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世師 - 殘酷

今晚，很不平靜。

不久前，才從東邊傳來哨報，說狡詐的妖精帶著喀爾人與地蟎襲擊邊境。接著又有消息回報說，泰族為了追究其貴族在人類友邦領土失蹤一事，限他們在三天內查出原因，否則便棄絕盟約。

而就在剛才，從遙遠的那片小鎮，又傳來了一個壞消息。

這個壞消息，遠比前兩個更嚴重。

並不是因為攫獸突然甦醒，也不是因為有黑暗種族已經入侵人類領土。而是，他們顯然已經找到那個東西的所在地了。

依照時間推算，那東西還不成熟，應該說極其稚嫩。能從一次攻擊存活下來，絕對不是因為幸運，而是身旁有強大的守護者。

但攻擊會一波接一波，也會越來越龐大，光憑一個人不可能守得住。

是時候考慮，是否該公開他的存在了。

「進來。」敲門聲響起，墨菲斯恭敬地走進來。

「王。」

「禮儀就省了吧，我說過只有我們兩個人時就照以前的方式，這樣我也比較輕鬆。」

「了解。」墨菲斯點點頭。

「你應該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你是指梅諾西斯侯爵的事，還是指邊境的事？」

「更嚴重的事。」凱若嘆了口氣。

「很少見你如此煩惱，看來是指那個東西了。」

「大麻煩，真是大麻煩。」凱若不斷搖頭。

凱若想起那個人來找他時，託付於他的重責大任。不論從何種層面想，這個決定是弊大於利。

他還是答應了，只因為另一個人毅然決然接下守護者的責任––他的姊姊，一個放棄財富與名聲的笨女人。

「如果她還在，那些妖精哪敢造次，對泰族也不用如此低聲下氣。」

墨菲斯愣了一下，隨即意會到王口中的她，是指那位霸氣逼人的英雌。

「如果她還在，情況早就無法挽回了。我想除了她，沒有人有能力保護那東西。」墨菲斯不置可否。

「你的話倒是挺中肯的，難不成那東西真的比一個國家，或者是上百萬的生命重要？」凱若憤恨地說。

「那東西微不足道，比一顆小石子還不值；但又重若千金，比世上任何一件事重要。」

「你那些哲學的言語真是令我頭痛！」

「我想你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好人吧！」墨菲斯笑了笑，他對於這個跟了大半輩子的君王，實在是再瞭解不過。

「這個世界不缺好人，我的國家也不需要好人。」凱若倒是言之有理。

二十年前，一路從最北邊的死寒地被追殺的那個人，逃到了中原的人類領土向凱若求助。

當時凱若剛剛獲得一場大勝利，並且榮登王位，成為統治人類的最高君主。意氣風發的他，對於保護那東西並沒有太多的顧慮，或者說他極有信心能夠使其安頓好幾十年，甚至延續到後代。

兩年後，姊姊放棄大將軍的位子，隱姓埋名居住在偏遠的一處森林，凱若則持續統治帝國。

人類領土如願地壯大，凱若的英明威望也響遍全大陸。

但每晚凱若摟著美麗的妻子睡覺時，他總能想起那男人所說的話：若是「它」甦醒，強大如你的王國也會在一夕之間毀滅。

這樣的隱憂，終於在這次事件顯示惡兆。

如果凱若保護不了，那他的王國、那些愛戴他的子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美好生活，都會煙消雲散。

「你讀過一缸子的書，應該也知道祖先留傳下來的史記吧？」凱若走到諾大的書櫃前，瀏覽一番，找到一本名為「人類文明的盛衰」。

「略知一二，但那是君王才能閱讀的密書，我只從其他史料記載旁敲側擊。」

墨菲斯接過凱若遞來的書，握在手中的重量足見其豐富的資料。

「我現在立刻賦予你閱讀此書的權力，從今以後，你我在無分別。我的決策就是你的決策，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王，你！」墨菲斯震驚地說，他不明白為何凱若要打破王與臣的界線，即使兩人是從小到大的摯友，甚至經歷過好幾次的生死交關，身份地位本該是維繫帝國的準則，不容被打破。

「我一向討厭地位這種束縛，為什麼換個身份你就該叫我王，我該叫你國師？所以別再廢話，快看吧！」

數千頁，幾百萬字的厚書，墨菲斯只花了兩個時辰便讀完。在這過程中，他不曾變過神情，只是眉頭緊鎖，牢記每串字、每個篇章的重點。

凱若不是讀書的料，這本是他少數全部讀完的書。當他讀完時，反應就跟現在的墨菲斯一樣，沈默不語。

其中最匪夷所思的，莫過於那空白的五百年。

根據記載，最原始的史料是從兩千年前開始，一直到一千年前，而後的資料卻是從五百年前開始述說，也就是凱若的祖先第一次在這片土地建立王國。

兩千年前到一千年前的記載片段零落，支離破碎，甚至有些地方只有幾個字的敘述。但到了凱若的祖先，卻變得完整而具體，彷彿歷史從此始完整。

「一前一後的敘述差異過大，我甚至懷疑那一千年的歷史是不是虛構的，裏頭居然說到世界曾經是沒有紛爭的？」

「不無可能。」墨菲斯眼神閃爍，略帶顫抖地說：「原來有這麼多秘密，這麼多不可告人的故事。凱若，要知道那空白的五百年發生什麼事，只有一個辦法。」

「洗耳恭聽。」凱若認真地看著他。

「上頭記載著一千年前，有一佛祖普渡眾生，息惡化善，但最終入了魔，成為帶來毀滅的災厄。在三大族領袖皆失敗後，最終由一手持聖槍的男人，與他決一死戰。書中並沒有說結局如何，因為之後就沒有下文了。」

