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昨夜迷路迷到差點連性命都沒了,落遙心中無奈,決定今天暫時不出房門,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認真掃視一遍這個房間,其實要在這裡待上一天是不成問題的。書架上的書雖然不比書房裡的書要多,但是少說也有幾十本。不是有人說讀書培養氣質嗎?就讓她好好地培養氣質好了。
她正這麼打定主意,已經挑了本書坐下,但是偏偏有人不讓她氣質一把,比如現在。
門外傳來了規律的敲門聲。
是靈風嗎?雖然有些不太確定,她還是給了回應:「進來吧。」
房門敞開。
站在房外的是有著褐髮綠眸的女孩,差不多只有一米三的身高,看起來似乎只有十歲。精緻的五官,彷彿是完美無瑕的SD娃娃,褐髮有一些微卷,顏色比靈風的要淡一些,猶如翡翠般晶亮柔和的雙眸與靈風相似,卻更為圓大明亮,少了點溫柔,卻多了分稚氣與靈動。
她肯定自己是沒見過這個少女的,不過依照外觀推斷,是靈風的妹妹?
對方也同樣在打量落遙,那種審視的目光讓落遙有些不舒服。
她咳了一聲,開口:「請問妳有什麼事情嗎?」
那少女拉了一個木椅,一屁股地坐下去。
「妳就是哥哥的情婦?」
一句話,落遙臉色扭曲了一下。從這幾個字證明了幾件事情:第一,她確實是靈風的妹妹;還有……她成了情婦?
沒等到落遙回話,她就嘖嘖了幾聲,搖搖頭繼續評論:「說身材沒身材,像個乾癟的豆子;說臉蛋……好吧,還有一些,可是和夜櫻姊姊比起來差多了。至於……」
「小妹妹……」落遙忍無可忍,她站起身拉起她的小手。勉強笑著,額角卻掛著可疑的青筋,「最近小說看多了是吧?想像力很豐富。想看書請出去,再見不送!」
「啊!等等……」少女用力掙扎,落遙也沒抓得太大力,一下子就被掙脫。她又鑽回了位子上,綠眸委屈地眨眨眼,「不是這樣的嗎?外面的侍女都是這麼說的。」她看著落遙,搖搖頭,故作老成地嘆了一口氣,「不過現在看來應該也不是,哥哥眼光不至於差成這樣。情緒管理也太差,一下子就想把人家趕出去……」語畢,還咬起下唇,佯裝傷心地抽泣起來。
落遙臉色又扭曲了一下,臉上浮現了想殺人卻極力克制的神色,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冷靜!別和小女孩一般見識……不過這小孩的價值觀是時候該拯救一下了。
她平復了一下心情:「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妳,不是。」頓了幾秒,隨後悠然笑道:「不過俗話說:『謠言止於智者。』小妹妹,看來妳也不怎麼有智慧啊?」話語中的語氣說有多鄙視就有多鄙視。
臉色扭曲與一臉無辜的人身份立刻對調。
「妳這個狐狸精!」女孩扯著嗓子大吼。
「小妹妹,說話要有憑有據啊!」落遙不甚介意地唇角一笑,以大欺小。
「妳洗衣板!」開始人身攻擊。
「豆子般的身高。」回敬回去,順便伸手比比,然後嘆口氣。
「妳……」女孩眼眶泛紅,卻硬是倔強地壓下,她抬起頭,又大吼了聲:「妳欺負人!」
「我不否認啊!」落遙悠然一笑,雙手頂著桌子,閒適地撐住下巴,彷彿面對的是一隻毫無殺傷力的小動物。
「妳、妳是壞人!」
女孩扭曲著臉吼完,倏地站起,嬌小的身子轉身就往外奔。
「啊!」
赫然一聲尖銳的女聲傳來,落遙望了過去,見到剛剛還在跟自己叫囂的小孩,此刻楚楚可憐地坐在地上。
她因為衝出去的力道過重,加上身形遠遠比不上眼前的人,只能被反彈可憐地坐到地板上。她眼角閃著淚光,搓揉著重重撞到地板的屁屁,同時抬眼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可惡害她摔倒。
