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阿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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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這種生活,雖然只經歷了短短幾天,但對阿樹來說似乎不存在著適不適應的問題。
做著和在台北時也一直持續接觸的工作,不認真比較也的確感受不太出來差異的環境,吃著差不多口味的便當、聞著同樣的油漆味。
而且台北的師傅們來來去去,在老師傅底下待得久的人就那幾個,回頭來看,現在自己周圍的卻都是從小見到大的夥伴。
其實這裡更像是他的歸屬......不,這裡的確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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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是齁,我就帶我老婆進去,跟她說妳隨便挑吧!儘管挑!喜歡哪個就拿哪個!」染了一頭紅髮的年輕人拉著大嗓音,就怕休息時間沒有吵到人。他只比阿樹大沒幾歲,女兒卻已經五歲了。
「所以是進去哪一間啊?你到底為什麼不說出來?」另一側,和他同樣年紀的男生,髮型是百元剪髮的風格。
「啊我怎麼知道是哪一間?我又看不懂英文?」
「呿!」
「重點是齁,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才麻煩。」他用手,比劃了一下那個包包的粗略大小。「這樣!就這麼大!你們知不知道多少?那店員跟我說八萬塊?這土匪啊?幹你娘機掰!」
「你才土著咧,名牌包就是那麼貴啊。」百元男搖搖頭,繼續扒飯。
「重點是齁,」
到底有幾個重點?阿樹快要受不了了。
紅髮男巡視周遭一圈,包括那些接近退休年紀的阿伯。
「重點是要跟你們講,女人啊,就是用來疼的,我們做男人的,不就是要寵女人嗎?」他笑得很開心,彷彿已經有人為他歡呼起來一樣。「我就還是給她買下去了啦!」
「肖欸!」幾個阿伯默默嘆了口氣,而其中一人問道。「你老爸知道這件事嗎?」
「不要跟他講啦。」紅髮男立刻變了一張驚恐的臉。「阿輝伯,不要跟他說啦。」
吵吵鬧鬧的嘻笑聲中,百元男把用作板凳的油漆桶往阿樹那拉去。「你呢?」
「我?」
「我們都結婚了,你也差不多了吧?」
結婚嗎?他還真的沒被問過這個問題,在離開這裡以前,還只是個剛從大學畢業的菜鳥,上去台北以後,那裡的人好像都不結婚一樣。
原來也差不多到了該被纏上的時候了。但無論如何,他都覺得對現在的自己來說,這道題目還太早了。
於是,他只好靦腆地笑笑。「怎麼可能,我連對象都還沒有......」
「怎麼可能,你上台北跟我說沒有把到妹妹?騙誰啊?」紅髮男硬生生地插進來話題。「那裡要找女朋友那麼簡單,你都去兩年了,啊是都在浪費時間喔?」
「我去台北又不是去談戀愛的。」而且那裡要交女朋友更難好嗎?
「人家是去追夢的好嗎?他要當攝影師的。」百元男先一步出來替他說了話。「哪像你整天這樣鹹魚一條。」
「鹹魚有什麼不好?啊我腳踏實地啊!」他驕傲地說著。「我養得起小孩啊!我可以買包包送老婆啊!我不用跟家裡拿錢啊!」
「對啦,這樣才對啦。」阿輝伯點點頭,一旁幾位也頻頻稱是。「做男人的齁,要有責任感一點啦。肩膀,你知道嗎?要有肩膀。賺錢、養家、讓小孩去念書。」
「......那就不要結婚就好了啊。」面對長輩,阿樹只敢怯聲反駁。
「不要結婚不生小孩,那你要幹嘛?一輩子浪流連喔?」這要是阿輝伯自己的小孩,已經被打死了,真的是會打死那種。「至少不要讓父母擔心,你也沒做到啊?」
「我也沒有再跟他們拿過錢了啊......」默默地,阿樹把便當蓋上。
「啊你說去玩攝影,啊現在有很厲害嗎?」紅髮男無視百元男瞪來的眼神,完全放開了自我。「有作品的話拿出來看看啊?」
阿樹想起了被砸壞的單眼,記憶卡也沒有取回來,就算自己還有其他的相機、電腦裡也有以前的作品......但他都不覺得那是可以拿得出來炫耀的東西,自己都看不過去了。
不過,就算那天和蔓婷出去外拍的照片還在好了,他也仍是不太滿意。代表作嗎......仔細一想還確實沒有。
「都沒了啦。」他自暴自棄般地這麼回答。
「該不會根本沒有吧?」
面對紅髮男自認眼光銳利到發現一條大事的口氣,阿樹不可置信地看了回去。
「你該不會都在騙人吧?說是去玩攝影,其實都在做些什麼丟臉的事吧?」
「你差不多一點。」百元男喝止了他。
但他顯然無所畏懼。「白癡都知道拍照哪賺得到錢?拍拍照而已誰不會啊?幹嘛要花錢去買你的照片?又不是說很厲害。」
「那些什麼攝影師都在騙錢的啦,要給人家看照片還要賣票?貢盤子喔?」阿輝伯看相阿樹的眼神,從無奈變得不屑。「做人要腳踏實地一點,不要想東想西當詐騙集團,這樣怎麼對得起你爸媽?」
「哪有這種事啊?」阿樹雙手握緊,吃剩一半的便當盒被捏爛。「攝影哪是在騙錢?為了一張作品,背後要付出多少錢?要付出多少努力跟時間?你們根本都不知道。」
「那你賺了多少?」紅髮男提醒了他,自己可以念頭一橫就可以送老婆八萬塊的成就。「根本沒有賺吧?所以我才說你在騙人啊,沒有賺錢,又自己說拍照很花錢,啊又說沒跟家裡拿錢,太奇怪了吧?你去台北是在做壞事不敢說吧?」
