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亮,錢慕睡眼惺忪地從房裡走出,在早飯前打過一遍太極拳,讓身體清醒過來,這是平常習慣了的,即便手腳不聽使喚也仍是照常。
「唔竟然夢見師父拿兩千個銅錢一齊向我發射…」錢慕喃喃自語著,緩緩步行,遠遠地卻聽見後院不住傳來唰唰的銳利聲響,像是在空中揮刀舞劍,伴隨著幾聲大喝。
錢慕心想這後院就只自己練習,平時再無旁人,他仔細聽這喊聲,難道是師父不成?錢慕想到此處,當下加快了腳步,趕到後院一看,只見一男子身著素色綢衫,手持青芒寶劍,神情端正凝重,烏黑長髮任風飄散,獨立院中,不是井郭更是何人。
錢慕正猶豫著想叫喚出聲,卻聽得身後一人說道:「慕兒啊,你起得可真早。」
錢慕回過頭去,見羽老人坐在門口凳上微微笑著,錢慕道:「爹爹起得也真早,您把凳子搬到門外是來看井師父的嗎?我倒不知原來師父也會晨練。」
羽老人聞言,笑道:「慕兒可是為了練功地方被佔走而鬧彆扭?當然啦,早早起來才能佔個好位置啊,要知道你井師父這般內斂的高手,想見他練功夫可是十分難得呢,你起來的時候好,正趕上精采的部份。」
錢慕本想回說他是真不知道師父會晨練,畢竟這些天以來他是一次也沒見過,不過還沒開口,羽老人後半段的話又引起了他的好奇,於是也進屋裡去搬了張凳子出來。
井郭對二人視若無睹,逕自擺動身形,右手長劍挺出,在日光下閃閃奪目。錢慕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跟著井郭學武,即使如此仍無法看清井郭的一舉一動,只覺其剛中帶柔,動中有靜,時而輕靈時而深刻,變化莫測。
羽老人一旁笑道:「這便是凌雲派最著名的劍術流雲劍法了,雖說凌雲派弟子個個都得學,但要達到你井師父這般程度的人,我伸手數數實在不出三個。」
「三個?」錢慕好奇問道。
「是啊,一個嘛,當然是你井師父了。」羽老人伸出手掌來,將手指彎起。「再來呢,便是凌雲派現任的掌門啦。」
見羽老人說得不疾不徐,錢慕連忙催問道:「第三個呢?是什麼人?」
羽老人神秘地勾起嘴角,道:「這第三個人…我也不知道。」
「什麼嘛,爹爹。」錢慕略為不滿。
「呵呵呵,這世上那麼廣大,高人行蹤又都很隱密的,哪這麼容易呢。」羽老人笑笑,接著突然嘆道:「唉,這第三個人也許會是慕兒的,只可惜你井師父此生已不再收人為徒,當真可惜了。」
「不再收人為徒?」錢慕問道,心想是了,師父說是不願欠我人情,才傳我功夫的。「如此說來,師父以前收過徒弟嗎?」
「你井師父是受了本門不肖弟子的虧,才決定終生不再收徒弟的。」羽老人喝了口茶,道:「你井師父曾收過一個弟子,這弟子天資聰穎又好學,你井師父也很是滿意,可惜他後來背棄了凌雲派,跑去偷學其他門派高深的武功,你井師父很不能夠諒解他,這樣日子一久,有天那徒弟突然就不告而別了。」
羽老人嘆了口氣,又道:「後來有的江湖傳聞都是那人在民間四處作亂、燒殺擄掠,盡是做些壞勾當,你井師父很失望,因此才決定不再收徒弟。」
錢慕心想是那人不好,又想師父心裡一定最是難受,原先想批評那人的話便都不說了,投向井郭的目光溫和了些。
井郭自舞劍以來步伐始終穩健,身輕如燕,此時突然頓了頓,道:「羽老頭總愛說別人閒話,小毛頭又怎會用心學武。」