然而就在她看到真兇以後,所有氣燄完全消失殆盡。
「哥、哥哥……」她結結巴巴地開口,心虛地垂下頭,躲避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人的目光。
看著不小心被自己給撞倒的妹妹,靈風挑了挑眉,非但沒有問一句關心的話,甚至也不打算伸手扶起她:「靈月,妳怎麼會在這裡?」他的聲音低沉,語氣頗有在拷問犯人的意味。
對於自己這個妹妹的性子,他怎麼可能會不清楚?平時被寵壞了,做起事來已經到肆無忌憚的地步。若是對她溫柔一點,恐怕就爬到他的頭上了。
靈月仍然不敢抬頭,坐在地板上,她的兩隻小手無措地磨蹭著地板,囁嚅了好半晌,只拼湊出斷斷續續的無意義字句。
落遙站在一旁看著,暗自搖頭:兄妹感情有隔閡,年齡差距太大,代溝頗深。
有點看不下去一個小女孩傻楞楞地坐在地板上,她起身朝靈月伸出手,同時說道:「她是來給我解悶的。」
眼前忽然多出了一隻手,靈月一愣,下一刻小手用力地將那隻多事的手給拍掉。
「我才不要壞人來救我!」她吼了聲,雙目惡狠狠地看著落遙,彷彿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一樣。
真是好心被狗咬!這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落遙心中無奈,但對上她倔強靈動的翡綠雙眸,她無奈一笑,不就是拯救一隻價值觀扭曲的小蘿莉嗎?
「靈……」靈風剛要開口喝止,就看到一隻細長的手臂擋在自己眼前,他看向落遙,發覺她眼中大有「別來攪局」的意思。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半晌,才在一旁找個地方坐下來看戲。
落遙將目光轉回這個小女孩,有一度的恍然,她伸手想摸她的頭,卻還沒碰觸到就被她給避開了,彷彿一隻受傷、不輕易相信人的幼獸。
意料之中。
落遙不怎麼在意地縮回手,蹲到她身前,「小鬼,妳是害怕孤單吧?」
「誰、誰這麼無聊!我那麼多人可以耍,那麼多人可以玩,哪裡孤單了?可笑!」靈月不服輸地抬起頭,理直氣壯的語氣就像是在掩飾著什麼一樣。
「呵呵,真是一點也不可愛的小鬼。」落遙站起身,笑了幾聲,用著俯視的角度看著她,輕嘖,說有多囂張就有多囂張,「難怪沒人心甘情願跟妳玩。」
「妳!」
聽到這句話,靈月的雙眼瞬間有些微紅,看起來彷彿一隻受欺壓的小兔子。
「我?我怎麼了?」落遙笑嘻嘻地看著她,完全沒有半點欺負人……更明確來說是欺負小孩而該有的負罪感,反而惡意地笑:「妳說我是壞人,所以我欺負妳啊!這可是妳說的。」
靈月的臉色憋的通紅,極力地壓抑住,最後一聲抽氣,嘩啦啦地大哭了起來。
「妳、妳是壞人!妳欺負人!我討厭妳、討厭妳、討厭死妳了!別人、別人都不會這樣對我!妳!妳討厭!」
語無倫次的謾罵讓落遙暗自苦笑,壞人也不是這麼好當的啊!她又蹲到靈月的面前,靈月一看立刻小手打了過去,一下不止,還是連環打,加上滿臉頰的淚痕,口中不斷地罵著壞人、討厭妳。
「讓妳討厭死好了,真是……哪個壞人這麼好心還讓妳打的?」落遙輕聲地自嘲,承受著那小手啪下來的力道,雖然力氣不大,但打這麼多下還是會痛的。
好半晌,靈月不斷打下去的小手終於漸收,她看著落遙,帶著淚珠的雙眸中平靜了些許,反而多了一些東西。她微微地抽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落遙。
「冷靜了?」落遙挑挑眉,也不管眼前的小女孩怎樣,逕自地道:「很好,打夠了就聽我說個幾句。」
