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守則 - Chapter Nine

我驚醒。

從床上猛然坐起，我聽著心跳在耳邊轟隆作響，努力平息急促短淺的呼吸。

用手背抹過額頭，我感到一陣濕涼。每次都這樣，只要一夢到那次兩年前的任務，我必定因喘不過氣來而嚇醒。

從床尾一隻螢綠色的眼睛睜開，尼奇瞪瞪我，轉轉耳朵，倒頭再次睡去。

翻下床來，我步伐蹣跚的走到書桌旁伸手扭開桌燈。

貓發出聲不滿的低鳴，跳下床，翹著尾巴闊步離開房間。

沒理會牠賭氣，我靠在桌旁，等待眼前紅暈淡去。

三十秒後我微微睜開左眼，沒事，我也將另一眼打開。拉出抽屜我拿出一盒Zolpidem安眠藥，滑出裡面的密封包裝。

原來十粒入的包裝僅剩下三枚。

"真的只是上禮拜買得嗎?" 我嘀咕，一邊搖搖盒內剩下的三顆安眠藥。

Zolpidem真是個好東西，通常一粒就能在十分鐘內攤平一位七十公斤的成年人。

只可惜容易產生依賴性。

嘿，別看我。我是特殊案件，理當有特殊需求。

伸出手指，正要推出一顆被困在塑膠殼內安眠藥時，我停了下來。

回頭看看剛尼奇大搖大擺使用的門，我再轉回頭望望台南的夜景... 如果凌晨兩點有啥夜景可言的話。

遠處零星的燈光突然迷濛了。

我眨眨眼，伸手擦掉玻璃上嘴巴吐出的霧氣。

算了。將藥丸扔回，我靜靜的推回抽屜。

今晚我還有事情該辦。

鎖上房門，我蹲在衣櫃前，卸下木板露出保險箱，確認音紋指紋... 例行事務。

鐵箱也毫不囉嗦，"喀啦" 的應聲滑開。

"乖，" 我拍拍保險箱，伸手取出一只頗有厚度的塑膠資料夾。

我忽視了五天的目標情報。

如果何小姐耳聞的話，大概會把我撕開，再沒收我的一個腎臟吧。

嗯... 先別擔心這個。

坐到書桌前，我撥開資料夾，倒出那疊檔案，然後再暗暗的呻吟。

搞什麼... 我邊想邊用大拇指迅速翻過情報，何小姐沒聽過少年福利法嗎?

我看看窗外沉睡的城市。

算了，畢竟我有一整晚。

穿著灰色的運動外套，爵士站在林森路和長榮路的交叉口。

中年男子點點腳尖，對路上橫來衝去的車輛皺皺眉頭，最後再瞪瞪依然亮紅的交通號誌。

從口袋拉出支銀製的Double Hunter懷錶，他看了看，下午一點十四分。

燈轉綠。

車子慢慢的在停止線煞住。

爵士先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確定沒有來車才由斑馬線步過馬路。

他走進對面的85°C。

身前的桌面擱著三只冒著熱氣的杯子，何小姐原先坐在鋁製椅子上，懶懶的在BlackBerry螢幕上比劃，在爵士踏進咖啡館這時才將手機收回包包中。

"爵士，" 聯絡人笑笑，"你剛過馬路的方式真的是標準又守法!"

"根據記錄，我的確是名知法守法的模範公民。" 殺手聳聳肩，拉出椅子坐下，"沒想到咱們又這麼快又見面了。"

"是啊，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 何小姐搖搖頭，將其中一杯咖啡推到中年男子面前，"我正打算在報紙上刊登些徵才廣告。"

"妳..." 殺手挑起一根眉毛，"在開玩笑吧?" 他掀開咖啡杯的塑膠封條，但沒有喝。

"不是毒，" 聯絡人嘆氣，"是乾的卡布奇諾，就如你所要的。"

"我現在所真正要的是一張輕快的爵士樂專輯，最好是Thelonious Monk的，" 爵士停下來嗅嗅咖啡冒出的熱氣，繼續說，"還有一杯酒精濃度大於40%的飲料。"

"把血管打滿酒精並不能解決問題。"

"但能讓我感到快樂。"

"幼稚，" 何小姐搖搖頭，手指輕點桌上的第三杯咖啡。

"那會是誰的?" 殺手似乎這時才注意到咖啡的存在。

"你搭檔的。" 女聯絡人簡單的說。

"那他又是誰?"

