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世師 - 踏入那個世界

埃索爾的身影消失，燕天翔依然瞪大雙眼直視前方。4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uNXFZGPE4
細微的風聲從右邊傳來，燕天翔頭也不撇，向右架槍擋下一劍。

不到一秒間，數道殺氣從四面八方而來，燕天翔高速揮舞長槍，邊轉身邊擋下劍氣。

自右下而來的奇襲砍傷他的右腳踝，見此情勢，那把快得不可思議的劍再度揮出，砍在左大腿內側，痛得他差點跪下。

至此，他毫無移動半步的空間。

燕天翔苦笑，他曾經被師父點出一個巨大的缺點，沒想到在此應驗了。

「天翔，你的動作太大，多了許多破綻與不必要的銜接。」

在一場劍術對練中，平川瀧澤指導著他。

那場對練中，他第一次輸給一向不擅於戰鬥的弟弟，而且是毫無懸念的敗北。

「不公平啊，師父！阿月的劍術天份本來就比我高，要不是規定只能用劍，我早就贏了！」

燕馳月在一旁搔搔頭傻笑，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贏，他只不過是想測試如何將劍法與身法的搭配達到最快速度，下一秒哥哥的劍就脫手了。

「雖然你的整體能力非常出色，但怎麼對於武術的悟性這麼差？而且這跟天份一點關係都沒有，單純就是你被你弟弟抓到弱點了。」

平川瀧澤嘆了口氣，明明弟弟領悟力超強，怎麼哥哥悟性這麼差？

「可惡，再來一次！」燕天翔不服輸，拍拍屁股起身。

「天翔！」

「怎麼了，師父？」

「如果你一直沒發現你的弱點，當遇到完全看穿你的高手，你將會束手無策。」

「那我該怎麼辦？」

「如果真的無法克服的話......」平川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燕天翔冷汗直流。

燕天翔最大的弱點，就是無法將所有技能融會貫通。

當初他的所有身體能力都高於弟弟但卻一招即敗的原因，便是因為弟弟在那瞬間將體技、步伐、動作、劍法完整地融會貫通，加上他最出色的速度，才讓燕天翔輸得莫名其妙。

「到頭來，還是要用師父那個討人厭的做法。」

燕天翔逐漸調整模式，將長槍的軌道縮小至身體周圍，形成一道堅不可破的圓形鐵壁。

埃索爾略感訝異，沒想到風格如此有勇無謀的傢伙居然開始動腦筋。燕天翔設想得不錯，即使埃索爾的速度快到他無法反應，但只要不貿然出手，堅守一個不大不小的陣地，一時之間也不會再左支右絀。

長槍的長度本就不適合雙手握於末端揮舞，燕天翔雙手上拉做出一招正面格擋，但槍身過長拉慢了整個動作，僅僅一個細小的空擋埃索爾的劍穿過防禦，劃向燕天翔的頸部。

燕天翔冷汗直流，右手一繃大刀連斬，但這一連串的動作在埃索爾眼裡簡直是破綻百出，他甚至無須閃躲，輕易地鑽進燕天翔下側，精巧的長劍刺入對手心臟。

「著！」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戰鬥結束時，長劍卻僅僅刺入五公分便不再前進。

「！」埃索爾抬頭，彷彿看見一個截然不同的人，一名擁有銀色雙眼的武將。

「無空。」燕天翔下意識地說出兩個字，埃索爾想也不想快速退到安全距離。

劍朝下，血一滴一滴地自尖部滑落，差點得手的埃索爾並沒有趁勝追擊，反而冷靜地將劍收鞘，嚴肅以待。

為什麼我會停下動作，明明勢在必得？埃索爾疑惑地看著雙手，又抬頭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對手。

「媽的，還是不能亂搞，劍法還是只適用於劍，這把爛槍根本太笨重了！」燕天翔故作輕鬆，汗卻止不住地流。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在關鍵時刻，自己使出了不曾見過的力量。

「廢話，哪有對上強敵還臨陣磨槍的道理，你以為換個打法就能掩蓋你的缺點？我真不知道托瓦滅羅怎麼敗在你手上的。」

說歸說，埃索爾還是不明白那股異樣感從何而來。

埃索爾是個不喜鬥爭的人，他來自於一個古老而好和平的種族，擁有這一身超強的實力全是為了保護弱小的族人，因此每當他不得不應戰時，對手總是對於他不甚在乎的態度感到不解，彷彿他一點也不希罕自己擁有的能力。

