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魂香 - 樟生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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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樟生

杜月

Oct 25, 2010

20

1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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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晚，滿天的星光閃爍，夜的涼意襲上了陳鴻之與徐謹兩人，今日出外賞景遊玩了頭，想想林中夜路走起來著實不安全，便是打算在這野地露宿一夜。

　　兩人分頭找了些枯葉柴枝，徐謹拿出懷中火石，熟練地升起火來。

　　火光在樹枝間竄動，帶來溫暖熱意，陣陣的濃煙也飄了起來，還帶上清新好聞的林木香味。

　　兩人圍著火堆坐了下來，徐謹笑道：「咱們倆運氣倒好，今日天晴夜朗，趁著晚歸，又多賺了這賞星機會。」

　　陳鴻之也笑道：「這倒是，而且林中枯柴甚多，生起火來也是方便，不過這火堆的味道怎這樣好聞？」

　　徐謹用樹枝撥了撥火堆，說道：「這裡是樟樹林，樟木全株皆香，燒來做柴火當然也香地很。」

　　陳鴻之應了一聲，抬頭看上滿天星斗，想來這一夜還長著，便是說道：「長夜漫漫，不如你說個逸事來聽聽吧！」

　　徐謹瞥他一眼，輕笑說道：「也好，應時應景，就為你說個故事吧．．．」

　　徐謹的聲音，低沉緩慢地在火堆邊慢慢響起．．．．．

　　小小的房舍，用磚砌地結實堅固，在門外牆邊，是一片翠綠田野，穿過彎曲田梗，兩片田的邊界，是一顆很大的樟樹。

　　位處南邊的氣候，終年溫熱，這樟樹也是一年常綠著，在春天會長出不少新芽，綠油油的可愛，接下來會開出小小的花朵，讓經過下頭的人們聞到如風般的淡雅微香。

　　夏日，這綠色的濃蔭底下，是最多人喜愛流連的地方，夏風徐徐，翠綠色在頭頂上閃耀，偶爾可以在隙縫中窺見些許晴空，幾絲不刺眼的陽光落下，讓人心情不由自主地寧靜了下來，就連蟬鳴價響的喧囂也吵不到這份心裡頭的寧靜。

　　有些農人會在這裡小歇打盹，有些牧童會在這裡摘葉吹曲，也有人在這份靜謐中，編織自己未來的夢想。

　　最靠近這棵樹的張家，唯一的獨子張閔就特別喜歡這樹下的安詳，他常常在農閒的片刻，拿起老師教的功課，一遍遍地朗讀著，若是讀地倦了，便靠著樹幹休息打盹，樟樹似乎會守護著他，為他遮光擋雨。

　　偶爾也會抬頭望著那片綠意，微風吹過，沙沙作響，好像在跟他說著溫柔的話語，心煩意悶時，像是撫慰，欣喜愉悅時，像是為他高歌。

　　當葉子吹落至肩頭時，他會小心地撿起，輕輕揉搓，在鼻頭嗅聞那清新氣息，感覺整個人被這氣味，洗過提振了一番。

　　他會撫過樹幹，感受樹皮的粗糙，有些戲鬧地抱上一會，深深地呼吸著樹的氣息，直到安穩平靜，然後再繼續看自己的功課。

　　從幼童的稚聲言語，到少年的變聲低沉，他在這樹下渡過許多日子，終於是到了必須上京趕考的日子。

　　他來到這樹下，再望一眼這顆美麗高大的樹木，依依不捨地撫過樹皮紋路，手指間留下那些觸感，又摘了片葉子，在鼻間搓揉，深深地嗅聞，想把那種氣味牢牢地記住。

　　然後抱住樹幹，將要遠行的恐懼，這幾日一直都盤據著他的心，要離開家很遠，旅途上的一切都令他不安，他抬頭望上那片一直陪伴著自己的濃密綠蔭，微風輕吹，黃綠細小的花朵飄落，一種比樹葉來地更加細緻溫柔的清香，圍繞著他，像是無聲的安慰及鼓勵。

　　擔心害怕似乎是消失了，有一股堅強穩定的力量進駐心窩，不論離開多遠，這青綠色的樹影，會一直在心裡陪伴著他。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很感謝地放開了樟樹，再回頭看一眼，就回家準備起程了，迎向他一直想要當官，光耀家裡的夢想。

