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他主義:懷抱理想,堅持初衷,不受各種私人情感干擾,將自我擺在最後一位。
我們三人推開大門,走進白重心位於十樓的那間豪華辦公室。
才剛進去,就有一股極為強烈的不悅氣息,從房間的桌子後方毫不掩飾地傳了過來。我裝作沒有察覺,僅僅只是向站在桌子兩旁的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聽見關門的聲音,原本坐在辦公桌後頭,背對著我們的白重心輕輕用腳跟一蹬,轉過來面向我們。
從來都是無所畏懼的院長大人,此時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身上散發著顯而易見的焦躁情緒,他將雙手手肘擱在桌面上,做出一個宛若祈禱的姿勢。
換在別的場合,這是我們美麗的院長大人即將要發飆的暗示,可惜在現今的情況下,她也只能壓下不悅的情緒,勉強自己和我們交談。
「怎麼,好朋友來了嗎?」站在我身後的小黑,像是想要打破這種宛如對峙一般的緊繃氣氛,出聲調笑。
白重心只是瞪了他一眼,又把頭轉向自己的右側,在那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貌美臉龐向自己望來時,原本凶狠強硬的表情頓時柔軟了下來。
「重楚,我還是覺得你沒必要跟他們一起去呀。」她的聲音溫柔,既不強勢,也不狂傲,若是讓那些平常和她一起處事的人撞見,醫院裡的眼科鐵定會在今天掛滿急診。
而接受到白重心這難得一見溫情的紅髮男子,只是微微向自己的姐姐點了點頭,又輕輕地搖了兩下。
「去採葉子這種事,你每一年都平安回來了,怎麼今年一定要堅持和他們一道走呢?就算目的地相同,我也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啊。」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無法相信,這樣耐心討好的語調,竟然真是從白重心的口中說出的。
「你仔細想想嘛!自從監督者來了之後,醫院裡出了多少事……再加上,還帶著一根散發著甜美氣味的小龔胡蘿蔔,我怎麼看,都覺得他們的組合,比你單身上路還要危險多了。」
這樣不留情面的話語,引得站在桌子另一邊、興致盎然地看著我們對峙的白髮年輕人,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咳!」我特意將拳頭擺在嘴邊,有些失禮地打斷了那對姐弟的深情對視,「院長,是我拜託副院長和我們一道去的,我們的目標是黑山清晨上的『第一滴霜露』,而他剛好要找的是『沾有第一滴霜露的葉子』——既然如此,多一個人,也多一份照應,畢竟我聽說那裡是個很危險的地方。」
「哼!再危險,也不會有你身後那位契約者危險。」白大院長終於捨得將視線從弟弟轉到我的身上,她完全沒有被我的言語所說服,「你只是擔心你家的那兩隻不夠可靠,找不到上山的路吧。」
向來對朱蒼翼崇拜有加的白重心,竟然一反常態地用這種語氣提到他的存在。看來,對於自家弟弟以同行的名義被迫擔任我們的嚮導這件事,她似乎是挺不爽的。
這不能怪她,若角色對換,變成我在她的立場來看,我實在恨不得把這群天天惹事的傢伙們攆出醫院,永遠都不准再出現。
明明是掌控著整家醫院的主事者,卻憋屈地不能動手實現自己的願望,白重心能夠忍氣吞聲到這種地步,心胸已經是足夠寬大了。所以,偶爾的小小語言諷刺,我們當然可以忽略不計。
「為了救人,我必須要考慮各種可能性。」我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將後頭的朱蒼翼招了過來,等他走到我的身側時,用左手手肘頂了頂他的腰。
有著一頭耀眼金髮的男人,露出一個和那張俊美長相完全不相符的愚蠢表情,疑惑地望了過來,在我的笑容即將凝結之際,恍然大悟地張了張嘴,再轉頭面向前方時,又變回一貫的面無表情。
「我可以不追究白重楚這幾年擅自來往兩界之事。」
