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立的黑煙飄起,馬蹄緩緩踏過片片焦黑混雜朱紅的土地,荒涼的田畝佇足的是具具不分男女老幼屍首,如墨的天空盤旋幾隻蓄勢待發的鳥獸,鳥鳴之中落下白點,待盔甲上堆積一層白,只有撤退二字劃過毫無生氣的城,宣告戰役劃下句點。
這句點只不過是揭開混亂時代的逗點,以下剋上的風氣逐漸瀰漫整個社會,各地崛起的大名各自獨占一方,除了人類開始佔領一方發動戰爭外,與人類對立的妖怪種族長期累積的不滿在這一刻激起了塵封已久的野心,各種族的妖怪首領率領著其部下加入人類混戰。
混亂的烽火染紅蒼穹,一個回首易陷入人事已非的深淵之中,沒有人保證永遠的寧靜及和平,更沒有所謂承諾的永恆。
永遠、永恆只不過是虛幻縹緲的一場夢。
***
灰雲密布,烏鴉嘎聲飛過停留在枯枝上頭,銳利的眼神似乎鎖定著某樣獵物,細雪緩緩落下,急促的呼吸聲及詭異的吼聲交織其中。
「有誰能來救救我啊?」
年約七八歲的男童不停地奮力向前奔跑,他試圖想甩掉追在後頭的不知名生物,啪一聲,右腳突然無力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詭異的吼聲逐漸逼近自己,已經跑不動的男童只好緊抱著自己的頭迎接自己的死期,唰──,男童感覺有什麼東西從頭頂飛過,別頭只見高綁馬尾深藍頭髮的男子擋下追著自己的不知名生物。
男童害怕到全身發抖,甚至不敢隨意離開,眼看不知名生物及男子相互攻擊的範圍逐漸逼近自己,此時男子撇頭與他四目相接,金色的瞳仁充斥著狠戾的目光,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男童嚇得跳起整個人滾到大石頭後邊瑟縮成一團球。
男子看見男童離開了視線,低聲冷哼便使出全力與不知名生物對戰。
本來在石頭後的男童發現周遭毫無聲響,緊張地吞口水抬頭,眼前早已漫天飛雪使視線不再跟以往一樣清晰,從石頭後邊探頭察看,男童才知道追著自己的是一名長相醜陋無比的巨大妖怪,此刻已經倒地口裡吐著鮮血、鼻冒著黑氣,周圍原本染著血紅的色彩慢慢被白雪遮蓋。
而方才出現高綁馬尾深藍頭髮的男子站在倒下的巨大妖怪身旁,他嫌惡的蹙起眉頭盯著沾上鮮血的衣物以及傷痕,現在他想趕快回去換上乾淨的衣物以及包紮身上的傷口。
男童常常聽見村裡的大人們說著妖怪多可怕、多無情,只有教他們習字與藥草等等知識的老師持不同意見,他與同伴不知道要聽多數人的看法,還是要聆聽老師的話。如今遇到大妖怪確實印證大人們所說的可怕,然而同時也幸運遇見救了自己的妖怪,對方毫無感情的金瞳固然使自己覺得害怕,但是他仍然想鼓起勇氣對他說謝謝。
「那個,我想跟你說──」男童小心翼翼地從石頭後面走出來,他緊抓著衣襬的小手顯示他現在是如此緊張不安。
「滾,我沒有那個心情跟人類說話。」男子似乎知道男童想跟他道謝,但是他一點都不想跟人類有所瓜葛,閃爍的瞳仁冷冷地瞪著男童,身上早已消散的壓迫感隨及升起。
「嗚。」男童被對方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震懾道無法言語,顫抖的雙腳勉強向後退幾步路。
「哼。」看著男童有意圖逃跑的意思,男子冷哼一聲,頭也不回轉身向前離去。
男子是生長在能力高強的名門妖怪家族裡,因為他們一族能力高強因此外型上沒有太多妖怪的特徵,外型比一般妖怪更貼近人類的樣貌,要不是自己擁有異於人類的瞳色、髮絲以及永恆的生命,不然他有時會認為自己是人類。
雖然他自己身分是一名妖怪,可是他沒像其他妖怪一樣討厭人類,但只限於沒討厭這個程度而已,簡單來說他是冷漠看待人類,人類生死都與他無關。
然而今天完成任務準備回去的路上看見一名大妖怪追著男童跑,平常的自己會選擇冷漠忽視,加上這次任務消耗不少體力,他更不可能會出手去救人類,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鬼使神差選擇與大妖怪廝殺,害自己的身上沾上骯髒的鮮血且也增添不少大小的傷口。
