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 - 【2017迪生賀】塗樗 (蠍迪)

（一）

　　赤砂蠍萬分後悔昨日救了那個昏倒在路邊的少年。

　　他一醒來就自稱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少爺，然後開始對這兒的環境和吃食嫌東嫌西，一副在這養傷是降貴紆尊了的模樣，蠍沒什麼耐心，很快就煩了，要打發他走，可這個叫迪達拉的少年又不幹了，他說身體不舒服，還是先將就著在這養養吧。

　　「雖然你這木屋都沒我院子裡的偏房大，但也不透風呢，原來鄉下庶民的房子也不算太破爛，嗯。」

　　感情這少爺把平民都當成住破屋的？現在還號稱歌舞昇平百姓富足的盛世呢，往大了說這可是質疑帝王政績的態度啊。

　　迪達拉邊挑剔手上這碗粥的鹽放太少，調味太單一、顏色不好看、肉末太少又熬得太老……邊稀哩呼嚕地吃得一滴不剩。

　　「難吃還吃得這麼歡？」蠍嘲諷。

　　「我要養傷，自然是得吃飽。我知道你們鄉下人都好窮的，吃不起好東西，看在你救了本少爺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食物難吃，你也不必太自卑，嗯！」迪達拉「善解人意」地說。

　　「你分明只是餓扁了吧。」

　　蠍覺得昨天自己肯定鬼迷心竅，居然執行了祖母臨終前定下的「初一十五看到傷患一定要助人」的原則，老太婆當初還握著他手讓孫子好歹積點陰德，別讓她死後還要操心，這實在太迷信了。

　　遇上像迪達拉這種不知感恩的奇葩，別說積德，煩到折壽還比較有可能。

（二）

　　「床不好睡，硬梆梆的，被子也不好。」

　　迪達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後又在嫌棄，蠍沒打算伺候他，丟了套布衣過去：「你若要住下，得自己洗衣服。」

　　「你怎麼能叫我做這個，嗯！」迪達拉一臉震驚。

　　「怎麼不行？」蠍冷冷地說：「我不管你是誰，到我家沒有白治病還要人服侍的道理。」

　　「那我給你診金和食宿費唄！你見過金子不？本少爺這就……」迪達拉伸手摸懷裡，掏了好半晌，再度震驚：「我的錢呢，嗯？！」

　　「你說這個？」蠍拿出一個玄色繡銀絲暗紋荷包。

　　「怎麼在你手上！」

　　「一兩金子、二兩五錢碎銀，還說自己是什麼少爺呢，身上就這麼點零頭。這些抵診金馬馬虎虎吧，但你還是得自己洗衣服。」蠍掂了掂荷包，將它塞回自己懷中。

　　「你……這是訛人！嗯！鄉野刁民！見財眼開！」迪達拉從未見過態度這麼光明磊落的搶劫，跳腳道：「我出門都有長隨負責帶錢付帳的，哪需要本少爺親自揣著，無知村夫！」

　　「你不洗的話穿餿衣也成。」蠍不為所動。

　　迪達拉深呼吸：「你把我伺候好了，等我養好傷回家，或者家裡人找來，本少爺必有重謝，嗯！」

　　「我一向只收診金，其他的不稀罕。你自己洗。」

　　「我不會！」大少爺回答得理直氣壯。

　　「丟水裡泡著搓一搓擰乾了掛上。」青年醫者說：「你的手可沒殘，這很難？」

　　迪達拉氣鼓鼓瞪著蠍那沒有波動的表情看了一陣子，猛地恍然大悟：「我懂了，你這叫欲擒故縱，擺出一副清高樣，實際上就是想讓我感恩尊敬你、你好詐更多錢，嗯！」

　　「你這才叫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

　　「別裝了！我看透了！」迪達拉揚起下巴：「本想你醫術不錯，之後發慈悲捎帶你進我家裡當個府醫，見識京城繁華呢，誰想你這麼不識抬舉，跟本少爺玩這種花招，嗯！」

　　蠍生平第一次被氣得發笑了：「沒人想跟你去，少自以為是。」

　　「哼，還嘴硬。我現在也不想帶你了，後悔去吧！」迪達拉扔下這句後，一溜煙跑回屋子裡去了。

　　蠍用了莫大的意志力才忍住不朝迪達拉的背影丟石頭，他默念幾遍醫理：動怒太多，不利養生。

　　還是早點找法子把這災星送走吧，不然真要減壽了。

（三）

　　「不是說家裡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明日你就跟我進城去找你家的產業，讓他們送你滾蛋回家。」