「想要別人怎麼對妳,妳就要如何對待別人。」落遙輕聲道,無暇理會眼前的女孩是否明白,就繼續說:「做人是互相的。我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但我相信我說的話妳是聽得懂的。即使是孤單,也不是用這樣任性的方法引起別人的注意……」她伸手,輕柔地將靈月小小的身軀給摟住,「而且,還有人願意讓妳耍任性……就表示妳並不是真的孤單。」
所謂的孤單,是在重要時節時,卻找不到一個人能夠相陪;
所謂的孤單,是當自己面對絕境時,卻找不到人能夠對自己伸出援手;
所謂的孤單,是內心空洞到,感到一無所有……
被強烈的孤立感所籠罩,彷彿心靈空了一個大洞,渴望地想將它填滿,卻已經找不到那個機會了。
小女孩原本停止流淚的臉龐,在一瞬間爆發,再度哇哇大哭起來。
落遙深知一個在哭泣的人,不論是安慰還是刺激,都只會讓她哭得更大聲。她維持著同樣的動作,輕輕地環著她嬌小的身軀,沒有其他動作也不開口安慰,直到她自己冷靜下來。
好半晌,哭聲才漸漸收起。
「妳、妳……」眼中還帶著迷濛的霧氣,靈月一抽一抽地想開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落遙一笑,將她給鬆開,伸手戳了戳她的腦袋,揶揄道:「妳是故意來殘害我的耳膜的嗎?愛哭鬼。」
靈月一聽,原本收回的淚水又再度外流,她小小的手抹著不斷從眼眶中溢出的淚珠,變得有點黏糊糊的,口中還是一抽一抽的,只能模糊地說著:「我、我還是……還是、討厭妳!」
落遙靜靜地看著她,最後手輕巧地抬起,指著門,「好吧,妳討厭我、我也討厭妳好了。出口在那裡,再見不送!」
靈月一聽,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眼中的淚愈加氾濫,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一個轉身跑了出去。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如此忤逆她的行為、罵她、鄙視她,甚至對她視若無睹!
……但是,卻也沒有人像她那樣,溫柔地抱著她,對她一句句輕柔地說話。
或許有過,但是她根本就沒有印象了。聽哥哥說,在她小的時候媽媽曾經溫柔地摟著她入眠,也曾經牽著她的手,一步步地學走。可是這些對她來說,還是太過遙遠了。
因為早在她有意識之前,媽媽就已經不在了……
「小、小姐?」
侍女帶著驚恐的聲音傳到靈月的耳裡,她即使哭紅了眼,還是不悅地蹙起眉:「我有這麼可怕?」
「沒有!」侍女戰戰兢兢地回覆,看著面前的小主人,遲疑地問:「小姐,您怎麼會在別院?是迷路回不去了嗎?」還哭紅了眼,雖然平常嬌蠻,可是這樣看來還是挺可憐的。
「胡說!誰會這麼蠢在這麼小的別院迷路?」靈月一開口,臉上忽然浮現懊惱的神情,她抿起嘴,彆扭地糾著臉,看得眼前的侍女忍不住擔心地出聲:「小姐?」
靈月臉一變,洩氣地垂下頭,悶聲說:「沒事。」她咬咬牙,語氣說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可、可以麻煩妳帶我回去嗎?」
侍女驚怔地看著她,愣了好一會,差點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額頭了:「……小姐?妳是小姐?」
靈月終於忍不住吼出口:「廢話!」
「哈欠!」某個真的曾經迷路到想當大家閨秀卻還失敗的人磨蹭著鼻子,顰眉,「好事多磨?壞人也多磨啊……」
忽然感覺手臂一陣溫熱,落遙驚愕地抬眼,發現一隻有些粗繭的手輕柔地在自己的胳膊附近摩擦,好像還抹著什麼,幾秒後就感到一陣冰涼傳遍整隻手臂。
「你在做什麼?」
「擦藥。」靈風頭也不抬,專注地抹著藥。
落遙微楞,不必吧?不過是被隻小蘿莉打了幾下而已,雖然真的有點紅腫,呃……是不只有點,不過也不到需要擦藥的地步吧?