「這我知道，然後？」

「接續下去的開頭，便是說明這片領土的第一個開拓者，也就是你的祖先––諾蘭國王，如何披荊斬棘，種下第一個孕育生命的果實，直到五百年後的現在。」

「說重點。」凱若感到些許不耐煩，他的好友什麼都好，就是在興奮時會演講一堆不相干的話。

「你不覺得奇怪嗎？雖然是以人類為本位的史書，但很多族群皆有概略提及，唯獨有一族從未出現過。」

「你說，有一族是我們從未發現過的？」凱若揚眉，問。

「正好相反，那一族一直都存在著，甚至比我們還古老。你還記得當初那個男人來找你時，他說了什麼嗎？」

凱若皺眉，努力回想二十年前的記憶：「他說，他是從北方的死寒地被追殺至此，聽聞我是個明理的君王，於是來向我求助。」

「你還記得，他說他是什麼人嗎？」

「他說......他說他正在守護一項非常重要的東西，他們一族代代都是守護者。而那一族......」凱若頓了頓，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迦舍！他說他是阿迦舍人！」

「我曾經看過一本古書，上頭記載著一古老種族，存在於虛空，與世隔絕，存在的唯一使命是守護一樣東西。」

「而那樣東西，就在我們這裡。」

凱若長吁一口氣，陷入沈默。

「我認為阿迦舍人是找出空白的五百年的關鍵，那名與佛祖一戰的男人，應該也是此族之人。」墨菲斯斬釘截鐵地說。

「如何證明？」

「只有那東西，才能抗衡二本源。」

大抵理出了脈絡，凱若卻更加煩惱。

不僅處理這東西要變得更謹慎，連公開一事都會顯得過於衝動。但如果不公開，向盟國求助，難保接下來會有何種恐怖的勢力襲來。

「我明白你想公開它的存在，但目前不是時候。」墨菲斯看穿了凱若的想法，因為他也曾經想過這個辦法。

「我不能讓我的姊姊，或是國家陷入風險。」凱若眼神堅定，他最重視的只有三樣––家人、國家、人民。

「我知道，但是我也不能讓你陷入風險。我會先召集凱蘭將軍從前最得力的手下，然後派遣軍隊入駐森林，為免打草驚蛇，過幾天再將它與凱蘭將軍一同帶回城裡。至於公開一事，就暫且延緩吧！」

「也只能如此，所有關於我姐姐的消息都要回報於我。」

「放心我會的，這件事交給我，你先煩惱明天如何跟泰族交代吧！」

「該死的混蛋，明明就是他自己來跟我求援，擺明就是被背叛了，現在卻要我放人！」凱若一股火直衝腦門，恨不得明天一早就像泰族宣戰，反正他老早就看那暴君不順眼了。

「他們的第一盟國可是魔族，要想清楚啊！不過只要你一聲下令，我絕對奉陪到底。」

墨菲斯咧嘴而笑，凱若也放心地笑了。

「你先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知道了，王。臣先告退。」

「你！」凱若彈起來想罵人，墨菲斯早已一溜煙地跑走了。

凱若躺在碩大的床上，感受一身的痠痛，卻毫無睡意。

他想起了小時候的回憶，姊姊帶他去溪邊抓魚，練劍，訓練控制靈子。那段日子，真的非常快樂，也非常溫暖。

「姐，你在哪？真的，好久不見了。」

凱若緩緩闔上雙眼。

凱若的思念，無法傳達到姊姊的心中。

因為此刻的她，正陷入被死亡包圍的困境。

早在踏出村子的第一步，凱蘭就知道她被跟蹤了。說跟蹤還好聽一點，那些刺客簡直就是為了讓她察覺，露出各種不專業的破綻。

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為了引開刺客，凱蘭一定會隻身離開村莊，而這便是刺殺她的絕佳時機。

明白他們意圖的凱蘭，只在心中冷笑：這麼想死的敵人，她還是第一次遇見。

「儘管跟吧！」

凱蘭此行的目的，不但是為了瞭解有多少勢力進入這片領土，更是想引出其中的主力。以攫獸為探子，代表其後的勢力更為龐大，再加上能夠輕易穿越城鎮的防守而不打草驚蛇，顯然是計畫完善且激進的行動。5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vUl0IAVjV
通曉戰理之人皆曉得「擒賊先擒王」，對方想以此快速達成目標，凱蘭乾脆將計就計，反過來以己身作誘餌，引出主將。若是當年的功力退步不多，甚至有機會一舉殲滅敵將。

但她心中知道，這只是最理想的狀況。

與其仰賴十八年前的武功，不如執著於責任的肩擔，一想到那名如同親骨肉的孩子，她的求生慾望就更為強烈。

凱蘭快步遊走在黑暗的林道，突然感到細微的異樣，同一時刻將左腳一抬，躲過細小卻足以致命的刺針。她右腳力一施，往上彈起，再度閃過地面噴出的數枚刺針。她腳不落地，一腳踩在樹幹上，接著快速彈向另一棵樹。