　　「我還不想去，嗯。」迪達拉在後院裡胡亂搓著木桶裡的衣服──兩天不洗澡換衣他就受不了了，只好屈服於蠍的淫威之下，好在現在天氣暖和，不至於讓他那雙嬌生慣養的嫩手凍出個好歹來。

　　「為什麼？」蠍盯著這個賴著不走的小子。

　　「我覺得傷還未好不能長途跋涉！雖然你是鄉下土醫，但是既然治了就該負責到底吧，嗯！」

　　「你的外傷早沒什麼大礙了，」蠍說到這裡，忽然沉吟了下才續道：「……我開個調理方子給你，回去喝個一年半載也就沒事了。」

　　「看吧！果然是還沒好全！」迪達拉敏銳地質問道：「你會不會治啊？」

　　「你既不信任我的醫術，就讓家裡人在城裡找大夫豈不是能好得更快？」蠍嘴上這麼說著，講到城裡大夫時語氣裡卻是滿滿的不屑。

　　「你都拿了我的錢，定要讓你把我醫好了才不虧，哼。」迪達拉還真賭上氣了，他站起來擰衣衫，嘩啦啦地讓水濺了一地。

　　「莫名其妙的臭小子。」趁對方因為使勁用力而無暇說話的時候，蠍拂袖而去。

（四）

　　「鄉下人太可憐了，吃的東西都這麼不好，嗯。」迪達拉放下飯碗感歎道。

　　蠍無動於衷，也懶得跟這位公子哥解釋他平素飲食使用的都是根據季節規律搭配變化的天然好食材，有些還是能入藥的東西，益氣健體，食補可是上乘的養生法門。

　　「這道菜特別不好吃！」迪達拉指著其中一碟子炒菜，努力不懈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一開始還以為是甜的，結果吃到後來舌根又酸又苦的，嗯！」

　　正收碗的蠍眼神瞟了過來：「你吃出了酸苦？」

　　「本少爺舌頭可是很刁的，不比沒吃過好東西的人。」迪達拉還得意上了：「我家的廚子可多著，由南至北，自東到西的菜式沒有不會做的，京城有名的酒樓名菜我也是一一吃過的，你若好奇我倒是可以……」

　　「你想吃什麼？」蠍突然說。

　　「嗯？怎麼問這個？」

　　「做給你吃便是。」蠍淡淡地道。

　　迪達拉一瞬間露出了驚喜交集的神情，然後很快地咳了一聲收斂情緒端起架子：「唔哼，我愛吃的菜色你這裡是搞不到的，本少爺也不為難你，只是這幾日沒嘗到什麼肉味實在有點受不了。我就點個──鮮筍蘑菇雞湯，用一整只小母雞是最好，肉要燉得嫩些，嗯！」

