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世師 - 被世界拋棄

夜晚，星光熠熠閃爍。

生命的喧嘩悄悄入睡，而另一處的鬧騰正蓬勃而起。

山洞裡，燃燒的火堆，映照出兩個人的影子。

「後來呢？」

「你想知道什麼？」

一名被斗篷包住的人，與一名衣著殘破的老人。

「明知故問？你的故事。」

「繼續聽下去，你會甘願相信？」

「不論是否為真，我想聽下去。」

老人拿著一根樹枝撥弄著火焰，頗有意思地看著這名流浪者。

這名流浪者不發一語地坐下來聽他的故事，一坐就是數日，過程中他不曾做出任何反應，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他就像是一名路過的人，看見街邊有人在表演特技，於是停下來專注地欣賞。

無法得到客人的反應而更加有動力的老人，視眼前的人為一大挑戰。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將故事說得淋漓盡致，讓流浪者對他有更多的好奇。

「哎呀，沒有任何反應，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興趣聽？」老人故意嘲諷，流浪者卻不再回應。

「算了，是我自討沒趣，這年頭有人肯聽我說故事就該偷笑囉！」

老人自嘲了一番，繼續他的故事。

他日以繼夜的大吵大鬧，試圖想要衝出牢房，但奈何他未曾學過任何武術或靈子的應用，最終只將雙手敲得滿是血。6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ljweY0v3L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時辰，或許是幾個日夜，終於來了一個人，將牢房打開讓他出去。

他衝出牢房，跑過一間間房子，一張張注視的臉，毫無阻礙地跑出村子，跑進森林。

他一直跑，一直跑，明明沒有方向，卻不顧一切地往前奔。

直到他看見掛記在心的身影。

「他的母親還活著？」流浪者難得插話，老人搖了搖頭。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她，我敢說她還是可以在受重傷的情況下，拿下勝利。但，今非昔比。」老人惋惜地嘆氣，彷彿與那名母親是舊識。

