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透明帶點銀白的雪花自暗藍色的夜空中緩緩落下。
一點一點，慢慢地、無聲地覆蓋。房屋、枯樹、街道、整個城鎮，放眼所即無一不是白雪靄靄。
與寂靜的雪花相反，這個被白雪覆蓋的小鎮卻是一片熱鬧紛紛，家家戶戶、門裡門外充滿了鮮紅鮮綠燦金銀白各種鮮豔無比的裝飾品，將這白色的死寂世界點綴了些鮮活的繽紛色彩。
偶爾聽的到悠長的詩歌自遠方某處傳來，城鎮的人們臉上充滿了欣喜的神情，忙碌的張羅大餐、擺放禮物或者準備各種的慶祝活動，無一不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夠愉快地度過這天、這個夜晚。
而在遙遠的夜空、雪花落下的深黑高處，某個銀色的寧靜世界也是與城鎮同樣忙碌與興奮地在準備著，因為這天對他們來說同樣也是別具意義的一個重要日子。
而這樣特別的日子就是，一年一度的───聖誕夜。
＊
「快點、快點！那邊那個！快幫忙把這包接過去啊！」
「這一包是要放在哪個橇裡啊？」
「哇啊啊！！！裡面的東西掉出來啦，是誰沒綁好的！」
一片幾乎看不見盡頭的廣闊空地，數百輛的木製雪橇整齊的停放在上，細小尖銳的叫嚷聲此起彼落的在各處傳出，無數小小散著微光的紅色身影在一輛輛雪橇的縫隙中快速穿梭，然後將手中的大麻袋一個個丟往各個的雪橇後座裡，此起彼落交疊的絲光留下無數紅色的殘影。
而在這片混亂的空地的另一端，同樣也是寬廣無比的廣場上，數百名的少年少女聚集在此，清一色的每個皆穿著大紅色的衣服、褲子，頭上帶著同色的三角毛帽。
一名披著鮮紅色披風，腳上踏著高跟長靴的女子踏上階梯，走往廣場上唯一的高處，講台上。
「咳嗯。」女子輕輕地佯咳一聲，滿意的看著底下本來還在交頭接耳討論的孩子們瞬間安靜下來。
「各為小實習生們，相信你們肯定都知道今天是個什麼樣的日子。」看著孩子們眼底一個個都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女子嘴角彎起一抹笑，「又來到了一年一度的耶誕日，而今年的這天，也是你們的成果表現日，相信你們肯定都迫不及待了吧。」
「好好得去表現吧，展現你們的過去努力的訓練成果出來！去將每戶住家的煙囪都給征服下來吧！」語畢，女子對眾孩子眨了個俏皮的眼。
「這個年代早就都快沒有煙囪的房子了，是要征服啥阿？」一句小小聲的咕噥在底下傳來。
不是沒有聽到這句輕的不能再輕的低咕語，女子挑挑眉一翻身跳越下講台，準卻無比地落到發出那句抱怨的少年面前，兩手抓住少年因為被嚇到而往後退的肩膀，微笑地開口，「小傢伙，所以我才說展現訓練成果啊，你以為之前讓你們去學習攀岩、開鎖、藏匿、偽裝等等各種技能是為了什麼呢？」
「如果連這點都不明白，那我只好…」
「董、董事！我、我都明白的！對不起，我錯了！」
不等女子將話說完，少年便驚恐的瘋狂點頭表示，就怕女子一口說出什麼恐怖的話來。
「呵呵。好吧，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放開被嚇得夠嗆的少年，女子轉過身拍了個響掌。
「好了，各位耶誕小實習生們！小精靈那邊應該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上路吧，不然今晚就要過去了。」
「是！」整齊劃一的，眾少年少女發出一致的答句。
＊
「叮鈴鈴、叮鈴鈴……」一名青年在一面牆前比劃著，亮麗的滿頭銀髮隨著動作擺動，不時聽得到輕快的耶誕歌曲被哼唱出。
