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天帝震怒，天后只能勸得他答應不動迪達拉──神柱的損傷已經造成，迪達拉無論在不在裡面都沒區別。
蠍穩穩跪在仙宮大殿中，脣角一直帶著那抹若有似無的笑。
天帝斥道：「你拋下責任，損毀神柱，可知此舉已讓仙境領土被魔族蠶食，影響三界平衡，造成多大的損失與災難麼！？」
面對父親的怒火，蠍不反抗不辯解，待他罵了一個段落之後，蠍彎身伏下，額頭觸上冰涼的地板，一字一字慢慢道：「兒臣知罪，甘願受罰，一力承擔後果。只求別降罪於迪達拉，容他修復魂魄，他身先士卒抵擋魔族，實是功臣。」
天帝突然語塞，小兒子打小備受寵愛，尊貴冷傲，年幼做錯事被罰時總是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咬牙硬受。現在的蠍竟然折下了腰跪伏在他面前，為了一個小小狐仙而低頭懇求自己。這個么子一半像他，一半像妻子，天帝原以為蠍的個性似他一樣倔強驕傲，卻不想他骨子裡竟有這般溫柔深情，似極了妻子。
「……你是一定要罰的。」天帝說。
天后擔憂地看了父子倆一眼，準備若是情勢不對便要出聲勸阻。
「那狐仙魂魄受損太過嚴重，我剛瞧過，就算得神柱固魂，最多也不過回到二魂五魄。」天帝說，他是上古神靈，知識淵博，「其他部分已經消失無法找回，只能讓他自體修復，以前也有過這般例子，應當可行。」
蠍跪著的身體動了一下。
「──迪達拉必須去下界輪迴，讓靈魂經受歷練，重新生出那缺失的一魂二魄，如此才能再度位列仙班。」天帝緩緩道罷，天后在旁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至於你……」與蠍形狀顏色都相似的雙眼微微瞇起：「罰你去奪回仙土，再輸給神柱它失去的同等力量，此後三千年待在領地鎮守邊疆不得外出。」
這幾乎不算是罰，只能說是將功折過，彌補損失，然後小小禁了足。天后鬆了口氣，柔聲對跪著的兒子說：「蠍，起來吧，你父親都這麼說了……」
「不夠。」蠍說，帝后二人同時吃驚地瞧著他。
「我怠忽職守，損傷神樹致使仙土被奪，這樣的處罰過輕，有偏袒之嫌，父親日後要如何治理下臣？」蠍望著父母，語氣淡而堅定：「我願去奪回仙土、修補神柱、將全身力量剝離封印在領地使妖魔不敢進，然後自請到冥河岸做三千年渡船使。」
冥河渡船使，是由犯錯的仙人擔任，他們會被暫時剝奪神力，只能用勞力每天划船直到服刑期滿，被罰去做渡船使是很不光彩的一件事。但帝后知道，蠍這麼請求是為了什麼。
值得嗎？一瞬間有念頭閃過，但他們都沒問出口，么子早已長大，他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想法。
最終，天帝輕嘆一口氣。
「既然你執意，那便如此吧。」
在生和死的交界處有一條長河，所有離開軀體的靈魂都要渡過河水到對岸才能進入下一個輪迴，沉默而忙碌的冥界使者們在水邊撐船，負責運送那一批一批永無休止的亡靈。
偶爾使者們會發現有艘小船與眾不同。船上使者與他們一樣身著黑色連身長袍，兜帽壓低，而他僅載一人，過去了便不回來再擺渡。好奇的使者問起前輩那是怎麼回事，老使者們會嘆一口氣，然後搖搖頭，什麼都不願說。
只有少數刑期長的使者們知道，那是多年前被降罪的小帝子，他待在這冥河畔只為接引一人，因為帝子身分特殊，最終並沒有讓他像其他犯錯仙人一般日日辛勞撐船，而是罰他在寂寥與沉默中等待。
他等的對象在下界不斷轉生投胎成人，由於靈魂缺損所以總活不過二十歲，因此每隔十幾二十年，帝子便會穿上黑袍踏上小舟，划到對岸去接引那個魂魄，送他再入輪迴。
那魂魄外形是個少年，有一頭長長的金髮。
普通的靈魂沒有固定形體，是飄渺的一團霧狀，只有堅強、經過修行的靈魂才會有外貌。迪達拉畢竟曾修練成仙，靈魂比一般眾生強韌，雖然缺損了些，但還能保持人形的姿態，他的軀殼雖是狐，但修出的仙人形貌為何，魂魄就是什麼樣子，無論在下界投胎到什麼人家、叫什麼名字、軀體是什麼身分外貌，他的靈魂也不會改變。