　　蠍考慮了一下子，點了點頭：「後日做。」

（五）

　　蠍隔天去了一趟山下的鎮子裡趕集，回來時提了兩隻活母雞。

　　迪達拉有些好奇地站在蠍後面參觀，他還沒看過怎麼宰雞呢。就看蠍隨手捉了其中一隻俐落地一刀割喉放血，而後下滾水燙了燙、提起來拔毛……

　　迪達拉看著眼前的畫面，聞到那淡淡的血腥和開水燙過雞毛交融的微妙蒸騰氣味，有感而發：「好殘忍，嗯。」

　　「你沒獵過東西？」蠍問。

　　「去過幾次，不過打到東西都是留著讓人撿了去處理，」迪達拉老實地說：「我沒見過這個。」

　　「另一隻暫時不殺，留著下蛋。」蠍垂著眼專心做手上的事：「你要的湯，晚上就好。」

　　他背後的迪達拉沉默了一陣，才用那欠扁的語氣笑道：「哈，是不是開始知道要討好本少爺啦？那也不是不能給你機會的，好好表現，嗯！」

　　說完，他就一溜煙跑了，待蠍提著處理好的雞進廚房時，看見那小子幼稚地在後院裡追攆另一隻大難不死的母雞玩，傻樂著呢。

（六）

　　說好的鮮筍蘑菇小母雞湯，蠍端出來的時候卻是一鍋黑乎乎看不清內容物的東西，嚇得迪達拉差點掉了手上的湯勺。

　　本以為是糟蹋了難得的肉的黑暗料理，沒想到在被哄著嘗了一口以後，意外地發現還挺不錯。這湯有淡淡的藥膳清香，蘑菇、筍子和雞肉的原味濃縮在裡頭，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甘甜。

　　「這是到這裡來後最像樣的一餐了，嗯！」雖然和想像中的湯不太一樣，迪達拉還是連喝了三碗，忽然發現蠍都沒動這鍋湯，只是默默地夾著其他的幾個菜吃。

　　「怎麼不吃？」迪達拉轉了轉眼珠，用一種施恩的態度把自己碗裡的一塊雞腿肉丟進蠍的碗：「這湯做得好，賞你了！」

　　「……」蠍沒什麼反應，用筷子夾開雞肉吃了。

　　「──你現在怎麼不生氣了？」迪達拉突然問，撇撇嘴擺出一副沒趣的表情。

　　「別腳的挑釁還不至於讓我放在眼裡。」蠍說。是的，他已經想開了，這小子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幼稚鬼，心智年齡大概和成天想上房揭瓦的七歲男童差不多吧。

　　「我說，你真不考慮跟本少爺回去？莫要逞強了，跟了我吃香喝辣，有金銀使、有好衣服穿好房子住的，嗯！」

　　「這話你去找個村姑講比較適合。」蠍說完，忽然又覺得這話不太對味，於是乾脆不說了，只埋頭吃飯。

　　「我豈是強搶民女的惡霸，跟你說，我要是上街走，好多姑娘都要盯著我看呢，我不用招，就有人要跟我走……」迪達拉又吹上了：「被我看上是榮幸懂不！」

　　一通自誇後看蠍不理他，迪達拉悻悻然地「切」了聲，咕噥道：「我看你要擺架子到什麼時候，再不鬆口等本少爺膩了你有你哭的，哼。」

（七）

　　用一整只雞和若干食料燉的湯迪達拉分了三天吃完，鄉下沒什麼夜間點燈的習慣，他隨著蠍日落而息，天黑後他捧著飽飽的肚子睡下，在不好躺的床上扭捏一陣子後感覺到困意來襲，迷迷糊糊中做了個夢。

　　一開始夢裡是母親，在華麗的屋子裡哼著歌哄幼小的他入眠，她輕拍著兒子，又慈愛地摸摸他的臉，喊他的小名兒。

　　到這夢境忽然變了，環境變成偏僻鄉下的木房子裡，照樣有個人坐在床邊，輕輕撫著他的臉，很溫柔的那種力道。

　　是蠍吧，雖然屋內一片漆黑看不清對方的臉，不過這暖和的手掌好像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藥香味兒。

　　迪達拉身上軟綿綿的，困得緊沒有力氣也不想說話，只覺得又高興又安心，微微動了下臉頰，像慵懶的貓兒那樣回蹭那只掌心有些許粗糙的手。

　　那手頓了頓，而後居然開始往下游走。

　　自下頷劃過，在鎖骨上流連了一會，有些癢，還沒等他發出笑聲呢，那手又向下滑，鑽進他的領口裡。

　　那手在他胸前待的時間長了點，小力撚弄那兩邊突起的小尖。迪達拉只覺得有股酥麻的癢，卻並不難受，反倒有些異樣的舒服，他還是一根指頭都不想抬，懶洋洋地想著：這夢好奇怪，卻感覺不錯呢。

　　正享受著，那只弄得他挺舒服的手忽然離開了，卻很快地又回來，這次是兩手一起，迪達拉感覺到它們輕緩地解開了自己的腰帶，然後探進褲子裡……

　　接下來發生的情節，迪達拉就記不清了。

　　醒來的時候，迪達拉發現自己一手插在前襟裡碰著胸，另一手竟然在褲襠裡。他像被火燒了一樣立刻抽手跳起，想起了迷糊間做的那朦朧的夢，突然覺得難堪得不行，躺回去縮成團自己臉紅心跳去了。

