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最初、
「這是什麼地方?」
少女瞪眼。
「0:00 Boundary Street。」
少女的同伴字正腔圓的把路牌上的名字覆述一遍。
「我看得見!全倫敦有一條這麼詭異的街道的嗎?」
少女惱怒的揚高聲調。
確實如此。這是一條奇怪的廢街。
位處偏僻,彷彿是被陽光遺棄的一角,晦暗逐點逐點將整條街吞沒;唯一提供照明作用的古老煤油街燈完全不可靠的一閃一滅,映出一片怪笑的魑魅魍魎;牆身斑駁,街道兩旁有著些破舊更甚至是棄置的店舖。
然而,這條廢街卻十分乾淨,有些店也很簇新光鮮,明顯是被用心經營;有走極偏鋒的,有時髦亮麗的,有的是傳統西洋風,有的帶著東洋色彩,風格之多,簡直比任何一條商店街還要多姿多采。
如此矛盾而極端的組合,卻在這古怪的沉默裡,維持著微妙的平衡,詭異卻不至於令人害怕或不舒服,反倒讓人好奇。
只是,少女討厭這樣。
討厭好奇,更討厭一切看起來很可疑的事物。
「我們走吧。」
「不好啦,這兒看來很有趣。」
「喂!」
少女絕不會因為同伴那很嬌很軟很可愛的語調而有半分心軟,但她卻敵不過她的力氣。該死的!明明看起來嬌小甜美得像娃娃,為什麼卻會對這種地方有興趣?力氣還大得這樣恐怖的!
零時零分界限街。
最後,她們停在某間店前。
「Alice’s Mad Tea Party?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瘋狂茶會嗎?」
女孩興奮得雙眼發亮,少女只是瞪著那塊木招牌。
流麗的英文草體大剌剌的寫著Alice’s Mad Tea Party。
「吶、我們進去看看進去看看啦,好不?這間店看起來很正常對不對?」
何止是正常,這間店是相當典雅別緻,深紅色的瓦頂,紅磚砌成的牆,手搖式的門鈴,雕紋華美的木門,木門掛著一串精美的貝殼風鈴,佔去半壁牆的玻璃帷幕垂下一層白簾,輕柔地隔絕了一切窺探,它就如最傳統的英式茶座,透著一股古老的優雅,以及遺世獨立的寧靜與閒適,讓人忍不住想推門而入,享受一段悠閒的下午茶時光。
但,為什麼偏偏要改個這樣的店名?
少女實在不懂店主的品味。
雖然,比起什麼矮人哈巴叮叮鋪、謀殺不須預約、魔物料理店,又或像什麼魔女熱線、僅止死者俱樂部這種從店名到店面都可疑到令人卻步的好了。
鈴鈴鈴──
「呃、啊啊,歡迎光臨Alice’s Mad Tea Party──」
收銀處的工讀女生立即將滿嘴蛋糕吞下去,甜甜的笑容甜甜的嗓音,襯著一張秀氣乾淨的雪顏,以及齊眉齊肩的黑髮,堪比電視上的日本少女偶像般清純可愛。如果沒有嘴角那點鮮奶油,的確一切看起來很完美。
少女睨著工讀女生右肩的上方。
「真是失禮了,我們的工讀生老是摸魚。」
工讀女生碎碎唸著你不也一樣。在她們眼前翩然而至的是一位銀髮帥哥。
外型高大俊朗,燦爛的銀髮束成一條馬尾,眼珠是妖魅奇特的金綠色,性感的笑容帶著強大的男性魅力,他就像十七世紀的歐洲皇公貴族,即使衣著簡便,亦無損他那天生的尊貴卻又隱隱浮動著靡爛氣息的華麗感,走到哪也會閃得女性頭暈目眩。
他以一個誇張的姿態向她們行禮,「難得有兩位這麼可愛的東方小淑女來到,實在是本店的榮幸。我是這兒的侍應尼諾爾,請容我為妳們提供最誠懇最優質的服務。」
女孩倒沒什麼,少女卻滿頭黑綫,這傢伙當自己在演莎士比亞的劇作嗎?
