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就像 - 再見

每當塞到腦海深處一隅的思緒被撩撥起，李千穗就會一股腦兒將自己所有時間投入工作。彷彿工作能治百病般，除了吃飯上廁所與6小時左右的睡眠以外，她都抱著文件和電腦喀啦喀啦地敲打著鍵盤，手機裡的訊息早已被工作群組掩埋，雖然裡頭屬於私人的好友帳號本就寥寥無幾。

工作或許能治百病，可她不知道她僅僅是在逃避。

一整個禮拜，她為自己安排了魔鬼式的行程，一早上班沒多久就出門到A市客戶那開會，單日往返C市卻又回公司加班整理出差報告，晚上回家繼續做方案。同公司的林萱也見不到她的人影，明明不久前她們還是每天一起吃午餐的。

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林萱感覺她過了三個春秋戰國。

一個人吃飯多無聊，她再也忍不了了。

這天週五，林萱特意起了大早，原本總是壓線打卡的她，提早了整整30分鐘到辦公室，捧著早餐在企劃課組長的座位旁啃了起來，活像個為了拍到關鍵畫面苦苦等候的菜鳥狗仔隊。

「萱哥？」

菜鳥狗仔終於等到人了，她猛地抬頭，終於見到5天不見的好友一身黑色大衣依舊，潔白的臉龐添了一絲倦，這怕是又熬夜到凌晨了。

「語終淤來餓！」肉包在她的嘴裡將臉頰塞得滿滿，話都說不清，可好友卻一聽就懂。

「嗯，妳才是，怎麼這麼早啊？」

林萱快速咀嚼，喝了一大口豆漿把口中的食物吞了下去。「等妳呀！」

走進自己的座位放下公事包，李千穗動了動滑鼠喚醒自己的電腦，從包裡拿出一疊資料夾，準備開始工作的架式立刻被林萱捕捉到。

「妳今天又要出去開會啊？」

「下午2點，不過是在N市，大概中午會出發吧。」

「噢...」看來今天的午餐約會又是林萱的獨食。

正打算翻開昨晚加班做的方案，李千穗意識到了甚麼，白皙的指尖內疚第搓了搓頁角。「抱歉啊...這陣子都讓妳一個人吃午餐。」

「哼哼，趁著妳不在，我吃了好多好吃的！」對林萱來說，便利商店的便當也是好吃的，她並沒有嘴硬說謊。

「那就好，」好友淺淺地笑。「這陣子忙完請妳吃火鍋。」

「Nono~」小麥色的手筆著食指左右晃了晃，一臉驕傲的樣子盤著手臂揚起下巴。「萱哥我很忙的，只有今晚有空。」

如果說躺在沙發上玩手機到睡前是很忙的狀態的話，林萱確實很忙。她知道不這麼說，她這工作狂好友根本不會好好吃飯休息，也沒機會聊天，才五天不見，她感覺她的好友就像一個被重新拼起的玻璃杯，碎片間僅存的黏著就要禁不住裏頭要滿出的水，要是再晚一些，或許就只剩下再次碎裂的玻璃渣，誰也拼不回來。

「那就今天晚餐吧，我要是晚回來了妳得等等我呀。」

「沒問題！」轉身要走回設計課辦公室時，林萱像是想起甚麼般，從包裡拿出一個紅豆麵包遞給了她。「記得吃午餐呀。」

一不一起吃倒是其次，依照她對好友的了解，魔鬼工作狂模式下的午餐大概率會被路程省略，這才在便利商店買早餐時多帶了一個麵包。

好友接過東西，手指拿著塑膠包裝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尚且空蕩的辦公室裡意外清晰。「知道啦，謝謝萱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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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裝訂好的方案放進資料夾，回報了下午出差時間地點後，李千穗收拾起隨身物品，連同稍早獲得的紅豆麵包也放進公事包，正要起身，桌上的電話像是被她的動作觸發了一般倏地響了起來。