「不好意思，請您繼續。」

那個他母親的徒弟––名叫史樊的男人，來遲了好幾天。

當他帶著援兵抵達時，凱蘭早已因先前過重的傷勢，加上不曾間斷的戰鬥，終究承受不住。

地上佈滿的屍體，足見凱蘭直到死前依然奮力地殺敵，從未想過要放棄。

勇猛的氣魄，與二十年前並無相異。

史樊看見男孩走過來時，眼睛完全不敢直視他，他無法想像男孩有多絕望。

母親在地上畫了一條線，應該是為了不讓敵人有機會越過她，而設下的結界。

她的背上不見一絲傷痕，也完全沒有後退的痕跡，一雙手緊緊握拳，怒目注視著前方。

一群巨大的狼圍繞著母親，看見男孩走過來，紛紛移開身軀，讓出一條路。

「對不起。」史樊對著男孩說，但男孩完全沒聽見。

他張著了無生氣的雙眼，跪在母親的身後。

眼淚如雨般不停滴下，半句話也說不出。

他的思緒，停留在母親最後與他說的那段話。

「不要放棄相信世界，相信人類。」

國王接獲噩耗後，二話不說立即召集最精銳的軍隊，在月黑風高下馬不停蹄地奔向遙遠的村子。

臨行前，他只對國師交代了一句：「如果我沒有回來，這個國家就交給你了。」

他遠遠地將軍隊拋在後頭，日以繼夜地狂奔，騎馬也需要五、六天的路程，他只花了短短兩天就抵達。

經過了二十年，第一次見面卻是生死永隔，國王悲痛交加，在他看見屍體後，更是止不住地顫抖。

「王。」史樊朝他鞠躬，但他的眼中只有那孩子。

「他已經在這跪了好幾天，不曾起身。」史樊無可奈何地說，不論他怎麼勸說、威脅，這孩子說不起來就是不起來。

狼群看見來路不明的人，立刻將男孩與屍體圍住，露出獠牙。

「我是他的弟弟，讓開。」國王下馬，毫不畏懼地穿過狼群，來到男孩眼前。

他冷眼瞪著底下的男孩，男孩甚至不知道有人站在他眼前。

「起來。」國王冷冷地開口，男孩依舊沒反應。

「我期待看到的，是一個已經準備好要為母親復仇的男人，而不是一個跪地哭泣的懦夫。起來！」國王一把拎起男孩，穿過低吼的狼群，將他丟到馬背上。

此時，軍隊才姍姍來遲，每匹馬與騎士都疲憊不堪。

「聽好，如果有誰不堪疲勞，想要休息一下，現在立刻給我滾！」

眾騎士本來有些不甘願，但在看見狼群中的屍體後，立刻變了眼神。

他們全都曾經是凱蘭底下最精銳的戰士，一生跟隨凱蘭出生入死，征戰無數。

對他們來說，凱蘭不只是勝利的指標，更是精神上的領袖。

沒有凱蘭，沒有一個人能活到今天。

「一隊、二隊、四隊，將這附近搜遍，找出所有敵人。三隊，守好這裡，絕不許任何敵人越過。」

「是！」

「五隊跟著我，殺掉每一個聽見、遇見，不屬於這裡的生物。」

「王，那孩子？」史樊問。

「我要讓他見識世界的殘酷。」

這一天，白光吞噬了黑暗。

凱若帶來的每個人，都擁有以一擋百、百煉沙場的實力，曾經面對過各式各樣的敵人。在歷經凱蘭死前的頑強抵抗，加上凱若與手下的無盡怒火下，藏在森林裡的黑暗族群傾刻間被殲滅殆盡。

凱若從頭至尾都沒有出手，任由手下將憤怒宣洩在敵人身上。

他的目標，只有那名在姊姊身上留下劍傷的人。

依循野獸般的直覺，凱若帶著男孩來到一處洞穴。他命令手下待在外頭，一個人走了進去。

「你是誰？」

黑暗中，傳來一道低沈的聲音，聲音透露出危險的氣息，卻難掩一絲虛弱。

「你就是在我姊姊身上留下劍傷的人？」

凱若沒有復仇前的緊張感，反而異常平靜，對他來說即使復仇成功，也無法挽回悲痛的結果。

「姊姊？啊！那個強硬的女人，受了我的重創，想必是撐不了多久就死了吧！」黑暗中的聲音發出詭異的笑聲，挾帶的喘息聲似乎意味著主人也受了重傷。

「她是為了保護別人而死，並不是死在你的手中。」劍出鞘的𠺘噹聲，凱若已經很久沒有拔劍了。

「你比她強嗎？」

語甫落，隨著一聲狂笑，一道迅雷般的身影伴隨瞬間的閃光，從洞穴彈出。

背光的凱若，無法看清對方的位置，他只是順著那瞬間的閃光，判斷對手的起步、出手、腳步的最後位置。

劍如止水，無聲無影。

一陣狂風捲起。

劍士走出洞穴，看著死前最後的曙光。

與凱蘭一戰後，他明白自己已經無力再戰，即使回到據點，也沒辦法再從斷裂的劍找回榮耀。

凱若將劍收回，亦步亦趨地走出洞穴，他一眼也沒瞧對手的臉，走到馬旁將匡行拽下馬。

意識渙散的匡行碰地一聲摔到地上，卻連痛苦地哀嚎都沒有，宛如一具死屍。

凱若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拎起，帶著他走到劍士旁，一劍斬下屍體的首級。

匡行任由血濺到臉上，卻無動於衷。

「看好！」凱若粗暴地抓住匡行的頭髮，硬是讓他的視線停留在頭顱上，劍士醜惡的臉展露無遺。

「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母親，也要有能力看清現實！你該憎恨的不是這些怪物，而是無法保護至親的自己！」