閃躲間，只能依憑刺針反射月光的微小光線來判斷攻擊來向，但對方不但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走動的聲音都沒有。

凱蘭在樹木間跳躍，以靈活的身法巧妙地掩飾自己的動向，盡量以最微小的空間移動，如此在躲避下次攻擊時能耗費更少的力氣。

「光線？」凱蘭看見不遠處有一片明亮之處，於是用力一踩，騰空飛躍樹梢，直直落在一片湖水前。

些微感到喘息，凱蘭意識到攻擊停止，視線轉向黑暗的林中，想一睹對方的面目。

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久成群結隊的矮小生物蜂擁而至，將她包圍住。

「刺鼠怪。」她看著那些全身長滿刺，鼠面人身的生物。

刺鼠怪是一種生存在低窪地區的生物，擁有類似人類的四肢以及老鼠的靈敏嗅覺，智能雖不如人類，卻高過人猿，懂得建構領地與防衛武力，甚至還能獵殺如巨蛇等大型猛獸。身上的尖刺能在射出瞬間縮小至厘米，射中時沒入皮膚，在血管中流動釋放毒液，一根的強度便足以殺死一名成人。

「獵狗現身了，主人呢？」凱蘭大聲地說，等待回應。

此時此地，殺戮之氣佔據空氣，湖水不敢妄動，連月光都在顫抖。

這支匹敵百名軍隊的戰力，只為了殺一個人。

「我得到的消息是有個能獨力殺死攫獸的強者，沒想到是個女人？」

輕蔑的語氣，一名籠罩在黑色斗篷下的人，從湖的另一端緩緩走出，一旁跟著數隻比先前更巨大的攫獸。

「你只會用性別來判斷？」凱蘭滿不在乎地回應，但內心正仔細地觀察眼前的敵人。

凱蘭暗自訝異，這傢伙渾身上下都充滿破綻，卻泰然自若。若不是他只會逞口舌之快，那就是他對於自己的實力深信不疑。

「我不喜歡殺女人，我只喜歡上女人。若你輸了，我會讓你往後都無法好好走路。」男子邪笑，從背後拔出一把巨大長劍，劍柄格處為長形翅翼，中心則為一詭異的髑髏圖像。

凱蘭無動於衷，她從小便在皇宮中看盡人性面向，面對過各種言語的侮辱與不平等的對待，對於眼前男人的挑釁，深知是在使她失去理智。

此刻，她一心只想著如何突破困境，直到史樊帶著援助回來。

她環視四周，觀察著整個地形。湖的前方是一片峭壁，險峻且直接連到天邊；湖的周圍則被樹木環繞，不見任何隱蔽的小徑；湖的顏色透澈而明亮，但她猜測底下恐怕也藏著伏兵。

以情勢而言，她正處於四面楚歌的險境，外圍也極可能有更多敵軍。但如果能正面突破，爬上那片峭壁，或許就能跑到城的邊界哨點。

凱蘭的想法單一而直接，黑色劍士意會到，冷笑一聲：「妳沒有機會的，這種陣仗可是很難得的，連我都興奮不已。」

「要高興，等任務達成也不遲！」語甫落，凱蘭大步一踩，紅色閃光在手中發光，拉出兩道赭色的殘影，直衝劍士。

當她移動剎那，如雨般的細針爆地射出，紅色殘影遺留在空氣中消散不去，接著緩慢發出光芒，噼噼波波的聲音傳出，傾刻間兩條火焰巨龍咆哮形成，將刺針吞噬殆盡。

「焚柱。」凱蘭快步移動間，雙手不時隨機向地面丟出火球，隨後她傾力跳起，雙拳重重砸向地板，多道火柱直衝雲霄，猶如火山爆發之景。

隔絕了戰場，凱蘭一心只想與劍士迅速分出勝負，炎熱的空氣刺激著毛孔與眼皮，但劍士卻絲毫未動。

「這種程度的靈子濃度，很不簡單啊！」

劍士握劍的手指微微顫抖，興奮的神情足見眼前的對手有多強勁，是渴望已久想一戰的高手。

但，還不是出手的時機。

比起戰鬥，他更偏好完成任務的確定性，畢竟之後多的是機會滿足自己的殺人渴望。

凱蘭直直衝刺，在湖緣一躍而起，一股旋風在腳底下形成，將她帶往空中。

在月光下，猶如美妙的舞女。

湖面浮起陣陣漣漪，數道身影以超越肉眼可視的速度，噴射向空中的凱蘭。凱蘭在他們出水面瞬間，立刻看出是生長於深海的水牙仙，擁有兇猛的天性與硬度超越鯊魚的牙齒，還能夠在陸地保持相同的力量與爆發力。

凱蘭不慌不忙，隱形的鎧甲浮現在身體周圍，全身逐漸被鐵灰色覆蓋，只露出一雙銳利的鷹眼。水牙仙應聲撞上，卻如同撞上銅牆鐵壁。

凱蘭左拳行海流之勢，猛烈將一隻水牙仙擊飛，接著使腰一轉，雙腿如嵐，將兩隻水牙仙踢飛。攻勢未停，她一腳朝天，如雷般劈下，將下面幾隻如保齡球般撞散，隨後騰空彈出，舉拳迎向湖另一端的劍士。

