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那隻整日坐在樹下望著天空的小妖精是打哪來的,當然,也沒有人記得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在這片森林裡,可以確定的只有她並不正常。
不論身高、體型、膚色、髮色甚至是瞳色,艾絲塔皆與其他小妖精相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個小妖精都會有的昆蟲翅膀並沒有出現在艾絲塔背後。
她看起來就像個縮小版的精靈。
也因為如此,並沒有多少小妖精願意與她攀談,大家都當她是異類、是畸形。
不過無所謂,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讓艾絲塔靜養的地方,她不想再被那些愚庸的小妖精們叨擾,她也不想再度去回憶失去雙翼的瞬間。雖然翅膀被摘離只有一瞬,但痛苦是永恆的,為了安撫自己的傷痛,艾絲塔不去思考、不抱希望,只是看著那片能夠包容萬物的蒼穹。
並不渴望飛翔,她早已放棄這個願望;不羨慕空中飛鳥,她早已習慣腳踏實地的生活。畢竟,對一名失去翅膀的小妖精來說,世界早已是灰白,所以,不管是怎麼樣的冷嘲熱諷,她都不以為意。
不過,她平静的生活,卻在一天被一名小妖精毫不留情地破壞了。
「你最好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雙手抱胸,艾絲塔冷冷地瞪著趴在她面前的那名小妖精。對方十分年輕也很精壯,這對精通魔法卻疏於鍛鍊體能的小妖精來說十分少見,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艾絲塔的大樹倒了,而且肇事者好像是這個小伙子。
「唉呦……你都不會先慰問我的嗎?痛死了……」好不容易爬起身,米羅抖動他的蒼蠅翅膀,當他看到艾絲塔時,他馬上忘記身上的疼痛,「妳的翅膀呢!」
「這個沒禮貌的小鬼。」背後肩頰骨不自覺地刺痛,討厭這種感覺,艾絲塔一腳踹向米羅的臉,砰的一聲,米羅翻向後方,重重撞在艾絲塔的樹上。
「唉呦呦呦,痛啊!」怎麼會有這麼粗魯的女人!天啊,沒有翅膀就算了,難道內心不能漂亮一點嗎?
「再問你一次,我的樹怎麼回事?」要是沒有這棵大樹,以後她去哪裡坐著看天空?
「你都不會關心我的嗎?這個可怕的女人!」米羅緩緩站了起來,生氣地大罵。
不想再多說,艾絲塔隨手拿起一根小樹枝,重重朝著米羅打去,嚇得這個小妖精哇哇大叫,「饒命啊!饒命啊大姊!」
「你叫誰大姊!」這個渾小子,不但腦殘還白目,氣死人了!
「別打啊別打啊!救命啊!」啪嚓一聲,米羅被打到頭部,暈死過去。
「糟糕。」沒想到出手這麼大力,算了,只不過是個小妖精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她的樹倒了,看起來今天沒有地方可以看天空了……抬頭望向翩翩白雲,艾絲塔嘆口氣,只能乖乖走回自己的南瓜田睡覺。
※※※
隔日清晨,艾絲塔回到了平常看天空的大樹下,她並不期待大樹會長回來,只是好奇昨天那個小妖精是不是還死在那邊。
當然,那個小伙子當然不在,不過她並沒有料想到,自己的大樹長回來了。
不,嚴格說來,並不是長回來,而是被人用繩子綁起固定好,奇怪,誰弄的?而且還弄得這麼醜,算了,能夠坐在底下遮陽看天空就好了。
沒有多想,艾絲塔走了過去,想要回到自己的座位,卻沒發現隱藏在地上的繩索。
「啊!」是誰在這邊裝捕獸夾?過份!這裡是她的大樹耶!「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因為沒有翅膀可以飛翔,又因為如此所以無法施放魔法,艾絲塔再度體會到自己的無力感。
「唉呀,在這邊守了一夜,終於抓到了,人家說守株待兔的人是笨蛋,看來好像有人更笨呢。」米羅從附近的草叢鑽了出來,拍拍屁股抖抖翅膀,看起來很得意,「妳就在那邊好好反省吧,昨天把我打得那麼慘。」
「你!馬上把我放下來!」這個沒禮貌的小鬼頭,想死嗎?
「敢那麼囂張就自己下來啊。」米羅摸摸鼻子,沒有翅膀,諒她沒法為自己解套。
就算常常會有小妖精來嘲笑她沒翅膀,但還沒有人做過這麼過份的事,艾絲塔氣得臉色發白,「如果你不把我放下來……」
「妳是這樣求人的嗎?」嘆了一口氣,米羅搖搖頭,他還沒看過這麼沒有禮貌的人。
「我命令你──」
「說『請』,好嗎?你媽媽沒教你嗎?」天啊,真的超級難調教的耶。
「我就不說。」雙手抱胸,艾絲塔就算死也不想屈居人下,那種屈辱的生活,她已經受夠了。
「有這麼難嗎?」
「不要你管!」
「我說……你這樣我反而會感到內疚耶……」
「本來就要感到內疚。」不知為何,已經很久沒跟人溝通的艾絲塔居然會這麼自然就跟米羅大吵一架,而且還一發不可收拾,兩人就這樣一上一下地吵了一天,最後是米羅親自爬上那棵搖搖欲墜的樹,再度讓大樹垮下,使兩人重重跌回地表。
為了表示歉意,米羅將摔斷腿的艾絲塔扛回自己家打算好好固定傷勢,不過自己身上卻多出了許多艾絲塔造成的傷痕。等到把艾絲塔的小腿用兩根小樹枝固定好之後,已經過了午夜,米羅也累癱了。
「需要一直這樣掙扎嗎?」為什麼不能乖乖地讓他包紮?弄到最後,米羅在自己身上綑的紗布還比艾絲塔身上的多。
「誰要你碰我?過份耶。」上次被人家碰的下場就是少了翅膀,誰還敢讓其他人碰她啊?
