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這日杜旬飄和楚沉風正巧都因事要入皇城,而柳紅凝在萬分無聊下也決定要偷溜出門散散心,卻才剛出了房門口還沒拐上彎,就碰上了前來探視的墨軒雪。
「啊,唉呀,這不是墨大哥嗎?」柳紅凝就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抓到一般,笑地尷尬:「墨大哥不是明日才會過來嗎?怎麼今日這般有空?」
墨軒雪的回應不冷不熱:「我昨日跟妳說妳身體幾乎痊癒,也能開始稍微練武,便料想妳定會偷溜出去。」
「也不是說偷溜嘛!」柳紅凝傻笑著:「若是能稍微練練,那麼這出門也是走來光明正大,不是嗎?」
「但卻為何挑著他們不在時走?」墨軒雪淡然一笑,讓柳紅凝有些愣住了。
墨軒雪問道:「怎麼,身體有無大礙?」
柳紅凝倏地回神後猛搖著頭:「沒有,只是感覺太久沒活動筋骨,氣脈還有些不順。」
「這幾日別著急,慢慢順著氣便是。」墨軒雪道:「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有捷徑,尤其妳中的又是西域名毒。」
柳紅凝笑道:「能中上這毒可也說是榮幸了!……且不說這毒如何,這種要命的玩意兒可多虧墨大哥和王大夫、許太醫才能讓我沒滾去見閻王呢!」
「這事若妳在他人面前提起,可不是會被斥責?」墨軒雪沒什麼太大的表情,一如楚沉風──但更要正確地說來,楚沉風的面無表情便像是日積月累的一種壓抑情感,而墨軒雪這般模樣卻如若渾然天成。
柳紅凝道:「開個玩笑嘛!倒是,兩日後的比武、我當真不能參加了?」
「沒錯。」
「啊,這樣可怎麼交待!」柳紅凝滿臉懊惱:「我看那小鼻子小眼睛的宰相大人肯定又會拿這事向爹找荏,真是想到就有氣!」
墨軒雪的表情忽地變得嚴肅:「無論妳有什麼天大的理由,若硬是想賠上了小命,以醫者的身分而言,我絕不允許。」
「好嘛!」柳紅凝這幾日來接連接受墨軒雪的醫治,因此多少知道他的脾性,當下也就不敢撒野,只得笑嘻嘻地道:「反正我總有辦法應付那個人,倒是今日墨大哥該不會真只想來問我身體有無大礙的吧?」
「嗯,確實如此而已。」
柳紅凝一愣,道:「啊,這麼說來,墨大哥今日可沒別的事囉?」
墨軒雪一點頭。柳紅凝看了便笑道:「這不正好,墨大哥陪咱出去走走!咱們可以順便多聊聊!」
在墨軒雪還未置可否之前,柳紅凝便伸手一拉、讓墨軒雪硬生生地轉了向,接著便逕自走向客棧外頭去。她身後的墨軒雪也只是淡淡一嘆,便跟著這任性的小女孩走了出去。
柳紅凝這幾日在客棧中根本悶壞了,加上無論是墨軒雪、楚沉風、杜旬飄,又或者王佑、甚至是許太醫或者其他不認識的宮中太醫都像是套好招似地輪流看住她。柳紅凝一但睡了也就罷了,但醒著的時候就會看見有人在房門外候著,又或者進來噓寒問暖,除了自己比較熟悉的幾個人外,其他人的出現在這時讓原本活潑外向的柳紅凝感到不少壓力。
「我說吶!墨大哥,說到底這些日子來你也都只關照我身子如何了,怎麼都不說說自己呢?」
不知道是哪來的默契,在繁華的京城當中,兩人有志一同地撿著安靜的道路走。一來由於墨軒雪喜好安靜,另一方面對於柳紅凝而言,她的心裡對墨軒雪的諸多疑問和好奇可不是能「等閒視之」的。
只見墨軒雪一面走著,卻是沒有回話。而柳紅凝則是不死心地繼續問道:「我爹曾跟我稍微提過墨大將軍的事情,後來我還想問呢!但是爹每次說到一半總搪塞我!」
「喔?」
看著墨軒雪似乎被勾起了興趣,柳紅凝不禁笑顏逐開:「墨大哥肯定也聽過自己爺爺的故事吧!」
墨軒雪點了點頭,表示沒錯。
柳紅凝看見墨軒雪的回應漸好,也問地更熱絡了:「我每次都百聽不厭的都是戰場上的故事,爹說墨大將軍履立奇功,好幾次都是出奇制勝,說那故事啊!可真是精彩萬分!」