羽老人只是笑笑,錢慕卻在心底大聲喊冤,雖然好奇這些往事,他還是很認真練習功夫的,這完全是兩回事啊。他沒有過去的記憶,所以才喜歡聽些故事來讓自己更充實,羽老人自然也明白,是以常講些江湖軼聞給他聽聽。
井郭說話時動作仍是流暢,一個俐落轉身,長劍迎風斬落,錢慕只見一抹人影閃來閃去。
羽老人大喊一聲:「好!」接著對錢慕說道:「這『浮雲朝露』是你井師父的得意招式,饒是你習慣了他的速度,仍是看不清這招式吧。你井師父有學武天份,又能領悟劍術的精隨,若是有流雲劍在手便能使得更完美了。」
「流雲劍?」聽來又是一段陳年往事。
「是啊,凌雲派祖師爺所傳下來的鋒利寶劍,向來由歷代掌門人繼承,現在當然在現任掌門那兒了。想當年上一任掌門原要傳位給你井師父,哪知你井師父堅持不受,當時掌門便將掌門之位傳給你井師父的師弟,江湖人稱『千樹落花』的趙流遐,說來他還是你師叔呢。而你井師父便帶著那不肖弟子下山雲遊四海去了,可惜那人後來離去,也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那不肖徒弟,此後你井師父便隻身一人行走江湖。」羽老人緩緩述說著當年往事,眼中透露著複雜的神情。
錢慕靜靜聽著,待要開口,卻聽得井郭一聲大喝,收起腳步,背劍在後,直立身形,原來一套精妙的流雲劍法已經使完。
井郭轉身冷視門前兩人,羽老人見狀趕緊笑道:「井先生好身手啊!多年沒見,想不到你功夫是越練越好。」
井郭道:「承蒙你老頭關照,多年不見,你嘴上功夫也越練越好。」
羽老人笑道:「這也沒什麼,我只是想既然慕兒學了凌雲派的功夫,當然也需要了解一下這門派的規矩啦流變的。」
錢慕說道:「是啊,師父,總不能讓我什麼都不知道,以後見了師兄弟怎麼辦呢?」
井郭看向錢慕,淡道:「你沒學全凌雲派武功,算不上本門弟子,見了也不怎麼辦。」
錢慕不理會井郭的話,說道:「對了,師父,您昨日教我的『竹簾空捲』手法我還不太熟練,右邊的銅錢一直打不中,師父您幫我看看好嗎?」錢慕扯著井郭的袖口,說道。
「嘿,難得慕兒今天這樣認真。」羽老人在一旁打趣說道。
「我每日都很勤奮練習的,適才見到師父舞劍這樣厲害,我覺得更要加緊練習,不要將來給師兄師弟見到了,說是丟師父的臉。」錢慕正色說道。
羽老人微笑道:「說的好,慕兒你要讓井師父覺得驕傲,以後讓人見了,會說真不愧是你井師父的徒弟才是。」
井郭夾在兩人中間,見這兩個一來一往說得煞有介事,少的無心老的有意,當真認定了他作師父,低頭見到這小毛頭又毫無自覺地扯著自己半邊衣袖,井郭不禁皺起眉頭。
聽兩人還說個沒完,不耐開口道:「先用早膳吧,你們倆倒真有精神。」
「師父…」錢慕遲疑著說道。
井郭看了看他,淡道:「用完膳,我再教你,沒體力可不成。」
錢慕聞言,微笑道:「多謝師父。」
井郭沒回話,將袖口不著痕跡地抽了出來,逕自走進屋裡。
歲月如梭,三個月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井郭的傷早已痊癒,只是為了要指導錢慕而多待了幾十天,上回井郭在後院中舞劍,便是想試試身手,想來已恢復得很好。井郭隨時會走,錢慕心裡也知道,因此最後幾個招式手法遲遲沒有心思學習,然而這天結束晨練之後,井郭終於對兩人說道:「我傷已好,毛頭的功夫也學得差不多了,我想該是時候離開,這就回房收拾包袱。」說完轉身便走。
羽老人心平氣和,也不阻止,倒是錢慕十分難過。
