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希的祈禱 - Chapter 5.

　　「唉。」

　　一天，萊雅獨自坐在家中嘆起氣來。近來受到村內氣氛影響，裁縫店生意變差、工作量大減，才會導致她下午無事可做。

　　得找新的工作才行啊。

　　正想得出神，屋外響起的敲門聲就拉回了她的注意力。過去將門一開，她的心又狂跳了起來。

　　「海、海穆？有、有事嗎？」想起上回那一吻，萊雅的臉迅速竄成紅色。

　　「妳好。佐洛不在嗎？」海穆的態度倒是很自然。

　　「是、他還沒回來。」

　　「他今天明明也提早離開訓練場了……算了，反正我是來找妳的。」

　　「找、找我？」萊雅結結巴巴的，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那麼，請、請坐。」

　　「謝謝。」待兩人都坐下後，海穆從腰間取出了那把匕首，「這個，是送妳的。雖然希望妳永遠都不會用到這個武器，不過為了防範意外狀況，還是把它留著吧。」

　　「這、這麼貴重的東西呀？」

　　「不要跟我客氣。因為擔心妳的安全，所以我也要想辦法減輕自己心裡的不安啊。」

　　海穆人真好──萊雅感覺自己的心窩升起一股暖流。

　　隨即，她開心的表情上又佈滿了憂愁。

　　「如果我哥哥還在的話，一定也是這麼疼我的。」她不知不覺就說出了這句話。

　　面前的男子回想了一下，他確實聽萊雅提過她有哥哥的事。

　　發生那場意外之後，萊雅和家人不僅沒有再見面的機會，而且大概是驚嚇過度的緣故，讓當時年幼的她忘了很多事，甚至連家人的名字和長相也都不記得了。

　　親人的墳墓是空的，他們的石碑上也無法刻字，這一直是萊雅心中的遺憾。

　　「如果能叫佐洛對妳好一點就好了。」海穆說。

　　「他啊，」萊雅嘆了口氣，賭氣地說：「有時候覺得，我好像是他的仇人一樣，無緣無故對我發脾氣，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了他……雖然明白他養家的辛苦，可是這人和我對『哥哥』這個名字的定義，完全不符！」

　　「呵呵，或許我也應該對妳嚴厲一點才對。」他的音量有些低。

　　「什麼？」

　　「沒什麼。」海穆站起身，苦笑著說：「我該回去休息了。接下來的幾天，我恐怕沒什麼時間能夠好好睡一覺呢。」

　　於是他走到門邊，結果恰巧與佐洛迎面相對。

　　在禮貌上打聲招呼之後，海穆便從容地離開了那間小屋。

　　「他來這裡做什麼？」佐洛的口氣近乎質問，像是在審問犯人一樣。

　　「沒什麼。」萊雅的心跳得更厲害，暗地裡擔心對方是不是聽見了剛才的壞話。

　　佐洛向前踏進幾步，看見萊雅擱在桌上的匕首，順手將它拿了起來。抽去劍鞘，他那雙眼神銳利的眼睛即刻映在雪亮的劍刃上。

　　「那是……海穆剛才……」

　　「不要再跟他來往了。」佐洛冰冷的口氣打斷了萊雅的話。

　　萊雅一聽，立刻露出驚訝的表情。

　　「別人就算了，為什麼連海穆也讓你看不順眼？我們認識了十年啊！」她一反過去的柔順聽從，這次說什麼都要爭出個道理來。

　　面對萊雅的大聲反駁，佐洛不發一語，重重地呼吸後，猛然將手上的匕首插進木桌中央，猶如戰場上示威的軍旗。

　　鋒利的武器直直豎立著，威脅感讓萊雅的身子顫了起來。可是，即使心裡感到害怕，萊雅也沒打算退縮，這回她反倒大步過去、用力將那把匕首抽了出來。確定那東西沒有損毀之後，她心疼地將它收回劍鞘之中。

　　然而佐洛卻沒有放過萊雅，他粗魯地抓起她空出來的左手，怒視著眼前這個再度受到驚嚇的女孩。

　　「為什麼妳要這樣？為什麼妳要為了他違抗我的命令？說……妳說啊！」

　　「痛……放手！」又麻又疼的感覺讓萊雅急欲掙脫，不料這個動作反而讓對方捏得更緊。

　　「妳……妳的血液、妳的骨子裡都是罪惡！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反抗我！憑什麼糟蹋我的苦心！為什麼妳就是不明白！」