「妳現在兩隻腳都斷了,就不能乖一點嗎?沒看過這麼固執的人耶。」
「你現在說說看,把我的腿弄斷了我要怎麼走去樹下看天空?」
「為什麼一定要看天空?」
「因為……因為……」艾絲塔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還想要看著天空,明明自己的翅膀被人摘掉,明明自己已經不能飛翔……
「一定要這麼固執嗎?」米羅嘆了一口氣,「好啦,算我的錯,明天開始我會每天背你到大樹那邊,直到你的腳恢復好嗎?」
「……隨便你……」她可不想要用爬的過去,米羅家又離大樹那麼遠。
「那就好啦,真是的……」總算是坦白了,這個女的還真不坦率,好麻煩啊,「那這幾天你先住我家吧。」
米羅卻沒想到,兩人可以為這件事再大吵一番,直至天明。
※※※
接下來半個月,米羅天天背著艾絲塔前往那棵大樹,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艾絲塔那麼執著於那棵大樹,只認為那又是艾絲塔的固執作祟。不過,因為米羅沒有其他工作,他便整天與艾絲塔窩在樹下一起看天空。
起先,米羅只是告訴艾絲塔關於自己的事,因為他的蒼蠅翅膀還有愛作怪的個性,米羅也被村中的小妖精們排擠,之前弄斷艾絲塔的大樹,純粹只是在測試他的新發明而已。
過了一陣子,艾絲塔終於願意開口,提及自己的故事,包括自己因為貪玩跑到人類的城市裡不小心被發現,差點被抓去做成標本,被大頭針釘在牆上,最後是自己捨棄了蝴蝶的雙翼才逃離那間標本室。
失去了雙翼,艾絲塔沒法繼續飛翔,只能待在地上望著天空,讓自己能在睡夢之中再度幻想。
聽完了艾絲塔的故事,米羅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把艾絲塔抱回家。
那天晚上,艾絲塔並沒有看到米羅。
※※※
「喂,起床啦,小艾。」
「不要……」不要一大清早就把窗簾拉開啊!眼睛會痛!
「我帶你去看好玩的啦,不要再賴床了,還有,今天可以把那個固定器拆掉囉,你的腿好了。」米羅微微一笑,沒等艾絲塔反應過來就直接幫她拆掉綁在那邊將近二十天的樹枝。
「唉呦!」從床上跳起來的艾絲塔馬上就給米羅一個爆栗,「不要這麼粗魯啦!」
「好痛……你是這樣對一個照顧你半個月的人的嗎?」
「也不想想是誰造成的?」鼓起雙頰,艾絲塔不滿地瞪著米羅,不過,注意到自己的雙腿已經恢復原先的纖細,她心中的火氣消去了大半,「你要帶我看什麼?」
「跟我來就好……你的腿需要復健啦,哪有人可以馬上走路的,真是。」看到想要起床的艾絲塔身體一晃便要跌倒,米羅連忙抱住嬌小的妖精,「我抱你過去吧。」
「嘖……」每天被米羅用公主抱著走這麼長一段路,就算是艾絲塔也會有些不自在。
一直到了艾絲塔的大樹下,她才知道米羅消失一整晚的原因。
她看到一個大到可以裝下小妖精的彈弓。
「弄這個做什麼?」該不會是想要把她彈出去吧。
「想完成妳的願望。」糟糕,壞預感成真了。
「我沒有願望!放我回家!」
「小艾,就試這一次好嗎?拜託。」雙手合十,就連艾絲塔也被米羅誠懇的樣子給打動了。
「好吧……就一次而已喔。」並沒有多想,艾絲塔坐上了米羅精心製作的彈弓坐墊,嗯,舒適度還勉強及格。
「準備好了喔──」沒等艾絲塔回應,米羅就直接放手,緊接著的是艾絲塔的慘叫聲。為了確保彈出去的人不會撞到任何東西,米羅可是在晚上不斷調整彈道角度,此刻的艾絲塔,正自在地在空中遨翔。
當然,會這麼想的就只有米羅一個人,艾絲塔雖然被彈到了空中,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懷抱,她心裡卻沒有任何一絲喜悅,只有驚恐。
狂風不斷拍打艾絲提的臉頰,她的眼睛也快要睜不開,媽呀,那個笨蛋,居然就這麼把她彈出去了,就算在空中飛翔,艾絲塔也沒有翅膀可以讓她安全降落,難不成那小子真的想要她把剛復原的腿再度摔斷嗎!
不過,終於回到天空了,朝思暮想這麼久,現在終於回來了,如果真的要摔斷腿,那就在悲劇降臨之前好好地享受青空吧。艾絲塔閉上雙眼並且張開雙臂,享受著這短暫的喜悅。
突然,她感到自己被人從後面緊緊抱住,艾絲塔重新睜開眼睛,看到米羅不斷震動自己的翅膀,想要帶她攀得更高,卻是徒勞無功。
「笨蛋,你沒辦法攀上去的啦……」小妖精的翅膀本來就不適合長途飛行,更別說是要搭載乘客了。
「小艾,你願意讓我成為你的翅膀嗎?」米羅在艾絲塔的耳邊低語。
艾絲塔抬頭,只看見米羅甜美的微笑,以及耀眼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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