「喂，您好。」

電話裡的人清了清嗓子，熟悉又令人厭惡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誰。「進來一下。」

「好的。」

企劃課長辦公室裏，那個中年男人油頭依舊，整個人躺在皮質椅背裡，雙腿絲毫不怕弄髒桌面地擺在桌上，見人進門才有些不情願地放了下來。

「您找我甚麼事？」

「我就直說了啊，」他推了推金絲框眼鏡。「王總想知道公司年會那天妳到底怎麼回事？現場都是重要嘉賓，現在大家都議論紛紛，以為我們公司養了個精神病患？」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知道那天她失態了，但比起舞台前的騷動，一個跌坐在地的女人根本算不上甚麼問題。

「我不知道妳做了甚麼手腳把整個香檳塔弄倒，我要知道的是妳為甚麼這麼做！」

弄倒？那搖搖欲墜的東西，她恨不得離遠一點，怎可能攢心機把它弄倒呢。

看來是要找的人頂罪啊。

不巧那天吸引人目光的，除了香檳塔的倒塌，就是受到驚嚇而抱頭跌坐在地的她，如今王樺質問下來，隔了近一週還在追究，看來確實對公司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可這並不代表她必須為自己的長官頂罪。

她有些不滿，沉住氣為自己澄清。「不是我弄的，那天我離得很遠，根本沒有機會碰到。」

油頭男人偏過臉，哼氣道。「誰知道你們年輕人會動甚麼歪心思。」

「張課長，您要懷疑我的話，請提出證據。」李千穗的語氣鄭重了起來，若是追究她受驚嚇的行為引起賓客側目，她願意道歉，可她沒有做過的事情，憑甚麼要她背黑鍋。

「哎哎，搞清楚立場，是我在問妳問題。」

女人怒視著眼前的中年男人，眼底的目光堅定。「我的回答不會改變。」

「不用急著回答我，叫妳過來還有件事。」男人從皮椅裡坐了起來，手肘撐在桌面上。「看在妳工作表現不錯，我打算幫妳升上來做VIP客戶服務。」

剛才在要人當背鍋俠，轉眼就要幫人升職，任誰來看都覺得這是在做條件交換。

「我們最近準備接下趙氏集團所有網站做長期維護與翻新，合約裡要求專任窗口，我認為各方面來說妳最適合的。」

趙氏集團。這個名字太過響亮，以金誠的名氣與實力，不禁讓人懷疑起背後的利益交換。

升職是好事，但也意味著工作量會比現在更多，以金誠的企業文化，加薪也不過多2000塊，這樣的條件要有工作經驗的人一口答應還是有難度的。

她淺吸了一口氣，委婉地拒絕。「謝謝您的認可，我手上還有不少個專案在執行，目前要轉換職位可能有些難處。」

不知是不是過於委婉，對方並沒有打算退縮，反倒履行了課長的職責。「這不用妳煩惱，我自會安排。」男人隨手拿起桌上一支藍筆把玩了起來，像是第一次見這8塊錢一支的中性筆似的在手中端詳。

「還有之前行政系統尋商的事情也尚未有結果...」

「關於這件事，」他終於將目光從藍色中性筆上移開，金絲框眼鏡下的那對魚尾紋鄙夷地瞇起。「年會上我和小趙總談好了，方案好價格漂亮，真不懂妳們兩個好朋友搞甚麼這麼久沒談下來。」

談好了？！她從未聽林萱或其他同事提過。

「先前考慮公司特殊需求與廠商的適性，另外找了零萬科技ー」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男人提高了音量，聲音裡滿是質疑。「特殊需求？來，妳說說看我們公司有甚麼特殊需求。」

這話不過想看嘴硬的女下屬支支吾吾地說出那一知半解的看法，沒想到正好撞到槍口上。

「公司最常用的不過是基礎方案裡有的差勤與資源管理，以這個部分來說兆精和零萬都做到了，但是金誠的資料量大，且經常使用外網存取，我認為雲端空間的使用和資安防護才是比較的關鍵。」