　　「不可理喻！」無法理解那般狠話的萊雅，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打轉，她感到心和手都傳來無法言喻的抽痛。

　　情急之下，她將右手上的匕首往佐洛身上丟，對方這才放開了緊握住的手。

　　她不甘示弱地跟著吼道：「不明白的人是你！我並不是為了海穆才這樣的！而是因為你這個人、你這個人……」

　　萊雅放棄了辯解，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屋外。

　　「該死的傢伙！」佐洛將那些桌椅全都砸在地上。

※※※

　　「海穆，你睡了嗎？」

　　「萊雅？」聽見門外的人聲，原本打算就寢的海穆立即上前。開門一看，見到萊雅紅腫的雙眼和無精打采的表情，他著實嚇了一跳。「怎麼了？」

　　「和佐洛吵了一架，沒事的。」反正也隱瞞不了，萊雅乾脆簡單帶過，並刻意將發紅的手腕藏到身後。

　　「是嗎……很抱歉，我早該想到的，是我不好。」大概猜出事情經過的他愧疚地說。

　　「不是，誰叫他的個性就是這樣。」萊雅感到委屈的語氣一轉，改以說出她的請求：「我想到卡梅嘉小姐那裡去暫時住幾天，你能不能借我一匹馬？」

　　看來這次似乎吵得很厲害。也難怪，萊雅平時是那樣順從，既然會發生爭執，那必定像爆發的火山一樣。海穆想了想，「但是，卡梅嘉不知道何時才會回去，妳一個人住在那裡太危險了，我沒辦法同意；再說，妳並不會騎馬。不如這樣吧，妳先去暫時村裡的旅店待著，我去向佐洛道歉，他那拗脾氣消消便沒事了。」

　　「不、不用了，你別去！」萊雅想起佐洛發狠的樣子，不禁擔心海穆會受到波及。

「那麼，沒事了，再見。」丟下這一句話，她匆匆忙忙逃離了海穆的宿舍。

　　其後，她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時間，心裡依然想到那座石塔去靜一靜，結果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劍術場的馬廄前。

　　因為在馬背上作戰也是重要的課題，所以這裡養了很多馬，而海穆的馬也寄放在這裡。

　　騎馬有什麼難的呢？看海穆那麼輕鬆駕馭的樣子，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才對。經不起好奇心的驅使，萊雅趁四周無人，將海穆的馬牽了出來，並吃力地爬上了馬背。

　　接著一陣尖叫聲傳遍了劍術場──

　　那匹馬像瘋了似的到處狂奔，萊雅低扶著身體，死命地抱著馬脖子，深怕會摔下馬而大叫起來，在劍術場引來一場騷動。

　　「萊雅──！」聞聲而來的海穆還沒來得及上前制止，馬兒就載著那女孩往外頭跑，急得他連忙騎上另一匹馬，火速追趕過去。

　　好在沒有衝進人多的地方，雖然嚇壞了不少路人，但是並沒有因此造成傷害。由於萊雅所騎的那匹馬已經相當熟悉通往村外的路線，因此一路狂奔，衝出了村口。

　　「讓開！」

　　村口的防守隊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見海穆隨後也衝了出來。

　　東口外的草原更加速了馬兒奔馳的欲望，讓萊雅好幾次差點滑落了身子，看得海穆膽顫心驚，也顧不了那麼多，用盡方法使自己的坐騎加快速度。兩匹馬一前一後展開了追逐戰，過程中海穆一度有機會趕上去，可惜以萊雅的情況根本無暇回應他的救援；就算想上前抓住韁繩，也總是被那一匹馬搶先一步逃脫而宣告失敗。