　　迪達拉少爺就這麼在床上滾來滾去消化難以自持的尷尬複雜情緒，直到蠍冷著臉來叫他滾出去吃午飯為止。

（八）

　　迪達拉最近相當心煩意亂。

　　自那晚後，他隔三差五就會做一次類似情節的怪夢，讓他都不知道醒來時該怎麼面對蠍才好了。

　　而且蠍也依舊不肯鬆口和他回去，真討厭。

　　今日下雨了，天比平日暗得早，蠍也早早就燒好了簡單的晚飯，一個蕨菜湯、一盤香樁芽炒雞蛋、一碟子酸酸甜甜的醃筍乾。

　　迪達拉平素是比較愛吃筍乾的，那個口味重，一小碟就可以配上兩碗飯，可他現在沒什麼胃口，略多喝幾口湯便說飽了，對桌的蠍掀了掀眼皮，看向那沒怎麼動過的醃嫩筍：「不愛吃了？」

　　「連吃幾天了，膩，嗯。」迪達拉無精打采：「我在家的時候，可以一兩個月菜式都不重樣的呢。」

　　「那你回家去。」蠍的態度平淡，迪達拉覺得他最近越來越冷靜，時不時還會突然沉思起來逗都逗不動，還是一開始那個會被激怒的蠍好玩點。

　　可是呢，他也不再主動趕自己回家了，頂多像這樣在自己提起時接句話。蠍開始會在飯桌上給他備一道調味重些的菜，其他時候也默許迪達拉在他附近晃蕩，好像隨便他住多久都沒關係的樣子。

　　少年好像忽然醒了一樣瞪大晶亮的眼，一如往常地反駁：「就不回，哼。」

　　他不太確定，許是在昏暗光線下的錯覺吧，好似看到對面那人的唇尾往上牽動了。

　　那瞬間迪達拉感覺胸中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閃即逝，本不該有的期盼在心湖裡泛起了漣漪。

　　那個夢……今晚不知道會不會做呢。

（九）

　　迪達拉夜裡睡不踏實，他肚子餓了……

　　可這深更半夜的，上哪找東西吃？這兒可不是家裡，叫人來吩咐一聲廚房就會為少爺開灶的。

　　迪達拉此時無比懷念以前吃的各種宵夜，雞湯麵條、水晶餃子、五花八門的粥品──哦，甜食也不錯，酥皮乳糕兒、酒釀桂花圓、蜜豆杏餅……

　　越想越餓，他悲傷地蹭了蹭枕頭，睡吧，明兒早上多吃點就是……就在他快要成功催眠自己的時候，感覺到下顎的被褥竟被慢慢拉起，遮住頭臉。

　　迷迷糊糊中聞到那股熟悉的藥香，迪達拉以為自己又做夢了，他還是不習慣，但矛盾地又可以說有種奇異的期待，幻想蠍那樣一個清高傲然的人，對他做這種事……就算是夢，也很令人臉紅。

　　那雙手一如往常地奔著他的褲子去了，解開腰帶摸索進去，隔著褻褲輕緩地按了按那私密之處，而後又畫了幾下圓搓揉，像是溫柔地探詢著什麼。而這回也和以前不同，過去只有滿心羞赧，身體沒有什麼特別反應，可迪達拉此時感到一股陌生的涓涓熱流隨著手的動作逐漸往下匯集到那處，難以言說的酥麻感讓他小腹發癢，忍不住扭腰哼出聲。

　　在此同時，他飢腸轆轆的肚子也突然咕嚕嚕響了好大一聲。

　　那手停住，同時迪達拉也清醒了，他睜開眼睛，面上覆了東西什麼都看不見，可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手……放在自己的私處。那手正緩慢地抽走，不久後，細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慢慢地自床邊離開，出了他的小房間。