匡行的瞳孔逐漸重聚，意識從無法挽回的過去抽離。他看著一片模糊的前方，想徹底地將悲痛吼出，但卻卡在喉嚨無法解脫。

幾滴水珠滴在他的頭上，他抬頭一看，發現眼前的男人任由淚水爬滿整張臉，雙眼充滿悔恨。

堂堂一國之君，此刻卻不顧手下的目光，痛哭起來。

凱若從不覺得自己特別堅強，相反地他一直認為自己只是被上天眷顧，凱蘭才是那個靠雙拳打出聲名的強者。

領導過無數場戰役，數十次的逆境逢生，全都是造就他成為偉大君主的歷練。但真正使他永不放棄的，是那個一直領在前方的身影，一個他從未超越過的身影。

而現在，不再有機會了。

「她為了你，放棄無盡榮耀，棄武隱退二十年，這就是你回報給她的？給那個養育你成年的母親？」

凱若掐住匡行的脖子，將他高高抬起，拔出鋒利無比的劍，對準他的心臟。

「如果，你甘願如此。」

凱若一劍往前刺，速度之快連一旁的手下都來不及反應，只能看著劍鋒一秒一秒地往前移動。

眾人屏息。

「那就死。」

老人看著烈火中的臉孔，沈思著。

與其說是臉孔，不如說是一張覆蓋在斗篷下的漆黑面貌，分不清是怒是悲，是喜是哀。

一般人聽故事時，總是會因說話者的語氣、神情、動作，或是文字本身的魔力，而與之呼應產生情緒的起伏。即使是不喜歡聽故事的人，老人總能用他獨特的陳述方式，一步一步將對方吸入他的文字世界。

老人經過的歷練與逐年累積下的見聞，讓他得以在故事中加入獨特的情感與魅力，許多聽者不自覺地便會被吸入其中，無法自拔。

對於這種毫無反應的聽者，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真是棘手。」

老人雖然不像那些有名的小說家或是演講者，可以把死的說成活的，甚至加油添醋，恣意妄為。但他最大的優點，在於「從真實中讓精華發光」，不需要胡亂加上劇情註解，或是過度的情緒化，只要在關鍵時刻讓光芒綻放，故事便能輕易換化成驚人的奇幻旅程。

故事的精彩在於其內容，說故事者只是將精華以自己的特色，成就其光輝。

老人刻意停頓，一方面是為了確認對方是否有繼續聽下去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讓對方知道自己才是主導者，觀眾只是個卑微的等待者。

但這種幼稚的手段，對流浪者絲毫不起作用。

漫長的空白，先認輸的居然是老人。

「喂，你不好奇接下來的劇情嗎？」

老人強忍著焦躁，玩弄火的樹枝越揮越大。

「……」

「那名男孩是死是活，是整個故事最重要的地方，你一點也不感興趣嗎？」

「……」

「年輕人啊，起碼給我一點反應吧！不然我這老人沒有說下去的動力啊！」

「好故事，值得安靜的等待。」

老人的不耐煩，瞬間被流浪者的一句話給消弭殆盡，他完全料想不到對方的回應如此難以反駁。

「在你說完之前，我不會離開。」

「切！」老人表面厭煩，但掩飾不住得到認同的欣喜。

老人頓了頓，重整心態，接下來的故事不但需要專心一致，更需要深層的情感。

為什麼需要更加專注？

因為接下來的故事，老人從來就沒有機會說到，即使這個故事講過無數次，但每每到了這裡就斷掉。不是因為各種意外中斷，就是沒有讀者能夠讓老人有興致講下去。

真要解釋這種狀況，大概就是命運吧！

「雖然我很久沒講完這個故事了，可是我還是很欣慰，終於有人能聽到故事的結局。」

老人不停眨眼，裝作感動般，催促幾滴淚趕緊滑下來。

「……」

「作為交換，結束之後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

老人眼神閃爍，語帶玄機。

「我答應你。」流浪者用完今晚最後的額度，便陷入漫長的沈默。

「很好，那我們繼續吧！」

老人伸手將靠在牆邊的酒壺勾到身邊，打開栓子細細嚐了一口。

「你知道，被全世界拋棄的感受嗎？」

十幾天下來，不安感籠罩整個皇宮。

眾說紛紜，傳著各式各樣的謠言。

有人說，國王因為染上罕見疾病，因此臥病在床。

有人說，國王因為連日來的邊境紛爭與外交上的挫折，引發嚴重的恐慌症與憂慮，更因疲勞加重而倒下。

更有人言之鑿鑿，說他在不久前的夜晚看見國王策馬急奔向城外，遭受到恐怖的襲擊，傷重倒下。

不管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所有大臣都因十幾天未見國王進宮而產生猜疑，加上喀爾人聯合更多種族騷擾邊境，泰族也趁機發兵北方，打算向王國開戰，皇城正瀰漫一股人人自危的氣氛。