「打仗跟比武也是有差不多的道理,練兵和練武是一回事,真正兩軍相對或真刀真劍地去比試又是另一回事。」墨軒雪似乎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所謂故事、所謂兵書,都無非是紙上談兵。」
「是嘛!還要佐以經驗而成……」柳紅凝稍顯氣餒,但又不死心地繼續道:「那麼墨大哥呢?爹曾說墨大哥文武兼備、又深諳醫理……這陣子我見識最多的就是墨大哥的醫術了,但卻還沒見過墨大哥使劍呢!」
不等墨軒雪有任何回答,柳紅凝逕直要求著:「吶!墨大哥,好嘛!能使個幾招來給我開開眼界、好嗎?」
墨軒雪的淡若冰雪的表情微微牽動,那像是覆滿了無奈的臉上勾起了一角淡淡的輕笑,道:「妳真想看的話……三日後定能瞧見。」
柳紅凝納悶道:「三日……?咦?那不是比試的時間嗎?怎地,墨大哥也得上場?」
「嗯,那是受皇命……以及太子殿下的期望。」墨軒雪的語氣中暗帶些波動,但卻沒有明顯到足以讓柳紅凝察覺的地步。──他所隱藏的是一個有點頭痛卻又不得說出口的訊息。
「皇命?」柳紅凝訝道:「原來墨大哥有進宮面聖啊!」
「嗯。」
那就是李鴻歲也讓自個兒的親信捎了封密信希望自己能夠應允皇上的託付。──當然是在今日李鴻歲上朝後的事情。然而那封信卻來得晚,當墨軒雪收到那信時,卻是已經是在承應陛下及殿下所託之後了。
墨軒雪當著信使的面拆了信,而後又當面交還給他,表示兩者互不相干。
然而自那時候起,雖至此時此刻也不過多久時間,卻是讓自小聽著祖父墨大將軍訴說著一切故事的他,覺得這世間所有被結上的結,還總有一天需要人去解。
並不一定是「解鈴還需繫鈴人」,而是或許那不斷綿延的結繩隨著時間越累越緊,若要解開它,則所需的人將越來越多……
想到這兒,墨軒雪不由得頓了頓腳步。
「欸?墨大哥怎麼了?」
「沒什麼。」為了掩飾自己心中所想,墨軒雪倒是難得自己開了話題:「這幾日我看妳的身子復原狀況還不錯,要練武尚稱勉強,更別說那場比試了。我入宮時也跟祖父一道見了碎羽刀朱師父,他知道妳來了京城,還直叨念著妳。」
柳紅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才沒想到來京城不久就中了毒,想必他老人家知道後一定會很擔心。」
「朱師父知道的時候妳已經醒轉了,笑著說妳命大、不礙事。」墨軒雪想起了當時碎羽刀朱閱本來聽到「七奇香」時緊緊擰起的眉,而後又得知柳紅凝醒轉後開懷的反應,兩者之間如此極端且只在轉眼間變換,就覺得有趣。
有趣的是看來應該要是穩重的一代宗師竟是如此地不鎮定,有趣的也是,為什麼柳紅凝這算得上「遠離紅塵」的人,能夠牽扯那麼多仍在塵世間人物的種種。
是的。
由墨軒雪本人原本已知道的部分,加上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和朱師父、冀師父等人的交互補充下,他已幾乎知道了一切的來龍去脈。當然,也包含柳紅凝的真實身分。
雖然墨軒雪不會像是飽經風霜的人一般有所感嘆,況且他也算是整件事的外人呢!然而看著這依然被天大的秘密矇在鼓底的柳紅凝,他不禁也有些擔心若這事情真被揭開了,那麼向來樂觀的柳紅凝又會有何反應?
柳紅凝和墨軒雪一路走著,本來還想多找些什麼話題的,但到最後或許也因為乏了,所以只好也跟著墨軒雪一起安靜地散步。然而這樣寧靜的時間才過不久,柳紅凝便漸漸查覺到了墨軒雪的神色底下細微的變化,也忍不住開口問道:「墨大哥,你在想什麼?」
「我麼。」墨軒雪道:「在想往後的事情。」
「往後,是比武嗎?」
墨軒雪搖了搖頭,道:「比武的前一天有個陛下親賜的宴會,我從那兒開始往後想起。」
不錯。若要依墨軒雪說來,他可是沒說謊。
因為李鴻歲已經知道了柳紅凝的身分,而皇帝的宴會身為一朝之相的他必也得與會……若此,依照李鴻歲這堂堂宰相而言,是否有可能在當日道破那十數年來被掩蓋的真實?