就算說自己追夢失敗也罷了,但如果連過程中那些吃過的苦都要被當成不算數的話,阿樹根本沒辦法冷靜下來。
「我!幹!」
啪!一聲。
阿樹站了起來,把手上的便當往滿是塵屑和漆漬的地上一砸。
「要去哪裡?幹你娘給我回來!」阿輝伯對他大吼。「現在是當作沒大人了是不是?你爸要我好好給你帶,你現在是在給他的用心糟蹋是不是?」
「......」背對著,阿樹根本不敢動。
「幹你娘咧!把飯給我撿起來!他媽的你今天沒撿完明天就不用來了。撿角欸!幹你娘!」
在阿輝伯走遠後,其他人包括紅髮男,也很識相地不吭一語,每個人都默默吃完手上的便當,然後到遠處找地方睡午覺。
只剩下阿樹以後,他才回過頭看向地上那攤浪費。
他本來就不是有尊嚴的人,除了在攝影之外,他自知就是個俗辣。於是只好蹲了下來,一邊紅著眼眶、一邊把剩飯剩菜抓回餐盒裡。
大家都睡了,在吃完午餐到一點整的這段時間裡,大家都會好好地睡上一覺。但阿樹沒有這個習慣,他連做油漆都不稱職。
離開這間翻新中的透天厝,他想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好好冷靜一下,畢竟等等還是得上工的。
什麼工具一甩,霸氣走人。那才不可能是他。
該好好地哭一場嗎?其實倒也沒那麼嚴重,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雖然總免不得地還是會生氣,像剛剛那樣地失態。
但,他真的習慣了。
習慣守護著夢想而被冷嘲熱諷,被質疑、被責怪、被教訓、被放棄的日子。
更何況,現在的他,已經自己選擇了要失去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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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了起來。
看著來電顯示。好吧?這個名字的確有讓他的心情稍稍地回溫。
「喂?阿樹哥!」搶在他之前,對方先打了個開朗地招呼。
阿樹會在這時間走出來,也有一半的原因是蔓婷。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但十二點半這個固定的數字,蔓婷都會打來一通粉紅色的電話。
「我在吃八方雲集的麻醬麵呦!」那端傳來簌簌地聲響。「你今天吃什麼呀?」
「一樣是便當啊。」他呵呵地笑。
「什麼便當呀?」
「唔......」稍微回想了一下剛剛抓起來的東西。「茄子。」
「矮噁......」
「紅蘿蔔炒蛋。」
「好臭噢。」
「香菇。」
「我的天呀......」
「還有控肉。」
「阿樹哥......你好可憐哦......」
「啊......我也這樣覺得......」
「對了,阿樹哥呀。」那頭突然之間笑得很調皮。「明天假日你上來台北好不好?」
「為什麼?」
「我想見你嘛。」
「呃?什麼?」他知道自己現在核爆了。
「好不好嘛?拜託......」
什麼好不好。
當然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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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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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搭了北上的自強號,出了台北車站,在預先約好的數字底下等待。
阿樹認為這是一場單純的約會,不過還是帶上了相機,以同樣的方式掛在脖子上,即便他認為今天不會用到,也不希望。
就算只是按按快門,並沒有什麼代價可言,但是,這就像是甜蜜的毒品一樣,他想要戒掉,想要讓自己慢慢習慣放棄夢想以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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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樹哥,你在等誰呀?」一道悅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像是風鈴一樣。如本能般地,腦中自然而然就浮現出了一個活潑的美少女。
「啊、嗨!沒有啦,我也才剛到而已。」
「我又不是問你這個!」蔓婷往他手臂上拍了一下,甜甜的。「如何?今天的打扮還可以嗎?」她一手壓穩棗紅色的綁帶漁夫帽,踮起腳尖,在阿樹面前轉了一圈。純白色的長裙飄了起來,連帶著上身抹茶綠的冰絲小領結上衣,像一杯抹茶歐蕾佐紅豆泥。
「很好、很好、很好看啊......」阿樹不是很懂女孩子的穿搭,可是她真的美爆了。而且沒有上次那副突兀的墨鏡,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瑕疵。
好正,真的好正,不行了,快受不了了......