　　迪達拉扯下臉上的被子猛然坐起來，身體裡那股異樣躁動還未退去，他的臉頰發燙，腦子裡一團亂麻，是蠍，他、他為什麼──

　　那些，不是夢？

（十）

　　待迪達拉雙眼適應了黑暗，立刻下床就摸去了蠍的房間。等不到早晨了，他現在就要一個答案。

　　偷偷摸摸撩完了就跑，什麼意思嘛，嗯！

　　可蠍不在房裡，迪達拉愣了愣，又往別處尋，這屋子不大，可他就是找不到蠍的蹤跡。他在門口頓住腳步，外頭的雨還在嘩啦啦地下，偶爾有少許雨絲隨著涼風一陣陣拂上他的身遭。迪達拉抬頭看向濃墨般昏暗的天色，躊躇著咬咬牙，鼓起勇氣正要跨出門檻的時候，手腕上突然傳來一圈溫熱，同時還有一股拉力。

　　「傻了吧，還想淋雨？」

　　聽到蠍清淡壓抑的嗓音響起，迪達拉毫不思索回身用空著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叫道：「你躲哪去了，嗯！」

　　「你亂轉著，根本沒找仔細。」蠍說。

　　還不是急的嗎，何況又黑得要命！迪達拉想發火，他是應該發火的吧，赤砂蠍這人莫名其妙，明明拒絕和他回家的，卻悄悄對他做這等沒羞沒臊的事！幸好自己不是個姑娘，不然還不得含淚嫁給這個臭不要臉毀人名節的山裡漢──嗯？

　　難道這就是他的目的？

　　迪達拉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本來就不旺的肝火更是突然就熄滅了，唉，要讓他一直留在這是不可能的，還是要說服蠍跟他回京城住大房子吃香喝辣才行！

　　自認看透一切的迪達拉少爺噗哧一聲，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欸我說你──」

　　「你體內有毒。」蠍說。

　　「……啊？」

　　「是用很高明的手法和藥物，經年累月下在你身上的，一般大夫斷不出緣由。你以前是否從未遺精，不起不作……懂嗎？在你這年紀，是不正常的。」蠍的話聲很低，有如呢喃的絮語，落在迪達拉的耳裡，卻不啻於平地驚雷一般響亮。

　　「那毒……是要讓你絕了根的。」

　　蠍的話迪達拉並未完全聽懂，可話中透露的信息也已足夠清晰。他死死盯著蠍，在這張精緻俊秀的臉龐上他看過不少表情，蹙眉薄怒、嘲弄諷刺、平靜淡漠……卻沒見過現在的眼神。

　　黑夜中，赤砂蠍眼簾半闔，低垂著那雙剔透明淨的琥珀色雙眼回望他，那眸中流露而出的情緒竟然是，憐憫。

　　以及絲絲縷縷的……歉疚。

（十一）

　　「……是嗎？」

　　好半晌，迪達拉鬆開了蠍的衣襟，雙手垂落，好似連這麼小的一個動作也再無力氣去維持。

　　他語氣中的悲涼讓蠍有一瞬間的動容，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最終卻還是沒有出聲。

　　他能說什麼？每個豪門大家族中或多或少都有些陰私事情，迪達拉乍看之下是個日常舒適，被嬌養溺愛的任性小少爺，卻不代表他生活的背景真的就那麼美好單純。

　　想養廢一個孩子又要兼顧名聲，捧殺這種方法並不少見。

　　要是這樣還嫌不夠保險，輔以下藥的手段也非罕事。

　　他是何種出身、在家裡是什麼地位、是誰對他做這種事，蠍都不了解。可日夜沉浸於研究醫理及藥物的他，還是在察覺迪達拉身懷那種極稀有毒素時見獵心喜，悄悄出手嘗試解開。

　　他成功了，可迪達拉若是懵懂無知地回家，被暗中害他的人發現毒性已解，接下來會遭遇什麼？

　　會不會是一場精心安排讓他傷殘的「意外」，又或是換一種藥，來個「突發急病」？

　　解了毒，可能是害他！

　　若將一切據實以告，讓他知道自己十幾年來的幸福肆意只是表象，身處的現實充斥了不知凡幾的謊言及惡意，對迪達拉的世界來說，也是毀滅性的打擊吧。

　　想得到這些，卻還是私下解了藥，剝開惡毒真相的自己，要是被迪達拉怨恨遷怒，也是應當的。

　　此時此刻，對著少年單薄而微微顫抖的身軀，赤砂蠍第二次因為迪達拉而感到後悔了。

　　他分明不想……看見這小子的這種表情。

（十二）

　　「抱歉。」

　　蠍聽到自己的嘴裡吐出了這麼兩個字，他曾見過許多人死去，無能為力過、袖手旁觀過，手上也不是沒有沾過血的。他以為自己已經心如磐石，可是如今，望著迪達拉木然蒼白的臉蛋，他的胸口突地一揪，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又像是有根細針，在最柔軟的心尖肉上戳刺著，隱隱生疼。