又或者,李鴻歲顧及了柳紅凝的性格,是否會在比試後才說呢?又或者在比試後的宴會上稟奏聖上、請求讓自己的親生女兒歸家呢?
然則,若依太子殿下和祖父所言,外族很可能在比試後的宴會上攪動波瀾。而這件事情,他們卻沒告訴李相。只是墨軒雪覺得,以李相的狡詐而言,也許已多少知曉了外族的心思,又或者察覺了什麼蛛絲馬跡。
「看不出來墨大哥是會煩惱的人呢!」這時柳紅凝說的話聽起來像小孩子:「總覺得墨大哥做很多事情都游刃有餘……讓人佩服!」
「是這樣嗎?」墨軒雪只回以淺淺一笑:「很多事情,還是別游刃有餘較好。」
柳紅凝咦聲道:「為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墨軒雪只是隨意帶過:「那對一般人而言或許會是個沉重的負擔吧。」
然而柳紅凝卻對此產生了興趣:「為什麼?游刃有餘不是很好嗎?我總覺得這樣還能有更多的時間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情呢!」
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樣。
墨軒雪頭一次打從心底生出了淡淡的笑意。
「但,任重而道遠,道阻路長……也代表那人身上所負起的比一般人還要多了。」墨軒雪如若冰雪般的雙眼清澈明亮,但卻如籠著一層薄霧般讓人看不透:「家父便曾說過:自古能人都是付出比一般人還要多的心血才能成為一個『能人』的。」
「唔……」柳紅凝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而有些發窘:「人家才沒想到這麼多嘛!那麼想來墨大哥和楚大哥、杜大哥一直以來也都很辛苦了!」
「他們如何我不知道,」墨軒雪道:「但我自小便仰慕著祖父、祖母還有家父、家母,因此與其說是辛苦,不如說何其有幸能生而為他們的子孫。」
看著墨軒雪眼中的誠懇表情,柳紅凝笑道:「我嘛!總被爹說神經大條、冒冒失失的,但我多少還是會察言觀色的喔!且不說我與墨大哥相識不久、還未能看得真切,但像是楚大哥的眸子底深不可見,彷彿無時無刻不埋藏著心事。杜大哥看起來雖然就像是能隨處談笑風生的俠客,但他心思的細膩處卻也令人佩服!」
「喔?」
柳紅凝笑嘻嘻地道:「因為我啊!是不會想那麼多的人,在腦袋還沒被那些東西糾結死透了之前,身子早就衝出去啦!像是小時候央著跟爹一起下山打馬賊,才不聽他們說些什麼湖混道理,我的劍立馬就搶在爹之前出鞘開打啦!還管他們那麼多!」
墨軒雪聽了不禁責難:「豈有這麼胡來的道理?」
「爹也說了差不多的話喔!我那時知道爹要生氣了,便跟爹說了我知道爹會保護我、而且我是爹一手教出來的,肯定不會給他丟臉!」柳紅凝吐了吐舌道:「所以後來爹就原諒我啦!」
「竺師父可真好說話。」墨軒雪微微一笑:「若是讓家父或者祖父教起來,肯定不會如此善了。」
「欸?」柳紅凝聽起來可好奇了:「那麼墨大哥的父親和墨大將軍會怎麼說?」
墨軒雪不假思索:「輕則關進柴房思過、只管一日一餐,一般而言則罰跑校場十圈八圈的,最重恐怕得被教訓個十天八天起不了床了。」
「噯?難不成……墨大哥被教訓過?」
墨軒雪搖了搖頭,道:「但我兄長和弟弟都曾因犯錯而受罰。」
「看來墨大哥是個好榜樣呀!」柳紅凝調皮地笑道:「像我,若有手足吧!肯定通通被我帶壞了才是!到時候爹肯定煩惱啦!」
「是這樣嗎?」墨軒雪用了最簡單的問句做為自己不予置評的態度,並且也將這話題做了個簡單的結尾:「快晌午了,妳還算大病初癒,別在外頭待這麼久比較好。」
「唔,好吧!」雖然有些失望,但柳紅凝知道若是自己有一分半毫的不甘願表露於外的話,墨軒雪肯定又會搬出醫者的架子讓自己不得不乖乖就範了。然而她雖然聽從了墨軒雪和平的勸告,但卻仍忍不住賣弄乖巧道:「那麼,墨大哥!這也正好,咱們一起吃個午飯吧!」
聽著柳紅凝的話語,墨軒雪又豈不知她話裡的涵義?然而確實今日幾乎算是整日空閒著的狀態下,也就順勢答應了柳紅凝的邀約,並且他們吃飯的地點一定是在柳紅凝下榻的客棧──雖然沒有受任何人所託,墨軒雪覺得自己也是時候該在這比武前的敏感時間點「遇上」某些事了。
而那客棧呢!不就是最好的地方嗎?