兩人到門前給井郭送行,錢慕忍不住說道:「師父,您怎麼突然說走就走,也不多留幾日,最後那『月破輕雲』我還不大會呢…」錢慕這幾個月下來,早已將井郭當作自己親人般對待,知道他為人冷淡、不苟言笑,但其實內心十分和善,一想到將要離去,不覺胸口難受。
井郭只是淡道:「那招式你使得熟悉,自己多學習便能得心應手,已不需要我再教你什麼了。」
錢慕聞言,只是低頭不語。
井郭伸手往懷裡摸索,將裹著七十三針銀海棠的褐色布包和一塊木牌一同交給錢慕,錢慕伸手接過。
井郭說道:「這暗器傳與你,你要加以善用,切記不可濫傷無辜。」
「是,弟子一定好好聽師父的話。」錢慕答道。
「往後如果有什麼事,就到凌雲山來找我吧,我若是不在,你拿著這塊木牌,其他弟子也不會為難你的。」
錢慕見那是塊四角木牌,上邊打了小孔穿過絲繩,只有一面上刻了個尹字,不知是何意思。
羽老人笑道:「井先生終於想通,想要回山上去啦?那我老頭沒事就帶著慕兒去找你敘敘舊囉!」
井郭冷道:「也行,我師弟們倒是挺希望見見你。」
羽老人笑笑,拍拍錢慕的肩,道:「你井師父要走啦!還不開心點怎麼行?以後多的是機會見面的。」
錢慕聞言,雖然不捨,也還是打起精神,說道:「師父您放心吧,弟子一定好好練功,不讓師父失望。」
井郭細長雙眼低垂,說道:「那樣很好。」
在春日溫和的晨光中,羽老人和錢慕靜靜看著井郭漸行漸遠的背影。
又過了十天半個月,這天錢慕總算是練熟了『月破輕雲』的手法,自覺功夫又更上一層樓。
距井郭離去已經好些時日,羽老人和錢慕又恢復從前的平靜生活,錢慕整天除了練武之外,不外乎是做些採藥、送藥的活。
這天傍晚錢慕要去給住在山腰的護林員老盧送藥去,老盧獨自一人生活,平時的工作便是維持整座山林的環境,他常說這些樹木都像是他家人般重要,只是年紀大了患上風濕,發作起來痛不欲生,也沒辦法好好巡視,這才拜託羽老人替他治治。
「等你回來晚飯差不多好了,早點回來哪,慕兒。」羽老人在門口說道。
「當然不會錯過爹爹煮的菜了。」錢慕笑著答應一聲,穿著一身簡便粗布衣衫——當然是少年打扮,帶上藥箱,出了門便往山下走。
迎著風,山中小徑在夕陽的照映下顯得格外奪目,彷彿多了層橘紅薄紗籠罩。錢慕一面心情愉悅地欣賞風景,一面步伐輕盈地走下山,等看到護林員老盧所居住的木屋時,天色已完全黑了。
錢慕離屋前尚有幾步距離,她剛要走近,卻感到有些不對勁。
現在天已全黑,屋裡卻不見絲毫燈火,錢慕送藥時間一向固定,老盧也知道,不可能是外出不在,難道是發生什麼意外了?一想到此處,錢慕三步併作兩步奔至木屋前,用手不停拍打木門,邊喊道:「盧老伯,我送藥來了!您在裡面嗎?快開門!」
老舊的木門被拍打得蓬蓬作響,在夜晚的山林裡回音不斷。錢慕見屋裡始終無人回應,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正了正情緒,喊道:「盧老伯!您再不開門我就要自己進去了!」
屋內仍是寂靜無聲,錢慕只好從隨身藥箱裡摸出小刀,對準門縫砍入,隨即撬開了鎖,聽得嘎嘰一聲,木門應聲而開。
錢慕往前甫踏出半步,便嗅到了屋裡傳來一陣濃厚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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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