電流竄遍全身，劍士緩慢舉起重劍，他清楚地捕捉到了凱蘭的動作、肌肉收縮、出拳角度，卻沒有把握能擋下。

朝他落下的凱蘭，竟給他巨樹般的壓力！

「吼！」兩隻攫獸率先飛躍起，張起血盆大口，利爪大開，速度之快遠遠超越獵豹。成年攫獸的身體成暗紅色，從脖子至前肢覆蓋著如鐵甲般的硬殼，硬度足以匹敵剛玉。

凱蘭眼神一凜，灰色的拳頭閃出紅綠雙色，夾帶旋風與飛焰，轟出瞬間形成火焰颶風，迎面而來的攫獸頓時灰飛煙滅。

「好燙。」熱氣撲面而來，劍士被燻得幾乎睜不開眼，埋在盔甲裡的身軀燥熱無比，猶如置身沙漠。

距離一公尺時，劍士將劍直舉，沒有大動作的揮擊，只是輕輕地轉動手腕，與凱蘭的鐵拳相撞。

「鏘！」拳與劍的交擊，發出巨大的金屬撞擊聲，迸裂出四散的火花，劍士受到衝擊飛快向後退，他將劍插入地面，延緩後退的速度。凱蘭則藉反作用力向後彈開，穩穩地落在湖的前方。

表面上凱蘭略勝一籌，但她的灰色鎧甲在拳頭處裂了開來，手指不斷滴血，內部也因龐大的靈子對撞，產生紛亂。

若說要完全展現十幾年前的功力是不可能的，但現在連五成都不到，讓先前的擔憂越趨增大。

劍士也好不到哪去，那一拳的重力加速度加上三種屬性的靈子，幾乎要將他壓碎，若不是這身盔甲與劍抵銷掉力量，現在恐怕已成一攤爛泥。

劍士鬆開劍，將斗篷脫去，卸下厚重的盔甲，露出精實的肌肉與蔓延全身的奇異圖案。

「呼！」卸下枷鎖，劍士發出無與倫比的鬥氣，就連一旁的攫獸都壓低身子，表現出畏懼。

「好久沒有脫去這身封印了。」一股只存在於地獄深處的死亡之氣與鬥氣融合，瀰漫四周，令樹上的葉子枯萎，湖面凝結成冰。

凱蘭眉頭緊鎖，冷汗不停流下，此時此刻她才感到自己過於自信，實在應該等史樊帶著援軍回來的。

「對於可敬的對手，我一向想知道他的名字。」劍士的手拂過劍刃，幽暗之氣自指間飄出。

「無需知道我的名字，戰場上只有活著的人才有名稱的資格。」

凱蘭將鐵靈子流入傷口，暫時覆蓋住來止血，同時灰色鎧甲匯流於掌心，凝聚成一把長槍。

長槍握於手，熟悉感湧上心頭，彷彿回到兵戎相見的戰場，揮灑血汗的日子。

即使她從不喜歡以殺止殺，但她清楚明白––武士之魂永存於心，而戰鬥才是武魂真正有價值之處。

「原來如此，你說的有理。殺了你之後，我會去打聽你的名字，將其刻在我的劍上。」劍士咆哮，一劍劈下，龐大的劍氣挾破風之態，所到之處根莖皆拔，拔山倒海。

凱蘭繃緊全身，長槍橫握，擋下洪濤般的劍氣。但劍氣席捲整片空間中的靈子，甚至差點吞噬凱蘭手中的槍。

凱蘭牙一咬，將長槍拆成兩半，左右同時灌進劍氣，將其絞碎。一股冷氣接近，駭人的巨劍絲毫不給時間反應，轉眼已來到她跟前。

「鬼蛇捲。」劍士快速轉動巨劍，形成一道高速龍捲，直刺對手胸膛。凱蘭迅速一蹲，雙槍疾咬，夾帶雷火之勢，劍士見狀將巨往下滑，與雙槍對撞，激烈的衝擊爆出火花，連帶產生的風壓幾近吹倒大樹。

劍士反手一轉，雙手握住劍柄，巨大的靈波匯集於劍身。

「錐裂！」

凱蘭以雙槍格擋，卻承受不住壓力，應聲碎裂。巨劍順勢往下，但凱蘭快速挪移，以絲毫之差略過劍刃，猛拳悍然擊出。

一道旋風映在劍士眼中，他瞪大雙眼，硬是將身體往後拉，仰頭躲過拳頭，拳與下巴的距離僅僅數厘。

劍士藉著後仰，腳一蹬以膝蓋撞擊凱蘭的背，接著翻轉一圈，迴身水平劃出一劍。

凱蘭受到重擊，往前促行了幾步，她感到背後一陣冷風，轉身將雙手架在胸前。劍如迅雷，凱蘭身上的灰色鎧甲猶如易碎的玻璃，一瞬間便被吞噬殆盡。

巨劍吸收凱蘭的靈子，更加猛烈，凱蘭只感雙手幾乎要被齊身斬斷，藉著靈子的衝擊向後一彈，遠遠地落在地上。

短短幾分鐘的近戰交手，凱蘭深深體會到對方的蛻變。

不過是脫下了重甲，卻宛如踏進截然不同的境界。

凱蘭摸了摸雙手手腕，方才尖銳的觸感仍然留存在其上。她大半輩子都活在戰場上，但這種強烈的挫敗感卻是第一次體會，對手擁有她未曾遇過、全然不同的實力。

她感到無比恐懼，並不是恐懼對手的強大，也不是畏懼戰鬥中的痛苦。

她害怕的，是無法再回到兒子身邊。

高強度的交戰，令凱蘭感覺內息紊亂，肌肉緊繃疲乏。靈子不再安定的聚在一起，反而在體內四處換亂地衝撞。

劍士看著凱蘭，面無表情。

「妳多久沒戰鬥了？」

劍士沒有嘲諷，只是皺著眉頭。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凱蘭重新凝聚雙手的灰色鎧甲，灰色長槍再度形成。