一方面對著外族行動的疑慮、另一方面也想取得更多相關的情報,墨軒雪決定與柳紅凝吃上這頓飯。
雖然,是懷藏著另一份複雜的心思。
李鴻歲在書房看著一只不久前由下屬所呈上來的算盤。
那算盤由上好的紫檀木製成,上頭的細桿子鍍上了金、而算珠本身則是燒上了金的銅。如此看來,這副算盤與其說是商人營生之物,不如說那是放在哪處用來擺派頭的裝飾品。
李鴻歲伸出了手,輕輕地撥弄著幾個算珠,看似正在計算又或算計些什麼東西。然而若有誰在他身旁,定可由他的神情看見他是心不在焉的。
然而這偌大的書房內,卻只有李鴻歲一人。
雖然李鴻歲向來喜歡獨自一個人,但這幾日卻不免有些煩躁。
錢中樞幾日前就向他挑明了,比試過後的大宴當晚,他必會舉兵攻城。
然而李鴻歲的不贊成卻引來了對方的譏笑。笑話他李鴻歲是只會拿筆桿子的文弱書生!──殊不知近日朝廷上下因為這外族的關係忙翻了天,其中暗藏多少貓膩,就算沒有任何人告訴他、就算皇帝和太子二人也只交待了「小心防範」,但光瞧著墨大將軍這次帶著兒孫來京城作客這回事,就自得明白了皇帝恐怕另有準備。
然而這「準備」究竟是怎麼個準備法呢?──依據李鴻歲所得到的情報表示,有密令調了軍隊鞏固軍防,另外也有精兵從東、南兩方秘密而來捍衛京城……皇帝不想讓自己知道的原因李鴻歲恐怕能猜到個幾分,然而自己若越加小心地去提防,那可能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懷?
如果自己與平常有異,那麼一來天子能隨時除掉他宰相的實權,另一方面自己雖然早已小心地不留下與叛軍交流的把柄,但若被一口咬上了,恐怕也難以脫身。
李鴻歲想起戶部受聖旨遣人將盧徹垮台後的殘局收拾之前,他可就有動了些手腳,也睜隻眼、閉隻眼地讓錢中樞的人將部分財務瞞天過海地移轉給他們的商賈。
就算自己身為「事不關己」的宰相、沒受命處理這事……但這鍋濁湯若要往他的身上濺上幾滴卻也非難事。尤其是上京侯楚沉風和那個皇城侍衛杜旬飄,肯定也都將所有的事情一體通報上去了。
那麼自己想用竺允道這步棋的事情,肯定也被知曉得通透了。
「啪!」
一顆算珠在李鴻歲的失手下敲出了大大的聲響。整個算盤因為李鴻歲的施力過大而略斜了一邊,這也讓李鴻歲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而這時,他才發現書房門口站了人。
那是他現任的妻子。十多年前叛亂當中、其中一個主謀的女兒。
他的「岳父」自然是在叛亂之後未被「清理」的那群人之一,李鴻歲其實也不得不配服那人的深藏不露。在風波過後數年、便以自己腿疾不良於行的理由向皇帝請辭回家養老,而皇帝也給予了他足以安養下半生的田產和財富、讓他風光地還鄉。
而後在靈畫死去的三年後,就把那人的女兒賜婚給喪妻的自己。
雖然自己的繼妻是個什麼事也不知道的局外人,亦是對自己死心塌地,然則李鴻歲卻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恨著她的。──但更深切地來說,他是恨著繼妻、恨著繼妻之父、恨著她整個家族,並且,更恨賜婚的皇帝!