我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聽這不甘不願的口氣,就知道朱蒼翼完全忘記了方才我在門前的交代。為了秋秋,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更何況只是白重楚這隻妖狐犯下的這點小罪,回去妖界採藥,也是為了做出可以抑制魔化的藥物,沒有對誰造成傷害,根本算不上什麼大問題。
說到底,妖界派來的監督兼執法者,也就一位朱蒼翼,要殺要剮也不過在他一念之間,那麼,這樣輕輕放下,賣對方一個人情,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直來直往的妖怪腦袋我看不透,只知道一人一妖正在我眼前很不爽地互相對峙,原本屁股還勉強坐在椅子上的白重心,突然一拍桌面,猛地站了起來,面色陰沉地轉而瞪著我,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代替重楚向監督者大人道謝,感謝您的寬宏處置。」
那雙漂亮的眼睛射出銳利的光,活像是要把我千刀萬剮似的,我完全不懷疑,要是白重心真逮著機會下手,她不會有任何猶豫。
我若無其事地接下這記攻勢,微笑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真是太好了呢,白院長!如此一來,妳就可以安心地和副院長在一起了。」
塗著豔麗口紅的嘴唇用力抿了抿,看那臉色,她似乎很勉強地將一連串的咒罵嚥回腹中,「小龔,重楚從來都不是我的軟肋……不過,你不會想知道,我願意為他做到怎樣的程度。」
「聽妳這樣說,好像我是在威脅妳似的。」確定了白重心的妥協,我很樂意讓她在口舌上佔點便宜,「只不過想請副院長帶個路而已,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我微微歪頭,向一言不發的白重楚看去,誠懇地徵詢著對方的意見。
一直痴痴地凝視著胞姐的側臉,白重楚略顯遲鈍地將自己的目光依依不捨地收回,那雙無神的淡灰色眼眸掃了過來,然後就這樣一秒也沒停地晃了過去,完全將我視若無物。
「哈哈哈!狐族的家教難道都被狗吃掉了嗎?這麼沒禮貌。」站在我右後方的小黑兩手枕在後腦上,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他雖然嘴角帶笑,身後卻出現一團黑氣,聚集成尾巴的模樣,毫不遮掩地立直了起來,一副進入攻擊狀態的模式。
「重楚本來就是這樣的個性。」白重心皺了皺眉,顯然開始擔心要是自己不在,白重楚會被我們如何欺負,「好好管好你家的寵物,如果想要這趟旅行順利,最好多向你學習如何看人臉色。」她淡淡地掃了我一眼,用的完全是那種上位者評估下位者可以給自己帶來什麼利潤的表情,「你也只剩下這項優點了。」
「承蒙謬讚。」我一邊笑著應下了這句話,一邊用手按住小黑的手臂,制止他出聲。不得不說,犬類果然是天生適合被人調教的動物,小黑再有不忿,也是乖乖閉上了嘴。
站在一邊作壁上觀的白髮青年抓住了我們這瞬間的空檔,笑咪咪地站了出來,「別忘了,除了我需要的霜露之外,你們還要順便採收一下藥材,是讓那個人類小子在接受分離手術之後,調養身體用的。」他下意識地用右手去捻自己的鬍鬚,在撲空之後,臉色不變地將手往下探,從懷中拿出一張紙,上面清楚寫著每個藥材的來源與地點,甚至還貼心附上了手繪的藥草圖畫。
我接了過來,由上而下瞄了一眼,將紙轉交給小黑,「給我記好了,等一下我要抽考。」
小黑點點頭,身材高大的他整個人縮到我的背後,努力地背誦著。
「為什麼不給我看?」將伸出的手收回,另外一邊的朱蒼翼質問著我。
他整個語氣都冷了下來,原來的表情就已經很不好看了,現在更差,真不知道他擺出這種臉色是想唬誰。
「等小黑背完,藥單就由你保管,可不要弄丟了。」
「不用考試?」
「你的話,不需要。」
我沒有看漏朱蒼翼一閃而過的喜悅,還有周身那逐漸散去的寒氣,他大概以為這表示我對他的信任吧。這時小黑已經將單子交到朱蒼翼的手上,然後忍不住回頭,將臉埋在我的後頸上竊笑。
「重死了,給我滾開!」
「我怎麼覺得好像被你小看了。」
望著生疑的朱蒼翼,我不自然地撓了撓臉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誠地凝視著他。
「其實,你沒感覺錯,我還真不放心讓你只憑記憶去採藥啊!」我微笑著宣布殘酷的事實,畢竟這傢伙看起來雖然是一表人材,做事卻總會出現各種紕漏,怎麼想我都不可能放心吧。