別人不說，就連對國王最為信賴的墨菲斯都焦急萬分。

因為，只有他知道國王目狀況究竟有多糟。

凱若沒有因為失去姊姊而臥床不起，也沒有因此暴怒崩潰或殺人宣洩。

頭幾天，墨菲斯每天都站在凱若的房門外，勸說他不論如何都要露面，至少讓大家知道國王還在。

直到墨菲斯終於受不了，擅自闖進凱若的房間，一下對他大吼大叫，一下對他冷嘲熱諷。他甚至斗膽的破壞王與臣的階級差異，以朋友的身份賞了凱若好幾拳，只求他能振作。

但無論墨菲斯做什麼，凱若就只是坐在窗邊，望著空蕩的天空。

墨菲斯無法從他的眼神看出他是絕望，是哀傷，亦或是等待爆發的怒火。他甚至不吃飯也不說話，即使是妻子與兒子來看他也無濟於事。

「因為失去唯一的親人，你就打算放棄整個王國，所有愛護你的子民，還有你身旁的摯愛摯友嗎？」

第十五天，在凱若從遠方帶回凱蘭的屍體後第十五天，墨菲斯冷冷地站在他面前。

凱若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抬起頭，以異常平靜的神情望著墨菲斯。

「你說得對。」

墨菲斯有點驚訝，凱若看起來不像是失去了希望，反而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我可是王。」

凱若站起來，渾身散發出懾人的魄力。

「我可是這片土地上最大的人類王國––坎鐸王朝的國王！」

墨菲斯內心一陣激動，他盼望已久的君王終於回歸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凱若從頭到尾都沒有失去理智，甚至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清醒。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墨菲斯洗耳恭聽。

「如果回到二十年前，我會不會做一樣的決定？」

凱若舉起他最信賴的佩劍，俐落地拔出，劍的鋒芒依然耀眼無比。

「答案是沒差，因為真正做決定的是凱蘭，不是我。」

墨菲斯不知道此刻凱若是真正放下，亦或只是短暫的釋懷，但至少他變回了大家需要的那個國王。

「傳令下去，所有邊境軍隊進入備戰狀態，召集流浪在外的騎士隊，還有城內所有軍力，兩天後至北方邊境集合。另外，將消息傳給所有人類友邦，務必求得最大援兵。最後，把『他們』找回來，是時候給他們還人情的機會了。」

如此果斷的命令，足見被敵人譽為「軍神」的凱若已經回來了。

「那別族的友邦呢？」

「暫且先不管了吧，沒把握的事就別費力操心。」

凱若話中有話，令墨菲斯不解。

「王，您不是從不打沒勝算的仗？如果能夠先確保開戰後友邦的立場，那我們能預估的勝算會更精確。」

「不。」

凱若看著墨菲斯，這個他畢生最敬重的亦師亦友的人。

「我打算將那名男孩放逐，現在我暗藏他的事應該傳遍整個大陸了，那些曾經宣誓與我同盟的友邦恐怕站不住腳了。與其浪費時間拉攏，不如專心對付敵人。」

墨菲斯瞪大雙眼，試著解讀這段話。

凱若會這麼說，想必是已經思考過一切的可能性，才做出最有利的判斷。

這次面對的是與魔族並駕齊驅的泰族，加上謠言的扭曲，確實能預期到很多友邦國的動搖與叛變。

但他不明白的是，為何要放逐那名無辜的男孩？

「王，你......」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個男孩是我姊姊最後的遺願，我應盡全力保護他。但是，如果我留住他的話，勢必會引起人民的怨言，再加上已經滲入的暗黑勢力，腹背受敵的話我們撐不了多久。」