「哼哼!」蔓婷沒有一絲害臊,驕傲地挺起胸部拍拍手。「那我們走吧!」
「好啊好啊好啊。」
阿樹連忙跟上,但蔓婷卻停下動作。「你都不問我要去哪喲?」
「呃?」這問題是重要的嗎?既然對方說了「走吧」那不就應該是已經有決定好的行程嗎?他不明白,但既然蔓婷問了,還是乖乖照做吧。「那我們要去哪?」
「我們去文創!」她往某個方向一指。
明明有那麼多個文創園區,但現在講到文創就是指是華山文創的意思嗎?難道自己已經開始脫離年輕人的簡稱小文化嗎?「好啊!文創!就去吧!」
「啊你不問我去那要做什麼的喲?」
「欸?」怎麼又來?但阿樹只愣了一下,這不影響他依舊雀躍的心情。畢竟都悶了一個禮拜,今天就是要來把電給充完的。「那...... 我們去那要做什麼的?」
「去見一個人喲!」神祕地笑著,蔓婷先牽起阿樹的手腕拉到一旁,接著從包包裡翻出一個用來收納無線耳機的粉色小盒子。「喏!這個還給你。」
「這個?」別說是放在誰那邊了,他可不記得自己曾經擁有無線耳機。
「打開看看嘛!」理所當然地,他依樣照做。
掀起蓋子,是一張記憶卡。
他認得這個東西。
看見阿樹一時之間短路的腦袋,蔓婷不好意思地合掌說道。「對不起,阿樹哥,我自作主張了很多事,但我想要等到成功以後再跟你說的。」
阿樹只是把視線從手上移到蔓婷的表情上。
「我請我哥幫忙救出裡面的照片,後來拆開一看,發現根本就沒有壞呦。」她驕傲地報備著,但不知不覺地,又心虛了起來。「然後呢......我就偷看了......阿樹哥,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生氣?怎麼可能會。」他不明所以地歪了頭,只是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用意為何,直到想起了偶然間說過的一句話。「......對喔?說好要把那天的照片傳給妳的,之後就忘了......」
「哦?的確是有這一件事呢。」蔓婷抿上嘴唇,想了想,突然覺得一點虧心都沒有了。「那麼阿樹哥,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見她開心地搖搖晃晃,這副模樣,讓阿樹有點醉。醉著醉著,一邊嚷嚷說自己不能再喝了,卻沒想到接下來會突然被灌滿一整口的烈酒。
對於文創園區,阿樹一開始是不屑的,就像某一部份的創作者,無論小說、繪畫、攝影、手作、戲劇......等等都好,他們認為那裏充滿銅臭味。
文藝?不,那叫商業。
行以鼓勵創作之名實行斂財,要是本身抱有童稚之心也罷,頂多算是個受害者,更多的人則是清楚明白自己在幹的事,有多麼不重視那些真正畢心鑽研的創作者。但他們才不在意,他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名擅於行銷的商人。
所以阿樹從沒在文創園區取過景。
因此他也沒想過,自己能夠在「華山1914文化創意園區」的「攝影展」展出「自己的作品」。
從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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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玩攝影多久了?」僅僅穿著樸素的灰色襯衫,卻讓人遠遠地就會開始猜想「啊!這人一定是玩藝術的」這麼強大的人物,正從自己的電腦裡,叫出阿樹的作品再次瀏覽。
「呃、一直、我一直都有在持續......從小時候開始......」
對方苦笑道。「放輕鬆一點,這又不是面試。」
怎麼可能有辦法放輕鬆呢?對於那人,阿樹根本不需要花多少時間去回想,他幾乎都要把他牢記在腦子裡了。
他就是那個在攝影社團裡,辦過不少的個人展、提攜過不少後進、同時身為管理員的大哥級人物。
--「真好啊!明明厲害的也就只有那幾張而已,其他都跟我隨手拍拍的沒什麼兩樣啊?果然人紅了以後連放屁都是香的。」
而這樣的角色,阿樹絕對會記得自己在泰久面前如此唾棄過數次。
拜託,希望這個世界把我當初那些話全都刪除掉。他腦海裡反覆懇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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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上的情況我已經聽泰久和蔓婷說過了。嗯,我想要了解,經歷過那些事情的人,會拍出什麼樣的作品。」
哪些事?阿樹毫無頭緒,他錯愕地轉向蔓婷,但蔓婷卻躲開了目光。
「你放心吧,我並沒有做人情給任何人。」猜測他難以啟齒的表情,攝影大哥朝兩人笑了笑。「這項邀情,純粹是因為我認為你的實力應該獲得曝光的機會。」
「邀、邀請?」阿樹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大到整張臉都在抽蓄。
「嗯?」攝影大哥把疑問參雜了自己那一部份後,丟給那位女孩。
「呀!邀請。」而蔓婷卻點點頭,什麼解釋沒有生出來。
聳著肩,他只好自己出來解套這停滯不前的場面。「我希望能在下周的攝影展裡,展出你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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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就從這刻開始,全世界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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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我想跟你聊聊這三張。」來不及慶祝、也沒時間給他失智,攝影大哥直接就把他拉回了現實。
