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守則 - Chapter Five

桌上型電腦慘藍的螢幕映著一張蒼白蓄鬍的臉孔。

雖然是白天，但房間厚重的窗簾卻緊緊拉起。

閃爍的冷光依稀照亮房間，成堆的空便當盒、掛在椅背的髒衣服、扔在床邊的成人雜誌、滿地的空零食袋、以及散落在椅子旁的空啤酒罐。

還有窗戶旁，一把擱在槍架上的Remington狙擊槍。

電腦前穿著泛黃內衣還有條紋四角褲的男子，無神的雙眼直盯著螢幕，他用左手抓抓凌亂不堪的頭髮，右手仍不停的敲打鍵盤。

左手摳完頭，便伸手要拿電腦旁的啤酒罐。

"叩叩。"

瞬間，男子全身僵住，左手停在半空中，他將目光移向房門，一滴汗從耳後流出。

"叩叩。" 一樣是兩下、一樣的響度、一樣的頻率，好像站在木板另一邊的人有世界上所有的時間可以用來敲門。

目光不曾離開過門，鬍渣男緩緩的拉開書桌最右邊的抽屜，摸出一把Smith & Wesson的9mm改造手槍。

盡量小聲的，他把手槍上膛，緩緩站起，雙手托槍指著門，說出口令: "今天天氣很不錯吧?"

門外無聲。

"今天天氣很不錯吧?" 男子又問了一次，槍頭不住的抖了一下。

依然沒有回應。

"我說，" 鬍渣男舔舔嘴唇，把槍上的保險關掉，"今天天..."

他的雙腕突然被一支手箝住。

"第一次沒回應，" 一個安靜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你就該開槍。"

那支手再一扭，改造手槍喀啦落地，再來後頸感到一支手刀重擊。

鬍渣男眼前閃過一陣紅暈，取而代之的是無底的黑暗。

爵士看了看仍抓在手中的鬍渣男，似乎滿意，放開手。對方重重的摔落地面。

"真是抱歉，" 殺手沒有誠意的表示，彎腰拾起地上的改造手槍，不以為然的皺皺鼻子，上保險，將槍枝扔到電腦桌上。爵士再從口袋中抽出幾條電線束帶將鬍渣男腳踝綑住，再拖到椅子上固定。

確定束帶拉得夠緊後，爵士站起環顧髒亂的房間，不滿的皺皺眉頭，"偶爾收拾一下會死嗎?" 他用腳尖戳戳一雙淺褐色的襪子，"我挺確定這一雙襪子一開始應該不是這個顏色。"

他回頭瞪瞪依然攤在椅子上，嘴巴微張的人質，"咋，" 中年男子翻了個白眼，舉起右手，反手甩了鬍渣男一巴掌。

"歡迎回來，" 殺手冷冷說，"阿午。"

鬍渣男狂眨眼睛，甩甩頭，四處張望，最後看著雙手抱胸，靠著桌子，默默瞪著他的爵士。

"你是誰?" 鬍渣男睜大眼睛問，"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覺得你有立場問問題嗎?" 殺手指指電線束帶，反問道。

"如果蟑哥老大知道你..."

"許廷彰先生暫時不會知道的，" 爵士打斷，"從現在開始，" 電腦螢幕的冷光映著他的臉，"我問問題，你回答，了解嗎?"

"你以為你是誰?!" 青筋暴露，鬍渣男咬牙切齒道，奮力掙脫。

爵士斜眼看著他無意義的掙扎，懶懶的回答，"一個毫不費力變潛入你基地，" 他撈起一旁的9mm手槍，穩穩指著阿午的額頭，"並能隨時結束你可悲生命的人。"

被綁在椅子上的男子馬上安靜了下來，停止掙扎。

"很好，" 殺手把槍擺回桌面，"看來我們有所共識。"

爵士站起，走到窗邊，拾起地上一只普通的公事包。

"那什麼時候出現的?" 鬍渣男詫異的看著那個真皮提箱。

爵士單邊嘴角微揚，回答道，"當你注意力被門外的音響吸引住時，" 他把公事包擺在書桌上，"我就從樓上進來這窗口。"

"樓上?!" 阿午不相信的說道，"但這四周都有隨保鑣"

"呵，保鑣?" 爵士又走到窗戶旁拉開簾子，"你太看得起他們了。"

他坐上窗台，拿起一旁槍架上的Remington狙擊槍，舉起隨便對外面天空瞄了瞄，"所以你是從這裡處理目標?"

