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慕待那些黑衣人一一掠過,心想這些人夜裡上山,行跡可疑,定是歹人不錯,且從那些黑衣人的身形模樣看來,其中想必還有高手。錢慕暗暗心驚,若不是此時山色已黑,他又提早發覺得以躲藏,真碰上了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他又看那些黑衣人奔去的方向,似乎是往老盧家裡去。
錢慕心道:「不好,孫大娘終究是個女子,何況也沒能確定盧老伯就是被她所殺,加上還有個生病的逸兒,那些黑衣人若想加害孫大娘母子二人,實是易如反掌,該如何是好?」當下牽了驢從樹叢出來,跟在那些黑衣人之後往回走去,為了避免讓那些黑衣人有所察覺,一路上錢慕都小心地隔著一段距離。
等錢慕遠遠望見木屋時,卻聽得裡面傳來一聲哀號,在夜裡山林格外響亮,錢慕心裡一驚,牽著驢往屋旁草叢躲去。
只見屋內燈火通明,幾個人影晃來晃去,聽得一個尖細的嗓音說道:「這娘們太沒用啦,還帶著個病重小鬼,我知她一心想背叛我們,早點解決也好,免得夜長夢多啊。」
錢慕正把繩子綁到樹上,讓驢在一旁吃草,聽到此處,心裡大驚,伸手將窗紙戳了小洞,透過燭光,看得清清楚楚,屋內人影果然便是那些黑衣人。錢慕目光下移,卻見孫大娘滿身是血倒在地上,那逸兒在一旁動也不動,不知是生是死。錢慕忍著沒破門而入,閉了氣息仔細聽著。
只見另一人說道:「罷了,倒是計畫不能出錯,孫大娘雖是死了,卻也代表『毒老神醫』就在此山,還是派人繼續搜尋。」說話的這人黑衣蒙面,錢慕看不清他面貌,但聽他語調是種毫無起伏的低沉嗓音。這人似乎是這些黑衣人的首領,其餘黑衣人在屋內跪了一地,個個低著頭態度恭敬。地上其中一名黑衣人道:「屬下猜想這孫大娘是知道他下落的。」
那尖細聲音道:「哎呀,該先逼她說出來的,可惜我一見她求饒就忍不住想殺她。」那人一陣怪笑,突然伸腳踢向地上發話之人,吼道:「你說這還是我的不是了?用不著你來提醒我!」尖細嗓音怪叫著將那人踢向牆角,邊道:「做人屬下倒囂張了!哪來的狗膽來指責大爺我啦!」那人被他踢得像塊破抹布般,起初還不住哀號,不久便厭厭一息地倒在地上,其他黑衣人只是靜靜跪著,置若罔聞。
那聲音低沉之人說道:「夠了,都是自己人,還指望他們辦事呢。」
那聲音尖細之人笑道:「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屬下不教訓教訓這些蠢材們,實在難出這口氣啊。」
我才難出這口氣啊!錢慕心裡大喊,巴不得馬上衝進去將那人暴打一頓,只是那聲音尖細之人雖然行為怪異,但剛才見他踢屬下時的每一腳乍看輕鬆,卻是渾厚有力,勁道一致,似是武功極高。這怪人對那聲音低沉之人尚且恭恭敬敬,不敢半點違抗,料想那聲音低沉之人武功更是不知高出那怪人幾倍,當下冷靜了下來,繼續聽著。
那聲音低沉之人輕道:「玄犬。」
只見一抹人影從屋樑快速落下,動作安靜無聲。錢慕心裡又是一驚,他先前絲毫未覺屋上有人,想來此人輕功甚是高明。那喚作「玄犬」的人半跪到首領面前,他也是黑衣蒙面,一樣打扮。
那聲音低沉之人問道:「有何發現?」
玄犬答道:「孫大娘帶孩子闖入這裡後,隨即被屋主發現,孫大娘已將屋主滅口,只是...」玄犬語氣遲疑,那聲音尖細之人不耐問道:「只是什麼?你快說啊!」
「只是後來有位少年來找屋主,恰巧看見了。」
「你說什麼!」聲音尖細之人怪叫起來,又道:「那人呢?宰了沒有?」
玄犬道:「孫大娘沒有出手,或許是惦記著孩子的病。」
「那女人沒動手,你呢?」聲音低沉之人緩緩說道,儘管是平淡的語調,仍讓人感到強大壓力,底下黑衣人已不住冒出冷汗。
那玄犬卻似毫無懼色,平靜說道:「屬下當時離開了一會兒,回來後那少年已不知去向...」話還沒說完,忽覺臉上一熱,接著便是胸口一震。
「你混帳!叫你在這裡待命是為了什麼?你腦袋長去哪裡啦!」聲音尖細之人不住怪叫,作勢就要動手,聲音低沉之人卻阻止了他。
「我已懲罰過他,你別再出手。」
「可是大人,這傢伙...」聲音尖細之人還要再說,聲音低沉之人卻不再理會,低頭看向玄犬,逕自說道:「能受我一掌而不倒地者,天下少有。近來功夫練得挺不錯,玄犬。」
聲音尖細之人聽他這談話間竟對玄犬稱讚了起來,當下甚是不屑,心想你掌法又多高明,礙於對方位階比自己大了一級,不好表示意見,只低低呿了一聲。