他將電腦轉向阿樹和蔓婷。1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bzr5Qwi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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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張作品,基本上是灰色調的。
陰雨綿綿的早晨,唯一的光源是那扇窗外的破曉,依著布簾之間的縫隙,照進來一道三角形的灰濛晨光,把擺放在窗前的桌子給切半為二。光亮面上散落著捏扁的啤酒鋁罐、和衛生紙團、和乾癟的保險套,明暗因著形狀的不同而呈現幾何狀,將輪廓勾勒得很立體。暗面堆放著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和資料夾、和文具、和一些角落已經無法受陽光所眷顧的暗族。如果從這些去猜測房間主人的樣貌,大概不會授予多好的評價。而主人的性別,就放在右側的布遮衣櫃裡,掛滿了女性衣物,卻突兀地出現兩套整齊的辦公室套裝,平整乾淨,一點皺褶都看不見,到這,又讓人不禁臆測她在職場上的樣子,到底、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女人呢?
於是,就希望她能夠轉過頭來。或許是剛醒了、也或許是待到清晨才願入睡,她以左手臂撐著枕頭,將身子給側了起來,一束慵懶的黑髮如河流一般落往胸前,而右手則輕輕地舉起,讓纖細的指頭在耳上的髮絲稍做撥劃。毯子似乎才剛自肩上滑落,緩停在腰間,將身形修飾成最嫵媚的樣子,表露而出的整面裸背上,佈滿了深淺不一、形狀複雜的紋路,在色調的單一下,比起刺青,更像是被火舌肆虐過後的印記。在那些印記裡的故事是什麼?是一個悲痛的意外?還是扭曲的贈禮?而她眼裡又正在注視著什麼?是桌上啤酒罐和保險套所代表的沉靡?還是窗外雨絲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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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滑鼠一點,第二張,同樣是以灰黑白所組成。
稱不上寬敞的房間裡堆滿了油畫畫作,地上、牆上、架上,任何能擺放的地方,全部都被佔滿,沒有人能夠相信,這種驚人的數量竟然全都是出自於同一人之手,要計算上所花費的時間,僅僅只是稍微意會就能夠讓人感到窒息,比起攝影作品本身,畫作的內容反倒更要令人好奇,任何一個有繪畫基礎的人路過,都會不禁停下腳步,為它們的不出名而嘆氣、為它們只得成為別人的構件而感到惋惜、為自己無法親眼見到而失落、而氣憤。更讓人椎心的,是它們竟然都被失去了色彩,即便光從輪廓就能感受到非凡,但一旦顏料失去了區別,一幅畫作就等於死亡,更不敢想這裡的數量。
只是,當冷靜下來回歸攝影作品本身,或許大多數人都能因此而釋懷。在遠處窗前,有位外貌動人的少女,她托著臉頰,坐在老舊的凳子上、倚靠在有故事的書桌旁,緩緩的思緒看向窗外,綿綿細雨輕飄飄地落下。關於這些,有人把它給留了下來,留在自己的畫布上,靠近鏡頭的另外一位女孩正拎著畫筆、另手端著畫刀、坐在凌亂的油畫工具桌旁,彷彿這個世界只剩眼前、和面前,她畫下了女孩的樣子、畫下了凳子、畫下了書桌、但在她的畫布周圍卻留了白,好像四周那些堆放的作品不存在一般,她並沒有打算放進去、並沒有打算專注於那名少女以外的世界。而在她身後,默默地站著一位佝僂老者,背對著的他,眼裡的畫面什麼,卻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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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搭聲又下,最後一張,令阿樹倒抽了一口氣,他沒有想到竟然連這張也是,在各種意義上--會被大哥選中、跟成為了黑白。
本來應該要是五顏六色的水舞秀,竄上了夜空、如流星雨般灑落,甚至都能瞧見雷射光束在裡頭舞動而撥弄開來的光影,包括底下的人潮、遠處的燈火、河面上的倒影,這些那些,全部都被剝奪了色彩、全部都成了一幅水墨畫。
然而,正是因為如此,那位在細雨之中止步回首,嫣然一笑的少女,便成了唯一且絕對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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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婷因此紅了臉頰,雖然這幾天下來,她已經對著這張作品心滿意足地傻笑了好幾回,甚至每個晚上入睡以前都得再回味一次。
但被放在大家眼前,尤其是阿樹哥,還真的是無法不害臊。
