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希的祈禱 - Chapter 6.

　　兵營的指揮中心前，僅由幾人組成的兩隊人馬分開排列，前方全副武裝，後方則一身輕便的布衣，而其他由魔法師和配備弓、劍、長槍等各式武器的普通兵則整齊地站在兩側待命。

　　一身銀鎧的佐洛將箭袋背上，雙手棄金屬而改戴上皮手套，確定長劍緊繫在腰間後，抓起了擱置一旁的頭盔。

　　海穆走到他身邊，嚴肅問：「我再問你一次，有信心嗎？」

　　「當然。」向海穆提出這個計畫時，佐洛已在眾人面前發過誓，若失敗了絕不活著回來。

　　「你一定要活著回來。萊雅的事，我到時再跟你算帳，知道嗎？」

　　「哼。」佐洛將頭盔戴上，撿起弓，躍上了馬背，進入了最前方的隊伍中。

　　海穆當然明白此行的危險性，但是，身為領導者的他必須對所有士兵一視同仁；加上佐洛是自願參加，他也就更沒有理由阻止。

　　眾人已全數準備完畢，海穆走到最前頭，大聲說道：「這次的準備非常倉促，所以我無法向各位保證什麼！沒有抱著必死覺悟的人，現在就可以離開！」

　　靜肅中，那群準備上戰場的人皆鬥志昂揚、挺坐在馬背上，沒有人散發出膽怯的氣息。

　　「很好！先鋒隊的勇士們！準備好了嗎？」

　　「是！」

　　「好！情報隊出發吧！一定要開戰的訊息傳到每個角落，並且協助旅店的外國客人順利離開，明白嗎？」

　　「是！」後面的便裝人員應聲後，立即策馬往村莊內奔去。

　　再次確認眼前的前鋒士兵已蓄勢待發，海穆高舉起他的寶劍，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輝。

　　「肩負著瑪諾的榮耀，為家園帶來希望的曙光吧！」他用力一揮，劍尖平指向霍普希河。「出發！」

※※※

　　「這裡是兵營，不是任何人可以隨便靠近的！」外頭看守的士兵發出了警告。

　　「可是……」萊雅焦急地東張西望，突然聽見一陣馬蹄敲擊地面的轟然聲響，一支英勇的軍隊奔出了兵營。

　　在隊伍中，她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佐洛！」她邊跑邊喊著，卻完全追趕不上那軍馬的速度，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毫不留情地從她的眼前消失。

　　隊伍並沒有直皆朝河岸前進，而是在行進間自動分成兩隊，往南北方各自奔去，直到在前方看見等待他們到來的魔法師們。這些士兵並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時間，因為魔法師一看見人影，便調頭領著軍隊衝至定位點、再轉以霍普希河為目的地；待熠熠生輝的河水映入眼簾，這些人即刻唸起咒語，用手上的法杖指著那令人生畏的水勢。

　　頃刻間，他們便合力使河面結了一層霧面的浮冰，讓後面的隊伍趁勢通過。士兵們的馬匹在溼滑又不穩固的路面上不顧一切地奔馳著，在危險中順利抵達對岸後，冰霜瞬間瓦解。

　　佐洛屬於南隊，他和同伴們在一望無際的彼岸中，向西跑了一段路程，才改朝北方前進──烏爾達村就在那裡！

　　駐守南方出入口的烏爾達兵遠遠就見了人影，然而等他們接近、才甫分出敵我，就被這些敵人放箭射死。

　　「是瑪諾！敵人偷襲了！」在圍牆另一邊的士兵連忙前往兵營通報，但村外的人卻異常冷靜地面對這一幕。

　　很好！佐洛在心裡笑著。手持長弓的他們踩穩了馬鐙，從背後抽出被施以魔法效果的箭，瞄準村子上方的半空。拉滿弓弦的手一放，箭即應聲飛出──

　　南北方的瑪諾先鋒隊先後發出的箭並沒有順著拋物線進入村內，反而像是擊中了什麼物體，在半空中彈了一下才掉落；但是在撞擊的瞬間，彷彿點燃了大量火藥，發生了巨大的聲響和驚人的火花，在烏爾達村內造成一片混亂。