錢慕這幾段話聽下來卻是緊張萬分,心想若非他執意要下山幫逸兒抓藥,恐怕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了,雙目一轉,見那玄犬單膝著地,跪得身子直挺,只是臉上面罩被打落,方向正好對著錢慕,倒是個清秀少年,右顎上有條淺淺的疤。
錢慕在屋外窺視,此時雙腳蹲得發麻,正想輕輕移動幾步,沒想到草鞋摩擦地面發出聲響來,屋內一夥人剛止了話頭,些微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
「什麼人!」聲音低沉之人喝道,示意跪在一旁的玄犬到屋外搜索一番,玄犬聽了令,待要起身,錢慕見狀趕緊一縮脖子,轉過身來,背倚著牆,心裡卻是發慌,不知如何對付,想著怎麼這時候給人發現了呢?那些黑衣人的談話都給他聽了去,被逮住恐怕難逃一死。
錢慕正暗自思考對策,突然草叢後的驢子嘶嘶地叫了起來,眾人皆是一怔。
「算啦,原來是畜牲作怪,八成草都給牠吃沒了。」聲音尖細之人無趣地擺了擺手道。
那聲音低沉之人卻是緊盯著驢鳴的方向不放,若有所思。錢慕緊張地縮在屋外,儘管隔了點距離,仍能感到從那人身上而來的強大壓迫。良久,那人才收回目光,對眾人說道:「罷了,玄犬說的那少年留不得,為防萬一還是得除掉,你們再多派一組人馬監視這座山,其餘的人隨我到鎮上打探消息。」
聲音低沉之人下了指示,其他黑衣人自然順從,當下不再交談,動作迅速地一一離開了木屋。
錢慕暗暗鬆了口氣,心裡仍是一團亂,仔細思索前因後果,對方似乎是打算找一位叫做「毒老神醫」的人,而且那人就住在這山上,所以讓孫大娘前來,但由於孫大娘一心想醫治孩子的病,而沒有完成任務,是以慘遭後來一批黑衣人的毒手。看這情形對方似乎頗有來歷,像是龐大組織,裡頭階層分明,背後還有高人操控,找那「毒老神醫」不知做什麼?想來不會是好事。
倒是錢慕想不透這「毒老神醫」是什麼人,他在這山上住久了也未曾聽過,若是武林中的高手前輩,羽老人也不會不對他提起。但看那些黑衣人作風縝密,行事謹慎,應是有相當把握才行動,也不至於會弄錯才是。
不對!他怎麼還有時間想這些?錢慕心下一凜,他可是親耳聽見那些黑衣人要「除掉」他啊,當下要緊的是得想辦法自保才行。
錢慕原擔心那些黑衣人半路折返,在屋外等了一會兒不見人影,這才起身走進木屋裡。只見孫大娘腹部被砍,失血過多,早已沒有呼吸,她雙眼圓睜,面容扭曲,死前想必經過一番掙扎。一旁的逸兒也已斷氣多時,頸部有紫紅色勒痕,似是被活活掐住了氣管而亡。
依剛才那些黑衣人的談話看來,錢慕心想護林員老盧定是孫大娘所殺的了,自己隨後趕到,孫大娘來不及善後,這才編了個謊來應付。說起來她並沒有對自己怎樣,就算是為了孩子,打算取了藥方再滅口,也終究是還未下手。
雖然隨便取人性命總是不該,但孫大娘身為那些黑衣人的同夥,到頭來卻被同伴如此對待,錢慕心裡不免感嘆,伸手輕輕將她雙眼闔上。
為了孩子的安危,寧冒著反叛的風險,對至親骨肉尚且如此,對旁人為何不能以同等視之?這世上又有誰的性命是可以被隨意奪取的呢?看著逸兒稚嫩蒼白的臉龐,錢慕不禁落下淚來。
錢慕在屋後找了塊空地,獨自一人挖土,將三人仔細葬好,雙手合掌站在墓前,心道:「一時實在找不到好地方了,就請三位暫時委屈於此,回頭一定再好好安置一番。若是三位地下有知,還請助我順利找到有關黑衣人的線索。」說完拜了幾拜。
錢慕心想孫大娘等三人雖已死,事情卻未完,那群黑衣人定是在背後計畫著什麼陰謀,自己無意被牽扯其中,也算是無法置身事外,何況還有生命危險,與其等人來殺,不如自己主動出擊,想辦法探聽些消息,免得將來更多無辜百姓死於那些黑衣人之手。
打定了主意,往墓前瞧了最後一眼,便要往山下去,臨走之際,卻聽那驢子又叫了起來。錢慕仔細想想,若不是這驢子恰巧叫了幾聲,現在躺在那墓裡的便是四具屍首了。便回到屋後草叢,見那驢子悠哉地在那兒低頭吃草,錢慕用手順了順驢子背上的毛,說道:「差點就忘了你,還多謝你救我一命呢。既然孫大娘不在了,你也沒了主人,不如就跟著我吧,嗯?不會讓你餓著的。」錢慕在驢子耳邊低低說道,那驢子似乎也了解,解開繩子也不跑走,伸舌輕輕舔了舔錢慕。
錢慕牽著驢從草叢走出,抬頭一望,驚覺天竟亮了,這一夜事事難料,波折不斷,顯得漫長。只見遠方山邊透著淡淡的白色日光,空氣甚是清爽,錢慕深吸了一口氣,牽著驢子往山下緩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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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