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長篇-芒 - 芒04

「小拓啊…爸爸這次得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男子用力的擠出笑顏，揉揉孩子幼小的肩。「爸爸不要笑，爸爸笑的好難看。」孩子用小小的手揉揉男子皺起的眉頭。

「爸爸不在的時候，要好好照顧阿婆，知道嗎？」男子輕握住孩子的手說。

「良拓會好好照顧阿婆，不會惹阿婆生氣，良拓會在家乖乖等爸爸回來。」孩子睜著骨碌的大眼，堅定的看著男子，男子的眼突然泛出淚水，並緊緊的抱住孩子，「爸爸會回來的，一定會……。」

隔著爸爸的身影，孩子看到阿婆在門扇後，一手遮住口鼻，全身顫抖著，眼裡不斷地湧出淚水……。

當晚，男子便提著大包小包行李匆匆忙忙的離開。隔天一早，家裡來了一群穿著制服的警察，拿著拘票，說要找男子，可是卻撲了個空。在這群警察背後，有一個坐著輪椅，腳上裹著石膏和繃帶的男人，男人瘦如枯枝，一臉狼狽，不斷責罵後頭幫忙推輪椅的看護。

這時男人注意到孩子的視線，便急急忙忙地自行撸著輪椅來到孩子面前，兩手搭在孩子肩上，「小弟弟，你知道你爸爸去哪裡了？」孩子被這人突如起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爸爸說，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很久才會回來。」

「很遠的地方是哪裡？快告訴我！人在哪裡？」男人用力的扯著孩子肩膀，指甲就像要嵌進皮膚裡。

「好痛！叔叔你放開我！叔叔是壞人！」孩子掙扎著甩開男人的手，可是卻不敵男人的力氣。

「壞人？哼，你爸爸才是壞人！你爸爸把我的腿打斷，現在那些警察是要來抓你爸爸的！」男人面部扭曲，混濁佈滿血絲的眼直瞪著孩子。

「爸爸才不是壞人！」孩子扭過頭，用力的在男人手背上一咬。

「啊啊啊！」

「怎麼了？發生甚麼事？」聽到叫聲的警察跑來詢問。

「良拓啊！你要去哪裡？」阿婆在後頭著急的叫喊跑遠的孩子。

『我要找到爸爸，要爸爸跟那個人說，爸爸不是壞人！』

「爸〜爸！你在哪裡？」喊叫聲迴盪著整片芒草原，晚霞壟罩，秋風吹拂起芒絮，一併把這聲聲祈求帶到遠方……。

「嗝…嗝…」孩子揉著哭腫了的雙眼，打著嗝，看看四周，發現自己身處在陌生黑暗的山林裡，完全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走的，於是眼淚又再次撲簌簌地掉下來，「爸〜爸！你在哪裡！……」

「劈啪……」少年睜開雙眼，野火燃燒枯枝落葉的暖度襲來，焰火中，剛看到一卷火舌蝕斷一塊炭焦的木頭，炭塊滾散，星火飛天，化為暗夜中的繁星。少年緩緩坐起，身上披蓋著一件破破爛爛，草鬚嚴重岔出的簑衣，掀開蓑衣，右小腿傷口的血已止住，上頭塗了層綠泥，混著藥草纖維覆蓋著，冰冰涼涼的。環顧四週，除了眼前這團野火光明，其餘由高大的樹木掩蓋，一片漆黑，野獸生物們的鳴叫自黑暗中此起彼落……。

「咚咚…夸拉夸拉……」聲響自野火對面不遠處的黑暗傳來，火光撲朔，隱隱約約看見一人坐在爬著些許青苔的石頭上，那人手腳俐落，熟練的將放在身旁不同種類的草物，依序放入石缽裡碾碎，重複的動作、重複的聲響……。少年看著那人，再看看周圍，除了自己和那個人以外，就剩這座黑暗的森林，少年有些緊張，這片山林雖然是少年所熟悉，但夜晚的山林卻陌生的像是會有甚麼可怕的妖怪出沒似的，而且少年很清楚的知道，這片山野除了自己家外，並沒有人住在這座深山……『大概是採藥人之類的吧？』少年心想。