需要的藥材我都記下來了,這是為了以防萬一,真是負責搜刮藥物的人選,還是朱蒼翼和小黑。
朱蒼翼幾不可聞地癟了癟嘴,還是將那張紙仔細地折疊好,收到自己的西裝口袋裡。他一抬頭,在白家姐弟與白髮青年面前,又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妖怪。
「跟結界不同,要打開通向妖界的道路,需要大量的精氣,這會打破附近的陰陽平衡,給這家醫院招來禍患。白重心,妳確定要我們在這裡施行這個法術?」
朱蒼翼面無表情地如此問道,但我知道他是在擔心那些住在醫院裡的同胞。在我還未取回記憶,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之前,存在於此的妖力都被我在無意識間大幅度地壓制住了,所以這時候的醫院就和其他場所沒有什麼不同。
而在我拿回自己的能力後,那個壓力就消失了,妖怪們取回了力量,依舊安分地如普通人類一樣的活著——這是因為經由朱蒼翼的指導,我將在自己體內那如正負極般不斷拉扯製造而出的精氣擴大到整棟醫院,以此來平均人類與妖怪之間的氣息流動,讓那些妖怪們獲得最低限度的精氣,卻又不至於有多餘的心力去作亂。
我就像是一個安定點,是那個負責調配、校正的中樞鈕,經由我的影響,醫院又再度恢復平衡,可喜可賀。當然,要不是看在支付的報酬如此豐富的分上,我是不可能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的。
「龔星也要和我們一起進入妖界,若是在我們離開之後,這裡的『氣』出了什麼問題,導致妖魔異變魔化……」朱蒼翼冷冷地看了白重心一眼,雙手環胸,「妳有辦法阻止嗎?」
白重心聽見他的話,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提議道:「要是這麼擔心,讓小龔留下來不就好了?」
「我之前也是那麼跟龔星說的……」
「那可不行!」我迅速駁回了朱蒼翼第十二次的提議,將眼鏡取下,拿在手中,「別忘了,是我和鶴一簽下契約的,我會拚盡全力,將霜露帶回,而他則會在這段期間盡力救治秋秋。」
朱蒼翼轉頭看了看我,又回頭瞪向鶴一。
那名白髮青年只是輕輕挑了挑眉,裝作無奈地對他擺了擺手,「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你的契約者主動提議的。」
鶴一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在心臟的上方閃爍著一道淡藍色的光點,秋秋已經從朱蒼翼的結界裡,轉移到鶴一那裡去了。
我們約定好,只要我們一進入妖界,他就會開始替秋秋做治療手術,將那名與他融合的貓妖,一點一滴地從他身上分離出來。
「如果不訂約,我是不可能把秋秋交給一個陌生妖怪照顧的。」
我第十三次給出了解釋,而朱蒼翼也如同以往那般,極度不認同地反駁。
「那你也不該讓自己涉險!妖界對人類而言,是很危險的。」
「討論已經發生的事,只是在浪費時間罷了。」我擺了擺手,換成了另一個更重要的話題,這也是我們六人之所以聚集在此的原因,「我相信白院長和副院長,應該有方法應付吧?否則的話,妖怪的暴動早就該發生了。」
「往常只有重楚的話,光是這一年之間,我們悄悄蒐集來的妖怪精氣就足夠應付虧損了,但如果一次要讓這麼多人通過,一定要有誰願意友情支援一下自己的力量才行。」白重心先是看了看朱蒼翼的臉色,見他沒有追究兩人盜取精氣的罪行,才放鬆下來,「上次江百岐作惡留下了惡劣的影響,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醫院都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混亂。」
「受了這麼重的傷,百岐暫時不會出現了。」朱蒼翼點點頭。在他想來,我們私自進入妖界,已經是很不應該的事情了,他更不想因此牽連到其他妖怪,「妳想要我提供妖力嗎?」想了想,朱蒼翼提出了一個最穩當的建議。
「我知道監督者大人在人間被限制住了能力,如果讓您提供,恐怕無法應付接下來的妖界之旅吧?」