他們怎能可以糟蹋已然逝去的靈畫!
怎麼可以!
「夫君,怎麼了嗎?」
又是如此。
李鴻歲忿忿然。若是自己身旁立著的是溫馴可人的靈畫,那該是再好不過的景?那麼他就會淡淡地笑著對愛妻說:「沒什麼。」而後與她牽手走向庭院呼吸新鮮空氣,如此任何煩惱都將一掃而空……
李鴻歲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想法化作實像、投射在自己溫馴而毫無心機的繼妻身上,只是滿腔複雜而錯亂的情緒從嘴裡蹦出時,只是一句冰冷而不帶感情的話語,不若往常他對她所做出的體貼假象。
「沒有,妳離開吧。」
「噢,是。」
似乎感覺到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李鴻歲的繼妻、這位當今宰相明媒正娶的繼室夫人就算再怎麼天真,也懂得此時此刻自己的丈夫正在生氣些什麼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因此也只好乖巧地退下。
李鴻歲又開始打起了算盤,只是這次是在心中。
竺允道的那句「你仍是將畫兒和她的女兒當作是個物品」的確重重地打在了李鴻歲的心口,久久讓他無法喘息。
自己真的當柳靈畫和李懷鈴是個物品嗎?
不!絕對不是!
竺允道那個敗寇又豈知自己對柳靈畫的一片真心!要不,當初他大可放棄爭奪在靈畫身邊的那個位置,而不是千方百計地一定要贏得美人歸!
對,沒錯。
李鴻歲漸漸沉靜了下來,心中躁動不安的情緒似乎也找到了一些宣洩的出口。
他李鴻歲是愛著柳靈畫的,當然,也愛著他與靈畫的孩子,李懷鈴。
所以他的下一步應該要是把他與靈畫的僅有聯繫要回來。
李懷鈴勢必得回到自己的手中,成為一個相府中教養有方的宰相千金,而非那個成天在外撒野、對自己大逆不道的柳紅凝!
「啪!」
一顆算珠彈地飛快,那力道之大甚至足以動了整副算盤。李鴻歲深深地吸了口氣──這往後的幾些日子,恐怕得更加勞心勞力了。──想到這兒,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淡淡的、有些滿足的微笑。
正巧在楚沉風心情最差的時候,他碰見了那干異族人。
那名異族女子臉上的傲氣不減,但看待楚沉風的顏色更多了幾分輕蔑,楚沉風不想與他們一般見識,便逕直要穿越而過。
這是自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更何況這裡是當今朝廷腳下的土地,京城,怎容得異族生事?──然則自己可沒那樣的閒工夫去理會這一干化外之民。
楚沉風在心中冷笑一聲,而後用他那從前一貫的淡漠表情走了過去。
卻是那異族女子伸出了纖纖柔荑攔住了他的去路。
「勇士,留步。」
帶有異族口音的中土語言傳入了楚沉風的耳中,聽得一清二楚,而楚沉風的反應卻不是訝異女子會中土語言,而是嘲諷道:「喔,既然會我中土語言,那日在棲鳳城又何必賣巧?」
異族女子不知是否聽得懂楚沉風的話、更或者聽得懂他言語中的嘲諷,只是令人不太愉快地笑自顧自地提起話題道:「本公主知道你的『大』是你們的左屠耆,但卻怎麼跟一群不符合身分地位的人在一起呢?」
楚沉風幼時便被王府的先生教導過,某些異族稱呼自己的父親為「大」,而「左屠耆」在部分異族當中則是只有太子才能擔任,因此對於那異族女子的用語聽起來雖然仍有些彆扭,但卻不至於一無所知。
「左屠耆?」楚沉風冷笑一聲,而後以那異族公主的說話方式回道:「我們的左右之分僅於百官之上,你們……喔,本侯倒是忘了,你族的頭領連個王都算不上呢。」
那異族公主的臉沉了下來:「當初我阿大平亂向你朝進貢,還被封了王號,怎麼連王都算不上?」
「喔?這下子總肯自貶身價了?──本侯只知道外族的王在本侯面前都要謙卑三分,怎麼妳就如此大逆不道?」楚沉風的嘴角露出的笑肯定讓異族公主感到羞辱:「身為下臣之女還膽敢攔路且出言不遜,就算看在妳父親不稀奇的臉面,也能重重治罪。」