「請問……」少年怯生生地開口。那人停下搗藥的手，少年又急忙道：「你是來採藥的吧？感謝你替我處理傷口，真的非常謝……謝？」見那人將頭扭到一邊，以有點詭異的姿勢抬起頭來，隔著火光跳動，一明一滅，少年看到一雙紅色瞳孔在黑暗中發亮，臉皮堆積的皺紋使五官變得扭曲，「採…藥…的？」那人站起，快步地走向少年。

「屋哇！你別過來！」少年想試著站起來逃跑，但又發現自己的腿根本就疼得動不了，只能不斷不斷地挪動身子向後退，直到後背撞上樹幹為止。見那怪物步步逼近，枯乾細長的手伸了過來，少年慌張地巡視四周，『啊！找到了！』

「碰！」

「框啷啷……。」一棍正中怪物臉部，頓時有甚麼東西被打飛出去。

「嗚…」那怪物搖搖晃晃的向後退，雙膝著地，一手撐著地板，一手摀著臉，血自指尖滲出，滴落。

「媽的…你們人類都是這樣對待幫助你的人嗎！」那怪物放下摀著臉的手，一個箭步，擰起少年衣領，右手成爪狀，一把抓向少年。「啊啊啊！」

「…？」少年微微睜開眼睛，看見那銳利的指甲離自己不到一公分，卻又慢慢地收回去，那怪物原本齜牙咧嘴，瞪如銅鈴的目珠，頓時緩和下來，嘆了口氣，鬆開少年衣領，逕自走到營火旁拿起剛才搗藥的缽，再走回少年身旁，拉過少年正往後縮的腳，撥開傷口上已經乾癟的藥草泥，「呃…」少年疼痛的要縮回自己的腳，卻被怪物牢牢箝制住。

『嗯？這不是剛才那個怪物吧？』少年看著眼前正在幫他處理傷口的人心想，在火光照耀下，長髮披肩，僅用藤柳綁成一束，瀏海底下是一張只大他三、四歲的面龐，眼窩深邃，皮膚黝黑，身形瘦長，黑斗篷底下處理傷口的手臂肌肉線條俐落，看起來十足是在這大山中生活個幾十年的料，是個長的一點都不可怕的青年。

「你叫良拓是吧？從你對那些工程有所動作時，山林裡的動物們就已經在注意你了……。」青年一個勁撕下一塊自己斗篷上的黑布，在少年傷口上做個簡易的包紮，「欸！？」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的人。

青年瞥了一眼少年，自顧找了位置一屁股坐下，抹了抹嘴角上的血，舌頭在口腔裡頂了頂，一手伸入口腔，拔下一顆碎裂沾滿血腥的牙，丟入火中。

「唧唧〜」窸窣的聲音自青年腰間的麻布袋發出，青年自麻布袋抓出一把蟋蟀和蚱蜢，遞到良拓面前道，「你肚子餓了吧？」卻見良拓一臉驚恐的猛搖頭，推開青年的手，手上的蚱蜢和蟋蟀成群跳脫，四處逃竄，「嘖…真是怪異，之前遇過的人類還挺喜歡這味的。」說著說著青年就掰下一隻蚱蜢腳含入口中咀嚼。「那……這個？」青年從另一個袋中撥出一剖顆粒頗粗的黑土，隱隱約約看出土中和著植物纖維，散發著草香的屎臭味……卻還是見良拓憋著氣猛搖頭，「嘛…這樣還算正常，之前遇過的人類見到這個就二話不說地往嘴裡塞……這個啊…可是滋養森林很好的肥料。」說著青年將那剖糞土灑向森林。又再度站了起來，自野火灰燼中挖出兩條山芋頭，一條丟給良拓，「好燙…！」

「請問…你是？」良拓扳開熱騰騰的芋頭，隔著蒸氣升騰，看著眼前人類來、人類去掛在嘴上的青年，好像他自己不是人類一樣……。

「我呀…」青年撿起剛剛被打飛的東西，抬頭看了看夜空，那面東西隔著月亮，透出兩孔月光，披肩的紅髮隨夜風揚起……「人類對於我的稱呼還挺多的…芒神、魔神仔、魍神、山精、山鬼……。」青年將頭一折，慢慢轉向良拓，枯老、流淌皺紋的臉，艷紅銳利的瞳色自眼孔透出，「吾乃此山野之守護者，名曰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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