　　暗號完成。佐洛滿意地微笑。此箭的魔法效果雖然不能傷害烏爾達的魔法結界，卻可以和它產生驚人的化學反應──這也是從那本法術書上學來的。

　　「魔法不是萬能的，因為世上沒有萬能的魔法師」──那本書裡寫了這樣的一句話，佐洛今天才體會到其中的涵義。一個魔法師擁有多少的的知識和能力？這點實在太重要了。

　　早就料到瑪諾會來偷襲的烏爾達，接獲通報後，即刻派出了整裝待發的機動軍，但是突然發生的騷動正好替佐洛等人拖延了時間，讓他們得以多補上幾箭，繼續壯大聲勢。待那群軍隊趕至南北村口，發現眼前只有寥寥幾人，不禁目瞪口呆。

　　「難道有伏兵？」

　　「不，應該是陷阱！分散戰力的陷阱！」其中一名烏爾達將領喊道，「快，幾個人過去殺了他們，其他人退回東口！正面迎戰瑪諾軍！」

　　說時遲，那時快，瑪諾的先鋒部隊卻在此時往西邊奔去，意圖不明。

　　瑪諾村位在東方，他們卻往西方跑，誰會故意把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難道西邊有瑪諾援軍埋伏？這名將領正思索著，一名士兵卻從北口帶來消息──

　　「報告！北邊也受到瑪諾的襲擊！」

　　「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難道他們要往西邊會合？」慌亂中，來不及思索的他急忙下了決定：「分成三隊！一隊隨我追殺那些傢伙！其餘兩隊各到東西口支援！」

　　疾馳中的那幾位瑪諾軍，互相望了一眼。他們笑了，笑得有點慘。

　　當他們到達西口，正好與北邊的同伴會合。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順利地引來部份敵軍的追殺。

　　「再見。」

　　他們說著。

　　他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到這裡，心裡也明白，要再次相見只是個奢望。

　　西口並沒有援軍，援軍也不會來西口。與其落荒而逃等著被殺，他們決定多殺幾個敵人。各自散開之後，這個人衝到敵軍中奮勇地揮舞長劍，無比的勇氣化為瘋狂的鬥志，在嘶吼聲中毫無顧忌地砍去阻擋他們的一切。

　　只是，人的能力終究有限。

　　鍍銀和鑲上魔寶石的鎧甲為他們阻擋了不少武器和魔法的攻擊，但畢竟是匆忙趕出來的東西，在激烈的交戰中很快就到了極限；加上對方的人數實在太多了，一旦被包圍幾乎就是無計可施。

　　他們一個個倒下，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

※※※

　　瑪諾村內也不怎麼安寧。晴天霹靂般的開戰消息火速蔓延開來，街上僅存的老弱婦孺們逃命似的奔回自己的家中，靜靜地等待事情的變化。就算烏爾達人反攻過來，他們也只能死在自己的故鄉裡，他們哪也不去，這就是所謂的團結。

　　只有一個人鎮定地在外頭逗留。

　　萊雅的心情很矛盾，雖然知道這樣想很不應該，但她還是懷疑著，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雖然在瑪諾生活了十年，在奧絲娜的庇祐下度過了成長的歲月；可她身上流著的是烏爾達的血液，她是在歐克里的祝福下所誕生的孩子。

　　瑪諾軍的刀口下，會不會有她的親人，會不會有她的朋友？

　　她好想越過霍普希河，回去看一看……不過萊雅此刻最擔心的，還是那個人的安危。

　　如果他死了，無論哪邊獲得勝利，她都無法獲得喜悅，對她而言什麼結果都會是悲傷的。

　　他已經成了她的習慣，融入了她生命裡；他就是她的一切，是她不能失去的。

　　佐洛……佐洛……萊雅緊揪著自己交疊的雙手，向上天祈禱著──不管是哪個神都好。

※※※

　　佐洛親眼看見其中一個同伴倒臥在血泊中，然而分身乏術的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抓緊韁繩，利用坐騎的速度增加他的力道、助手上的長劍快速劃過敵人的身軀。

　　沒多久，一名烏爾達士兵擊中了佐洛的馬，隨著那夥伴的不支倒地，他摔了下來，立刻面臨了敵軍的圍剿。

　　他的劍，他的臂鎧，竭盡所能的擋住向他襲來的利器，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透過身上的護甲所承受的刺擊，力道也越來越明顯，或許再過不久就會刺進他的血肉之中。佐洛的耳裡只剩下金屬互相擦撞的聲音，敵人在吼叫什麼，他完全聽不清楚。

　　混亂中，他看見烏爾達的魔法師正虎視眈眈，也許他們已經知道自己會些魔法，也或許，他們什麼不知道，但是，佐洛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唸咒語，他極可能因為伎倆被看穿而反遭到法術的反噬。

