笑容：「卡露爾，妳想參加戰事嗎？」

阿諾爾向士兵放話：「讓個位置給我們的王牌學生。」

目光再一次落在卡露爾身上：「以妳的實力，這些暴民只是小菜一碟，戰勝這場戰爭，功勞就是妳的。」

卡露爾甚是決斷地搖頭，指向叛軍。

「我妹就在裡面，你們這樣做會傷到她。」

阿諾爾感意外的睜大眼睛，隨即回復一貫的傲氣：「只要不要射中她就可以了。」

這番話根本無法令卡露爾信服。弓箭無眼，萬一射中的話，妹妹就會一命嗚呼。

「求求您，不要射擊。我只有梅迪埃一個妹妹。」卡露爾下跪，可是阿諾爾無動於衷。

「不行。伯爵大人已經下了命令。」

卡露爾又急又氣，重新望向戰場……

這時，兩支箭射中囚籠，一支擊中稜角後斷箭，另一支牢牢插在木頭上，些許的鋒芒刺穿了表面。

還有另一支箭射進囚籠裡面，落在梅迪埃腳旁，見她驚恐的身影似乎又哭了。

這樣下去，梅迪埃遲早會被射殺。

「你們不能這樣做！快點停止！」

眾人怎會肯聽？射箭的動作沒慢下來，一方面剛好調度了一批新箭前來，士兵都歡呼雀躍。

「這叛軍頭領，我要定啦！」阿諾爾重新替弓上弦，瞄準囚籠前面的騎兵。

內心強烈的預感告訴卡露爾，如果讓阿諾爾射出這一箭，梅迪埃就會死。

兵器交織的摩擦聲、梅迪埃的心聲……刺耳的聲音在耳邊躁動，卡露爾的心跳越來越快，對即將發生的未來有著莫大的恐懼。

卡露爾出盡全力，縱身一躍，肩膀撞在阿諾爾的腰側。對方頓時失去平衡，往右跌在堅硬的地面，箭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士兵一擁而上制伏卡露爾，把她按在地上。

阿諾爾拍拍身上的灰，緩緩走到少女面前。貼在地的耳朵很清楚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少女斜眼睨了阿諾爾，瞪大的眼球透著恐懼，教官一定很憤怒，她知道自己要惹上大麻煩了。

男人的戰靴踩在頭上，卡露爾閉上眼，屏起氣息，默默承受接下來的一切。

頭髮被粗暴地抓住，阿諾爾把少女當是物件一樣拎起，換手揪起她的胸前的衣服。

砰！右勾拳重重打在卡露爾的左頰，少女一瞬間眼前一黑，頭骨好像裂開一般，口腔飄散血腥味。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看見地上留著從嘴角滴下來的鮮血。

「妳，是要謀反是吧？」阿諾爾扯住卡露爾的頭髮，雙眼的怒火燒得旺盛。

「不要……傷害我妹妹。」

「把這個謀反者帶走！」

「不要！梅迪埃！」

被按住的卡露爾在地上掙扎，但鬥不過孔武有力的男人，士兵拿來繩子把她牢牢綁起。

她想伸出手，只願稍微拉近與妹妹的距離，但連這件事都無法做了。

她絕望地望向慘白的天空……

梅迪埃，對不起，家姐沒辦法救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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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露爾環視這座牢房……

乾草扎痛她的肌膚，牆壁上斑駁的血痕是無數囚犯受刑的憑證。

月色從僅有的小天窗透進牢獄，上面也有鐵條，眼前的鐵門纏上幾重的鎖鏈。走廊的盡頭總透出紅色的光影，打在地板上，難怪空氣嗅起來有點混濁。

撕心瀝肺的慘叫聲在監獄裡回蕩，伴隨拍拍的鞭打聲。

卡露爾無心去關心別人的事，聽著那些讓人不舒服的叫聲，她在牢房的角落捲縮著。

夜晚了──腳旁的乾草堆白了一個方塊。

好冷──她把自己捲的更緊。

此時，痛苦的叫聲靜了下來。少女稍稍抬起目光，好半天都沒人經過這裡。

外面的戰鬥怎樣了？妹妹還安好嗎？卡露爾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但她已經失去自由了。

今天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刺耳的聲音響起，鐵鍊從鐵門上滑下，牢房的門給推開，一位獄卒走進來，腰帶纏著一條鞭子。

終於，要對我行刑嗎？

卡露爾閉上眼，等待皮開肉綻的感覺到來……

「妳，出來。」

獄卒不帶感情的說。

卡露爾遲疑，但還是跟著獄卒離開牢房。她看向兩邊的牢房，這裡的人大多都衣衫襤褸，身上都掛著大大小小的傷痕。

是要帶我審訊嗎？

卡露爾和獄卒保持相同的距離，彷彿彼此之間存在無形的鐐銬。

她被帶到燈火明亮的地方，門外是廣闊的黑夜。

「有人保釋妳。妳可以走了。」

獄卒甚至把弓箭還給卡露爾，然後臭著臉說：「別打算造次，下次就未必有人保妳喔。」

卡露爾旋即往黑夜飛奔……

「……」

一位金髮少年斜背著她倚在監獄外的牆上，雙手枕著頭，一身光鮮的針織衣褲。少年看見自己，慢慢走來。

就算不說，卡露爾都知道是萊伊保釋自己。然而，她不敢過問半句。

「妳受傷了。」萊伊細看卡露爾的左頰與嘴角，乾掉的傷口呈現暗紅色。

卡露爾別開臉，不想被萊伊看到醜陋的傷口。

「我們回去吧。」

這時，卡露爾顫抖肩膀，表情逐漸變了，眼淚灒然而下。

逝去的父親、失蹤的母親、生死未卜的妹妹、犯罪下獄的自己、眼前這位自己討厭，卻是刻下幫助自己的男人……諸多諸多的心情……

再也無法隱忍……

一隻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有一刻她想甩掉，萊伊看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

看不出半點機心，臉上的淺笑接納著受傷的自己、一直以來都跟他針鋒相對的自己。

初相見時摑了對方一把掌，直到眼前的當下……卡露爾回憶起這幾個月來相處的片段，才發現萊伊掛著的笑容始終如一。

包含著傷感、無助、擔憂、絕望、憤怒、內疚的淚水繼續滾下，碰到傷口的時候有著刀割的痛楚，也包括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哭出來吧。不需要強忍，辛苦妳了，卡露爾。」

卡露爾放聲嚎哭，萊伊佇立在原地，盯著少女的身影不發一語。

哭了半個晚上，卡露爾總算止著淚，內心彷彿被掏空一樣。打從懂事之後，她記不起何時試過像這樣盡情大哭。

即使是父親被殺的那一天，她沒有能夠依託的人……

現在，她赤裸的讓這個人看著自己的心，而且似乎沒當初想的那麼討厭。

卡露爾看著肩膀，才發現萊伊的手指比想像中的更纖細。

她趕緊從萊伊手上離開，臉頰紅了一片，絕對不是傷口的關係。

「回去吧。」萊伊不在乎卡露爾的反應，轉身就離開。

「慢著。」卡露爾跌跌撞撞的追上去。

她很害怕。

再也不要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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