--她根本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被拍得這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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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認為,要拍出這樣的照片,僅僅需要在後製上把彩度調低就好。」攝影大哥突然佩服了起來。「但我看得出來,你為了將作品整體給配合好,在細節上下了多少的功夫,無論是焦距、構圖、還是任何一項條件,全部都是為了人,為了你作品裡的那位女主角。」
他動動滑鼠,在三張照之間反覆。
「就像作品本身的理念一樣,你每一幅都選擇在色彩最為混雜的地方,套房、畫室、水舞秀,無論那代表的是好還是壞,若是一般的照片,那鐵定會讓人眼花撩亂,但你真的很厲害,你選擇把彩度調低,讓所有的困擾全都成為背景,強迫讓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你的模特兒身上。」
他看向阿樹,真心地點了點頭。
「在這五光十色的城市裡,每個人的世界都凌亂得難以喘息,多多少少的誘惑、多多少少的虛假,總是令人迷失了方向、忘記了自我,直到彩度一瞬歸零,人們才會發現,什麼才是初衷、什麼才是自己的本心。」
於是,他伸手搭上阿樹的肩膀。
「希望我能有這個榮幸,讓你給我個機會,向世人分享這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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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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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樹哥,你有想好票要給誰了嗎?」蔓婷指得是今早拿給他的那幾張公關票,兩人對分後,只有五張的額度。
該給誰呢?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暫時無法、大概以後也不會有,如果這種狀況繼續下去的話。
這裡並不是阿樹平時沖洗相片的地方。雖然說稱不上有固定的選擇,但他喜歡門面講究一點的,而這裡更像說是一間工廠、一座倉庫。雖然乾淨,但凌亂得可以,天地壁也是樸素的構材,而且空間狹窄。
但攝影大哥指名這裡,考慮到需要輸出成展覽用的尺寸加上品質加上後續配套,他說只有這裡可以信任。
而阿樹本來就沒有想法,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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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他希望阿樹能用自己的說法來詮釋作品,無論是表達的涵義、或是取景的心路歷程、甚至講解些簡單的攝影技巧也好。
但阿樹完全沒有辦法,面對空白的電腦螢幕,一個字都打不出來。他歸罪在語文能力不好,其實連想表達的內容都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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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事到如今,眼見自己那三張照就要完成,內心卻不如勵志書上所說的,如登上山頂的感覺。
一片遼闊的視野嗎?他只覺得自己身處在霧霾之中,現在到底是在山裡的哪一部份?毫無頭緒。
對作品的選擇沒有想法、對呈現沒有想法、對故事沒有想法、文案也是得依靠蔓婷,而那些身為創作者該吹毛求疵的細節呢?他完全都沒有。
所以理所當然的,對於手上那五張門票實際上該怎麼做分配,他也希望能有一個人出來告訴他。
「......真的有人會想要來看嗎?」沉默許久後,他不知不覺地這麼說。
然後,他才發現了。
自己本來就不是個聽話的人,雖然膽小、怕事,但以往只要遇到不順心的過程,就算一個字也不敢吭,也會在心中把瓦斯爐給轉到最大,讓沸騰的開水不斷爆炸出來。
但現在,乖乖照著攝影大哥所安排的走,乖乖讓蔓婷替他構思作品介紹,會這麼選擇讓自己置身事外,或許正是因為不安吧?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天,事實上,他認為自己早就該得到這一切,甚至會為作品竟然只能擁有三處小角落而感到氣憤。
他所認定的未來,是屬於自己的個人展,而且一定會很盛大。
但怎麼說呢?總覺得幻想中的那天,遠比現在還要來得踏實。
「一定的呀!」身旁,風鈴般的嗓音將他那脆弱不堪的內心拉回了現實裡。「一定會有人來的。」她驕傲地挺起胸部。「就算一開始只是來捧場的也好,看過了以後,一定會很興奮地回去推薦給自己的朋友,然後發文、打卡,說自己今天看了很棒很厲害的東西哦!然後呢!被吸引來的人,也一樣會這麼做的,就會越來越多了呢!」
見她手舞足蹈著,阿樹也只好微笑了起來。
「不過也是有例外的啦。」
「例外?」
「這個,就是要給最希望能來看的人吧?」她從包包拿出自己的那五張,在依然樂天的表情之中,彷彿也被拿出了另外一種情緒。「家人呀、朋友呀,或是一直支持的你的人。」
家人嗎?如果說是家人,倒是已經打過電話了,媽媽雖然高興,但總覺得她聽不太懂自己的意思,什麼在聯合出展,什麼被大師挖掘......等等這類的話,可能對於一個連攝影到底是什麼東西都還不太了解的婦人來說太複雜了。