　　霎時，他覺得腦袋一片混亂，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浮現一些過往的影像。

　　有一年秋天，就像現在這樣的溫度，母親坐在桌邊給他編毛衣，父親則在旁邊替家人盛著熱騰騰的湯，而佐洛自己，哄著他最疼愛的妹妹，讓她入睡。

　　馬上就能夠再次相聚了──他半嘲笑著自己，今天似乎就是他的末日。

　　反正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條留了十年要為家人復仇的命。雖然堆積的烏爾達人屍體還沒到達令他滿意的程度，但佐洛知道，以他的微薄的力量，已為瑪諾做了很多。

　　可是……

　　如果說還有什麼令人感到遺憾的事……佐洛冷笑了一下，自己實在很可悲。

　　可是，只要一次就好，他想見萊雅最後一面。其他的，他不敢奢望，他只想再看一眼。

　　對！即使少了一隻手臂還是一條腿，就算只剩半條命，他也要實現這個願望，否則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他要活著回去！

　　佐洛發狂似地將身子躍了起來，擊倒了負載敵人的軍馬，用劍揮向敵人持著武器的手，再用他的身體撞倒那些阻擋去路的人牆。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已有多少傷口。痛，越來越痛，他只有這種感覺。

　　他讓烏爾達人見識了他的難纏，看見對方不殺死他絕不罷休的不甘，佐洛又喜又悲。

　　或許真的撐不了多久。

　　「該死的！」他忍不住罵了出來。

　　就在此時，烏爾達軍出現了一些騷動──他們的傳令兵從東邊來到了西口。

　　「東口受到瑪諾大軍的襲擊！我方死傷慘重！快要支撐不住了！」

　　──這是佐洛從烏爾達人口中聽見的，唯一清楚的字句。

　　「海穆你這個好傢伙！」他即刻從陷入混亂的騎兵中奪來一匹馬，跳上馬背後，唸起了那個咒語，四周緩緩聚集了熱氣，煙霧也跟著擴散開來。

　　佐洛策馬奔向一名弓箭手，奪了對方的弓，逃出了那團火熱的空氣；一感覺自己已經脫離了咒術範圍，他立即取來背上的箭，在持續移動的馬背上回身連射，那群烏爾達軍的四周立即發生了爆炸。

　　箭袋已空，佐洛將弓丟在一旁，咬牙忍痛往南奔去，確定脫離戰場之後，才奔回了霍普希河岸。他棄了馬，大口汲取了冰涼的河水，然後獨自在湍急的水流中小心地游著。有好他幾次差點被沖走，還好最後仍幸運地抱著石頭、上了屬於瑪諾的彼岸，只是這時的他已經被水沖得很遠了。

　　不知道村莊那邊的戰況如何？他正如此想著，就見變了色的河水從他面前流過──淡紅色的液體，瞬間令他感到噁心。

　　回去吧，回瑪諾的兵營。

　　向前跨一步，雙腿卻不聽使喚地癱了，他整個人仰躺在草地上，望著藍澄澄的天空。刺眼的陽光令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意識逐漸擺脫了自己的控制……

　　等他醒來，夕陽的餘暉已遍佈了他的全身，陪伴他的霍普希河被染得更加火紅。

　　傷口的疼痛和肌肉的痠痛侵襲著他的肉骨，但力氣也恢復了不少，佐洛起身，往北方踱去。

※※※

　　今天的戰況中，瑪諾暫時獲得了優勢。只不過他們自殺式的衝鋒陷陣，也為自己帶來了不少的傷亡，因此不得已作出撤退的決定。

　　最早出發的那幾名勇士，沒有人回來，儘管他們立下了大功，卻沒有機會獲得眾人英雄式的歡呼。

　　海穆沉默地坐在指揮中心裡，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也沒有為傷勢而抽痛，只因傷亡的慘況令他更加痛心。

　　佐洛呢？他也死了嗎？擾人的猜測讓他嘆了口氣，然而此時卻有一名士兵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

　　「隊、隊長！」那人用力喘著氣，「先鋒部隊、先鋒部隊的人回來了！」

　　「什麼！」海穆睜大了雙眼，急忙衝到了屋外一看──

　　佐洛一步一步走進了兵營，只有被拉長的影子伴隨著他。

　　「嗨。」佐洛簡單地向眼前的人打聲招呼。

　　「你啊……」海穆壓抑住狂喜的心情，和佐洛相視而笑。

　　歷經生死劫難後，總算看見了熟面孔，佐洛的心情其實放鬆了不少。偏偏在眾人的迎接下進了屋內後，卻又不得不親口道出那個令人難過的消息。

　　「這樣啊。」確定其他隊員已全數罹難，海穆懸著的心瞬間摔落。「如果我早一步趕到的話……」雖然知道自己已經盡了力，還是不免感到懊悔，他的拳頭在擱置地圖的桌上緊緊握著。