起初，迪達拉的魂魄邊緣有些模糊不清，第一次跨上蠍的小舟時，他迷迷糊糊地瞧著連身兜帽陰影下的臉，問了句：「喂，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嗯？」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嗓音，連那個尾音都和以前一樣，蠍沒有開口──這是他的懲罰之一──只是沉默地划船，送他到對岸。
他沉默著，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迪達拉記得我，哪怕只有一點點，但他將我銘刻在靈魂裡，沒有全部丟失。
這個念頭讓蠍拿槳的手掌用力握了起來。
身為天帝的父親說，迪達拉本為仙人，靈魂堅韌，因此要修補完整是難上加難，那一魂二魄可能要到下界輪迴個至少兩千五百年才能補齊。
依稀記得那日，小狐狸趴在自己身邊答應了以後每隔二十年要回來一次，卻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實現。迪達拉在下界歷練，飽受苦難，總是英年早逝，他的魂魄一次次來到冥河邊，朦朧輪廓逐漸清楚起來，見到蠍說的第一句話也一直都一樣。
一千年過了，兩千年過了……在帝子服刑的最後一天，迪達拉又出現在冥河畔，低頭看著滾滾黑水。有艘小舟慢慢靠近他，上面站著一個長袍使者，那人抬手脫下了兜帽，露出一張白皙俊美的臉和一頭火紅短髮。
迪達拉瞇起了眼睛：「我們是不是……」
「對，我們見過。」那人說，他伸出手，迪達拉不由自主地就握了上去，順著他的牽引跨上小船。他覺得那隻手溫溫熱熱，而且觸感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蠍一握住他的手便察覺了什麼，這隻手清晰且有實感，難道……
「原來正好是今天麼……比預期的多用了五百年啊，不過無妨。跟我走吧。」蠍輕輕地對迪達拉說。自五百年前超出父親預估的期限後他便一直擔心小狐仙遲遲沒有修復完靈魂的事，沒想到就在今日，自己必須離開前的最後一趟擺渡終於接到了完整的他。
「去哪，嗯？」
「一個永遠都是鳥語花香，四季如春的暖和地方。」
「那不會很無聊嗎？」金髮少年皺起了眉頭。
「不會。」蠍搖頭，瞧著如他印象中那般清晰的臉龐：「你去了便知。」
迪達拉對他只有模糊印象，沒有記憶，但蠍並不在意，無論是讓他想起來、或者創造新的回憶都可以，再花三千年也沒關係，重要的是現在小狐狸的靈魂已修復成功，而且自己服刑期滿，可以回仙界了。
他們之後還能有好多好多時間。
千秋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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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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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是我大概三年前的構思，一開始想到的就是一直划船接人入輪迴的橋段，前面的故事是之後才慢慢琢磨出來的。而且一開始的結局設定其實跟現在不一樣，本來是蠍看迪仔的靈魂在無限輪迴中受盡磨難所以把槳丟了跟他一起做人去，後來我覺得……還是改掉好了，不過無論如何從一開始蠍就注定當船夫，這是不會變的哈哈哈(蠍：老子不幹了((摔
嗯這就是結局，然後，然後……可能會有後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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