直到被授與最高榮耀的稱號，奉命守護地獄後，他才明白所謂的「強者」並不單純只是表面上的武功高強。

有的人為了追求心境上的「極意」，花了大半輩子走過渺無人煙的惡地；有的人為了所愛之人，不惜犧牲一輩子接下守護邊境的苦差事；有的人甚至為了整個地獄的未來，克服絕命之症，當上統領各族的領袖。

這些人，都夠資格被稱作強者，一如他自己為了族人，放棄了最愛的音樂以及舞蹈，走上修羅之路。

眼前這個男人，讓他感受到相同的氣息—被迫成為強者的氣息。

「你說得對。」燕天翔笑笑。

「什麼？」埃索爾不解。

「就因為每次面對的強敵都足以殺死我，才不能再次逃避。」

燕天翔雙手重新緊握長槍，擺出截然不同的架勢，雙眼緊閉，努力回想所學的一切。

再睜眼，他的思想突破框架，腦中浮現每一次的生死交關，身體不由自主地與之呼應，擺出截然不同的架勢。

「動之騰印！」同樣的腳步，多了一絲巧妙的柔性。些微的不同，就讓埃索爾收起輕鬆的態度，全神以待。

埃索爾催動靈子，無形劍刃彼此融合成一道道更加巨大的弩箭，射出之時皆捲起萬里狂沙，威勢更加猛烈。燕天翔見狀，速度不減反增，長槍刺出與第一把箭對撞，衝擊力大到雙手虎口迸裂出血。短短一瞬的減緩，並未讓他露出空隙，大腳一踩，將全身拉伸至極限，長槍大範圍迴旋掃蕩，一次擊破多枚弩箭。槍勢將盡之時，燕天翔放開一手，槍身反轉，呈現一投擲姿態。

「龍貫破！」

脫手飛出的長槍，捲起更強勁的風勢，蠻橫地吞噬埃索爾用能力拼湊出的箭陣，轉眼來到他的眼前，避無可避。

「Strike！」埃索爾眯起雙眼，優雅之劍再出，一道兇猛絕倫的斬擊迎面撞上長槍。

「喝！」雙方的攻勢打平，但燕天翔飛快地上前接槍，再以俐落的身法逼近，同時埃索爾右手一繃，揮出更加強烈的一擊。

「Smite！」

燕天翔內心一凜，沒料到對方竟能在短時間內將力量倍增，牙一咬全力灌注於槍尖，霎時五條龍影忽隱忽現。

這一瞬間，長槍發出光芒，龍影相互纏身交疊於槍上，燕天翔體內迥異的力量首次合而為一，擋下威力兇猛的劍擊。隨後，長槍化作無數光影，瞬間籠罩埃索爾四周，兇猛絕倫的力量壓得他完全無法使用能力。

「五龍崩雷！」

槍以狂風雷霆之姿轟下，傾刻間半徑三公尺以內的物體連同靈力消散殆盡，力道之大震得地面隱隱晃動，地表裂開綿延不斷的巨大縫口。

煙灰散開，驚人的一幕浮現。

只見本該貫穿埃索爾身軀的長槍停止不前，阻礙它的竟是兩根手指—兩根散發悠悠黑氣、細長如刃的手指。

燕天翔全神戒備，他深知以逼出對方最後的大招，任何閃失都有可能被秒殺。

「我很少讓人看見如此模樣，因為這完全違背了我對於美感的追求。逼得我不得不露出此模樣的你，罪無可赦。」

從埃索爾指上飄出的黑氣緩緩繞著槍身，傳遞到燕天翔手上時，他感到細如針刺般的微小刺痛進入血液，隨後是麻痺全身的強烈電流瘋狂亂竄。

這股比刀砍劍刺還難受的感覺挑逗著燕天翔緊繃的神經，曾經令他徘徊生死邊緣的回憶再度浮現—那個絕對強大、不可阻擋的惡魔身影彷彿又出現在眼前。

眨眼間，燕天翔飛了出去。

沒有徵兆，沒有預備動作，憑空出現的重擊狠狠地將他摔到數十公尺外。

燕天翔摀著胸口，難受地吐出幾口血，好像有十台坦克在胸腔互相衝撞，甚至停止呼吸了數分鐘。他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喚起他恐怖記憶的對手，模糊的畫面逐漸浮上檯面。