楚沉風刻意省去了「令尊」二字,而改以「妳父親」做為稱呼,雖然他並無期待異族公主會聽得懂他語中的諷刺之意,但自己的語氣似乎也早就透露了自己的輕蔑之心凌駕於對方之上。
然則這樣的言語不但惹怒了異族公主,他如此刻意目中無人的語氣更讓公主身後的侍從們感到濃厚的敵意而紛紛開始叫囂著。只看那異族公主單手一揮,一聲異族語言喝止了身後的騷動,而後朝著楚沉風怒道:「你得意什麼!就以為你們中原的什麼皇帝是你的親長就能這樣目中無人嗎?」
「喔,本侯目中只有中土子民。」楚沉風冷笑一聲,道:「所以可否請你等離開了呢?」
那異族公主本欲還口,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麼般,突然地笑靨如花:「看來你也只能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能這麼得意嘛!」
楚沉風本欲邁步要走,但那異族公主的話卻尖銳地刺進了自己的耳中。
「就先不說你那得力的屬下杜旬飄!」異族公主說起中原人的名字雖然有些彆扭,但仍算是流利:「那個墨賊……你們將軍的孫子可比你耀眼得多了!」
聽見了墨軒雪的名字,楚沉風原先擺佈在臉上的輕蔑神色轉為冰寒,他心知這是對方的挑釁,心裡卻仍忍不住升起真正的不滿之意。
那異族公主看見楚沉風的腳步停頓,臉上顯露出得意之色:「那個叫墨……軒雪的,在你們的話叫做文武雙全吧!真可惜你這皇族的人竟然半點也不如!」
楚沉風聽了對方咄咄逼人的言語自是不太痛快,但轉念一想、隨即在心底留下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意,而後沉著聲將心中不滿的部分擠壓出來:「就憑妳的身分也無足以在本侯面前賣弄我朝語言,妳今日的無禮便是日後的代價,記著了!」
特意加重了最後語句的語氣來表達自己深深的不滿,楚沉風旋即冷笑一聲,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他走向的目的自然是柳紅凝所在的客棧,當然,也是最有可能碰上那個總讓他不太愉快的墨軒雪的地方。
楚沉風的目光閃爍,除了一些只要是稍微聰明的人便可能點破的計謀外,還有其他複雜的心思。
這廂柳紅凝仍然滔滔不絕地巴著墨軒雪說話。
對於比起柳紅凝只能聽著竺允道的故事,墨軒雪的親身經歷總是精采得多。畢竟竺允道總是對自己的過往隻字不提,因此再多「他人」的故事也無法令人特別地置身其中。
「墨大哥可真見過那樣的奇事?」柳紅凝驚呼連連,若不是她與墨軒雪用餐的地方是在被隔開來的寬敞空間,恐怕會惹來眾人的白眼。
墨軒雪喝了口茶,仍維持他一貫的淡然:「南疆那確實有人能夠以聲音或者藥物、蠱物等操縱蟲類,但他們與世無爭,因此卻不會拿蟲類害人。還曾有中土人誤闖霧林受了瘴氣病倒,還是由他們的人利用南疆那裡生長的特殊草藥救回性命的。」
柳紅凝聽了有些入迷:「噯,墨大哥、你知道嗎?我啊!最嚮往的便是四處遊山玩水呢!」
「外頭的生活不見得好過。」墨軒雪靜靜地說出像是勸止的話:「可不見得遊山玩水便是快意。」
柳紅凝笑道:「我是想過嘛!但總不甘心平平凡凡地就這樣將就著自己的一生、結果到老到死前都什麼也沒見過,那樣多可惜!」
墨軒雪道:「但妳這一陣子見識的一切可就豐富了。」
柳紅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啊,我自己還是知道……這些都還是爹縱容我的。」
「竺前輩對女兒的寵溺可是人盡皆知……」墨軒雪淡淡地笑了笑,而後輕輕地吁了口氣,道:「看,這是誰來了?」
柳紅凝聽著墨軒雪的話、一面回頭,看見的是楚沉風一步步沉著的步伐踏入這寬敞的用餐空間,然則臉上卻攏著一抹顯而易見的冰寒。
「墨軒雪,與本侯一分軒輊。」
語畢,無視於柳紅凝的訝色,楚沉風認真地將手搭到腰間的刀上,重重按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