爸爸沒有想接他的電話,大概是在生他才回家做沒幾天又跑掉的氣,但媽媽掛保證他一定會一起上去的,而且一定會很開心。
朋友呢?想來想去,真正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也只有泰久了,蔓婷應該會有很多人想給吧?那麼泰久的配額就最好是由自己負責了。
好吧?給他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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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支持你的人?腦中第一時間的確是浮現出蔓婷的模樣,但身旁這位女孩並不需要任何的門票。
不過,倒是在她之後,還有一個。一個模糊的人影。
「但是還有一種對象哦......」不知怎地,她突然嘆了口氣。「......就是那些一直嘲笑著你,對你的夢想完全不認同的人。」
這樣的話,對阿樹來說,就有太多人要給了。
算了吧。
「例如說我的話呢......」蔓婷淡淡地說道,好像被奪走了什麼一樣。「哪天我成功了,出現在雜誌封面上了,一定要買個幾本下來,拿去學校的佈告欄上貼,然後在Dcard版上宣傳,每個Line群組都發個一遍,讓那些人知道,有這樣子的一個人,不但得為自己的夢想努力,還得承受你們的流言蜚語,但是不管怎樣,她都挺過來了,她都成功了,她也不要你的道歉,只希望你能放下偏見,從現在起開始支持她......就好了......」
安靜過後,她只得苦笑。
「但要是真的這麼做,大概只會被罵得更慘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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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什麼事了嗎?」
阿樹很早之前就想問了。
這幾天蔓婷跟著他東奔西跑,完全沒有到學校去,就他自己的經驗來說,就算是學分已經過門檻的待畢業死大四生,也還是得花些時間在出席上的吧?
而且畢業旅行和畢業典禮,或是那些有的沒的活動,連阿樹這樣撐不上朋友多的人都還是得參加了,蔓婷怎麼可能會有時間這樣子瞎晃呢?
即便遲鈍如他,也隱隱約約感覺得出來她眼神裡一直以來的鬱悶。
「嗯?什麼?」
「......學校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故意裝作聽不懂,於是他又再問了一次。
「哎呀......」她笑得很不好意思,眉梢道歉著。「阿樹哥,對不起,這幾天都在擺臭臉給你看。」
這臭臉真香。但阿樹才沒勇氣這樣子說。「是不是誰欺負妳了?」轉換了心情,他現在是可靠的大哥哥。「我去幫妳揍他!」
「呵呵,你那麼弱~」
「欸?」
「唉......」她只好嘆了口氣,然後決定聊一聊。「那天的事情,傳得很快呢......」
「那天?喔......」他想,意思應該是在碧潭時自己被圍毆的事,那也難怪了。
「現在每個人都認為我劈腿,跟一個冒牌攝影師在一起了。」
「劈腿?」他納悶。「等等?冒牌攝影師?」接著氣憤。「呃?欸?欸?我們沒有在一起啊?」最後紅了臉頰。
但見蔓婷沒有接話下去,他認為這種時候在謠言上吃她豆腐是一件很不應該的事。可卻又不曉得該從哪裡開口,安慰?還是打抱不平?面對這種狀況,她需要的是什麼呢?他沒有頭緒。
「真希望傳出謠言的人不是他呢......」蔓婷一邊祈望著,只是連自己也知道,有多肯定這個疑問。想著想著,眼眶不爭氣地濕潤了起來。「......總覺得,突然之間,自己就沒有容身之處了。」
她不眷戀以前的日子了,一點也不,做出來的決定,她才不會後悔。
但她也不想要接受現在這種樣子、不能接受拿刀捅自己的人是他。
「呃......」看見這樣,出於直覺,阿樹決定說點什麼。「妳還可以像現在這樣,待在我身邊啊?」1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ed0Ketoc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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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出口後,他才明白自己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他以為蔓婷會像以往一樣,打哈哈地用活潑的笑聲把場面給變成粉紅色。
但她沒有。
她只是意味深遠地看著他後,輕輕地笑了幾聲,在他通紅的臉頰上留下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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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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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繞了點路,才鼓起勇氣來到這裡。