「嘖。」男子感覺自己傷口傳來一陣刺痛,一看傷口處鮮紅色皆轉為黯黑色,他才發現自己誤判情勢害自己中毒,他加快腳步想趕回去作治療,誰知道腳上卻彷彿綁著沉甸甸的大石,每踏出一步路都十分艱辛,細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景象使自己視線越發模糊。
他勉強撐著身體往前走,他知道身負重傷的自己不能隨意在沒有遮蔽物處倒下,一但倒下便製造很多空隙給敵人機會,然而傷口的毒早已超乎想像迅速蔓延全身,他再也支撐不住倒下。
風吹起,雪隨著風狂亂,呼嘯的風聲在耳邊不停穿梭,他想撐起身子卻動彈不得,然而緊貼在地面的耳朵傳來細微的腳步聲,讓他不由得升起警戒。
應該是人類的腳步聲。
男子果斷猜測來者的身分,但是他現在的狀況十分危機,隨便一個人類,即使是剛才的男童都可以輕易取得他性命。
想到這的他咬牙一狠撐起身體,隨即作出備戰動作,然而身體卻隨即不爭氣搖搖晃晃,在自己要倒下之際,他感覺到有人撐住他的身體不讓他倒在地上。
撐住自己的人身上散發出一個不像人類的味道,一個不討厭的味道,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的他勉強抬頭看著對方,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看見一雙明亮、毫無雜質的黑色眼瞳,他感覺自己的身影深深烙印在那眼眸之中。
孩子,我希望你能找到願意付出感情的對象,不論那個對象是妖怪還是人類。
有了感情寄託的對象並非只會成為有弱點的人,也是會成為為了弱點而變得更強的人。
我希望你可以找到,這是我生前最大的心願。
在陷入黑暗之中的他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浮現他塵封已久的記憶,那記憶是關於他的繼母臨終前對他說過的話語。
一個對於當時年幼的他來說是相當奇怪的人類女子,每天像是對動物順毛般摸著他的頭,然後傻笑地說她是他的母親,還甚至替他取了一個新的名字。
雖然覺得她很奇怪,有時相當煩人,看著他身上的傷會大驚小怪,甚至會懦弱地放聲大哭,可是他從來都不會推開她的擁抱,這可能就是父親大人口中人類最強大的『咒術』吧?
直到那天她再也沒有從床上離開時,他才意識到人類的生命原來是有盡頭,從那刻開始他討厭短暫這件事情,也冷漠對待人類。
在她葬禮後他一人獨自躲在角落看著與她待過的天空下,隨著過往往事回首淚水無法控制地掉下來,他暗自發誓不要輕易對人類抱持什麼情感,因為人類的生命比妖怪容易隨風消逝,很快自己又是孤獨一人。
「孩子,我希望你能找到願意付出感情的對象,不論那個對象是妖怪還是人類。」
「唔。」男子緩緩睜開雙眼,印入眼簾的是簡陋的環境,意識已完全恢復後才發現鼻腔內充斥著不知名藥草的味道,緩緩撐起身子要打量四周才發現全身動彈不得。
「請您別亂動,這樣我會很困擾。」一如水溫和卻平淡的話語從身邊響起,往聲音來源轉過去發現對他說話的人貌似是他昏過去前所看見的少年。
「我可不想在這欠人類恩情,我會擇日命人送上禮物當作感謝,唔。」起身打算準備離開,哪知道一站起傷口整個裂開、滲血逼得他停留原地不敢動。
「我才說您這樣我會很困擾的。」
少年貌似一臉無奈的回答,但是有什麼東西混在少年臉上,本來就白皙的臉龐越來越慘白,甚至毫無任何血色,他想開口說點什麼,下一刻少年整個人臉朝下垂直倒下。
「喂!」
這是什麼情形?!男子感覺自己的眉頭不停地抽動,推一推倒在床邊的人,對方毫無反應,活好幾百年的他頓時不知道該拿這個人類怎麼辦。
「啊咧,仁心又暈倒啦?」一頭金色披肩長髮的男子搖著扇子出現在他們眼前,忽略他逐漸鐵青的臉,一臉輕鬆地闔上扇子猛戳少年的後腦杓。
--TBC
ns52.14.80.3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