忽然一陣專業輸出，把男人聽得有些懵，沒有插話等著她說下去。

「在雲端空間上，官方是採使用量計價，零萬身為官方經銷商，當然採取官方的收費方式，而兆精明明已是豪華方案卻另外加收了一筆空間超額費用，且沒有收費上限。」

「兆精在近兩年才成立，縱然資本雄厚，但是人員流動性大，技術容易被攜出與仿造，在資訊安全上易有隱憂，綜合以上兩大原因，我認為零萬科技的產品才是最適合金誠的。」

見眼前的女人結束發言，張榮哲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攤了攤手。「不管妳怎麼說，王總已同意了，有甚麼意見有本事的話直接找王總談。」

沒等這個下屬開口爭論，男人又提出另一個選項。「妳有另一個選擇。」

一直在手中把玩的藍筆被隨手扔回，翻滾了幾圈被筆夾止住，靜靜地躺在桌面。「王總在越南投資了一間貿易公司，正缺一個企劃部組長，妳自己選吧。」

越南？貿易公司？突然冒出來的國家和公司實在太過可疑，真實性還有待商榷，李千穗腦海裡有一個猜想等著她去驗證，眼前的中年男人卻還想滔滔不絕。

「真不懂妳們女人在想甚麼，答案這麼明顯的兩個選項擺在那，還能選錯？」

「張課長，」她壓下眼底燃起的怒色。「我和客戶在N市約了下午2點開會，我想我該出發了。」

「去吧。」男人毫不掩飾耐煩，抬手向門口方向揮去。等女人踏出課長辦公室就躺回黑色皮椅裡，掀開深藍色手機皮套撥通電話。

「喂？」電話裡的男人剛睡醒的原因，聲音聽來有些低啞。

「喂？小趙總，接下來就等她自己選了。」

男人輕笑一聲。「果然是張課長，效率高啊。」

「哪裡哪裡。」張榮哲的反應熟練，宛如談好的價碼等待買家付款的商人。

「這個週日下午，趙總約了幾個朋友在A市高爾夫球場打球，您要是有空的話不妨一起？」

「小趙總盛情邀請，我一定到！」隨後伴隨奉承得逞的神情愉快地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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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火車站南下月台上，身穿黑色大衣的女人點開手機螢幕撥通電話。依照經驗，這個時間點對方應該剛醒過來，接電話的速度至少在撥號聲響到第六次以後才可能接起，不料今天卻響了兩聲就被接起，女人對此不禁感到意外。

「喂？」

「喂。」

「找我？」男人的聲音依舊輕挑，隔著電話都能看見他笑盈盈的眼睛挑著眉的樣子。

「就問你兩件事。」

「十件都可以，說吧。」

「EIP系統那個案子，據說張課長和你談好了？」

「是啊，說是原本負責的設計課同仁能力未及，怕耽誤公事就親自出馬了。」

女人咬了咬唇，看來張榮哲不是在說謊。

「聽說妳們還找了...零萬科技？」

她沒有說話，這屬公司事務，本就不該與外人談論，更何況是相關企業高管。

「沒有別的意思，但是任何一點機會，我都不會放過。」

任何一點機會。她彷彿聽懂了甚麼，可卻不願追問，因為答案將不會改變。

「年會那天，你看見那個是怎麼倒的了嗎？」

男人沉默了兩秒。「沒有。」

「沒有嗎？」

「嗯。」

那天他站在正中央的位置，以當下那樣的情勢，他一米八四的身高不可能沒看見。

除非一

「我知道了。」

男人沒有說話。

「再見。」再見，在各種意義上。

沒有等電話裡的男人說出同樣的話，女人按下螢幕中的紅色按鈕切斷通話。

列車的煞車聲尖銳地劃破車站裡的空氣，月台上的女人閉上雙眼眉頭緊鎖，收緊雙手讓指甲刺進掌心在原地等待。列車在相對應的車廂位置完全停下，車門接收指令由內而外推滑而開，她才再次睜開雙眼，邁開步伐向車門走去。2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kLA00uc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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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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