「當我放棄美感、放下藝術，追求純粹的暴力時，一切世俗的枷鎖都將脫落。」

高禮帽落地，黑色長髮凌亂地披在肩上，一身優雅整齊的禮服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哀嚎鬼臉不時浮出。黑氣自指尖向下攀延，將原本光亮的劍刃染了色，如同一條兇惡的猛蛇。

此刻的埃索爾褪下紳士的外衣，露出了最原始的本性，嗜血張狂的容貌，即使是最有想像力的作家也無法用文字刻畫出來。

一股酸腐的嘔吐感湧至喉頭，燕天翔硬是將它吞回去，就像過去五年的每一個夜晚在夢中細細品嚐悔恨一樣。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從來就沒有成功克服過恐懼，反而是不敢面對而將其深埋於最底層。

但他同時領悟到恐懼的根源，其實與快樂無異—都源於內心最不捨的回憶。

回憶不該是越埋越深的秘密，而是不時拿出來觀賞的美妙片段，即使再痛苦，都要反覆咀嚼，直到吞下最後一口時不再有酸甜苦辣。

燕天翔運氣深吸吐納，全身氣流重整回歸，甫才承受的重擊緩緩消散無形。雙手握緊長槍，踏步沉著，態勢穩然自若，短短一刻的不安立即消失。

「你並非不害怕，剛才的衝擊想必已經瓦解你的信心，但不過眨眼一瞬你便不再迷惘，真是可怕的成長力。」

「你會後悔沒有在剛才殺了我。」

語甫落，長槍刺出，與第一擊一模一樣的招式，但氣勢、勁道、準心、速度簡直像是蛻變一般，進化到更深的境界。

埃索爾催動能力，引以為傲的劍一併揮動，飛出的斬擊完全超越了單純的靈子匯聚，達到撕裂空間的力量。

「Reverse beat！」

「劍氣」所到之處，無一倖免於被捲進有如黑洞般的軌跡，燕天翔眼前的視覺扭曲地已經看不出形狀，他不閃不退，槍刃撞上沒有實體的黑洞，傾刻間長槍就被吸入半身。燕天翔大腳一踩，全身氣勁下沈反彈，竟與黑洞成不相上下拉扯之姿。

埃索爾冷笑一聲，以超乎肉眼可及之速連續揮出同等之招，燕天翔悶聲一喝，打破第一個黑洞，槍勢高旋，輕如飛燕，迎向第二、第三個黑洞。

黑洞不僅將所觸及之物皆吸入，同時在路徑上留下一道道扭曲的廊道，切割著陰鬱深沈的天空。

燕天翔槍勢越攻越猛，龍影忽隱忽現，旋槍掃蕩間，愈加感覺手中之物似有靈魂般，逐漸因加深的熟悉感而更加輕盈、更加流暢。

埃索爾看似冷靜以待，但手中劍勢不斷加劇，凝氣與揮劍的速度每一秒都在突破上限。

「翻龍雲海！」燕天翔騰空大翻轉，掃開數個黑洞，埃索爾變更策略，操控其餘黑洞避開巨大槍勁，接著如磁鐵般迅速吸附至燕天翔的槍上。

燕天翔雖然想出方式破解黑洞，但奈何物理上的力量逐漸抵擋不住自然之力，槍身累積到第七道劍氣時，巨大的黑球將他壓的寸步難行。

「Constant break！」

埃索爾朝空中數度揮舞，無形劍氣達到至高點時已匯聚成一支支肉眼可見的黑色尖錐，落下之勢有如狂風暴雨。燕天翔甩不掉黑球，索性放開武器，一躍而起正面迎接黑錐。

這一刻，燕天翔的靈子再度變化，前半場由於甫拿回身體主權，導致他必須調整體內雜亂不堪的力量，不讓任何一方過於膨脹。現在，他終於能完全掌握氣的流動、靈的變化還有那從未見過的嶄新思維。