何小姐嘴角微揚。

爵士愣了一下，"天啊，" 他說，眼睛突然微微睜大，"別告訴我是銅蟲。"

"不是，銅蟲正在忙其他的事情。" 聯絡人笑得更燦爛了，"但能看到你慌亂的表情實在是太值了。"

"但確定不是銅蟲?" 中年男子再次問道。

"如果是他的話，" 一個帶笑的女性聲音這時插進來說道，"放在這裡的會是大杯的紅太陽全糖珍珠奶茶，那個死胖子唯一肯喝的液體。"

聯絡人抬起頭對新加進來的人笑笑，"午安啊，賽侖。"

"何小姐，" 聲音的主人回答，順手撈起桌上的第三杯咖啡，"摩卡?"

"就如妳所指示的，" 聯絡人點點頭。

爵士轉過頭，看看新來的人。

一位穿著米色的修身長袖洋裝，外罩軍綠色立領風衣外套，腳上則套著一雙淺棕色的Isabel Marant Dicker絨面皮革短靴的短髮女郎調侃似的對著他微笑。

"你好啊，Mr. Jazz。" 女殺手賽侖歪著頭說。

"爵士。" 殺手糾正道，一邊站起替她拉出第三張椅子。

"古板。" 賽侖撥撥紅棕色的短髮坐下，並翹起一隻修長的腿，"你實在沒有必要這麼拘束。"

"禮儀。" 中年男子回答，坐回原來的位子。

"我看你們好像有很多要聊的，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聯絡人推開椅子站起，拎上包包，"這是情報。"

一只牛皮紙袋被扔在兩位殺手之間。

"祝你們好運。" 何小姐點點頭，拿起自己點的清咖啡轉身，踩著高跟鞋噠噠的離開。

一陣尷尬的寂靜襲上。

"...妳最上面兩個扣子忘了扣。" 爵士終於開口。

"不扣對你有損失嗎?" 賽侖不慌不忙的回了一句。

"我不想佔妳的便宜。" 殺手聳聳肩。

"什麼事情讓你認為你佔的了?" 女殺手嘲諷的挑起一根眉毛。

"好，好，" 中年男子微微舉起雙手，"妳贏了，夏小姐。"

"別那樣叫我。" 短髮女郎白了爵士一眼。

"不然我應該如何稱呼?"

"直接說我的名字啊，" 女殺手露齒笑笑，"翊娜。"

"我想算了，" 男子笑笑搖搖頭，"...妳真的沒變，賽侖。"

"彼此彼此，" 女子舉起杯子啜了一口，"自從一年前一起執行任務之後就沒有在聯絡了... 對了，是在哪兒啊?"

"義大利的維羅納。" 爵士把牛皮紙袋拉到面前。

"喔，不簡單，" 賽侖又啜了口摩卡。

"過獎了。" 爵士打開袋口往內瞄瞄，"所以這次何小姐選妳作我的搭檔?"

"不然你要銅蟲嗎?"

"不..." 男子抬頭看著女殺手異常深色的眼眸，"那妳同意嗎?"

"喲，可別過度推測，" 賽侖搖搖手中的咖啡杯，"我只是答應何小姐來見個面，" 她將杯子放下，歪著頭看著爵士，"說服我幫你吧。"

"呃，" 中年男子向後仰，搔搔頭，"...因為我們是朋友?" 他嘗試道。

"別裝熟。" 女殺手又翻了翻眼睛。

"額外獎金?" 爵士拿出一本支票簿。

"除非是九位數，否則我不感興趣。"

"下次我也同樣支援妳?"

"...不錯，" 賽倫用手撐下巴，故作思考樣，"但不夠。"

爵士攤開手，"我沒主意了。"

"我有。" 女殺手將手肘撐到桌子上，向前傾。

男子沒有回答，但身體倒是向後傾。

"怎麼?" 賽侖不高興的挑挑眉毛，"不信任我?"

