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太陽嗎 - 十四、夢

宋之恆昨晚就下定決心要讓劉景清去他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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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強迫別人，也不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他人身上。所謂「比較好」都只是他人的意見，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哪些選項對他才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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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看得出來，劉景清眼底那股迷茫和求助。他認為自己現在的所做所為皆非最佳選擇，可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選項，也不知道應該向誰尋求幫助。他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也找不到能伸手拉他一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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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宋之恆決定成為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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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辦法接受任何人在看清自己的選項前就盲目抉擇，並死磕到底。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能夠儘量避免遺憾和後悔，他想盡力回應每一個人的求助信號，再微弱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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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私心擺在那裡，剩下的就看劉景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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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對自己現在說的話沒有反應，他就再從別的地方下手。宋之恆還想再多幫劉景清一點，哪怕這看似微不足道的幫助，也許都是這名男孩走向光明未來的重要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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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是，他賭對了。劉景清不僅對他說的話有所反應，而且，反應比他想像中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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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笑了笑，打趣地開口接下說道：「下禮拜一，你如果不來，我就來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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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站在診所門口旁，遲遲沒有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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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的陽光依舊猛烈，夏日艷陽下吹來的風都含著一些熱氣。耳邊蟬鳴躁動，好像在催促他做決定，可他踟躕不前，後背濕了一片，鬢角和額頭也沾染上汗水。他緊握拳頭，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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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來了，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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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經驗、沒有相關知識。雖然宋之恆並不在意這些，可萬一他造成其他人的困擾呢？萬一他的背景給診所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呢？腦子一熱可能帶來的後果他承擔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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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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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眼神黯淡下去，拉了拉書包肩帶，往後退了兩步。正準備離開，卻因身後的聲音止住離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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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劉景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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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低頭，一名女子一手拿著冰咖啡，另一隻手上提著一袋飲料，抬著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那女人笑了笑，沒有多打量他的面貌或是憔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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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外面不熱嗎？進來吹冷氣啊。」她晃了晃手中的咖啡，輕抿一口後沒再多說什麼，抬腳繞過了他先一步進了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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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的目光順著女人再次回到診所內，舔了舔唇，深吸口氣。他不太信命，可他選擇把剛才的事當做老天爺給的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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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來了，就先進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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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小孩也太會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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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踏進去，劉景清便聽到方才的女子跟櫃檯的人小聲抱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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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高中男生嘛⋯⋯」那人有些無奈地認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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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並不怎麼在乎他們的談話內容，只是覺得櫃檯的人嗓音有些耳熟，便走上前去，果不其然，是那時候和宋之恆待在一起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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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同學對吧？我是白翔鑫，和你一樣是實習生。這位是李暄晴醫師。」白翔鑫見劉景清走了過來，站起身向他介紹了自己和身旁的李暄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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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認識你啊，小鬼頭。」李暄晴自來熟地往劉景清肩上拍了兩下後說道：「我先進去了啊，等林小姐來的時候直接把她請進我的辦公室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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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謝謝暄晴姐的咖啡。」白翔鑫目送李暄晴回辦公室，轉過頭來，就看到劉景清有些質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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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晴姐只是平時比較大大咧咧而已，在對待病人的時候是非常認真的，這點你不用擔心。」白翔鑫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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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第一次見到李暄晴時，也覺得她好像不是那麼靠譜，但真正共事下來，他知道李暄晴是個很值得信賴、非常負責任的諮商師，也從她身上學到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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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師目前正在諮商中，你稍等一下喔。」白翔鑫指向一旁的椅子。因為剛才那幕劉景清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隨便以貌取人，所以沒說什麼，乖巧地走到一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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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所不大，下午的候診間無人，安安靜靜的，只有白翔鑫輕敲鍵盤的聲音。雖說是診所，可既沒有選擇刺眼的白光，而是比較溫暖放鬆的黃光，也沒有一般會聞到的濃濃酒精味，反倒有著淡淡安神的花香。甚至放著不知是否是為了安撫病人情緒而特意挑選的鋼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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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冷冰冰的診所，劉景清覺得這裡實在太過舒適，更像一個庇護所，又甚至可以被說是一個臨時的家。這跟他想像中的診所實在差得有點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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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太過舒適的關係，又或者是神經緊繃的劉景清忽然有了可以安下心的地方，近期累積的疲勞感瞬間如大浪般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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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宛若有千斤重一般，劉景清不知不覺地便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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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剛睜開眼，便發覺自己不太對勁，低頭一看，雙手變小就算了，他已經好久沒有和地板距離這樣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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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過馬路的時候要做什麼啊？」耳邊的聲音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嗓音，抬起頭，母親的臉赫然出現在他眼前。媽媽帶著陽光般的微笑，在夕陽中微彎著腰看向他，左手還伸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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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瞬間有些恍惚。心中悶悶的，眼眶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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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媽媽有些擔心地開口，劉景清對上那目光，收起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抬起肉感十足的手掌，用稚嫩的嗓音，堅定地回覆道：「要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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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沒來得及碰上媽媽的手，場景一轉，劉景清已經離開了那個馬路。自己身著國中制服，眼前是比自己還興奮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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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兒子真帥啊！看一輩子都不會膩！」她蹲下身輕拍劉景清肩上不存在的灰塵，小心確認開學第一天的他沒有一點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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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仰頭看著自己長大了的孩子，欣慰地微笑，抬起雙臂將劉景清用力攬入懷中，令他有些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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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要乖乖聽老師的話、好好交朋友。媽媽不要求你一定要有什麼成就，只要開開心心的度過充實的每一天就好了，好嗎？」媽媽放開了劉景清，伸出小拇指，如小時候與劉景清做約定時一樣，等著對方回勾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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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劉景清依舊沒能回應母親，場景便又換了一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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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媽媽躺在病床上，面無血色，卻仍帶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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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長越大怎麼笑的越少了呢？」她似乎是想抬起手撫摸咬牙忍住眼淚的劉景清的臉龐，可惜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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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不是一個特別好的媽媽呢，自己的爛攤子都收拾不了。」她自嘲地說道，可劉景清用力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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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可是媽媽跟你保證，以後你一定會遇到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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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陪你走過困難，陪你度過那些看似無解的問題，陪你走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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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有點耐心，可是當你覺得自己遇到這個人的時候，千萬不要猶豫，要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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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如果錯過了，可能就真的找不回來了。」劉景清母親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她的目光雖然在劉景清身上，卻又好像透過他，看到了遙遠的過去，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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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沒來得及分析母親的眼神就又感受到了和前兩次一樣的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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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了，他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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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還一句話都沒有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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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圖抗爭，可卻是徒勞。有層薄霧自四面八方來，他漸漸地看不清自己的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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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聽到在離開前，母親的期許和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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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小清這麼好，一定會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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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劉景清嘟囔著睜開雙眼，意識尚未完全回籠，瞥到窗外，天色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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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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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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