「龍共鳴。」燕天翔全身顫抖，發出高頻的音波，減緩黑錐落下的速度。接著，他凌空踏步如遊龍般敏捷地穿梭其中，雙手劃出白色的流影，將黑色污點一一鋪上一層砂影。

埃索爾見狀，雙手握劍，劍尖氣流高旋，逐漸匯聚而成一道狂怒巨大的風暴。

一劍揮出，時間與思想同時消散。

燕天翔雙拳對撞，周身黑色尖錐全數爆開，白色流影飄然回歸手中，右手向後拉伸，轟然一拳擊下！

巨大的黑氣與拳頭碰撞，沒有激盪出天崩地裂的波動，只有無聲的壓迫深深掐住在場每一個人的喉嚨。燕天翔咬緊牙，不停注入拳頭力量，就在他看見黑氣開出一絲裂縫時，埃索爾再度揮出第二道更為巨大的斬擊，同第一擊合併將燕天翔吞噬於半空中。

「Ultimate climax！」

黑色奔流撕裂空間，奪去範圍內所有感知與意識，在不見任何色彩的天空開出一道淺淺的裂痕。從那道裂痕緩緩滴下不知名的污濁，如污泥又似糞水，彷彿上天正以嘲諷垃圾的心態慶祝這場對決的結果。

埃索爾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傑作，臉上神情卻無一絲喜悅，甚至流露一絲落寞。面對這名一見面就以死為戰的不速之客，埃索爾卻從與他交手的每一招感受到了久違的熟悉感。

就像是遇到了素未謀面的知音。

在這個世界，雖然有少數幾個人能夠自由自在地與他面對面談話，但真正互相了解的幾乎沒有，這點是身為藝術家的他始終難以釋懷的。

若非這傢伙的執念太過深厚，埃索爾還真想與他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喂！」一道口齒不清的喊聲打破他的悵然，圓圈人用半彈跳的方式朝他走來。「把你的能力收回吧，不然『天蓋』遲早會破裂的。」

「不用你這肥豬提醒我，我......」

話說到一半，埃索爾突然打住，圓圈人也緩慢地將視線抬高。

原本向外擴散的黑流，突然靜止不動，接著開始瘋狂扭曲變形，如一團黏土被肆意拉扯蹂躪，最後縮小成一顆小逗點，消失無蹤。

一道無所披靡的身影，從黑影中緩緩走出。

埃索爾瞳孔放大又縮小，一道無聲的長吁宣洩出超越極限的負荷，持劍的右手早已因過度用力而無法控制。

「埃，索，爾，我，們，一，起，上，吧！」抽象人嚴肅地看著前方，這是他第一次開口。

「同意。」圓圈人的神情不再呆滯，發出猛虎的兇光。

「少來插手我的戰鬥，我還沒輸！」埃索爾惱怒，他無法容許自己卸下優雅的外裳，卻還是無法拿下勝利。

說歸說，但埃索爾根本沒力趕兩個同伴走，他的力氣早就隨那兩道巨大的斬擊一同消散了。

若要繼續下去，埃索爾已經無計可施，連一劍都難以揮動。

除非......。

「我最討厭別人插手我的戰鬥，尤其是在整場表演的最高潮。」

圓圈人轉頭，一臉疑惑。抽象人露出比幻覺更扭曲的表情。

「你們這兩個混蛋，等等離得越遠越好，保護好天蓋。」

圓圈人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什麼，破口大罵：「臭小子，你想破禁忌？」

「用盡全力再認輸，才是我的風格。」

埃索爾向前踏出一小步，再向前踏出第二步，身上的黑色氣流緩慢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法打破的寧靜。