時間還稱不上晚,街上還有點喧鬧,但那棟熟悉的大廈卻無比安靜,彷彿與他專注對視著。明明住了兩年多,這周圍的一切都讓他再習慣不過,怎麼才十多天沒見,就被冷漠的空氣逼迫得緊張不已。
沒有堅持太久,如往常一般,阿樹還是決定離開吧、趁被發現以前逃離這裡。
但當腳步剛往反方向踏出時,一輛小轎車駛了過來。徐緩地順著街道靠近,漸漸在他面前直到停下,將車窗搖下。「怎麼在這呢?」窗內,她眨了眨眼。
「我、我......」從看見車牌的當下,阿樹就已經知道來不及了,甚至還感到害怕,即便他在這之前是抱持著期待的心情而來,但預先所排練的動作與台詞卻突然剩下一片空白。
「上來坐坐嗎?」見他支支吾吾了許久,又心猜想大概是碰上了什麼麻煩了吧?既然都算是說好了分開,還又特地回來這裡,除此之外也想不到答案。
但又何妨?又不是鬧了場難看的分手,至少她認為倆人之間甚至不是前男女友的關係。而這聲輕描淡寫,令阿樹暮然想起了初識之時。如那時、如這時,都彷彿救贖一般。他趕緊點點頭,拉開車門。
但是,身子才剛坐了進去,那異樣的變化馬上就讓他感到錯愕。在他少許的記憶之中,又心的車裡是一點紛擾都沒有的世界,外頭街道的噪音、冷氣出風的味道,內裝沒有任何多餘的加工,就只是一台樸素、簡單、單純作為交通工具的車子。
但現在卻聽見了音響裡正播放著爵士樂。仔細一聞,循著氣味的濃厚找去,還在杯架上發現了一罐香氛。他趕緊往又心的臉上看去,就怕是上錯了誰的車子。
然而那張熟悉的臉龐仍一樣美麗。
但真要說有什麼不同......有,她的確是有那裡不一樣了,是眼神?還是嘴角......
被人突然這麼盯著,又心默默地伸手把音樂按停。是被他發現了這個嗎?她猜得有點心虛。
下了地下車庫,停妥熟悉的位置,又心並沒有直接上樓,而是先走到了後車廂,按開。一箱箱分裝整齊的私人用品。文具、杯碗、小擺飾、一些林林總總,阿樹探頭看去,心中便立刻又出現了驚訝。「這個是?怎麼會?」
又心並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捧起了最重的那箱,輕輕地交到他手上。「麻煩你幫我抱一下這個。」接著,又是兩箱小尺寸的被疊了上去。
兩人循著一樣熟悉的電梯往上,顯示熟悉的樓層,用那把被阿樹弄丟過的鑰匙,開了熟悉的門。又心開了燈後,趕緊先回過頭接手阿樹手上的東西,然後留著門,打算等他自己進來後再關上。
一切都是這麼地理所當然,彷彿他們在道別以前就已經訂好了重逢的時間,而現在只是計畫中的一部份罷了。
雖然他們明白終究不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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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箱們暫且先被擱置在一旁,又心將襯衫從裙裡拉了出來,解掉第一顆鈕扣,輕輕喘了口氣。接著她靠上書桌邊角,用著尚不知緣由而暫且不選擇表情的語氣說道。「特地過來這,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阿樹老實地上了鎖。他卸下背包,從裡頭翻出兩張展覽的門票。「......是來給妳這個的。」
「嗯?」又心向他走進,伸手把東西接了過來,看了看。「是你的嗎?」
「欸?」
「這個攝影展,是你的嗎?」
阿樹知道她一定會收下的。又不是分手鬧得難看的情侶,沒有利益和情感上的糾纏不清,連道別的那刻都很平淡。會決定來到這,就是因為他知道只要能碰上一面、然後提起邀約,就沒有理由會被拒絕。
但他沒想過的是,這竟然會是她第一時間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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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也要拜攝影大哥取的名稱所賜,上面並沒有說明是誰辦的展,僅僅只是用了抽象的名詞。
不過?不過!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會往這個方向猜啊?今天就算上面已經寫著「張立樹大師個人攝影展第五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吧?或許還會覺得這是什麼低俗的笑話道具,而且連上網查證的力氣都不想浪費。
但又心卻在拿到手的那一刻,直覺性地問出了這句話。如果在分開的這十餘天內沒有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改變了她,那麼阿樹清楚地明白又心是不會開這種玩笑的人,更不會隨口說說虛假的客套話。
「......怎麼了嗎?」又心就這麼被阿樹突然誇張的表情給嚇了一愣。
「是我的......」他急忙點點頭,然後又隨即改口。「我的作品,有幾幅在裡面......」不知怎麼地,他這次突然不想要再加油添醋了。「三幅......雖然可能只是角落的位置。」
「嗯,我知道了。」又心轉過身去,將門票放在桌面上,拿她用來壓重要文件的小卵石固定著。然後,向阿樹笑了一笑。「我會去的。」
不過就是短短的幾句話,卻彷彿將連日綿綿的細雨給穿破縫的陽光。
這刻起,他突然真正地感受到了這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一路走來沒有隨著里程而逐漸紮穩的腳步,終於又重新踏在了追逐夢想的道路上。
為自己的成功感到雀躍、感到期待,問心無愧地大聲喊叫--成功了?自己真的成功了!原來當作品被放上展覽的這一刻,是這麼爽的一件事!