　　一片哀悽的雲霧瞬間籠罩著這群傷兵。

　　默哀片刻，海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抬頭對佐洛說道：「行了，今天辛苦你了。等會治療完畢就回家休息吧。」

　　「我還可以再戰。」

　　「等你傷勢痊癒了再回來也不遲。」他早已看穿了對方的心思，「在軍營裡別給我耍性子，至少回家好好睡一覺，聽懂了嗎？」

　　「呿。」佐洛一副不甘願的樣子踏出指揮中心，離開兵營的步伐卻越趨急促。他甚至謝絕了治療兵的好意，一刻也沒有多待。

　　此時村內的大街小巷已沐浴在月光下，冷清的道路上略顯薄寒。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心臟快速地跳動著，只為了迎接令他顫抖的這一刻──

　　那個熟悉的小屋就在眼前，而且裡面是亮著的！

　　他本該猶豫如何面對接下來的情況，可對為了等到這一刻才從瀕死中撿回一條命的佐洛而言，眼下已經沒什麼好顧忌的。

　　快步上前，用了幾乎是不久前他殺敵時的力道，推開了那扇門。屋裡的人驀然回首，呆立在原地。

　　佐洛和萊雅兩個人望著彼此，靜默的空氣彷彿在一瞬間凝結起來。

　　佐洛？真的是你嗎？你平安無事嗎？萊雅沒有開口，只是問在心裡，因為的她的眼睛正專注地確認眼前的景象。

　　對方卻是比她還早回了神，一箭步就衝了過來，緊緊抱著這個瘦弱的身體。過去兩人從未這樣親密接觸過，而現在他們正憑著彼此的呼吸和體溫確認對方的存在。

　　「糟糕了！」佐洛忽然說。他的口氣依舊不太溫柔，卻也是他頭一次這樣低聲下氣地對她說話。「我今天……殺了很多人。也許這些人當中，有妳的家人，有妳小時候的玩伴……如果妳恨我的話……」

　　「沒關係，」她回答，「我的心好慌、好亂，我什麼都不想管了，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你討厭我也沒關係，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是啊，妳這傢伙怎麼能這麼討人厭？讓我為了多罵妳幾句，還特地趕回來。」

　　「……好，我就待在這裡給你罵，不要再趕我走了。」萊雅也伸出手輕搭在他的背上，不再說話，安靜地聆聽他的心跳聲。

　　而兵營這邊，佐洛才剛離開，崔多姆族長就前來關心眾士兵的情況。有些無法用治癒魔法恢復的重傷者，在醫療室中哀號著。族長特別多花了些時間，安撫著他們的情緒。

　　探視過後，他領著海穆回到指揮中心。

　　「我已經聽說了，目前是由我們取得優勢。」老者對海穆說，「第一次率領軍隊就有這麼好的成果，你真是了不起！」

　　「這不是我的功勞，這是屬於每位勇士的榮耀。那些為了瑪諾而獻出生命的士兵們，比我更偉大。」

　　「嗯。」崔多姆滿意地點點頭。

　　「這次……」海穆說話有些吞吐，「這次我們已經重創烏爾達、確實對他們發出了警告。但是相對的，瑪諾也造成不小的損失，我想……是不是該考慮協議休兵？」

　　崔多姆斜視了一眼。「我們要乘勝追擊。斬草必須除根，我們不能一輩子活在緊張與不安。要讓那些傢伙知道，霍普希是屬於女神的，是屬於女神的子民的！」

※※※

　　「哎呀！痛死了！妳輕一點嘛！」

　　「什麼嘛，誰叫你這樣就跑回來的。」

　　萊雅在佐洛手臂的傷口上敷了藥草，被他這麼一唸，便故意拍了幾下才包紮起來。

　　「哎呀呀！妳想殺了我嗎？」

　　「衣服脫掉。」

　　「那邊就不用了吧？」

　　「我要看一下才知道需不需要。」

　　「煩死了。就跟妳說不用了嘛。」

　　「你現在是在害羞嗎？」

　　「……嘖。」佐洛還是乖乖脫掉了上衣，結實的身體前前後後都是血痕。

　　萊雅盯著那樣的身體，先是看出了神，接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妳、妳是怎麼啦？」佐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不是要擦藥嗎？快點啊！這樣盯著別人真沒禮貌！」