燕天翔舉起一同自異空間回歸的長戟，站穩腳步，身後浮現出六條形色各異的龍影。

「你很強。」

燕天翔長戟平舉，語氣並非嘲諷，反而充滿對敵人的敬意。深可蝕心的憎恨，無損他對於強者的尊敬。

「所以我要贏。」

「很好。」埃索爾微笑，這樣的戰鬥簡直大快人心。

燕天翔運起動之伐步，埃索爾舉起雙手。

燕天翔一躍而起，埃索爾譜出第一部曲。

燕天翔高舉戟身，龍吟貫天；埃索爾聲色飛舞，音符激盪。

戟身一旋，自中央向前傳遞高速運轉下產生的龍捲，巨大的龍影同時露出獠牙。

激奏高揚，奔騰急躁的音符如雷貫耳，帶出用盡生命譜出的最後一章饗宴。

圓圈人澎漲至百倍大，籠罩整個戰場的上空，準備承受兩強相撞產生的餘震。抽象人將四肢埋進地面，控制不讓整個地表被掀開。

「六龍隕！」

「Death masterpiece！」

突然，一道微小的火花似有生命般悄悄竄入兩人之間，速度之快在場無人發覺。

一瞬間，火花暴漲成火焰奔流，淹沒整個空間。

「哎，好痛！」

天外飛來一瓶鋁罐，砸在後腦勺上。

「虧你是實戰第一名，反應那麼慢。」

「哎呦，怎感覺有股酸味？」

「什麼酸味？」

「很酸啊，就是有個人明明拿滿一堆冠軍，還要跟我計較。」

「臭小子，還不是你壞了我的大滿貫！」

女孩一巴掌巴在男孩頭上。

「大滿貫又沒有獎品，拿了要幹嘛啦！」

男孩摀著頭，大喊無辜。

皎潔的月亮，沁涼的微風。

懸崖，瀑布，谷溪。

寧靜而和諧。

喀擦！清脆的開罐聲，純香的啤酒入喉。

「喂！我問你喔，為什麼每次看你的背影都感覺很淒涼，可是正面又這麼歡樂呢？」

女孩蹦蹦跳跳，坐到他身邊。

雖然已經成年了，但他依舊當她是小女孩。

「幹嘛，寫詩喔？」

「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寫一首？」

「等你寫出來給我啊！」他哈哈大笑，再喝一口酒。

淙淙溪流聲，與夜晚的蟲語，交織出一曲奏樂。

美妙。

「你，是不是想離開？」

「離開？不會啊，這裡很舒服。」他雙手向後撐，抬起頭享受清爽的風。

「我不是指那個。」

「不然是什麼？」

「明知故問。」女孩瞪了他一眼。

他沒有回答，任由空白填滿接下來的對話。

女孩其實沒有生氣，只是感到兩難。

對於男孩來說，眼前的快樂只是暫時的，終究得回歸宿命般的旅途。

旅途上，只會有一個人。

女孩很清楚，即使他沒說。

他也不會說，因為他總是用快樂生活，用痛苦作夢。

夢裡有什麼，他不曾告訴任何人，就連他最親的弟弟也不知道。

「妳覺得，御世師的使命是什麼？」他睜眼，轉頭問。

「就書上說的，師父教的那些吧！」女孩噘嘴，手撐著下巴。

「這麼沒原則。」

「嘖，誰知道你幹嘛突然問這麼認真的問題。」女孩擺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總是拚命拿第一的妳，總不會沒想過吧？」

「誒，你別誤會我喔！我拿第一可不是為了虛榮心或炫耀。」

「開玩笑的，我當然知道。你只是一直在做符合家人、符合大家眼中所期待的天才榜樣。」他搖了搖頭。

「還是你懂我。」女孩也開了罐啤酒，與男孩瓶碰瓶。「想過是想過，但書上教的那些太過空泛，盡是些空有其文而不解其意的拗口文字。與其死背那些什麼十大戒律、十二大崇德，不如透過自己的雙手去了解。」

「所以你才這麼想快點升上見習，這樣就可以出任務了？」

「沒錯，只要再通過最後一次的試煉，我就可以跟前輩出去闖蕩了。哪像你這麼混，一天到晚不知道跑去哪裡，弟妹都看著你學壞了。」

「你怎麼都扯到我這裡，是因為他們整天被操得快累死，我才不時偷偷帶他們出去玩。還不是因為你，師傅才不斷把強度拉高。」男孩說完，趕緊低下頭閃掉猛烈的一拳，殊不知是假動作，女孩的另一手成手刀用力往男孩脖子劈下去，又是一聲哀嚎。

打鬧玩樂的兩人，為這寧靜的崖邊帶來歡騰的色彩。

「所以咧？」

「什麼？」女孩疑惑，男孩趁機抽回被擰住的耳朵。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使命嗎？老實說，與其說不認同，不如說不理解。」

