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舞踊
「啊,奈緒實,妳家這孩子來得正巧。」向尾文子熱切地打量山下。「你們兩個身量差不多吧?原本和他跳蝴蝶雙人舞的小姑娘今天傷風請了病假,我正愁臨時找不到人呢。」
他看了看緊閉的紙門,並不答話。
「他是比班上其他男孩子要高些,不過,從來都沒有學過舞踊啊。」
「別擔心,又不是要上台,不過是幫個忙站一下位置就好。」在這位向尾流家元的語氣裡,似乎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
縱然千般不願意,讓他的雙腳沉得像兩國橋的橋墩,然而急著離開的母親在山下的背後輕輕推了推。「那麼,這孩子就拜託老師了。」出於補償,她溫柔地順了他耳邊的頭髮,「文子老師難得請你幫忙唷,別露出這麼不甘願的表情。」
他懊悔沒有大膽承認自己想去看清三郎的戲。
向尾文子看看他腳上的羊毛襪子,「清美,拿衣服和一雙足袋來。」
「這個大小的,家裡怕是只有女孩子的衣服。」
「那就給他穿上繻絆就好,這一身洋服,礙手礙腳的可沒辦法跳舞。」這下子,他被迫換上白色的短繻絆搭配白足袋,像個被盜賊偷走衣裳的小少爺,比屋子裡那個穿作務衣的看起來更可憐。
紙門又打開了,裡面的人顯然聽見了對話始末,好奇地看著他,眼睛裡閃現讓山下智久不太高興的笑意。
「喏,你就站在斗真左邊吧。」
聽從指揮,他緊握著紙扇,直挺挺地站在所作板上,他們倆個看上去的確差不多高,向尾文子點點頭。
趁著她轉過頭和伴奏者說話,生田斗真小聲說:「你沒學過舞踊,這下慘了……」
這時他還不明白「慘了」是什麼意思,還當作挑釁的抱怨,直到老師讓他學著對方的姿態屈膝。所作板十分光滑,穿著新的足袋踏在上面,更顯得分外地滑。就算是屈膝站著不動,腰背也得適度用力才能保持姿態,怪不得動作不大,他剛才卻練得汗水淋漓。
老師幫山下調整姿勢的時候,旁邊那傢伙還在囉嗦個不停:「扇子的拿法錯了,手指要像這樣,不是握持……」
好吵。完全不是剛剛說好的只是站一下位置的程度。他一邊注意著肩胛骨的聚攏狀態,一邊學著伸直了放在扇柄上的手指前端指節。
「不對,你的腳趾要全部踩在地板上。」
這回,連向尾文子都嫌他吵了,皺起那雙纖細的柳眉,「說倒是很能說,你自己的姿勢呢?右肩怎麼朝著前面?那有這樣呆的蝴蝶呢?」
真是慘透了。
練習結束了之後,不像毫無準備因而奄奄一息的他,生田斗真倒是馬上就嘻皮笑臉地恢復了元氣。「我還以為會更糟得多呢。他學得比靜子快五百倍,讓她感冒別那麼快好算了。」
「斗真,怎麼這麼說話呢。」話雖如此,向尾老師也微笑著,不像認真斥責他的樣子。「不過,河原崎她一時大概是好不了的。山下,明天再來幫忙吧。」
他才不要。
「老師,我想吃冰淇淋。給他也來一份吧。」
這個倒可以接受。
向尾老師走開後,生田斗真轉過頭,「喂,有冰淇淋吃的事可別說出去唷。」看來這項課後點心還是特殊待遇的樣子。
換回自己的衣服,坐在客廳裡吃點心的時候,生田斗真一逕盯著他看,他刻意不去理會。
隔天再去舞踊教室之前,山下學著前一日他說起冰淇淋的語氣,要媽媽保證不把他去「幫向尾老師忙」的事說出去。
「怎麼,在向尾流家元門下,跟梅鶴屋的桃介一起練習雙人舞踊,在旁人聽來可是很光榮的事呢。」
桃介?「他又不叫那個名字。」
母親笑了,「就像清三郎先生的本名也不是叫清三郎。桃介以後多半也會變成清三郎吧。」
完全聽不懂。
「桃介是清三郎先生的兒子,將來肯定會繼承梅鶴屋宗家名號的。」
咦?
就憑……那個傢伙嗎?
這天,換他盯著「桃介」不放。當然他是有理由的,文子老師要求他做出和對方一模一樣的姿態。
「不是,這裡你眼睛要跟著扇子的指向,看著天花板才行。」生田斗真又忍不住出口糾正他。
「如果你看著天花板,又怎麼知道我沒看著天花板呢?」
一旁擔任助教的向尾清美笑了。「這話說得很是。」
「哼,你這時候就不看天花板,等頭上戴了假髮,更抬不起來。」
好吵。但是,「什麼假髮?」
「表演會的時候要戴的,蝴蝶精的假髮髻,很可愛的。」
他才不要戴什麼假髮。「我又不去表演會。」
生田斗真沒搭腔。接下來這段,音樂節奏一快,他們就得輪番跳而不是同時做對稱動作,向尾文子讓斗真先跳一遍,再讓樂師放慢些,她再上場仔細示範一次。
「山下你試試。」
他就照著跳了一段。
「錯了幾個地方。」文子讓斗真一一告訴他哪裡錯了。
生田斗真露出認真的樣子,仔細地糾正。
上完課,文子悄悄告訴奈緒實。「這還是頭一次看見那孩子那麼認真,他從沒有這麼不甘心過吧。都是男孩子畢竟不同,這倒是良好的激勵。」
「那真是太好啦。」
「不過,河原崎小姐那邊,聽說不是單純傷風,是出水痘呢。」
「哎呀,希望沒事才好。」
「桃介」那天的詛咒應驗了,山下盯著眼前盛裝過冰淇淋的的空玻璃碗想。但是,橘桃介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呀,又不是水果盤……
「所以,以演出表演會的雙人舞作為目標,明天也請過來好嗎?」
「可是,」兩位女性轉頭看著山下智久,他第一次打斷她們談話。「可是我不想戴假髮髻。」
會這麼執著於假髮髻的問題,是因為山下那天還不知道,兩隻蝴蝶精還得穿上可愛的紅色的振袖和服,袖子染有蝴蝶翅膀的紋樣。
舞踊果然還是女孩子學的東西嘛。
「哈哈哈哈……」生田斗真對著他困擾的臉哈哈大笑。笑完才說,「先跟你說,穿上那套衣服以後跳的感覺完全不同。比起來,你會覺得之前都只是像做廣播操那麼輕鬆的事。」
他看著左邊那襲振袖上面釘的手寫的毛筆字名條:「宗像 桃介」
還好,是比叫橘桃介正常一點。
也比穿上沉重的女孩子的和裝禮服跳舞正常一點。
清美姊給山下穿好衣服,推他進來,已經熟練地換上服裝的人吃驚地看著他。
「怎麼可能!」穿著可愛的振袖和服的人,毫無儀態地頹然倒在地板上,雖然能看出運用了舞踊的腰部動作。「他比我想得還要可愛!」一邊說,一邊掩住臉,露出來的耳朵上緣彷彿還微微發紅。
還是好吵。但山下不知怎麼受了影響,臉上也發熱起來。足袋裡的腳趾也無處安放似地。
好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