聽白重心這樣說,證明了我半是威脅半是哄騙白重楚一起上路,是個多英明的決定!為了她的弟弟,白重心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幫助我們。
「幸運的是,我們在醫院附近抓到了他。」
白重心離開座位,帶著我們走到了牆邊的小門旁,我記得那後面曾放有一根犬妖的牙齒,不過現在只是一個空蕩蕩的小房間而已。
我們跟在白重心身後走入房間,毫不意外地在那張紅色的地毯上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隻灰褐色的大狗蜷曲著躺在地板上,身上纏繞著堅固的鐵鍊,緊閉雙眼,全身的毛都掉光了。若不是胸膛上還有微弱的起伏,我幾乎以為他已經死掉了。
「重楚是在庭院裡發現他的。江百岐想要逃跑,但卻沒有把握在不驚動追兵的情況下離開,所以乾脆捨下了這具肉身,附身在別人身上逃走了。」
「所以,時雨就這樣被他的主人拋棄了啊。」如果他還清醒,我真想問一問這隻犬妖現在有什麼想法。
「雖然是一隻虛弱得快要死掉的妖怪,不過好在犬妖一向耐操,只要將他的精力完全榨乾,就足夠填補被扭曲的氣場了。」白重心撤過身,示意我們向前將眼前的灰褐色犬妖帶走,「如此一來,也不用耗費你們的力氣。」
先有動作的是朱蒼翼。
他踩著無聲的步伐,走到了時雨前方,低頭緊盯著這隻給我們造成了一堆麻煩,甚至差點殺死我們的妖怪。
「要我利用同族的生命,滿足一己之私嗎?」朱蒼翼喃喃地將這句話說了出來,音量不大,但在這狹小的房間裡,卻是太過響亮刺耳。
「你也可以不用這麼做啊,悲天憫人的監督者大人。」在看見同族後一直沒出聲的小黑,終於忍不住開口諷刺,「你可以提供你自己的妖力啊!然後在虛弱的狀態下抵達妖界,眼睜睜地看著那群貪婪的妖怪把學長抓走。」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你保證過的事情太多了吧!」
當那雙漂亮得不似人類的雙眼,對我投以求救的目光時,我只能露出苦笑,微微搖頭。
「我當然相信你,朱蒼翼,但我不希望這次的任務有一絲閃失。」
這也是我為何會向鶴一訂下契約的原因。
帶有強置執行力的法術,必須是兩者心甘情願的承諾,才得以成立。
朱蒼翼是不可能為了秋秋立下這種約定的。如果我讓他單獨返回妖界採藥,誰知道他會不會敷衍了事,隨便找個藉口交差呢?
我並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我很清楚,秋秋在朱蒼翼的心中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類罷了,如果在危急的情況下,他會奮不顧身地去爭取,還是明哲保身的脫身離去?
所以,必須由「我」親自去才行。
只要有我在,為了保護我的周全,朱蒼翼才會竭盡全力地幫助我,拿到那滴霜露和所需的藥材,如此一來,才能提高秋秋的獲救率。
為了你,老哥我可是豁出去了啊,笨蛋弟弟!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伸手去拉朱蒼翼的手臂。
「但我也不會強迫你做出不想做的事情,如果你想要利用自己的妖力,我會替你補充能量的。」
朱蒼翼緩緩抬頭,他的瀏海比我們初次見面時還要長長了許多,而那雙漂亮的翠綠色眼眸,仍舊閃爍著同樣耀眼的光,毫無一絲陰霾。
我閉上眼睛,那道光芒卻灼灼地燃燒著我的身體,像是想要將我射穿一般,朱蒼翼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捏。
「朱蒼翼。」
一隻不會背叛主人的犬妖,唯一僅剩的價值,就是他的生命。
他和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都毫無關聯,不,說是仇敵也不為過,就連一向護短的小黑也不會替他求情。
難道,還會有別的選擇嗎?
這一刻,我將眼鏡戴上,抬頭睜開眼睛,毫無畏懼地承受著朱蒼翼的視線,微笑。
「要不要犧牲時雨,由你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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