「什麼意思？」

「你還記得上次考試結束後，我被帶去御世師總部嗎？」

「我記得啊，師父還很驚喜的說一個連見習都還沒當上的小小學徒，被帶去總部可是百年難得一見，開心的咧！」

男孩故做鬼臉，女孩翻了個白眼。

「那次，我被帶到一個房間，那個房間坐了三個御世師前輩。師父跟我說，他們不是普通的御世師，而是跟他有著相同身份地位的最高等—蓮。」

「哇，三名蓮，聽起來就好刺激。」

「只有你這笨蛋才會興奮。那三名蓮剛從一個任務回來，他們各自帶了自己的見習，為的就是讓見習體驗御世師真正的戰鬥。」

「然而，那三名見習因為任務太過凶險，才都死了。」

「死了？不是有蓮帶著他們嗎，怎麼會......」

「中間那個紅頭髮的混帳說，管你是見習還是什麼，一旦被冠上御世師三個字的頭銜，就要為自己的性命負責。」女孩一想到那個傢伙面無表情地說出無情的話，就滿肚子火。

「我們從小就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村子，除了念書就是練武，連外面的世界都不曾見過，怎麼可能在第一次的任務中自保。」男孩聽了搖搖頭，不置可否。

「他說我是難得一見的天才，願意破例直接收我為見習，甚至可以帶我一起出下一次的任務。」

「難得的機會，你怎麼不把握？」

女孩沒有正面回答，一口氣把啤酒乾了。

「那些來不及體驗人生的菜鳥，那些因錯誤判斷而喪命的受害者，那些抓了又放、惡貫滿盈的混蛋，全都應該算在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傢伙，還有自以為是的王八蛋上。」

女孩說著，怒火中燒。

他不能再同意更多。

「如果說御世師的使命就是不顧一切斬妖除魔，任務為上，夥伴都不用顧了，那我寧願當一個打破體制的前鋒，不再讓更多的心血死在第一步。」女孩堅定的神情，讓男孩不禁笑了。

若師父是照耀天空的太陽，女孩便是在黑暗中提燈開道的引路人。

「你相信世界真的分成三個，另外兩個是惡魔的誕生地與天使的根源嗎？」

「你說人類的聖經嗎？」

「不，我說的是我們的聖典。」

「惡魔與天使，都來自內心。而我，只相信自己，還有夥伴。」

女孩微笑，那是他看過最美的畫面。

而這些珍貴的寶物，只能留在回憶裡封存。

「所以啦，我決定去追尋答案。」

「什麼答案？」女孩其實也是明知故問。

「我想知道，夢裡到底是什麼。」

尖叫、哀嚎、刀光、屍骸。

每個夢，都大同小異。

每個夢，都淒慘絕倫。

他記得小時候的每件事，每個對話，每一次父親的毒打、母親的漠視。

他就是不記得夢裡的事。

或許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封住那段可怕的過去；或許是被刻意抹消掉，好讓他遺忘兇手的面目。

事實上，他並非想要報仇，因為他從來就不覺得那是他的家，頂多稱得上是牢籠。他只是想要找到真相，擺脫長久以來的折磨。

「找到了，你會回來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認真地看著女孩。從前，他失去了太多。而現在，他也沒把握能留住什麼。

可能，回不來了。

他沒有說出口。

「那會是我最大的希望。」他微笑。

女孩沒有回以笑容，轉頭望著瀑布，若有所思。

「如果你認為，那件事比什麼都重要。」女孩將臉埋進手裡，咕噥。

卻不知道他聽得很清楚。

在他短暫的二十年人生裡，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痛苦與折磨中度過，不論是家族的暴行，朋友的背叛，愛情的流逝。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他最疼愛的弟弟。

而現在，突然擁有了這麼多，他卻覺得害怕。

因為他從來就不相信命運會善待他。

在他心中最好的辦法，可能就是離開。

如此，才不會再失去。

「妳知道嗎？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夠格成為御世師。」

或者，是御世師從來沒有接納過他。

「今天的你，廢話太多。」女孩起身，拔出她引以為傲的月牙雙刃。

漠然的神情，證明了她有多憤怒。

「站起來。」

女孩用刀指著他。

「打不贏我，就在這裡倒下！」

隆隆隆隆隆！巨大的耳鳴生在腦海中迴響，燕天翔睜開眼，卻發現眼前一片白矇矇，什麼也看不清。他能感覺到四肢健在，卻無法控制身體的任何部位，就像一顆千斤重的鋼鐵壓在身上，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依稀有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像是草野間的蟲鳴，吱吱嘰嘰地此起彼落。