「…父親，你在做什麼？」綁著一頭漂亮銀色馬尾，額邊的瀏海卻有著一搓紅的小孩站在玄關邊，納悶的問道那不斷扭來扭去不知在自己房間做什麼的自家大人。
「阿，小亞。」銀髮的青年轉過身，看到自家的小孩出現在門邊，愉快的招手要對方過來，「你看你看，父親特別去找了個大襪子來喔！找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這樣今晚聖誕老人要送小亞的禮物就會很多很多了呢。」
銀髮的小孩－－颯彌亞，面無表情看著掛在牆上那隻根本就可以將他整個給裝進去的『大襪子』無言了一會兒，然後決定無視它轉過身，「父親，世界上沒有聖誕老人的。」
「嗯？小亞怎麼這麼說呢？只有乖小孩才會被聖誕老人送禮物喔。」
「禮物還不是都你們大人買來送的。」颯彌亞不領情的繼續反駁。
「唉啊！就算是真相也不要揭穿啦，小亞。」銀髮青年哭笑不得的看著自家孩子。
「小亞，聖誕老人是確實存在的。」青年偏頭望向窗外，夜晚已經降臨，圓圓小小的細雪正無聲地落下，「聖誕老人會送禮物給所有還未成年的小孩，祝福孩子們安全的度過舊的一年迎向嶄新的明天。因為他們決對不會現身在我們的面前讓我們發現，所以根本沒有人看過他們，只有偶而可能會被某個孩子不小心看到了身影，但因為看到的都是孩子而且不多，大人們也因此就不願意相信，只當是孩子們的胡言亂語笑笑帶過。」
青年笑望著孩子明亮的紅眼，「耶誕老人默默地在背地裡獻上祝福，直到孩子長大成年後，他們從此也不會再出現了。」
「不然…我還真想再見一次他呢。」
最後的話語說的很輕，但颯彌亞還是聽得很清楚，因此不解的詢問那表情好像變的有些落寞的大人。
「父親，你有見過聖誕老人？」
銀髮青年只是對著孩子微笑了下，沒有回答孩子的發問，輕聲的繼續說道，「不要不相信好嗎，這樣他們送禮物的心意跟辛勞沒人記住就太可憐了。」
「…我知道了。」嘴上雖是這麼說，但颯彌亞心裡卻仍就抱持著不相信。
＊
「漾漾，你還好吧？臉色看起來好差。」撫摸著麋鹿的頭頂，綁著一頭可愛雙馬尾的金髮少女，眨著墨綠的大眼有些擔憂的望著旁邊的黑髮少年。
「還好…大概有些緊張吧。我怕我會搞砸……」整理著後座的東西，黑髮少年心不在焉的回答。因為他的運氣一項都是出名的衰，今天竟然可以順利得參加最終測定，連他自己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置信，深怕最後會不會又發生什麼糟糕的事情出來，結過一切努力就都泡湯了。
「沒問題，漾漾的努力大家都有看到，我相信漾漾一定可以順利得完成的！」金髮少女手握拳的對著黑髮少年打氣，「我們一起加油吧，漾漾。」
「等到今晚過去，我們就一起去好好慶祝一番吧。」另一道男聲突然插入話題，黑髮少年與金髮少女愣了下同時望向聲音的來源。
一名帶著厚框眼鏡的黑髮少年駕著雪橇停靠在少年的雪橇身旁，手握拳的伸向名為漾漾的少年面前，「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升上正職，對吧？」帶紫的黑眼從鏡片下盯著少年看。
黑髮少年露出微笑，「對，我會加油的。」同樣手握拳與兩名摯友互擊、打氣。
噹－！噹－！噹－！反復敲響的大鐘，清亮的響聲響徹整個寬廣的空間。
搭配著數隻麋鹿的雪橇車開始整其有序的一輛輛緩慢前進，走上一小段路程後，原本在雪地上踏步前進的鹿群，四肢開始緩慢飄升並且向上奔跑，瞬間，空無一物暗藍寶石的黑夜劃過一道道閃亮的流星群朝向四面八方而去，鈴鐺聲不間斷地在各處響徹。
控制著手上的韁繩，黑髮少年忐忑的跟在前方雪橇的身後，緊張的身子都顯得有些僵硬。突然，身後一個拍擊猛地打在背上讓他嚇了一跳。
「漾漾，我們明天見囉！」金髮少女揮著手道別，接著便駕著雪橇奔向空中。