　　這很公平，他毀去了一顆純真的心，也失落了自己的心。

　　「你現在知道了事實，回家去吧，不管是誰，別再隨便相信任何人。」蠍放開迪達拉的手腕，平靜地說：「我也不是什麼好人，為一己之私，解了你或許永遠不必知道的這毒。」

　　這藥物雖是絕人香火，卻對身體健康完全無礙。下毒之人顯然不想輕易動到迪達拉的性命，只要迪達拉繼續當個無憂無慮的少爺，又無法擁有子嗣，對爭權奪利的人來說，就是沒有威脅的。

　　「──我知道。」

　　迪達拉慢慢抬起臉，藍色眼睛像是兩汪深邃的潭：「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會擋到某些人的路，嗯。」

　　「大家都以為我不懂，所以我就不懂唄，我不愛束縛，從來也沒心思去爭什麼，我就要隨著本心過得快樂、活得肆意，可是沒想到……」

　　他長出一口氣：「原來這樣還不夠啊。」

　　迪達拉倒退兩步，門檻抵住他的腳跟，再一尺，就要退入雨中了。

　　「我明天就回家去，嗯。」

　　回去，去爭？去搶？去為了生存，狠狠還擊那些人？

　　蠍沒問，他眼中只有迪達拉那決絕又脆弱的身影，他覺得下一刻，少年就會再退一步，轉身化在那黑暗的瓢潑大雨中。

　　蠍心中一疼，怎麼能讓他一個人走？

　　在想清楚之前，身體已經動了。蠍上前一把將迪達拉拽進懷中，環抱住他纖瘦的背脊，手指梳過那披在背上，沾染了濕涼水氣的柔滑金色髮絲。

　　他嘆口氣：「罷了，我如你所願便是。」

　　「晚了！我不要你了，嗯！」迪達拉嘴上拒絕，卻在蠍的懷裡不怎麼堅決地扭著，耍脾氣一樣：「你不是很嫌棄我的嗎，本少爺也不稀罕你，往後很忙也沒空分神罩著你──」

　　「不用你照顧。」蠍摟緊了他：「讓我護你吧，迪達拉。」

（十三）

　　京城某豪富大戶家的少爺迪達拉出門到南邊遊玩卻遇劫失蹤將近兩個月，家中派出許多人去找尋，可實際上那些僕役聽命於何人，有多少認真找的，不得而知。

　　最後，小少爺是自己回來的，還帶了個人。

　　那人雖居於鄉間，卻是風姿不凡，極為俊美。小少爺說，是這個叫赤砂蠍的人撿他回家治了傷，他見此君合眼緣，便重金聘之，讓他跟自己回家放在院子裡做個府醫。

　　家中長輩豈能就此放心，忙不迭請了素來慣用的名醫進府為小少爺瞧瞧狀況，大夫看畢，說當初迪達拉所受只是輕微皮外傷，已經完全好了，不妨事。

　　事後大夫出府前悄悄向迪達拉跟前一個得用小廝塞了張條子的事，沒有其他人看見。

　　半個時辰後，由小廝手上接過紙條的某個主子展開一看，大夫表示由脈象推斷，迪達拉的毒未解，便暗中鬆了口氣。

　　瞧他帶回的那男子氣度不俗，還以為那孩子遇上了什麼高人呢，原來也只是有副好皮囊的村野庸醫罷了，充其量只會治個跌打損傷、頭疼腦熱吧。

　　後來，聽迪達拉院中的眼線說少爺經常秉退左右去找那野醫廝混，更是放下了心，了然地想道，他沒有能力和女子……不就得找男人了嗎？

　　過了一年，迪達拉突然提出想去江南住著，他找了年事已高的家主撒嬌耍賴，終於鬧得祖父同意。他們家大業大，劃幾個風景好的園林和莊子、派幾個得力管事再給他幾間出息好的鋪子，時不時運些金銀過去，也夠他幾輩子花的了。