「……得他會睡多久？」含滷蛋的聲音。

「誰知道，反正不要醒......」輕而響亮的聲音。

「不要因.......就鬧脾氣......」

「我操，誰........氣了？你個死肥豬！」

燕天翔受不了細碎吵雜的聲音，好不容易硬將該死的眼皮撐開，發現兩把大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伍就縮杯，他徂早會醒地。」

「閉嘴吃你的噁爛糖果！」

燕天翔感受到不善之意，反射性地彈起來撞開彎刀，雙拳緊握立刻進入備戰狀態。

「住手。」拿刀的守衛本想衝上前揮砍，聽到聲音後立馬停下動作，立正站好。

順著聲音望去，說話的是一名異常巨大的男子，光是坐著就幾乎跟燕天翔一樣高。

一頭瀟灑不羈的深紅色長髮，臉上佈滿奇形怪狀的刺青，最引人注目的則是那雙紅得滾燙的雙眼，彷彿隨時都會噴出岩漿。

「請容許我的護衛無理的行為，通常他們不會待客人如此，只是這裡的人對於從外世界來的人異常警戒。」

這名男子散發出沈穩似山、莫測如淵的氣勢，一字一句都透露出異常飽滿的力道，如同一名終日握著戰錘統治大地的王者。

奇異的是，男子如同高坐王位的霸主，卻不會令人感到壓迫難耐，如同浪吞峽灣的大海依舊包容細小河流。

「你是誰？」

「真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伊尼斯．道格．艾奇尼。這位紳士呢，想必你已經認識了，我就不多作介紹，其他兩位就麻煩你們囉！」

「老大，等這傢伙自我介紹完可能要到一個月後了。」圓圈人指了指旁邊的抽象人，往嘴裡塞了不知道什麼東西，邊嚼邊講話：「我叫盤孫，隔壁這位叫畢德卡斯．吉德．艾莫尼歐亞。」

「把你打暈是我冒犯了，但基於保護這個世界的原則，當下埃索爾是有權將你殺死的，若我不出手你就會被切成碎片送往異空間，永生再也回不來。」

「你到底在講什......」燕天翔腦子還轉不過來，伊尼斯又打斷他。

「給你個忠告，千萬不要想著能夠憑一己之力打敗我們，甚至也不要試著出手。第一，我們並非你所想的是惡魔，我們並不想與你為敵。第二，憑你現在『支離破碎』的狀況，恐怕連我的守衛都打不過。」

燕天翔內心震驚不已，他並無特意露出殺氣或是反抗意思，但伊尼斯彷彿預測到了他接下來的所有意圖和動作，一點也不緊張。

伊尼斯正欲開口，隨即嘆了口氣，因為燕天翔飛快地衝上前，一招龍拳揮向毫無防備的伊尼斯。下一秒，卻見燕天翔失去重心，被重壓至地面動彈不得，兩把刀刃抵著他的脖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裡是你最終的目的地，而你唯一的目標就是找出當年策劃那場陰謀的元凶，親手殺了他。」

伊尼斯靜靜地看著燕天翔，眼中無一絲蔑視。相反的，他彷如黑洞的雙瞳正透露出截然不同的清澈。

「你究竟是誰！」燕天翔咆哮。

他用盡全力，卻始終無法動一絲一毫，他驚覺自己早已被抽空了，連那扇緊鎖在最底層的「大門」都感應不到。

「算了吧，老大！他素不害聽的，一看就豬到死腦筋。」盤孫依舊不停地吃，還不忘勸伊尼斯放棄。

「閉嘴，死豬。伊尼斯，這孩子體內的力量兇猛異常，又互相衝突，本身就是個不定時炸彈，加上深處那不明的能量，我建議還是別管什麼預言了，殺了他吧！」

「放開他。」

伊尼斯緩緩起身，原本就異常巨大的身軀在站立時顯得更加魁梧。「老大？」兩名守衛遲疑地問，但伊尼斯只是揮了揮手，說：「放了他。」

守衛移開交叉的大刀，燕天翔如釋重擔，艱辛地撐起身子，過往的經驗告訴他眼前的男人絕對是此生遇過最強的對手。

只要打敗他，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來吧，殺了你的夥伴、讓你與弟弟被冠上最惡叛徒之名的禍首就在眼前。用盡你的全力復仇，終止乖舛的命運！」