雖然連頭也沒抬,卻彷彿已經看清了落遙的心思,他淡淡解釋:「她剛才的手上應該沾有『石粉』,碰到肌膚會紅腫。」
難怪,一個小蘿莉怎麼可能打得這麼腫,想說是不是這副身子穿越了,所以體質改變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過石粉到底是什麼東西?
靈風彷彿早就猜到了落遙的心思,將擦完的那隻手臂放下,輕柔地抬起另一隻繼續擦抹,開始解釋。
封神大陸的東面其實還有一個大陸,稱為謐神大陸。雖然兩大陸各有名稱,不過情形卻像是歐亞大陸一樣,東邊是亞洲,西邊是歐洲,實際上還是同一塊大陸上的。而將兩大陸切割的,是名為「翳霧」的天然屏障。
不過說是天然屏障也不怎麼天然,據說原本翳霧並不存在,而是接近百年前,也就是在伊娃被封印的前後翳霧才產生的。在這之前,兩大陸並不存在隔閡,但是靈風卻也沒打算說封神以前的事。
又是秘密啊。就連書本也沒將封神儀式前所發生的事情詳細說明,這種感覺就像是刻意的一樣。
靈風說,翳霧的另一端,與封神大陸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其混亂不是待在封神大陸的人能夠想像的,那裡頭的靈獸遍佈,人類在那端過著生靈塗炭的生活,連生存都是件困難的事。
而靈氏坐落於封神大陸的東南方,東邊比鄰翳霧。雖然翳霧是作為阻隔的存在,但是難免會有靈獸竄入,於是接近東邊的幾個別院地面上都會灑上石粉,作用為驅趕靈獸。
所以八成是小蘿莉坐在地上亂摩擦地板,才沾上石粉的。
落遙心中卻忽然有股不好的預感,她猶豫了會,才緩緩開口:「該不會我上次闖入的地方就是……」
「就是翳霧的外圍。」靈風毫不猶豫地直接接道,擦完藥後將落遙的手鬆開,語氣中不禁帶有責怪:「知道妳上次多麼不要命了嗎?幸好只是外圍。再走進去我也救不了妳了!」
落遙無辜地默不作聲,還真的是差點把命給葬送在這裡了。說真的那時候,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狀況……
「東面的危險,是作為封神大陸上的人都具備的常識。」靈風頓了頓,忍不住道:「妳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嗎?」
聽著靈風的話,落遙先是一怔,心中立刻興起一股不可壓抑的厭惡感:是試探吧?試探她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既然想問,何不直接一點……
她垂下眸,卻忽然感到頭上一股重量壓下,力道極為輕柔,讓人感到絲絲暖意。
落遙一陣愕然,抬眸,卻對上了靈風溫柔的笑容,猶如灰暗中猛然照入的陽光,讓人猝不及防。
「真是……太讓人無法放心了。」
靈風無可奈何地笑著。
「妳說靈月孤單……妳又何嘗不是?」
她又何嘗不是?她是嗎……
「表現的方式不同,本質卻是一樣的。」
本質卻是一樣的?
一樣的……孤單嗎?
她啞然失笑,原來……真正需要被拯救的,是她嗎?
「所以,你是在看我笑話的囉?」落遙扯扯嘴角,語氣不善地問。既然同樣的孤單,她又有什麼能力去拯救他人?
「我沒這麼想。」靈風毫不介意地輕輕一笑,戳著她的額頭,就像是她戳著靈月的頭一樣,「妳有她所沒有的堅強,這就是她欠缺的地方。」
「……」落遙默然無語,彷彿醞釀著什麼情緒一般。
「還有……」
靈風繼續戳她的頭,卻忽然被一把抓住。
「夠了!」落遙忍無可忍地大吼,「你以為你在戳玩具嗎……」她的語氣無力至極。
靈風忍俊不禁,望進落遙的眼底,他摸了一下她的頭,落下了四個字:
「果然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