「同情？我沒有那種虛偽的情感，我只是對不能與最強的你戰鬥感到可惜。」

劍士將劍收回鞘，雙手垂放，呈現全然放鬆的狀態。

那是一種最原本，最鬆散的狀態。

凱蘭知道，勝負在一瞬間即可底定，那是釋放最強一招前的抽空。

但她卻沒把握能接下。

若以平生面對過的強敵計算，眼前這名劍士肯定排得上前三，但現在的她，連巔峰時期的五成實力都不到。即使在場其他敵人都不敢插手，凱蘭依舊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她閉上眼，回想起從前的每一場戰爭，每一次生死交關，每一道絕處逢生。

最後，浮現出兩張面孔。

一張，是許久未見、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

一張，是從小扶養、最疼愛的兒子。

張開眼時，避無可避的最強一招已然來到面前。

「鬼濤！」

滂礡劍氣開天闢地而來，威壓之勢有如巨浪席捲。

轟鳴一瞬！

數個小時前，村莊外。

趁著巡守換班之際，匡行等人從隱密的小石階走出村子，來到了外圍的森林。

這裏與匡行住的森林不同之處，在於資源多、靈場豐沛，而且是外地商人與村子接觸的途徑，經常會有人來此採集，或者與村民交易物資等等。

第一次走出村子，洵與小璇充滿了期待與興奮，還有點不安感。比起匡行，他們也沒有比較認識外面的世界，只是偶爾可以觀察到外地人，或是一些外出探險的大人帶著奇特的東西回來。

「小心跟好我，外頭不比村子，有各種猛獸陷阱。」好心帶領他們的是一名叫莫文的哥哥，曾經出去旅遊過幾次。

他答應三人一起尋找匡行的母親，但只此一晚，如果再多的話鐵定會被發現。5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naQXNC9Y0
「我答應你們，但你們要保證絕不亂跑，遇到危險的話趕緊逃跑，不要管其他人。」莫文當時是這麼說的，雖然很不道義，但這是保全最多人性命的方法。

走在最尾端的匡行，心情不像前面的人。

他無法在意探險的刺激，也無法在意未知的旅途，思緒完全被擔心所佔滿。在不清楚有多少敵人入侵的情況下，母親的行動簡直是羊入虎口。

為什麼不等援兵？為什麼不求助村民？又為什麼不與他商量後再做決定？

心思單純的匡行，無法思考母親看似草率行動背後的意義，只是焦慮地希望很快就能找到她。

他根本就無法想像，和善的母親如何應付兇惡的猛獸。

這片森林不算繁密，月光勉強地穿透樹葉的縫隙，灑在狹隘的路上。

莫文依循過去的記憶與零星的光點，小心翼翼地帶著其他人前進。

一路上，除了蟲鳴和風拂過樹葉發出的稀疏聲，沒有任何動靜。5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7TmQwrxo
洵與小璇一步一步輕巧地走著，不時因為踩著樹枝或是小蟲而緊張地抽回腳，匡行則四處看向有光線的地方，希望能找到一些足跡。

不知道走了多久，當汗水滴過眼皮，流下身體浸濕了衣服，沈重的氣息混合悶熱一併吐出時，地面突然發出劇烈震動，遠方傳來一聲轟隆巨響，接著是一陣狂風撲面而來，吹得樹木彎腰拔根。四個人緊緊抓住樹幹，不讓風把自己吹走。

片刻後，大地恢復了平靜，四人同聲喘著氣，驚恐地看著彼此。

「都沒事吧？」莫文率先恢復鎮定，看著其他三人。

洵與小璇搖搖頭，匡行則指著遠處。

「那裡，風從那裡過來的。」

「你要去那裡？」莫文訝異地問，匡行斬釘截鐵地點頭。

「那裡，一定有我母親的痕跡。」

「匡行，貿然過去太危險了，我們還是等到天亮......」

洵話才說到一半，匡行逕自往前走，不顧其他人加快步伐。

「匡行！」莫文大喊幾聲，但匡行已經消失在黑暗中，留下三人彼此對看。

「你們的新朋友真是有個性，我說的話他完全置之不理。」

「抱歉，莫文哥哥。他太急於想要找到母親，所以才擅自行動。」洵懊惱地搔了搔頭。

「現在該怎麼辦，先回去的話你們的朋友可能會有危險，可是再前進的話我無法保證你們的安全，因為前面是我不曾走過的。

「這…...」洵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小璇立刻回應：「莫文哥哥，我們前進吧，最少要找回匡行才行。」