　　到了京城，一切都很順利，他交了不少的新朋友，到過秦樓楚館裡尋歡作樂，嚐過許多新奇的事物，等那份好奇欣喜一過，又回到平淡讀書的時日，日子似乎就這樣地過了下去。

　　放榜時，中了個不前不後的名次，向家裡報喜過後，與朋友慶祝一番，便是各奔前程。

　　他當了個小小的工部文官，抽空回家探望過父母，整個村子都為他的衣錦還鄉而歡喜興奮著，吃過了不少宴席，喝了不少的應酬酒，他整個假期都在這熱情吵鬧中渡過。

　　等到要回京之時，他才想起那位老朋友，距離家中不遠的大樟樹。

　　他帶了點酒食來到樹下，隨風搖曳不已的枝幹似乎是歡迎他的到來，落下幾片青翠的葉子，他微笑地揉搓葉子，重溫這熟悉的氣味。

　　靠在樹幹上，感受樹的溫暖厚實，一片綠色田野在他眼前展開，田梗上有幾個孩子追逐笑鬧，一旁還有老牛悠閒地散步吃草，白鷺飛翔，翩落在水田裡，他深吸一口氣，真好！只有家鄉才有這樣的悠閒快樂。

　　他在樹下打盹休息，頭頂上的綠蔭進入他的夢鄉，似乎有個青衣人抱住了自己，溫柔地對他笑著，小心翼翼地吻過他的額頭，似乎是有些害羞著急地對他說道：「別走．．留下來．．．．」

　　那人的眼眸，如晴空似的爽朗，還夾雜著一種陽光似的溫暖，身上是好聞熟悉的味道，害他有些想要答應了．．．

　　一陣風吹過，他冷地醒了過來，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做這種奇怪的夢，額頭上黏了片樹葉，他撥了撥，幾滴雨忽然就落了下來，打在樹葉上滴答作響，他連忙抱著頭，跑回家躲雨去了。

　　在他離開的樟樹底下，似乎有一個穿著青衣的高大人影，滿臉擔憂地看著他離去。

　　隔日啟程回京，日子一樣是平平淡淡地過著，他一直都是工部中不起眼的一員，或許是沒有太好家世，也不是到處鑽營的個性，他總是規規矩矩地做著自己本份內的事務。

　　直到有一天，上頭都水清吏司送了份明年估銷黃河蘭州一帶的堤防費用過來，找人要復查用印，他原本還在疑惑這份工事並非自己所負責，而是由部中王家員外郎所處置，但來人聲稱是上頭要他負責，而王員外郎又不在，自己也就先擔下用印了。

　　卻沒有想到，在半年後，釀成大禍。

　　蘭州年年水患，年年修堤，自上到下都靠這工事貪了些油水去，這樣頻繁地修補工程，就讓人起了疑心，參了一本到皇上面前，舉出種種事證，這石材用土是被貴了多少，建設缺失諸多，惹地聖上龍顏不悅，下旨清查各級經手官員。

　　雖說張閔並無貪污之事，但這印子用上了，也脫不了他半點關係，再加上官場中的推拖關說，種種利益掩蓋，最後居然是他這沒有背景的人扛上了黑鍋，落了個罪名，被撤去官職功名，貶為平民。

　　張閔萬念俱灰地返鄉，這次回鄉，已無鄉民的熱情歡迎，還讓人指指點點，在背後被厭惡批評為貪官汙吏，父母雖然是知道了原委，不忍心多加苛責，但那種生氣無言的眼光，卻更加地刺傷了他的心頭。

　　沒有想到自己一心求取功名，盼望光宗耀祖的夢想，就讓官場上的無情黑暗給打了個粉碎。

　　有時半夜醒來，想起自己在京城裡挑燈夜戰，戰戰兢兢地核算工程款項的時日，竟覺得荒唐可笑。

　　這年，夏暑悶熱，又是接連幾陣暴雨，溪水江水暴漲，將井裡田裡的水都弄濁了，大家正嘆這年頭不好，隔壁村莊又傳來有人病死的消息。

　　剛死了幾人，村頭村尾並不在意，但疫情慢慢擴大，大家才驚覺事情並不單純，再過幾日，一些身子虛的村民開始有高燒的狀況，尤其老人小孩更是如此。

　　張閔的爹親這幾日就開始覺得不舒服，又拖著身子硬要下田，過沒兩天就開始發燒高熱，過不了幾日，人居然就沒救了。

　　他與母親悲痛不已，趕著下葬過後，娘親終日憂傷，最後居然也隨著爹親而去。

　　這時，他已經流不出淚來了，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怎麼也沒有想到，所有親人居然都在一夕之間離他而去，娘親原本還打算下個月就幫他到鄰村的陳家說媒的。

　　之前是他離京事忙，後來回家又消沉了一段時日，好不容易想開了些，爹娘便急著想抱孫兒，沒有想到，連親事都尚未談成，兩位老人家就逝世了

　　他恍神地走出門外，到處都是哭泣悲號的聲音，家家戶戶似乎都在辦著喪事，走到最愛的樟樹下，一片綠色田野還是在他的眼前，但已經看不見孩子嬉戲的景像，連白鷺的翩飛身影也不復見，燒盡的紙錢灰燼翻吹，整個村子都埋藏在愁雲慘霧之中。