甚至都止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太過用力在喜悅上,連站都無法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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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就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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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了下去,埋頭哭了一場無聲的宣洩,讓又心完全不知所措。
她並不明白阿樹此時的反應,完全沒有頭緒,畢竟兩人僅僅只在那間酒吧裡聊過一次天而已,而只憑那樣根本不足以讓空轉兩年的他們變得靠近。
但她沒有打斷他,也不打算就這麼擱著不管,只好待在書桌旁,依舊靜靜地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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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畫面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阿樹的手機響起。他看見來電顯示,便先將眼淚給擦乾,清了清喉嚨後才接起。
安靜過頭的套房裡,讓人清楚地聽見那端傳來女孩子的聲音。阿樹說話的語氣在這時變了一個樣子,又心知道那是他從沒對自己出現過的態度。
要說倆人之間沒有什麼,那大概就是愛情了吧?在一旁聽著會感到嫉妒嗎?她認為自己並沒有這種情緒,只是「原來如此」這樣子的想法。
等到阿樹將手機放回口袋裡,他又再擦了一次臉上的淚,才不好意思地尷尬笑笑。「那麼......要來的時候,再打通電話給我。」他向又心說道,視線還是無可避免地去到了地上那些箱子。不過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過問離職的原因,就算倆人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如以往那般冷淡,甚至可以說是變得更好了?他還是不曉得該怎麼向她表達在意。
也或許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關心吧?阿樹打從心底的認定。
「嗯......」至於又心,眼見在他準備要離開之前,突然有股聲音告訴了她,得把握現在開口,否則,大概會就這麼永遠地錯過了。錯過的是什麼?她還不知道,到底要把握什麼?她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但一定得試試看才行。「......有住的地方了嗎?」
「欸?我嗎?」當然啊?他都自知問了個蠢問題,便趕緊回答。「住的地方......我這幾天都是住旅館的。」
「今天呢?」她繼續追問,眼神卻開始不敢直視阿樹。
「今天啊......等等可能在附近找找吧?」而他滿腦子卻是忙著在盤算存款還能夠他在台北拖多久。
「留下來吧?」
「欸?」他並不明白。
「留下來吧。」她只能再重複一次。
「這......」事後,阿樹會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這時心臟會突然跳得這麼厲害?他也不會明白,怎麼會想起了薇妮的那些話。
那個傳說中個性好、有成就、有責任、完全可以照顧起又心的、和自己完全天差地遠的人。他才是應該待在這間套房裡的人吧?而不是自己,自己就只會繼續耽誤她罷了。造成誰的負擔這種事,阿樹真的不想再貪心下去了。
要是真為了她好,就別再逞強了吧?
但在阿樹還沒想好該怎麼表明以前,又心卻在內心兩端的拉扯之中先行投了降。她把那株還沒燃燒起來的火種捏熄,幸好,僅僅微溫。「......是剛剛來電話的那女孩嗎?」隨著話語說出口,她的心情卻也突然鬆了一口氣,不如預料中的失落,而苦笑著。「有人陪在你身旁了呢?」
「......」阿樹並沒有辦法回應這句話,因為這同時也是自己的疑問。
是嗎?有人陪在自己身邊了嗎?沒有心思解題,他仍是只有沉默。
「展覽我會去的。」許久,又心笑了笑。「我會帶薇妮一起去的。」
「啊,好......」
「那麼,我還得洗個澡、整理東西呢?」
「呃,嗯......」
「會有點忙哦?沒辦法招待你了呢?」
「啊,啊!好......」
「嗯......那......掰掰?」
「啊。」非得要看見那聲苦笑,他才聽得懂又心的意思。「那我就......先離開了?」
「就不送了。」
「掰、掰掰?」
「嗯,再見。」
最後,關上門之前,是她毫無瑕疵,如純白提防一般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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