"對。"

"幾個?"

"十六個。"

"嗯，" 隨口回答，爵士把步槍擺到角落走回書桌，看到電腦依然在閃的電源燈，"這個有意思多了。" 他搖搖滑鼠，啟動電腦，自言自語道，"果然沒關臉書。"

身後的鬍渣男坐直了點，"你在幹麻?"

"看你的最新動態啊，" 殺手敲了幾個鍵，"四天前更新的... 來看看你說了些什麼?..." 滑輪滾了幾下，"呵，" 爵士回過頭去，"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的最新動態竟然是 '我剛殺了第十六個人'? 等一下，有人點讚... 啊，是你自己..." 殺手關閉視窗，"可笑。"他下了結論，"連那群房客都不肯理你。"

"房客?"

"你曾叫 '保鑣' 的那群死人。"

"...等等，" 阿午睜大眼睛，斷斷續續的說，"什... 什麼死人?"

露出牙齒，爵士指指天花板，"淹死在自己的浴缸。" 用大拇指往右邊比，"在臥室滑倒撞破頭。" 左邊，"這個吞了太多安眠藥。至於樓下這個，" 殺手指指地板，"還真有些本領，所以我把他扔下幾層樓梯，脖子斷了。"

鬍渣男打開嘴巴，沒有發出聲音，他把嘴巴關起來再試了一次，依然沒有結果。

"待會兒再哀悼吧，" 爵士沒耐心的拍拍手，"我可是有正事要辦。"

"嘿，潘列，" 一踏出視聽教室，一同參加模聯甄試的同學劉冠寧就對我說，"今年問題好像特別簡單呢，"

"喔。" 我禮貌性的點點頭，那時早已放學了，我有比和自以為的同學對話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做，比如說: 細讀電子信箱裡的垃圾郵件。

把書包甩到肩膀上，我盡量在肢體動作中傳達婉拒的意思。

"所以你覺得今年問題如何呢?" 那自尊心強烈的同學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怎麼會知道呢?" 臉上禮貌性的笑容已經開始僵硬，"我去年又沒參加。"

"真的嗎?" 體格矮小的同學追問，"為什麼?"

"我那天大概在醫護室玩血壓計，" 我聳聳肩，"然後被卡在裡面。"

劉冠寧看看我，"你覺得你很有梗嗎?"

"我知道我很有梗，" 我僵硬的笑容更大了，"只是沒人欣賞罷了。"

同學搖搖頭走掉。

劉冠寧是個挺有趣的人，本人長相平凡，甚至略偏猥瑣，卻把王力宏海報當自己臉書的大頭貼。這大概告訴你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把書包背帶拉高一點，我踏出民族路的校門。正要把耳機掛上時，手機響了。

是Nickelback的Faraway。

我把那只Motorola從書包抽出。

不明來電。

瞄了一下四周，我轉進一條幽巷中，接起電話。

何小姐略帶嗓音立刻問道，"有記得餵我家尼奇嗎?"

"尼奇自己會找食物。" 我機械性的回答，停了一下，"沒想到這麼快又連絡了。"

"是啊，" 女聯絡人嘆道，"依這樣的進度，你已經快有資格成為會員了呢。"

"是嗎?" 我故作鎮定的問。

"依照最近這樣的工作量，這大概是必然的。"

"應該吧。"

何小姐沉默了一會，"要聚聚嗎?"

"哪裡?"

"長榮路上那間咖啡廳吧。"

"知道了。"

"那待會見。" 電話斷線。

把手機塞回書包，我慢慢走出巷子，往三號地點的方向過去。

入會?