　　家主為愛孫親自選的管事，那都是直屬於他，忠心耿耿的。

　　迪達拉說使女跟僕從都要到了那裡再重新挑過換成江南當地人，或者用莊上原有的家生子，他想一齣是一齣，還真的把以前用的人都留在家裡，只帶了那個叫蠍的男子和祖父的人去了南方。

　　他和蠍的那點子事家裡人都心照不宣，卻沒有鬧起來。這其中一向「溺愛包庇、心疼縱容」迪達拉的那位主子不遺餘力地為他說話開脫，對小少爺的養男人大業實在功不可沒。

　　出發那日正值夏初，天氣晴好。

（十四）

　　某天，迪達拉和蠍去了他的老家，重溫一下兩人相遇的回憶。

　　大部分生活用具還在，都落了灰，只有架子上的大量藏書早就運走，空空如也。迪達拉是最近才了解蠍所習的醫術不是一般的流派，而知識和技術也非常人可比。

　　當初他說只要動點手腳就可以讓害他的人以為自己毒素未清，迪達拉還有點懷疑呢，結果真的瞞過了。

　　藉著迪達拉擁有的大量資源，如今蠍更是怡然自得地研究起了他的專長，偶爾太過入迷，會讓小情人有點吃味……

　　「對啦，我說你，是何時對我起了心思，嗯！」迪達拉突然想到這個重要的問題，還不忘蹦到蠍跟前得意一下：「哼哼，還說得那麼義正嚴詞，最後還不是心甘情願從了本少爺！」

　　「你猜。」蠍漫不經心地抹著榻上的灰：「總不會比某人瞧上我早倒是了。」

　　「起初也不是真的很想帶你走，誰讓你這麼不知好歹本少爺才賭了口氣──果然是欲拒還迎的把戲，嗯！」

　　蠍才懶得跟他沒完沒了地拌嘴，這小子就是嘴硬，這種時候只要拉過來親一通就搞定了。

　　果然，剛才還叫囂的小少爺被吻得暈乎乎後就耳根發紅地窩在他懷裡了，雖然面上表情還是要端著，可動作就像小動物一樣乖。蠍撫著他的長髮，有種給貓兒順毛的滿足感。

　　「我猜，你肯定在給我燉湯前就迷上了本少爺，嗯。」迪達拉任蠍順了一陣毛，才低聲說道。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蠍不置可否。

　　「那就是我說的這樣了！」迪達拉抬頭，咧嘴掀唇對他囂張一笑。

　　蠍捧住他的臉蛋細看，終究沒忍住再度親近迪達拉的衝動，事實上對於小情人的問題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不過這樣明亮的笑靨，他的確喜歡。

　　那時原以為，之後就見不到迪達拉這樣沒心沒肺的笑了。

　　他聰明，心也寬。這樣的性格，真的很好。

　　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

　　人們覺得樗樹是無用的「惡木」，可對樹來說，此種「無用」才是能活得長久自在，免於斧刃砍伐的關竅呢。

　　他就陪著他，都是生為良材，卻想擁有惡木的好處。天長地久，立於逍遙山水間，相依結作連理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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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達拉生日快樂～

　　這個文的名字出自莊子．逍遙遊，內文靈感是因為我之前看了一個文男主慘遭親人下藥導致不舉哈哈哈哈，還有另一個文男主從出場就自大得莫名其妙到一種會讓人生氣的境界(？)非常認真地覺得所有人都想倒貼有錢有權的他。

　　因為感覺太有趣了就使用一下類似的設定。

　　本來還想讓阿迪更討厭一點，大概是被蠍救了以後戒心很重態度超差，覺得對方一舉一動都大有深意什麼的……還是歡樂些比較符合我的愛好。

　　不過不管怎樣，某個不可描述的部位還好經過老蠍暗中藥膳進補加上特殊按摩(？？)總算是治好了呢，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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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迪生賀】塗樗 (蠍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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