"上次我相信妳的結果，" 爵士小心的說，"是我被二十幾持槍份子火力壓制。"

"我不是把你弄出來了嗎?"

"那不是重點!"

"當然是，" 女殺手甩甩頭髮，"你欠我一條命。所以，你必須聽聽我的想法。"

"..." 男子閉上眼睛，低頭揉揉太陽穴，"說吧。"

"請我吃晚餐。"

"什麼?" 爵士抬起頭。

"你聽到了。"

"為什麼?"

"因為我高興。" 賽侖這下可樂了。

"如果我拒絕呢?"

"不請，就別妄想我的支援!"

"...好吧。" 男子嘆口氣說道，"什麼時候?"

"事成之後。"

"之後?"

"要不然?" 賽侖嘴角微揚的問，"分事前一半事後一半?"

爵士微微的笑了一下，"為什麼不要在之前?"

"我不喜歡在有壓力的情況下用餐，" 短髮女郎皺皺鼻子，"消化問題。"

"有道理，" 殺手點點頭，伸出手，"一言為定?"

"沒這麼快，" 女殺手笑笑，沒理會對方伸出的手，"先在餐廳訂位再說。" 她拿出一張小紙片，"你可以透過這支號碼聯絡我。"

搖搖頭，爵士接過紙片，"還是這麼小心。"

"沒辦法，" 賽侖聳聳肩，"工作影響我太深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 中年男子抽出懷錶瞄了瞄，"我先走了。" 他拿起牛皮紙袋。

"沒那麼快，" 女殺手拉住他的手。

"有什麼事我能效勞的嗎?" 爵士淡淡的問。

"你能，" 賽侖又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摩卡，"陪我走到我的車。"

爵士轉了轉眼睛，然後突如其然的深深對女殺手鞠了個躬，"妳的願望是我的命令，夫人。"

頂樓的太陽總是特別的刺眼。

拎著一疊紙張，我瞇著眼睛走出電梯。門口左手邊的掛在曬衣竿上的衣服微微的在風中飄動。

沒浪費時間，我直接走到儲藏室摸出我的專屬器材。提著鐵桶，我摸到頂樓的下風處，扔進那疊資料，倒上除漆劑，一支火柴。

火迅速燃起。

下次真的該帶點爆米花之類的，我懶懶的想，一邊看著目標的照片被火吞噬。

這時電梯門打開。

對，電梯門打開。還走出了一個人。

你是否有被人撞見你洗澡的經驗嗎?

我個人是沒有，但這個應該十分接近了。

但這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 你會先遮哪裡?

鄰居長相精緻的女兒吳佳玲走出電梯。

八點四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

這時我又有新的啟示: 不管走進的人有多正，尷尬指數是不會變的。

回到原先的問題: 你會先遮哪裡?

我第一個直覺是將桶子連火焰一同扔下樓去。但這股衝動一下便過去了。

我站直了點，蹭到桶子前擋住她的視線。

"午安啊，" 我露齒猛笑，奮力轉移她的注意力，"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

"...是，" 拎著曬衣籃的鄰居遲疑的回答，"呃，那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 我無辜的反問。

"你身後的東西。"

我轉頭，"噢，只是個鐵桶。"

"不是，" 她放下曬衣籃走近，繞過我，看看鐵桶，再看看我，"你在燒什麼?"

"我... 呃..." 我張望了一下，心中跑過一些不太可能的謊言，最後我被腎上腺素灌滿的腦子決定: "我在燒情書。"

"A4大小的?"

馬的，正妹鄰居啥時有空當起偵探來的? 女生不是整天都在玩頭髮嗎?

"我把電子郵件印出來?" 我嘗試，並在火上再添了一些除漆劑。

"喔，好吧。" 她一副 "你把我當白痴嗎?" 的表情回答。吳佳玲看了燃燒的鐵桶最後一眼，再挑著眉毛看看我之後走掉。

看著她離開的窈窕背影，我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轉回來，桶內的火似乎有熄滅的跡象，我將整瓶除漆劑灌進去。

我不認為我會再用到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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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N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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