「在我向他刺下那一劍時我便明白，他的命運誰都干涉不了。」

十五天前，森林。

凱若的劍筆直地朝男孩的心臟前進，甫成熟的肉驅在利刃面前毫無防禦之力。

劍即將沒入胸口那一剎那，卻停住了。

凱若訝異地看著那隻手，那隻不會半點武功，卻牢牢抓住劍的手。

「我的命，由我掌控，誰也殺不了我。所以，你也沒有必要。」

男孩堅定地說，凱若竟緩緩鬆開了劍。

「如果你離開，凱蘭不會原諒我。」

「殺死母親的是我，我要親眼看看這個世界，這個充滿矛盾的世界。不論付出任何代價，我要實現我對母親的承諾。結束之後，我就去找媽媽。」

凱若將男孩放下，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這名男孩的悲痛，並不下於自己。

對於一個只活了十八年的人來說，人心的醜惡太過沈重，更何況是對一個從未接觸過外界的人。

凱若不再接話，用眼神示意手下整頓好，準備回城。

男孩留在原地，看著凱若等人離開的背影，半聲不吭。

走了幾步，凱若突然停下來。

「死之前，起碼送母親最後一程。」

男孩愣了一會兒，隨即站起來跟了上去。

凱蘭的死，並沒有引起很大的騷動。

一方面經過二十年，即使大將軍英勇的事蹟仍留在人民心中，但任何事隨著時間都會沖淡不少。

另一方面，凱若想讓姊姊的死盡可能地「低調」。

他要讓敵人以為自己掩蓋凱蘭的死，是因為他失去了曾經的最強戰力，而感到害怕。

早在他看見姊姊的屍體的那一刻，他就決定一切了。

剩下的時間，只是確認他的計劃無所遺漏。

「第一次，你沒有詢問我的意見，自己決定所有計劃。」

「我總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後，當一個懦夫。」

「你以為這一切都是我跟凱蘭將軍的功勞？沒有軍神的指揮，何來勢如破竹的勝利？」

墨菲斯緊緊握住雙拳，此刻的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軍神？如果你是指那些在你的佈局下，加上凱蘭的帶兵所得到的稱號，那就不用提了。數十場的勝利中，沒有一場是來自我的雙手。」

墨菲斯想反駁，卻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在他的眼中，凱若一直都是走在前方帶領他的人，此刻他卻覺得摯友無比脆弱。

「如果說野心是戰場上最強的武器，那我的野心就是守護人民，守護王國。這場仗，必須贏。」

墨菲斯掙扎了很久，終於放棄。

「我曾說過，只要你一天為王，我便一天為你效命。」

墨菲斯單膝下跪，恭敬地說。

「我會陪你戰到最後一刻。」

「那場大戰，簡直可以說是奇蹟。歷史上，從沒有人可以在如此的逆境中逆轉，也從未有人可以僅憑一國之勢，就統治所有種族。」

老人露出欽佩的神情，彷彿他就在現場，親眼目睹戰局。

大戰一觸即發。

不出兩天，坎鐸王國的最強軍力已聚集在北方與泰族的交界帶，凱若與墨菲斯也親臨現場，聲勢浩大。

「王，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還能召集到三萬大軍，連同回歸的五千騎兵，這已經是最佳結果了。」

「無妨，我早就預期到了。」

墨菲斯不再接話，他擔心的不是數量上的差距，畢竟他曾從多場兵力懸殊的戰役中拿下勝利，對此他依舊保有自信。

他擔心的，是凱若的狀態。

跟隨凱若這麼多年，墨菲斯能夠從凱若的一個命令、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了解他的想法，即使是分隔兩地作戰，依然能夠準確無誤的執行命令。