　　「瑪莉！快停下來！」海穆頻頻喊著馬兒的名字，結果這個方法同樣無效。海穆咬著牙，看了一眼腰間的長劍。

　　他並不想用這個東西，可是……

　　沒想到此時，瑪莉突然一個轉彎，改往北方的樹林衝去，海穆見狀也連忙跟上。

　　樹林擁擠的空間讓那匹馬稍微放慢了速度，卻也使得海穆只能跟在牠的後面、無法到馬側將萊雅救下來。

　　快速穿梭讓低矮的樹枝刮著他們的身體，人和馬的身上都遍佈著輕微的傷痕。

　　「萊雅！小心！」

　　一聽見海穆在後頭大喊，萊雅勉強地張開眼睛往前方看了一眼，一棵老樹粗大的枝幹伸在半空中，被折斷而產生的鋸齒狀裂口就像一把利器等著獵物上門。

　　死定了──萊雅緊閉著雙眼，不敢想像自己接下來會是什麼慘狀。這時瑪莉終於恢復了冷靜，緊急轉彎避開了那危險的東西，然而萊雅還是被勾到了背，意外自馬上摔了下來。

　　「萊雅！」海穆急忙跳下馬，上前關心她的狀況。

　　「好痛……」萊雅吃力地用手撐著，才得以坐起身。

　　「怎麼樣？哪裡傷著了？背部嗎？我看看！」

　　「沒、沒關係啦！」萊雅不好意思地連忙轉身，不讓海穆看她的傷口。現在她的歉疚感遠遠超過了疼痛感，為自己所闖的大禍弄得抬不起頭來。「真的很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妳啊，」看那女孩狼狽的樣子，海穆也不忍心再責備她，「可以在瘋狂的馬背上撐那麼久，說不定妳真的有這方面的天賦呢。」

　　「別取笑我嘛……唉呀，好痛……」心情放鬆，背上的傷口就開始作祟，萊雅伸手摸去，發現了尷尬的窘境，「怎麼辦，衣服破了……」

　　「真是的。」海穆真是覺得好氣又好笑。他解下自己的披風，「妳的背真的沒事嗎？」替萊雅蓋上之前，他還是不放心地繞到女孩的背後看了一眼。

　　衣服被那樹枝撕扯開來，嬌小的背上，佈著幾道淡紅色的痕跡，彷彿即將滲出血一樣。會有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但是海穆還是看得呆住了。

　　「怎、怎麼了？」見身後的人遲遲沒有動作，萊雅連忙問著。

　　「……萊雅，妳……」

　　「很、很嚴重嗎？」萊雅也摸了摸自己的傷口。一直給男人盯著自己的背也怪難為情的，她想了想，便把手停在傷口上，試圖遮掩自己的窘態，而這舉動倒也把海穆的神魂給拉了回來。

　　「沒、沒有。走吧，先回我的宿舍再說。」他溫柔地替萊雅繫上了披風，心裡卻是一陣驚慌。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

　　海穆護著萊雅一同坐在瑪莉的背上，並牽著另一匹馬，慢慢地往回村的路上走著。他反常地心不在焉，萊雅幾次跟他說話也沒有回應。

　　該不會是生氣了吧？萊雅乾脆低著頭，不再多嘴。

　　回到海穆的房間，他替萊雅上了藥，隨後將她送回了家。佐洛並不在家裡。看著小屋內被砸得亂成一團，海穆心中若有所思。

　　「快去換件衣服吧。」海穆提醒忙著收拾的萊雅，接著心事重重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就在回劍術場的路上，他遇見了某個人。

　　「……萊雅呢？」遲了一些時間才知道萊雅出事的佐洛，現在正在尋人的路上。

　　「剛才送她回去了。」海穆不尋常地瞪了對方一眼，「請你跟我過來，佐洛‧瑟頓！」

　　八成是為了萊雅的事。佐洛心想這樣也好，乾脆就此做個了結。他們兩個沒再說半句話，直到進了劍術場的宿舍，海穆鎖上了房門。

　　「說吧，什麼事？」看那人如此慎重其事，佐洛索性主動坐下來，等著他以為會出現的長篇大論。

　　沒想到海穆只是簡單問了一句：「你早就知道了吧？萊雅她……」當然，話中還帶了些試探性。

　　一聽對方這麼說，佐洛的心臟震了一下。他緊握著拳頭，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你要說的，就只有這樣嗎？」

　　「你這傢伙……」海穆衝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再用這種態度回答我的問題，我真的會宰了你！」

　　「哼。」佐洛使勁拉開了那雙強而有力的手，「不然呢？難道我應該大聲宣傳嗎？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反正接下來你想怎樣都隨便你，就是想一劍刺死我們也請便！」

　　「這就是你所希望的結果嗎？你是為了死在我的劍下才收養萊雅的嗎？」海穆冷笑一聲，「不如我現在就成全你！」他隨即抽出了劍，鋒利的劍尖停在佐洛的胸前，不到一個指頭的距離。

　　「呵，我還以為自己有多冷酷無情呢，」佐洛帶著輕蔑的語氣嘲笑著，「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比起冷酷無情，我還遠遠不及海穆‧凡夏爾！」