　　他頭抵著樟樹，怎麼樣也想不透這世界為何對他如此殘忍？失去夢想與親人，就連自己的鄉土也變地如此地悲慘，無能為力，只能默默承受，這天下似乎是沒有他立足安身之地。

　　他抬頭望向上方的那片綠意，一如童年記憶中的閃耀，陽光還是透過翠綠色的葉子灑落，風輕輕地吹過，光影晃動，遮住模糊了他的眼簾。

　　為什麼？

　　他低喃著無人能回答的問題，臉頰旁邊是濕濕的，沾上了樹屑及灰塵，但他一點都不在乎，他只覺得，活著是很累很累的．．．．

　　一陣倦意襲來，他什麼也不管地靠著樹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進入模糊的夢鄉中。

　　一個穿著青衣的男人，很不捨似地抹過他臉上的淚痕，那暖如陽光的眸子凝視著他，溫柔說道：「別哭．．．」

　　他趴在那人的身上，大哭特哭，像極了撒嬌的孩子，他不明白這些生命的挫折為何出現，一次又一次地，像要挖走他生命中賴以生存的泥土。

　　那人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慢慢地唱起歌來，像是夏日微風的吹拂，帶來草木的清香，身上是他最為熟悉的樟木香。

　　然後他止住了哭泣，看見原本生機盎然的夏日，劈下了狂風暴雨，灰暗地不見天日，樹木被吹地枝毀幹斷，所有生靈在雨中像是瑟瑟發抖的模樣，就連高大美麗的樟樹，也被迫折去茂盛的枝葉，靜待風雨的平息。

　　風雨漸漸地停了，兔子從樹洞中探頭看看，一蹦一跳地出來覓食，所有草木都更顯青翠，像是洗去塵垢似地清新，陽光一照，水珠閃閃發亮，田野山林都更加翠綠了起來，天邊還有一道彩虹。

　　眼前的樟樹，雖然是毀了一大片枝葉，但側生的柔嫩細葉，卻像是歡欣鼓舞似地搖曳著，發出淡綠色的光芒。

　　「風雨總會停歇，而苦痛終將過去。」那人看著他說道。

　　他摸了摸張閔的臉，有些害羞地輕啄了他的唇一下，說道：「不要難過．．．我會陪你的．．．．」

　　張閔醒過了來，枝頭上的鳥兒振翅飛去，有一片樹葉落在自己的唇上，一陣清香襲來，卻說不出是什麼味道，以為是樟樹香，又帶上更溫柔的氣息存在。

　　臉上的淚似乎是乾了，沒有半點痕跡，剛才那一個夢，帶來新生的活力，雖然仍舊悲傷，但是人生對他而言，不是只有沉痛不堪的處境，他想，比起怨天由人，自己應該還有其他的事可做。

　　他離開樹下，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卻在門口遇到了一個高大的青衣男子，向他抱拳說道：「在下張生，看這天色將晚，又無旅店可住，不知兄台這可方便借宿一晚嗎？」

　　他將人迎了進來，笨手笨腳地升火煮飯，連菜都炒焦了些，沒想到那人也不在意，笑著將包袱裡的燒餅拿了出來，兩個人一同配著菜吃了，又是詢問聊天了一番，才知道這人是四處遊歷的醫者。

　　張閔大喜，求他教導自己醫術，想要為這鄰里盡上一份心力。

　　那人笑著說好，握住他的手，說道：「你我同姓，我又大上你幾歲，既然相談甚歡，不如結拜可好？我以義兄的身份，教你醫術可行？」

　　張閔連連點頭，打算去尋上水酒香燭，那人卻是說上不必，取出隨身艾草燒了，笑道：「就以這艾草煙香代替吧！順便驅邪避病的，比香燭好上許多。」

　　張閔也笑了，跪在他的身邊，舉誓結拜為兄弟。

　　梳洗過後，兩人暢談一夜，同榻而眠，躺在大哥的身邊，總覺得有股若有似無的香氣，熟悉且溫柔的氣息，在進入夢鄉之前，他可以看見那對眸子裡，宛如陽光似的溫暖。

　　他靠著他，感受那樣的溫暖堅實，像是靠著樟樹般習慣，安心地在他的懷裡睡去。

　　陳鴻之大大地打了個呵欠，遞了水袋給徐謹，說道：「喝點水解渴，沒想到居然這麼晚了。」

　　徐謹接過水袋，喝了幾口潤喉，又還給了他。

　　陳鴻之拉緊披風，往他身邊靠過來，說道：「靠著睡，暖和些。」

　　徐謹又用樹枝撥了撥火堆，又添了些柴火，才拉緊披風，緩緩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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