但現在，他完全無法看出凱若的想法。

或者說，他從未看過凱若如此，一舉一動都感受不到生氣。

如果無法看透凱若的想法，他只能被動的接受命令，反而可能失去第一時間的商討。

「鐵焰與剛都都還沒回應，只有天翼答應我們會派兵一萬，駐守在東邊。至於更遠的王國，恐怕是等不到了。」

「魔族與天族那邊呢？」

「天族始終保持高傲獨立，但難保他們不會趁亂插手，至於魔族則處於最棘手的狀況。」

「怎麼說？」

「他們是泰族的第一盟國，與我們也是友好關係，但據說不久前換了一個新的軍師，與泰族進行了不少密會。」

「我本來就不期待這微薄的關係，只是我需要更多時間，若是無法在最短時間內打敗泰族，我們便會處於雙邊夾擊的困境。」

「我會派人去跟魔族交涉，快的話也要三天才會有答覆。」

「或者沒有。」

凱若眉頭緊鎖，凝視著遠方霧霾罩頂的灰空。

他思考的不是如何撐到援兵的到來，也不是魔族的答覆。

那個派出去的使者，想必已經回不來了。

「墨菲斯，你打過幾場戰役？」

凱若語氣沈穩，每一字都傳達無形的魄力。

「從士兵到軍師，整整三十六場。」

「在這大大小小的三十六場中，有幾場勝利，又有幾場是篤定的？」

「三十六場中，三十場勝利，沒有一場是篤定的，每一場都是絕處逢生。」

「史樊將軍，你跟隨凱蘭大將軍打過幾場戰役？」

凱若左邊站著墨菲斯，右邊正是重披戰甲的史樊。

「報告王上，我從十八歲跟隨師父，參加過二十八場戰役，未嘗一敗！」史樊渾厚的嗓音，加上無比自信的氣魄，頓時讓在場眾士兵心中一震。

「你們都聽見了？今天他們能夠站在這裡，不是僥倖，也不是運氣！而我，你們的王，就是通往勝利的道路！」

許多原本瑟瑟發抖的新兵，聽到王的話，皆停止了顫抖。

這不是單純的信心喊話，而是滲透進內心深處的感染力，喚醒每個潛藏的英魂。

他們終於回想起，能夠站在這裡的原因。

因為，帶領他們的是軍神，令人聞風喪膽的軍神。

凱若高舉劍，劍刃反射出無比耀眼的光芒。

「拿著勝利，悼念每個英勇犧牲的戰士！」

陰暗潮濕的牢房裡，關著一個孱弱的身軀。

他捲曲在角落，頭埋在膝蓋裡，了無生氣。

他並不是被當成階下囚，相反的，他是自願來到這裡的。皇宮裡繁華的房間不適合他，那些陌生的視線更讓他無所適從。

只有這裡，他才能一點一滴的體會孤獨，體會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這裏的氣息異常壓抑，其他的牢房不時傳出非人的吼叫聲，或是不明語言的訕笑與咒罵，挑戰著內心最深層的恐懼。

匡行咀嚼著恐懼，細細體會毛細孔全開、寒毛直豎的顫慄感，嘗試分辨那些咒罵與吼叫聲中，所代表的意思。

不久後，他便要離開這裡，離開人類的領土，獨自面對未知的世界。即使他一點也勇敢不起來，甚至隨時都想爆出哭聲，但他仍堅守自己的決定。

如果此刻不踏出第一步，他將會陷入無盡深淵，被怯懦與悔恨蠶食鯨吞。

腳步聲從走廊的最外頭傳來，堅定的步伐顯示主人毫不懼怕牢房裡的恐怖惡人。

腳步聲停在他的牢房外，匡行不想抬頭，但還是勉強自己稍微將視線拉起，以對外頭的人表達他的決心。

「你真是個怪胎，折磨自己好玩嗎？」

匡行分不出凱若究竟是開玩笑，還是在嘲諷他，只好默不作聲。

「我今天就會到北境，你隨時都可以離開。我不會挽留，因為這是你的決定。」

「嗯。」匡行勉強擠出一句。

「雖然我對你有責任，凱蘭也視你為親生兒子，但我不會為了你，犧牲整個國家。」語畢，凱若轉身準備離開，連再見也沒有。

「王。」

凱若停下了動作。

「除了戰爭，沒別的辦法嗎？」

「看在你認我為王的份上，我就回答你。眼前的情況，除了打仗確實沒別的方法，就算為了保你選擇妥協，那些覬覦你的人還是會想盡各種方法強奪你。如果你不想繼續看到無辜的人傷亡，就收起你的天真。」凱若斬釘截鐵地回答。

「即使戰爭會失去許多人的性命，也無所謂嗎？」

「喔？」

凱若轉頭看向牢裡，匡行也直直對著他的雙眼。

「你到底站在什麼立場與我對話？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懂嗎？如果當初我沒有答應保護你，我的國家就不會面臨威脅，而你只會成為被世人遺忘的屍體。」

「但我要離開這裡了，難道他們還能有理由開戰嗎？」

凱若猛然伸手握住牢網，發出一道巨大的鏗鏘聲。

「你還不懂嗎，這就是藉口！就算你隻身在外，所有人都會為了爭奪你而開戰，沒有國家或種族可以倖免。這就是你的罪！」

匡行渾身顫抖著，他不想示弱，但在凱若面前，他只是一個故作堅強的孩子。

「當所有人都為了你拚命，你卻在這裡裝可憐，哀天怨地時，如何對得起你的母親，對得起我？」

「看清現實，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把你的劍磨好，等你知道什麼是正義再回來找我！」凱若強壓怒火，低吼道。

凱若對自己的爆發感到驚訝，他從不是個輕易將情緒發洩出來的人，但他卻對這個男孩氣憤不已。

「難道是因為他害死了凱蘭，還是我對他有所期待？」

凱若鬆開手，一步一步走離牢房，他不願再多想，畢竟任何多餘的想法都有可能影響之後的戰局。

那一晚，男孩獨自留在牢房，國王則御駕親征。

當男孩踏出王國的第一步時，國王陷入了前所未見的困境。

再見面時，已經是多年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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