　　此話一出，海穆不但沒有被激怒，反而在思考過後稍微冷靜了些。「……萊雅她自己也不知道嗎？」

　　「那對你們這種人來說，很重要嗎？我再強調一次，你想這麼做都請便，我會留在瑪諾村乖乖等著！」佐洛懶得再爭論，用手指撇開了海穆的劍刃，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那房間。

　　海穆將劍扔在地上，恢復的安靜房間裡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回想著在樹林看到的一切，令他的頭開始劇烈地發疼。

　　他想忘也忘不了，萊雅背上的藍色圓斑。

※※※

　　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

　　其實海穆自己也很清楚，這個問題連想也不用想，因為他不可能將萊雅交出去。他絕對相信萊雅是無辜的。

　　驚訝之餘，真正令海穆感受到衝擊的，卻是他對戰爭的看法。

　　說起來，他並不太相信神。與其將希望寄託於那種虛幻飄渺的神祕力量，他還比較相信人類的能力。雖然貝利亞大陸一直流傳著神明造人創陸的典故，但他認為自己所看見的一切文明，都是靠人類的頭腦和雙手發展出來的；而那些深不可測的魔法，他也只見人類使用過。

　　可是現在，海穆不得不開始相信神所賦予的命運了。

　　十年前的那場大洪水，中止了雙方的戰爭，沖去了防衛的房屋與圍牆，讓猶如堡壘的兩個村莊瞬間化無、而必須從頭開始，然後……

　　讓互相仇恨的兩個種族，不知不覺的生活在一起。先是那個為了報恩而留在瑪諾的男子，再來就是在瑪諾生活十年、對自己身份毫不知情的萊雅……要是沒有發現那個藍色胎記，他們真實的身分很可能就是永遠的祕密。

　　有沒有可能……不只瑪諾村中還有更多的烏爾達人，甚至烏爾達村中也存在著瑪諾人？

　　難道那場洪水是神的旨意？是祂為澆熄瑪諾與烏爾達之間的戰火而流下的淚水？海穆感到自己就快窒息了。

　　而今十年過去，持續醞釀的恨意還是無可避免地帶來戰爭的預兆，這是憑他的單薄之力也無法阻止的事情。

　　可是萊雅該怎麼辦？如果她發現自己是烏爾達人，她要如何面對戰爭所帶來的殺戮？還有，如果讓瑪諾的人知道這件事，他們會如何對待她？

　　得隱藏這個祕密才行。

　　為了隱藏祕密，必須若無其事，一切照舊。

　　這場戰爭，還是要打的。

　　同一時間裡，在家中已經換好衣服的萊雅，用針尾搔了搔頭髮。

　　「傷腦筋，這要怎麼補啊？」襯衣就算了，反正穿在裡面也看不出來，可是外面這件就不行了。一想到花錢買的衣服就這樣毀了，她實在很捨不得。

　　一個人呆坐在安靜的房間裡，女孩開始昏昏欲睡。

　　佐洛去哪兒了？怎麼還沒回來？可是，都那樣吵架了……等他回來，要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呢？

　　算了，先睡一覺再說吧。萊雅將衣服和針線擱在一旁，側躺在床上，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一雙腳踏進了房內，悄悄走到萊雅的床邊。

　　萊雅的手和臉頰上，還有些微的傷痕。佐洛看著那樣的她，伸手想觸碰，卻又收了回去。

※※※

　　教堂裡出現了一位令麗莎感到意外的信徒。

　　「好難得，有什麼無法解決而令你感到困擾的事嗎？」她輕聲問。

　　「只是碰巧經過。」佐洛說。

　　「女神會給你指引的。」麗莎轉頭看向教堂門口，微笑說道：「又一個難得感到迷惘的人。」

　　「近來可好？」來人向麗莎問候。

　　佐洛沒有回頭看，不過他一聽那聲音便知道是海穆。

　　「您好，凡夏爾先生。今天是特地來為親友祈福嗎？」麗莎客氣地問著。

　　海穆看了坐在前方的佐洛一眼，說：「是的，因為剛剛接獲了一個令人難過的消息。」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事實上……」海穆一吐出這幾個字，便見佐洛微微轉了頭，似乎很在意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