小璇堅定的眼神，說服了莫文。

「好吧，但天亮時還找不到的話，就必須回去了。」

「小璇，你在想什麼？」洵看著小璇。

「姊姊，我們不能棄人於不顧。」小璇回道，洵愣了一會兒，不再說話。

三人循著地上的痕跡，越走越寬闊，直到看見前面有一片明亮的空間。三人走出森林，發現是一處湖，而匡行就在湖的對面，抱著遍體鱗傷的母親。

「快！」三人急奔至對面，看見匡行母親的傷勢後，各個面露震驚。

匡行的母親躺在他的懷中，胸口至肚子被劃出一道可怖的傷口，其餘地方則遍佈著大大小小的傷口。若非她的胸口上有微微的起伏，任何人來看鐵定會認為她死了。

匡行神情焦急，一手按住母親胸口的傷，另一手撐著她的頭，輕聲地呼喊著：「媽，媽！我來了，快醒醒！現在立刻帶你回家。」

「小洵、小璇，幫忙撐住左邊，我來稱另一邊。」

三人緩慢地將匡行的母親扶起，靠在匡行的背上，匡行一個使勁，將母親安穩地背起。

「匡行，你可以嗎？」

「沒問題，麻煩你們幫我帶路了。」

四人不再多說，莫文回頭快步走進森林，洵與小璇則在匡行兩旁跟著，以防匡行的母親滑落。

一路上，所有人皆不再放輕步伐，也不交談，只是直直走往村子的方向，直到看見村口的火把光線，匡行小跑步超越莫文，喊著：「快來幫忙，我的母親受傷快死了！拜託，誰來幫忙！」

其餘三人也跟著跑了起來，但一靠近村口看見守著的一群人，洵與小璇同時變臉。

「糟了，是村長。」

匡行不認識他們，只是急迫地尋求協助，他跑到站在最前頭的人面前，著急地說：「拜託，救救我母親！」

那個人看著匡行，又看向他背上的人，一語不發，神情冷漠。直到後頭三人也來到時，他才開口。

「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欺騙大人，擅自跑出村外！」

洵等人不敢回覆，只是安靜地低著頭。

「說話！」村長瞪大佈滿皺紋的雙眼，厲聲喊道。

「不好意思，我的母親很危急，拜託您......」

匡行話說到一半，村長猛然轉頭瞪著他，說：「這裏沒你說話的餘地，閉上嘴巴！」

匡行愣住，洵趕忙上前說道：「村長，他的母親真的很危急，麻煩先救救她！」

「救她？憑什麼？早在他離開之前，就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是因他們而起，我為什麼要救她？」村長不客氣地指著匡行，洵則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村長，我們不是有意要打破規矩，但若非我們出外尋找，恐怕匡行的母親已經回不來了。」莫文試著解釋，但只換來村長冷言回應。

「為了她，我讓三個村裡的孩子陷入危險，如果救了她，這個村子也將陷入危險。」

「您在說什麼......」

「從小就對你們一再叮嚀，他們母子是惡魔的化身，帶來災厄和毀滅，結果長大後你們卻不聽！」不知道是哪一個大人突然爆出此語，接二連三其他人開始跟著責罵。匡行只能錯愕地抱著母親，看著這些人露出醜惡的神情，卻沒有一個人肯幫助他。

洵站在原地，握緊拳頭顫抖著，她從未想過從小尊敬到大，對她照料有加的大人們居然如此可怕，只因為看見這對母子出現在眼前。

小璇則默默無語，走到匡行的身邊。

匡行轉頭看向她，她露出一個微笑，彷彿在說：放心，我站在你這邊！

洵注意到小璇的位置，再看看眼前叫囂的大人，於是也大步走到匡行身邊。

「你們是......」注意到她們的動作的村長，舉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此時從人群中走出一個人，毫不猶豫地走到匡行身前，對著村長說：「爸，如果你不答應救匡行的母親，我們就待在這哪也不去！」

出聲的正是充滿義氣的懷揚，他這輩子還沒敢這麼反抗過父親，但在他親眼目睹大人的行徑後，決定挺身而出。

村長瞪大雙眼，嘴唇因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他從未想過在自己嚴格管教下的兒子，竟如此大逆不道。

更何況，是為了那對母子！

雖然怒不可歇，但村長強壓自己的怒氣，他可不想因此失去一個兒子，同時又在眾人面前盡失面子。他頓了頓，保持一貫的冷漠，語氣刻意緩和地說：「懷揚，你真的要為了那對母子忤逆我？」

「爸，我從未做過令你失去尊嚴的事，但現在是攸關人命的事，比起來其他事情都不重要。」懷揚堅定地說，毫不迴避的看著父親的雙眼。

沈默了數秒，村長擺了擺手，轉頭走向人群，人群因而讓出一條路。

「將他們母子倆帶到醫護所。懷揚，還有你的朋友們，做好接受嚴格懲罰的準備！」

大人群中走出幾個人，將匡行母親抱起，緩慢地走進村子。匡行一路跟著，深怕母親突然失去呼吸。

「懷揚，到底怎麼回事？」洵不解地問，懷揚搖了搖頭。

「你們離開後，我跟小皮依照計劃向我爸說明，但我爸老早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因為匡行的母親在出發前曾拜託他照顧自己的兒子。」

「你的意思是村長早就知道有怪物入侵了，可是他卻什麼都沒說，也不打算保護匡行和他母親？」

「不只如此，我懷疑傳說匡行與母親是惡魔這件事，根本就是他主使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

「小皮！」懷揚大吼一聲，藏在人群裡的小皮突然抖了一下，慢慢地從人群中退出。

「我想，這小子應該知道什麼。」懷揚雙手抱胸，瞪著膽小的小皮。

「從任務一開始，這小子就不太對勁，一直胡亂說些完蛋了、要被懲罰了之類的話。」小皮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懷揚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小皮因此嚇了一跳。