顯然有同感的並不止她一人,毫不留情的吐槽下一刻便悠悠傳來,「別嚇壞人家,一見到可愛的女生便亂來,比起摸魚的工讀生還要失禮呢。」
那是比一般女聲還要低啞的女聲,卻帶著性感又神秘的磁性,即如眼前這身材高挑勻稱的年輕女郎所給人的印象一樣。她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那長及大腿根的秀麗烏絲,加之一襲黑裙,且手抱黑貓,簡直就是活躍於黑夜的迷人魔女。
這大概是在這條古怪的廢街裡逛那麼久,所遇過最正常的人事。
大概吧。
少女暗忖。
「來,別管那耍寶的色鬼──啊,千萬要小心,別給他那副還過得去的皮相,還有滿嘴花言巧語騙去,雖然他在店裡還算安份。」
「妳這算什麼意思呢?」
「我是省得難得一見的可愛客人給怪叔叔拐騙。」
女孩眨著圓圓的貓兒眼,「姐姐妳的話好毒耶。」
魔女小姐笑了笑,「有些人是得要人把話說得如此直白才會會意過來的。」
店裡正如外面所見的古典雅緻。
一盞華麗得很的水晶吊燈在天花中央,使店子每個角落薰染上一層時光倒退的昏黃;留聲機播放著悠揚的英文老歌,低沉的男聲裡的綿綿情意清晰而動人;古老的大鐘規律地擺動著鐘擺,電話只有一台老式撥輪電話;這是一個與現代先進科技隔絕的地方。
左邊置設一個甜點區,擺放著造型精緻的糕點,中西式俱備,靠窗的位置有四個廂座,中央部份放了五六張檯;所有的桌椅都是用上等的紅木所製,青花瓷,水墨畫,釉陶器,幾株蝴蝶蘭君子蘭玉蘭花,在這麼一片英國傳統的嚴謹典麗中,意外地透著懷舊的中國色彩,交錯成一個奇異而夢幻的空間,佇立於過去與現在的時間夾縫之中。
最吸引她們的是,當眼處的一幅中國水墨畫。
金烏西墜,晚霞殘餘在天際,翠巒疊嶂起伏連綿,連接了倒映漫天晚霞的水色,幾棵相思樹築起濃濃樹蔭。蔭下,有一雙身穿古裝的男女互相依偎,欣賞美麗的落日。
畫中看不清他們的容貌,也看不清他們的神態,只有他們緊密貼合的身影清晰可見,透出淡淡的溫存眷戀。與色彩瑰麗的自然景色互相襯托下,構成溫柔和諧的畫面。
畫的左下方,有一首筆跡清雅有勁的詩──
深情無悔,相思無期,
前世今生,一圓舊夢。
「這是我們老闆自己畫的。」
魔女小姐將菜單放在她們面前,順著她的視線,她們見到一個正做手工的少年。
少年長得白晢俊雅,應該是大學新鮮人的年紀,卻又似乎推斷得年輕了點,大概是他那頭異於尋常男子的烏麗長髮、那身白絲綢手工精緻的中國服,以及眉宇間那份古井無波的沉靜,超越了他實際年齡及時下潮流的範疇,整個人就如這間店一樣,是跑錯了年代的儒雅的民國知識份子。
但再怎樣也太過年輕了吧?作為一個店東。少女不禁皺著眉。
「這行也不是只講年齡,只要能考到資格,就算是黃口稚兒也能出來執業。」
真是見鬼。少女有種被抓包的感覺。少年望過來的那雙黑瞳,深邃得只有一片讓人看不透的平靜,然而他卻有種穿透事物本質的力量,這種感覺,她並不喜歡。
女孩倒是對另一件事很感興趣,「這行?」
「對,這行,這個和一般人所否定的所不確定的物事打交道的行業。」少年微笑,抬頭望向自己繪畫的那幅水墨畫,「就像我們的生命裡有太多遺憾、太多想得到卻無法得到的,所以我這間店就是專門替人實現願望的──只要你付出對等的代價。」他補充,「Alice’s Mad Tea Party,就是取至《愛麗絲夢遊仙境》什麼荒謬的事也可能發生。」
「啊啊啊,」女孩聽得興致勃勃,「真的什麼願望也能實現?」
少女不屑的冷嗤一聲,「妳不會這樣也相信吧?難不成我想做女首相,光顧他就做得成嗎?」
「瓦妮莎!」
「可以。只要你付出對等的代價。」
少年不慍不火,語氣平淡而堅定,彷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女孩看完少年又看少女,少女一時僵在原地,半晌,吱一聲的拉開桌椅,「我受夠了這個古里古氣的地方了!」
「等等、瓦妮莎!咦?」
女孩急急的追出去,卻又突然停下來,少女不耐煩的抱怨一句妳又怎樣了,女孩攤開掌心,「蝴蝶?」
那是一隻非常小巧的蝴蝶,脈絡分明的雙翼黑得泛著寶藍光澤,閃爍著華美的金銀磷光,明明只是用硬卡紙做成,卻逼真得彷彿下一瞬會振翅高飛。
她不解的看著少年,少年的笑容意味深長,「暫時別丟了它,或許妳們會用得著,畢竟那位小姐的印堂己開始發黑,近日必有禍事。」
少女的臉色更難看,女孩瞧來瞧去也瞧不出她臉上哪兒發黑了,少年的聲音似乎有些弦外之音,「她自己照鏡子一定看得見的。」
少女立即轉身離去,但她依然聽到少年接下來的話,「別管那麼多。」
少女腳步堅決而忿然,跟上去的女孩嘟嚷著她今天太失禮了,然而,少年仍重覆著同一句說話──
「別管那麼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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