　　不過事情並不是那傢伙想的那樣。海穆這回確實是為了心裡最掛心的事而來，但他接下來要說的，卻是另一件可怕的消息。

　　「事實上，我剛剛接獲了通知，族長已經決定在近日發動戰爭了。所以，請您也替我向士兵們祈福。」

　　這決定來得太快，讓麗莎和佐洛都愣住了。

　　海穆上前，至佐洛身邊低聲說：「你們搬出去吧，離開這個村子。」

※※※

　　「哎！我到底睡多久了？」萊雅突然醒來，往窗口外一探，太陽即將落入西邊山頭。

　　走出房間，昏暗的空間裡沒有其他人，可見佐洛不在家中。

　　一直都沒回來嗎？儘管心裡暗自氣著他的粗魯，萊雅終究還是無法放心，決定到外頭去把人找回來。

　　才出房門，先進入她視線的，是一個站在屋外已一段時間的人。那人倚著牆，雙臂交在身前，低頭沉思著，似乎沒有進屋的打算。

　　「海穆？怎麼不進來呢？」

　　「我還以為沒有人在呢。」海穆見了她，表情也緩和了下來，「不過為了不讓佐洛有機會發脾氣，我還是在這把話說完吧。我是來看妳的。」

　　「距離發生意外還沒過多久時間呢。」自己惹出麻煩來，還勞煩對方這樣密切關心，萊雅都覺得很不好意思了。

　　「因為接下來可能沒有時間再來看妳了，只好趁現在過來確定一下妳的狀況，還有妳跟佐洛……」

　　「海穆，你有心事嗎？」萊雅很少見他這樣欲言又止的。

　　妳跟佐洛……海穆沒有繼續接話，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萊雅。

　　那小子沒反對，所以他一定會帶妳走的。離開這個村子吧。妳沒有必要捲入這樣的紛爭……女孩的表情單純又天真，看得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出自己心裡的煩惱。

　　「海穆？」

　　「萊雅，」他走到女孩的身前，輕輕將她擁入懷裡。「我很想為妳做些什麼，可是我沒有那個能力。怎麼辦？我該如何是好？」

　　「呃、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對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不知所措，心裡慌得也想不出該怎麼安慰這個人，只能暫時靜靜地待著。

　　兩人聽著彼此的呼吸聲，一個帶著沉重的思緒，另一個則是既迷惑又不安地起伏著。

　　半晌，萊雅才說道：「等等佐洛見了又要生氣了。」

　　「是啊，他當然有資格生氣。」海穆明白她的為難，這才鬆了手。「不管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只要妳過得好，就行了。」他苦澀地微笑。

　　「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都別問，就這樣吧。」他疾步離去。

　　接下來，他已決定將所有的心力投注在戰事上，並做好了交出生命的心理準備。

　　另一邊，昏黃的天色中，佐洛的身影佇立在蕭瑟的墓園，凝視著其中一塊屬於瑟頓家族的安息之地。

　　放眼望這四周的荒涼，他伸手進腰包中抓了一把種子、又將之灑在石碑邊鬆軟的泥土上，輕聲唸起咒語來。

　　只見眼前的虛無逐漸浮現紅色與藍色的霧，接著又化作兩道光，在石碑上交纏起來；這時空氣也凝聚起來形成一陣風，將那雙色光捲覆起來，鑽進土中直到消失。隨即一根根綠芽從黑褐色的地上爭先冒竄，以極快速度成長著，伸展出翠綠的枝葉，最後接二連三地開出白色的花朵。

　　死寂的墳墓周圍立刻充滿了生命力，被散發馨香的百合花所包圍。

　　佐洛像是完成了什麼心願般，露出了難得的微笑──雖然摻雜了些許的哀悽。

　　現在他能為家人做的，就只有這樣。他從沒忘卻心中的恨，然而此時此刻，佐洛不由得深深責備起自己的無用。

　　他一手握緊了腰間的長劍，一手捏緊了拳頭，任由捲起枯葉的黃色秋風打在身上。

　　他就在那裡待了一個晚上。

　　天一亮，在家等待他的那個女孩，睜眼看見的是他在收拾東西的模樣。

　　「佐洛？」萊雅乍看之下，以為他因為昨天的緣故而打算離家出走，但是仔細一看，佐洛是在收拾她的東西。

　　他要趕我走嗎？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是要先問清楚？還是要先道個歉？

　　「出哪裡都好，總之離這裡遠一點就是了。」佐洛的口氣出乎意料的平和。他已經決定自己一個人留下，因為他不能為了一個女孩──而且是一個烏爾達的女孩──就這樣一走了之

　　「我不要。我們好好談談，好嗎？不要趕我走……」

　　「這是為妳好，就聽我的……最後一次。」

　　「什麼？」萊雅越想越覺得糊塗，「我不懂，只因為昨天那一點小事，你就不想再見到我嗎？難怪海穆會說那種話……他也知道你要和我斷絕關係，對吧？」

　　「聽好了，」佐洛又變得嚴肅起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恰巧一起生活了十年。對妳……我做的已經很夠了。」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對。」佐洛把裝行李的袋子交給萊雅，「我是很討厭妳沒錯，可並不想再跟妳吵架了。東西收一收就快走吧。」