「你知道什麼，快說！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的事？」

「什，什麼事？」

「為什麼看見我爸的反應，你一點也不驚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幹了什麼事？」

「我......」小皮撇開臉，在害怕與愧疚佔據心頭下，他完全編不出謊言。

「混帳，我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懷揚舉起手，作勢要打他一拳，但手停在半空中，遲遲沒有前進。

小皮猛地甩開懷揚的手，憤怒地大喊：「你懂什麼？那對母子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為了他們，我們甚至要犧牲持續已久的安寧。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會帶來多少威脅！」

「你在講什麼？」

「我說，那小子身體裡藏了某個東西，而那東西是每個勢力都渴求的寶物。要不是當年你爸心軟答應國王讓他們住在後面的森林，那些怪物也不會找到這裡！」小皮吼完後，筋疲力盡地坐下，洵等人啞口無言地看著他。

「小皮，你從哪裡聽來的？」莫文皺著眉頭，他似乎也知道什麼。

「有一次村長與長老對話，我偷聽到的。」

「剛才你說得太大聲了，我們先進去再說。不管村長的決定是什麼，我要讓你們知道你們並沒有做錯什麼。」

莫文對著大家說，複雜的心情卻沈澱在心中。

每個成年的小孩，都會得知關於那對母子的秘密，但無論得知後是什麼心態，皆無法做出改變。因為在這個村子，村長就是法，至高無上的法，沒有人可以違背法。

一想到必須為此而讓一個無辜的小孩承受污名，莫文就感到痛心。

村子裡，有一處崇高的祭拜之地，除了長老、祭司或村長，沒有人可以擅自闖進這裡。

如今，為了一件重大的決定，長老、村長、與四名小孩在這裡開著會。

長老坐在祭壇前，虔誠地禱告與膜拜，在座其他人皆保持肅靜，無人敢打斷儀式。

許久，待到長老做完最後一拜，他終於轉過身，嚴肅地看著四名小孩。

「長老。」村長剛開口，長老便舉手示意他安靜。

小孩們幾乎不敢正眼看長老，只有匡行毫無畏懼地看著他。

「可以告訴我，為何這麼做？」長老撫著長鬚，一眼掃過三名小孩，然後停在匡行的身上。

「我的母親身陷危險，是我拜託他們幫忙的，要處罰就處罰我吧！」匡行想都沒想就回答，其他人震驚地抬頭看向他。

對於他來說，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而這比什麼都重要。

「你們呢？」長老將視線從匡行身上移開，移往三名村裡的孩子。

懷揚本想開口，但洵暗暗握住他的手，接著緩緩開口：「長老，我們只是想幫助一個無力的朋友，對於打破規則我們願意接受懲罰。」

「你們可知道，擅自離開村子可是第一重罪，尤其是尚未成年的時候？」村長此時忍不住，語帶怒氣地責問。

長老微微瞥向村長，似乎有些不滿他擅自插話，但卻沒有下一步動作，任由他繼續怒罵。

「就算不久後就成年了，但不管是誰，離開村子都必須經過我和長老的討論，不是你們可以自由決定的！」

長老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村長不斷說些紀律、守則、全民主權等等大道理，洵等三人頭皆低得不能再低，只有匡行一人抬起頭，仔細聆聽村長的一言一語。

村長的話確實沒錯，又是為了全體村民而出發的立場，但在匡行的耳裡，聽起來就像是為了逃避麻煩而選擇不理不睬。

不管怎麼想，匡行都不明白為何可以在攸關一條人命的時候，還可以滔滔不絕地宣示自己的大公無私？

等到村長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而停下之後，長老才再度開口：「雖然你們是出自人的善性，但違背紀律是事實，今晚你們必須接受懲罰。」

長老向村長使了一個眼色，村長隨即起身帶著懷揚與匡行離開，留下洵與小璇。

洵仍然低著頭，因未知的處罰的忐忑不安，沒有注意到身旁的小璇睜大雙眼，神情異常惶恐。

「為了你們好，懲罰是必要的，因為懲罰是讓一個人最快改進的方法。」長老慢慢褪去衣裳，露出邪淫的笑容。

小璇緊咬雙唇，渾身顫抖，彷彿早已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不尋常的聲響，長老透過窗戶看見村口正冒出陣陣濃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慘叫聲接二連三傳來，不斷有村民拿著武器往村口聚集，剛從祭壇出來的匡行看見此情況，立刻冒出不祥的預感。