「明天見。」推了下眼鏡，黑髮的少年也揮手離去。
「好，明天見！」點點頭，少年也緊接著加入夜空的流星群中。
＊
深夜的耶誕夜，眾人紛紛慶祝、狂歡一番後，喧鬧聲逐漸止息。
一間間的房屋慢慢地熄滅燈火，各自準備上床休息迎向明天新開始的朝陽，原本照亮整個夜空的城鎮逐漸黯淡下來，只剩下幾家仍舊不肯睡的住家還明亮著燈火，微弱的光暈突顯在一片深黑中。
細雪沒有停止的無聲落下，一道鈴鐺聲卻突然響起，一聲一聲的劃過靜謐的銀色城鎮。但卻沒有任何人對這突兀響起的聲音表示不滿，仿若那並不存在般沒有人察覺異樣而各自做自己的事或者沉睡。
一抹淡藍色的光流劃過夜空經過一間間昏暗的平房，最後停靠在一棟也是已經熄燈的房屋上方。
將行駛的工具停靠在房子的屋頂上，一抹身影跳下雪橇走向前方，五指輕輕梳理著今晚一直帶著自己四處奔跑的夥伴，餵食了點穀物給對方補充些能量後，他轉過身揹起一個大麻布袋踏上覆蓋一層積雪的屋頂，留下一個個腳印。
雖然身影刻意放輕腳步盡量想不引人注意，但他身上那從頭到腳的大紅色裝扮在這只有白與黑的環境中想不讓人發現還真有些困難，所幸現在是午夜時分，而幾乎所有人都已待在屋內，街道上也沒有半個人在行走，所以也就沒人發現屋頂上有一道詭異的紅影在徘徊。
觀察著房子的環境和房間位置，褚冥漾思考了半响，然後從紅色大衣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柄連著長繩的鉤環，將鉤環給固定住又拉了拉繩子確定牢固，後背揹著大麻袋，他垂吊著繩索從屋頂上緩慢地往下降。
在一扇窗前停下，雙眼探了探確認裡面是全然的漆黑，一手推動窗框，意外發現竟然沒上鎖，暗暗在心中慶幸一番，他一翻身跳入漆黑的房間裡。
輕盈的落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緩緩地站起身，他轉著頭望了望這間臥房的擺設。
…好冷清的房間……這真的是小孩子會有的臥室嗎？
一張床，一張桌椅，幾個放滿書的書櫃，除了基本的家具外就沒有其他，雖然還有幾幅畫掛在牆邊和雪白的毛地毯攤鋪在床舖邊讓房間不致於格外單調簡陋，但他還是認為這樣的臥房比較像大人在睡的，實在不太像小孩子會有的擺設。
難道判斷錯誤踏錯房間了？這是最後一間房子了啊…竟然在這時出差錯……
褚冥漾無聲的嘆了口氣，無奈的想走出房門去尋找這間房子的小孩臥房，轉過身時眼角卻撇到了某個很大的紅色殘影，在這清冷的房間內，這樣紅色的東西實在大的有些突兀，好奇心的驅使下他走向前，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這才發現那是一隻有他半個人大的…襪子。
這家的大人腦袋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啊？禮物只有一個，並不會因為襪子大就會多出很多或很大的禮物出來啊……
無言的瞪著那隻被吊掛在牆上的紅色襪子，雖然無奈但也讓褚冥漾因此確定這間確實是小孩的臥房，只有小孩子的房間才會放上襪子等待著禮物被裝進去，他的判斷並沒有出錯。
那到底是怎樣的小孩才會有這樣的房間呢？這下他也真的有些好奇了…
一邊想著他一邊將某個東西從麻袋裡拿出，準備裝進那隻特大號的紅色襪子。
「誰在那裡？」一聲稚氣的嗓音卻突然響起劃破靜謐的臥房，褚冥漾整個人震了下，拿東西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僵硬的轉過頭，他看到了臥房的門口邊站了一個小孩，照射而入的銀色月光幾乎是與孩子的銀髮融為一體，但額前的一搓火紅，卻似焰火般燃燒在那一片銀光中。