　　萊雅看著那人無情的樣子，實在傷心透了。就算是小動物也不能隨便棄養啊！

　　「我不走！」她將東西重重丟在桌上，正好壓在被匕首穿過的裂口上。「這次我說什麼也不聽你的！不要以為只有你可以這麼固執！」

　　佐洛早已猜到她不會這麼輕易離開，不過她的這般態度還是令他感到相當不耐煩。

　　他盡力克制住脾氣，說：「妳……為什麼要這樣纏著我？到底要我怎麼做，妳才會討厭我？」

　　佐洛用力呼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就快失控了。他想暫時逃離紛亂，卻被萊雅抓住了手臂。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你又為什麼討厭我？我要知道！今天就把話說清楚！」

　　「好吧。」佐洛反將那纖細的手粗魯地抓起來，「因為我痛恨每個烏爾達人！連妳也不例外！這理由可以嗎？」

　　萊雅愣住了。

　　她的眼睛直視著面前的人，心臟狂跳著，感覺自己無法吸收方才那句話。

　　而已經將藏著十年的祕密說出來的佐洛，想也沒想，就索性將累積已久了情緒一次爆發，他將萊雅推到牆邊，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女孩。

　　「妳不知道嗎？妳的背上有烏爾達的胎記！我真的很恨妳！所以我一直希望妳能討厭我！這樣我就能理所當然的殺了妳！懂了嗎？」

　　騙人……你又騙人……萊雅正想這麼說，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海穆看見自己的背時，那種奇怪的反應。

　　難怪！難怪！她的腦海隨即一片空白。她沒有勇氣去接受這個突然被改變的世界，也沒有能力去整理這一片混亂。

　　甚至，她突然有種感覺，希望佐洛就這樣殺了自己，至少還能逃避殘酷的現實……

　　「算了。」對方的反應總算讓佐洛稍為冷靜下來，「今後妳想去哪都隨便妳。妳的一切再也與我無關。」語畢，他疾步走出了那間小屋。

　　萊雅無力地坐了下來。就算是用力甩門而發出的聲響，她也完全聽不見。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待她回過神時，發現淚水早已佈滿了自己的臉龐。

　　日落月升，萊雅連燈也沒點，一個人呆坐在屋裡。

　　她已經想了很多問題──

　　十年前，那場大水把她從烏爾達帶到瑪諾？這件事還有誰知道？海穆……他知道以後是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她的呢？假如被村人知道這件事，她會如何？今後她要怎麼面對大家呢？她應該繼續留在瑪諾村裡嗎？

　　還有……

　　雖然佐洛這麼說，但他終究還是關心她的，對吧？

　　就算要走，至少也要好好跟他道別……至少要好好感謝他這些年來的照顧……可是，萊雅現在還沒有做好踏出屋外的心理準備，她決定在家等那個人回來。

　　偏偏佐洛又失蹤了。

　　一天。

　　兩天。

　　三天。

　　她無法再等待，決定到外面去把他找回來，畢竟外面的一切是她遲早都要面對的！

　　萊雅步履蹣跚地在路上走著，極力想讓自己恢復鎮定。她不敢直視旁人的眼光，因為她老覺得大家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勁。

　　是心理作用嗎？還是大家已經……萊雅正感到忐忑不安，突然自背後傳來的聲音又讓她嚇了一跳。

　　「這不是萊雅嗎？」住在附近的一個大嬸熱情地打著招呼。

　　「您、您好。」萊雅不自覺地低下頭來。

　　「好像好幾天沒看見妳了啊。也難怪，現在很多人都沒有工作可以做了。」女人滔滔不絕說著，「唉，雖然族長那邊還沒傳出什麼消息，可是氣氛不太對啊！萬一真的發生戰爭，我老公和兒子可千萬要平安無事才好。對了，妳一定也很擔心妳們家佐洛吧！改天我們一起去教堂祈福好了。」

　　「佐洛？」她猛然抬頭看著眼前說話的人，「他去了兵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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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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