伊尼斯如同一道高不可攀的鐵牆，佇立在滿身受創的燕天翔面前，彷彿正告訴他：你花一輩子也越不過我！

燕天翔喘了一口氣，勉強將力氣匯聚至四肢，殊不知光是站著已耗盡力氣。

「我要殺了你！」燕天翔大步一跨，擺出引以為傲的揮拳姿勢，伴隨著怒吼，猛力揮出。身體卻在半途中失去重心，重摔倒下，拳頭僅僅擦過伊尼斯的腰際。

燕天翔再度失去意識。

「你在想什麼？」

埃索爾優雅地拿起茶壺，往杯子裡倒出晶瑩透光的頂級雪狐月葉。舉起杯子，靠近鼻下輕輕一嗅，清新絕妙的音韻飄進腦海。

對面，伊尼斯盤腿而坐。他笑了笑，拎起一大罐酒壺，大口暢飲了一番。

貴為地獄之王，能享受對等談話的機會並不多，伊尼斯總是很珍惜如此輕鬆的時刻。

「不知道，你說呢？」

「真不像你，居然裝起了神秘？」

埃索爾飲下第二杯，這雪狐月葉白裡透藍，微弱的藍韻飄出點點陣香，簡直是極品。

「真是美妙！」

伊尼斯頓了一會兒，回答：「你說？」

「這壺茶，是我喝過前幾名的極品。不愧是我的好茶友，當今世代也只有你的品味與我相符。」

「哈哈哈，也不想想我被你教育多少次？怎敢再拿劣質品讓你品嘗呢？」

「所以。」

「所以？」

「你不會真的因為區區一個預言，就冒著足以引起第二次大戰的風險留下他吧？」埃索爾眯起雙眼，意味深長地說。

「預言不過是個契機，就算二十年前沒有那三個預言，我還是知道他就是我在等的人。不，他是我們所有人在等的人。」

「何以如此篤定？」

「與他戰鬥過的你，不是最清楚嗎？那雙眼透露出的訊息。」

伊尼斯將酒一口飲盡，滿足地長吁一聲。

「老實說，我很困惑。」

伊尼斯瞪大雙眼，頗為訝異。

「我活了這麼久，從未見過如此混亂的個體，既衝突又和諧。我無法斷定他是善是惡，想法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若要說他是為了向五年前害死他夥伴的魔王復仇而來到這裡，可能也只是解釋了一部分。」

「你想說什麼？」

埃索爾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或許，他知道的『真相』比我們還多，來到這裡不單純只是想要找到兇手。」他放下茶杯，緩緩說道：「他的存在意味著太多的變數，即使這樣，你還是要選擇留下他嗎？」

「不，你錯了。」

伊尼斯咧嘴而笑，渾身霸氣毫不掩飾地張牙舞爪而出，顯露王者資質。

「他要走要留，從來不是我們能控制。至於他知不知道真相，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他究竟能不能拯救我們，拯救這個世界。」

氣氛急轉直下，原先愜意對飲的愉悅，瞬間轉變成老虎與獵鷹的對峙。

埃索爾面不改色的倒滿茶杯，一絲懼色不見。伊尼斯的狂氣彷彿要燃燒空氣，將萬物燒成灰燼。

緊繃的情緒即將要崩潰之際，埃索爾搖了搖頭，露出欣慰的微笑。

「你長大了呢！以前就算是美食這種小事，你都會巴著我問到底，現在已經懂得反駁我了。」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還記得這麼請楚啊，老師。」伊尼斯大笑，自位子上起身。「身為王，有些事情即使再不願意，都必須為了大局而做。」

「確實如此。」埃索爾點頭，他明白自己的得意門生此這條路上犧牲了多少。

「走吧，老師。」4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Nr8VzL9aR
埃索爾喝下最後一口茶，似乎已經知道接下來的目的地。

「一想到要見到那些王八蛋，我就頭很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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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那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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