該死的衰運。他真不應該好奇亂想說想看的…這下他被看到了該怎麼辦……
褚冥漾苦惱著眼前的突發狀況邊暗自的往後移動，想要一路的退到窗邊伺機逃跑，卻在移動雙腳沒幾步就猛地撞到後面的矮櫃，擺放在櫃上的花瓶也因為突然的衝擊影響而左右搖晃。
糟糕！
眼看著花瓶將要摔落地面，也不管手上拿著什麼東西了，隨手拋開他一伏身雙手穩穩地接住掉落下的花瓶，手肘卻在途中不小心撞到矮櫃的邊角讓他疼的差點叫出來。
「…沒看過這麼笨的小偷。」孩子露出鄙視的眼看著趴倒在地上姿勢極醜的人。
「我才不是小偷！」反射性的反駁，下一秒察覺自己的聲音太大了，褚冥漾趕緊嗚住自己的嘴，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嗤。」
他竟然被小孩子嘲笑了……
「不然你是誰？為什麼會半夜出現在我家？」他不過是去上個廁所，回來就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他房間鬼鬼祟祟的，不是小偷又會是什麼？孩子紅眼微瞇起不信任地反問。
「呃、我…呃……」唉…他該怎麼解釋啊？他不想說自己是小偷這類的，但總不能承認自己是耶誕老人吧（雖然還不是正式的），況且任誰聽了也不會相信，只當自己在鬼扯。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根本不能講，被發現的話他會……
「你受傷了？」
「诶？」話題一下跳太快，還在思考該怎麼扯謊的褚冥漾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你不會痛嗎？這裡。」沒有理會對方呆住的表情，孩子繼續問道。
順著孩子的手指指的方向看去，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有一道長長的傷痕，雖然沒有流血，但也已經破皮紅腫了起來。
＊
「嘶──痛！……」
「忍耐一下吧，你是大人對吧。」紅眼睨了剛剛驚呼出聲的人一眼，孩子冷淡地低頭繼續幫對方包扎手臂。
一邊纏繞繃帶孩子也一邊觀察著這突然冒出的小偷，因為湊的很近加上剛好在窗邊，明亮的月光讓他能夠清楚的看到對方身上的衣著打扮。深紅色的衣褲，深紅色的毛絨三角帽，還有臉上白色卻膨鬆柔軟的大鬍子……孩子有些遲疑，又瞄了眼放在旁邊的大紅色麻袋，這一看讓他更加的納悶了。
「這個模樣……」
聽見孩子喃喃的低語，褚冥漾的心臟很狠地顫動了一大下，接著狂跳。
「難道你是聖──」
「啊！你看你的後面！那是什麼！」猛地打斷孩子的話，褚冥漾大叫的指向孩子的身後。
「什麼？」孩子愣了下，反射性的往後看去。
身後一片黑漆什麼都沒有，反倒是那名小偷待的位置傳來了稀稀疏疏的動靜，猛地回頭他只來得及看到那躍出窗外的紅色身影。
「喂你──！」這裡可是三樓啊！
孩子驚慌的奔到窗邊，一陣風雪吹飛而起，讓他忍不住閉起眼，再次張開時，窗外已經沒有什麼紅色的人影，只有一道銀藍色的星流在夜空劃飛而去，隱隱約約地孩子彷彿聽到了連串的清亮鈴鐺聲隨著那顆流星逐漸消失在遠方。
撿起遺落在那隻大襪子旁的東西，那是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盒，在固定用的蝴蝶結旁還繫了個花紋別緻的淡藍色小雪花當裝飾。
孩子靜默的看著手上的禮物。
這一年，颯彌亞十歲。
這一天的夜晚，是他一生難以忘懷的回憶之一。
他與那擁有清澈純黑眼眸的紅色身影（據說是傳說的耶誕老人）──第一次相遇的耶誕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