　　那女孩這才默默地處理那些傷口。一個輕按，較深的傷勢立即滲出血水，害得萊雅也跟著啜泣起來。

　　「真是的！」不耐煩的佐洛將她手上的藥搶了過來，「算了！我自己來！」他笨拙地給自己止了血，一抬頭才發現萊雅已轉身背對著自己，不知道是在難過還是生氣。

　　跟著沉默片刻，佐洛才重重的將手上的東西丟在一旁。

　　「萊雅，」他口氣很自然地說，「讓我看看妳的背。」

　　「什麼？」她吃驚地回過頭來。

　　「只有在剛遇到妳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那麼一次而已，現在我想再確認一下。」

　　萊雅的表情沉住了。佐洛說的，是那個胎記吧？她還以為他已經不在意了……如果讓他看的話，他會不會又大發脾氣呢？想到這裡，她頓時僵住了。

　　「妳讓海穆看了，卻不讓我看？」佐洛的口氣聽起來很不高興。

　　「莫名其妙。」那明明是意外。萊雅嘀咕著，「你……先轉到一邊去。」偏偏她穿的是該死的連身洋裝，連襯衣也是。

　　確定佐洛已經背對著自己，萊雅解下胸前的鈕釦，將整件洋裝脫下，再將上半身的襯衣褪到腰間，用脫下的衣物遮著胸部。

　　「好、好了。」她紅透了臉，忐忑不安地坐下，用赤裸的背部對著佐洛。

　　他緩緩轉過身來，眼前光潔的背上，有幾條淡淡的舊傷疤，

　　還有一個藍色圓斑。

　　在這一秒之前，佐洛是真的希望沒有這個東西，希望是他以前看錯了，希望是海穆那時搞錯了；但事實就是如此殘酷，這胎記和他今天在幾個烏爾達人的臉上或手上也看過的，是一樣的。

　　真的有吧？萊雅也接受了這個事實，「在哪裡？指給我知道。」

　　「這。」他伸手輕撫在那女孩的肩胛骨中間偏下的位置。

　　「喔。」她淡淡的回答。她想自己應該要慶幸佐洛以前總是禁止她穿露背的服裝。「好吧，那你轉回去。好冷，我要把衣服穿上。」一想起身後的人也赤裸著上身，她就覺得自己的體溫高得令人不自在。

　　「萊雅，」他沒有照做，反而輕輕抱著眼前的她。佐洛能感覺到萊雅的身子因為驚訝而顫了一下，不過他沒打算就此鬆開手。「我想繼續跟妳一起生活，我想這樣過一輩子。」

　　那男人在她耳邊以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細語著，更加速了萊雅的心跳，她知道自己的耳根正在發燙。

　　「佐……」她緊張地說不出話，幾乎就要窒息，雙手緊揪著被自己抓皺的洋裝。

　　「等我回來，乖乖等我回來。等戰爭結束，我對瑪諾就什麼也不欠了，我們再一起離開這裡。」

　　「……好。」她低頭說著，臉上是甜甜的微笑，可是隨即又閃過一絲不安。「你還得回去兵營嗎？你還要去打仗嗎？」

　　「他們，今天和我一起出發的那些人，是自願參加我的計劃才會死的。這是我的責任，我要替他們多殺幾個……」突然的停頓，佐洛把「烏爾達」這個字眼吞了回去。

　　但那女孩的心已涼了。這表示接下來的日子，她還是要繼續提心吊膽，每天向神禱告，祈求佐洛平安歸來，沒辦法好好吃飯，也無法安然入睡。

　　她已經盡可能不讓自己去想戰爭的事，畢竟瑪諾和烏爾達的屠戮對她而言，是自相殘殺，這遠比她之前所想像的戰爭還要更殘忍。萊雅現在只能藉著佐洛的平安來逃避現實，她要讓這份幸福讓自己忘卻那件事。

　　她也明白自己沒有資格要佐洛背叛他的族人，因為她不能成為瑪諾口中的「可惡的烏爾達人」。只要她還留在這個村子，就必須支持佐洛的這個決定，這樣才有資格待在身為瑪諾一份子的他身邊。

　　「我會等你回來。」她說。

　　翌日，佐洛趁著萊雅未醒之際，獨自前往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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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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