對，何小姐是這麼說的。

我的確隸屬殺手組織"白色守則"，但我並不是會員，只算是他們的雇用殺手。類似跑腿小弟，當他們不想用大砲打小鳥的時候，就會請我介入處理。

本來我是想成為正式會員，但是看著最近景況似乎愈來愈亂，心裡出現股莫名的壓力，像是背上總有兩隻眼盯著。

我搖搖頭，別想了，一份工作還是一份工作。

五分鐘後，我踏進北門路上的敦煌書局。

對這地方，新書的味道、播放的無聊音樂、櫃檯後的服務員，我完全不陌生。每當沒事幹，或沒人可殺的時候，我就貓到這兒，讀些擺在架上的雜誌打發時間。

但今天不是那種時候，我登上二樓走到閱讀區。

聯絡人已在那翹著腳翻著書。

我走近，"午安啊，何小姐。"

"蠍小子，" 她似笑非笑的回答，將書倒扣至一旁，"最近過得怎樣?"

"沒什麼能抱怨的，" 我坐下，同時瞄了一下書本: 塔羅牌進階。"還在看啊?" 我問。

"隨手從架上拉下來的，" 聯絡人聳聳肩，"既然都來這裡。"

"是，" 我點點頭。

"咱們別繞圈子了，" 何小姐拿起一旁的塑膠資料夾，"你所需要的資料都在裡面。"

我接過檔案滑進書包，"就這樣?"

"不，" 何小姐轉過頭來，"在這次任務中，我必須再次強調，你除了目標以外完全不能觸及其他人。"

這倒是沒聽過。

"了解，" 我點點頭站起，"那我先走了。"

"嗯，" 聯絡人也點點頭，拿起剛放下的書本。

我背起稍重的書袋正要離開。

"蠍小子。"

"什麼事?" 回過頭去，我看到何小姐已經繼續翹著腿看書。

"安全的回來，" 她簡單的說，雙眼未曾離開過書本。

"呃，沒問題。"

帶著些許的疑惑，我走下樓梯。

"所以你的目標是對面屋子頂樓的天窗?" 爵士站在窗邊問道。

"...是的。" 被狼狽拖到窗邊的阿午回答。

"天窗下是許廷彰的私人辦公室?" 殺手瞇起眼睛。

"...是的。"

中年男子搖搖頭，"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把辦公室設在那麼容易被狙殺的地方?" 他聳聳肩，"反正這樣我比較省事。"

"你真的以為蟑哥老大會就這麼讓你得逞嗎?" 椅子上的鬍渣男，露出不屑的神情，"那面天窗只有一塊不是防彈玻璃，你是打不穿的。"

"呵，真是天真，" 換爵士不屑的笑，"你用的點二二三都市狙擊步槍能打穿一個人的腦袋就不錯了。"

他撥開公事包上的金屬扣，"這就是為什麼我帶這寶貝出來透透氣。"

爵士掀開皮箱，露出一支被拆卸成三大塊的Brugger & Thomet APR380狙擊槍。他拿出槍枝零件開始平穩的組裝。

不到三分鐘，這支瑞士製的高功率狙擊槍已組裝完成撐在槍架上。

"認得這個嗎?" 中年男子又從公事包中掏出一發子彈在阿午面前晃晃，"RS-51，俄羅斯最近研發的超高穿透彈藥，一發要台幣兩百塊，你的寶貝老闆想躲過這個，就該找個地下室作辦公室。"

鬍渣男沒有回答，只是嘴角抽動了一下。

爵士轉過身，填入子彈，上膛，把眼睛湊目鏡上，開保險，食指搭上扳機，屏住呼吸，瞄準。

辦公室是空的。

"可惡!" 中年男子轉過頭去瞪著椅子上的阿午。

"你真的認為上星期樓上闖入的事我不會通知嗎?" 阿午露出笑容，"老大早就轉換陣地了。"

爵士搖搖頭，把狙擊槍從窗台上取下。

阿午的笑容更大了，"你們完全輸了。"

"不算完全。" 殺手安靜的說道，把槍舉起，默默指著鬍渣男的頭。

阿午的瞳孔瞬間放大，血色全無，呼吸短促，褲襠溼了一片。

"來，" 爵士點點槍口，"對鏡頭笑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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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F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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