「你們兩個，待在這別亂跑，等等就輪到你們接受懲罰。」說完，村長跟著幾個人一起衝往村口。

懷揚與匡行彼此看了看，然後點點頭，不約而同往村口跑去。

「快，快拿水來滅火！」

「有怪物，快跑啊！快跑啊！」

「殺人啦，好可怕！村子要毀滅了！」

慘叫聲此起彼落，懷揚與匡行在亂陣中遊走，好不容易擠出人群，終於看清發生了什麼事。

熊熊烈火正從村外蔓延到村子，幾個人拿著粗糙的木製武器，可笑地揮舞著，沒過多久便一一被快閃的黑影撲倒。

這幕景象，簡直無法用慘狀形容。

毫無武力抵抗的村民，一個一個被不知名的怪物撲倒、撕裂、分屍，傾刻間血流成河，濃濃腥味佈滿空氣，同時刺激著皮膚與氣管。

在那些怪物面前，所謂的「守衛」只不過是手上多了根棍子的肉塊，轉瞬間便成為他們的盤中飧。

恐懼與絕望席捲整個村子，他們正面對前所未見的威脅，而卻沒有人能夠發號命令，甚至連救走受傷的人都無法。

就像一隻隻待宰的羔羊，發著抖等待死亡。

村長原本怒氣騰騰地走到最前方，但現在他卻空瞪著雙眼，一步一步地退回人群，腦中不斷思考著如何安全逃走。

沒錯，不是整頓村子，而是逃走。

他正想著等等如何帶走房子裡那堆寶物，還有為了後路而積囤的糧食。

不知過了多久，哀嚎聲漸漸止息，血河也流滿了村口。

幾乎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但不是因為勇敢，而是嚇傻了，身體與腦袋同時進入空白狀態，就像失去靈魂的空殼。

匡行再度感到不久前的恐懼感，那些飛躍的黑影正是他曾看過的怪物，那對紅色雙眼他永遠不會忘記。

突如其來的停頓，讓所有人不知所措，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再遭遇什麼攻擊。

時間緩慢地流逝，血腥味如同鉛球，懸在每個人的喉嚨，漸漸將氣息拖入虛無。

那些怪物沒有退，但也沒有再攻擊，它們蹲伏在各個角落，銳利的雙眼隨時都在尋找下一個獵物。

原本打算要溜走的村長，發現不對勁而停下動作，一股感覺挑動著他的第六感。

「它們，在等什麼？」村長不敢輕舉妄動，甚至盡可能地將身體壓低，不讓其他村民發現他。

「它們要的是我。」

一道聲音打破沈默，所有人轉頭看向後面。

「媽！」匡行驚呼，著急地衝上前，扶住步履蹣跚的凱蘭。

「媽，你傷這麼重，為什麼不好好休息，這裏太危險了！」

凱蘭勉強擠出笑容，拍了拍匡行的臉，安慰他：「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去哪？」

凱蘭掙脫匡行的手，逕自往前走，匡行愣了一會兒，想追上前阻止母親，但此時傳出一道聲音。

「對，對！就是她，它們要的是她，是她帶來這些怪物的，還有他的兒子！他們是受詛咒的惡魔！」

村長見機竟跳出來推卸責任，同時喚醒他曾經在村民心中深植的謠言。不少人因而回過神，彷彿看見一絲生機，開始跟著幫腔高喊：「惡魔母子！惡魔母子！滾出村子，滾出去！」

此時此刻，村民內心的魔鬼開始茁壯，吞噬了僅有的良知。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認定這對母子是惡魔，甚至不清楚為何要相信村長毫無依據的話。

他們只知道，自己的性命懸在一線，只要能得救，就算信口開河都無所謂。

反正，那對母子的性命關他們何事？

「不要亂說，我跟母親不是惡魔，我們只是一般人，只是跟你們一樣的平凡人！」

匡行竭盡全力地大吼，但聲音仍舊蓋不過如海浪般眾人的嘶吼聲。

他看著那些發自內心怒吼的人，發現他們轉眼間已變得不同，從哀嚎逃命的獵物，變成了為命奮戰的勇士。

「這就是人類？」匡行茫然地立在聲浪的中央，逐漸失去焦距。

凱蘭艱辛地走到村長的面前，村長毫不避諱地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態，鄙視著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落難女子。

「我會幫村子度過難關，將威脅解除，但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凱蘭蒼白的嘴唇不斷發抖，一字一句緩慢地吐出，胸口上的傷痕甫縫好，現在卻再度裂開。

「你憑什麼站在對等的立場與我交涉？怪物因你們而來，本就該由你出面解決。更何況，當初答應讓你們住在森林裡的是上一任村長，不是我，我沒有義務幫助你。」

「上一任村長託付給你的，應該也有我跟我兒子的安全吧！我所提出的是一個拜託，一個愛子心切的懇求，我只求你能確保我兒子不會離開村子，剩下的由我負責！我絕對不會再讓一個村民死去！」

凱蘭堅定的眼神，動搖了村長。

但真正讓他動搖的，其實是來自內心深層的羞愧。

「我答應你不會讓你兒子離開，僅此於此。」

「在我回來之前就夠了。」

凱蘭向村長深深鞠了個躬，轉身朝向村口走去。

見到凱蘭一步一步走來，攫獸個個露出猙獰的神情，隨時準備撲殺她。

「媽。」匡行輕聲地說，他緊握雙拳，心裡盼望母親能夠適時回頭，為了她唯一的兒子。

但他不知道，只有凱蘭盡可能地拖時間，待到援兵趕來，才能保住整個村子還有他的性命。

凱蘭沒有停下腳步，她深怕自己會忍不住反悔。

全場靜默下來，不再有人大叫，也不再有人辱罵。

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兩個人。

「匡行。」

凱蘭忍住不讓眼淚掉落，連在沙場上殺敵無數都不曾退卻過，此刻她卻感到無比怯懦。

「不要放棄相信世界，相信人類。」

所有人看著凱蘭的背影，猶如看見一絲曙光。

但在匡行的眼裡，母親正走向磨刀霍霍的死神，一去不返。

那是他最後一次與母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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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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