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想你現在正在同情我吧。」
在火神跟青峰走出審訊室之後,黑子聽到花宮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他猛然轉身。
「你覺得我很可悲吧,像個小丑一樣為了沒有人想要的東西沾沾自喜,只為了追求一些別人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花宮的聲音相當平靜,剛剛狂笑聲中的神經質已消失無蹤。
「我...」黑子啞然。
「所以你想說我做的一切都是徒然嗎?所計劃的、所試圖追求的一切全都是可笑的徒勞無功對吧?」
黑子看著他,但是不發一語,任由內心的不安感兀自膨脹。
「哈哈怎麼換你不說話了?我只能說,你說的真是該死的對極了!哈哈哈!」花宮的笑聲又回到了剛剛的那種瘋狂,氣場卻跟剛才截然不同。硬是要形容的話,應該是多了一點自暴自棄的放浪感。
「我的確是、在追求一些可笑的東西。反正一定不會成功,那麼為何還要追求呢?你是想這樣說嗎。」
「我...」
「你覺得這樣就能說服我嗎?要說天真得可笑,你未嘗不是如此?黑子哲也巡查部長。」花宮的眼神銳利得可怕,而黑子感覺一股戰慄。
「剛剛的那兩位警部補,他們跟你是什麼關係?」
這個突然切換到私人範疇的問題讓黑子愣住了。
「既然你不說,那麼就讓我們來猜猜看吧,黑子巡查部長大人。」花宮刻意的模仿了黑子剛剛的語氣,惡意展現得十分明顯。
「他們的護腕跟你的護腕是相同的款式,在現場時撞拳頭的動作,而且其中一個,姓氏是青峰,叫你「哲」。你們應該在工作之前就認識了吧,關係是同學?男孩子沒有共同興趣的話很難維持感情,所以應該是在社團認識的吧?」花宮笑著,饒富興致的看著黑子面無表情的臉。「他們的球鞋都是喬丹一代,看樣子是籃球隊。不過以那兩人的體格跟動作,說是職業籃球員我也不會意外。」黑子很努力的不讓動搖出現在臉上,但是痛苦的眼神背叛了他。
果然還是太痛了點啊,如果講到他們的籃球的話。
「看樣子我說的沒錯呢。雖然你也是籃球隊員這點我有些意外,你不管怎麼看都不像個運動員。不過也不像個警察啦──所以果然不能如此斷定啊哈哈!」黑子想著,如果這個時候就叫人家閉嘴是不是太明顯了呢?可是再放任他講下去自己又會變得怎麼樣,黑子無法想像。也許這就是以現世報為名的懲罰:很多東西是不能說的,無法提起、甚至不該被意識,禁不起觸摸,更別提搬弄。
現在懲罰來了,黑子微微的垂下眼廉。
「所以,問題是、為什麼你們這些性格跟素質都迥然不同的人,會在這呢?」
是什麼樣的事情會讓青峰大輝放棄他的籃球呢?
黑子發現自己忍不住的顫抖,就是因為答案他太清楚了,所以才不願面對。
「看樣子是很嚴重的事情啊,黑子巡查部長。所以你不是為了追求什麼,而是為了......」花宮的眼睛瞇了起來,眼神像是看透了什麼,壓低了聲音。「贖罪,所以才待在這,待在那兩人身邊。」
「很可惜你猜錯了,花宮先生。」
「我覺得我沒有錯,是你沒有自覺。」
「不,你錯了。」黑子堅定的說。「贖罪這種事,永遠都不像是他看起來的樣子。」
所以我才說你不懂很可憐啊,花宮先生。
花宮對這句話起了反應,他語氣中的嘲諷感轉換成了冰冷的不悅。
啊啊、是寧可玉石俱焚的類型呢。黑子突然意識到。
「哈哈,這時候我才真的不懂你,明明腦袋不差卻蠢得可以。那些東西,明明已經醜態百出了卻還是要幫他辯護嗎?明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卻還不放棄?」
我可不這麼認為,得不到的東西究竟還有什麼價值,我可不承認。花宮笑了。而說話的聲音介於震怒與狂喜之間,無限趨近於瘋狂。
「這不是你說的嗎?反正不可能得到,不如“碰!"的一聲,讓一切都一起毀滅!」
黑子呆在原地,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真不敢相信……!!」
黑子轉身衝出審訊室,而被剛好回來的火神一把撈住。
「怎麼回事?黑子。」看見黑子眼中的慌亂,火神的語氣不禁參了一絲擔心。
「火神君,是炸彈!他打算把目標連同自己的夥伴一起炸掉!」黑子沒有注意到自己抓住火神袖子的手連同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什...什麼!」聞言火神也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他反抓住黑子的手腕把人拉進懷裡,一手輕拍黑子的背部。他也不太確定這樣做對不對,不過直覺告訴他現在的黑子需要一些安慰,於是他出於本能的動作了。
「沒事的,別慌張。」由火神說出的話不需要多具體,就能夠讓人相信一切都會好轉。
「……抱歉,失態了。」黑子輕推火神的手臂,抬起的頭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淡然。
「沒事。」火神揉揉黑子的頭頂,走到審訊室邊看向裡面。在單面鏡的背後可以看到花宮一個人有點頹喪的坐在裡面。是因為被突破了心防所以才顯得沮喪嗎,火神有點抗拒的想著。
「總之先跟赤司君報告吧。火神君可以麻煩你去找青峰君嗎?」黑子說著,一邊往走廊走去。
「好……赤司的辦公室不在那個方向吧?」
「我想先去洗個臉。」黑子頭也不回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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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拍在臉上的觸感讓黑子感覺清醒多了,他緊閉雙眼,手撐在洗手臺的邊緣,強迫自己放鬆之後調整呼吸。一切都沒事,之後也會沒事,他們都在自己身邊,而且那個傷痛並沒有殺死任何人。他就這樣子靜靜的聽著水流聲,直到他想自己應該不會再感到慌亂了,於是他才抬起頭,準備伸手關上水龍頭的時候發現一條手帕被遞到自己手邊。
「啊、謝謝。」沒有多想,黑子下意識的接過擦去臉上的水珠,卻在手帕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感覺好多了嗎。」不是問句的問句,赤司的聲音傳來,黑子在回頭的瞬間有些愣住。
「……好多了、謝謝關心,赤司君。」
果然是瞬間清醒啊,赤司君的聲音。黑子的思緒瞬間也脫線了起來。
原本用著有些嚴肅表情看著他的赤司嘴角浮出了一絲笑容,就像他之前常常看到的那樣。
「這樣子看來,可以解釋很多事情呢,哲也。」赤司這樣說,黑子思緒一瞬間有點跟不上。不過他很快的意識到,赤司(意外的有些體貼的)先開啟了花宮的話題。
「沒錯,例如這樣的確是可以解釋他們刻意製造的那個情勢是怎麼回事了。為何要推開可能成為盟友的勢力製造敵人,明明放出風聲準備的措施卻異常粗糙。」
赤司看著他,像是在等著他把話說下去,即使黑子很清楚,赤司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釋。每次這種時候黑子都感覺異常刺激,跟赤司說話是一種代價很高的博弈,有時候只要一個棋步的差錯就足以全盤皆輸。可是他卻樂此不疲,他想他可能是因為赤司願意選擇他當對手的成就感,促使他一次又一次的接下赤司交給他的任務也說不定。
「因為問題在內部,新任的領導者不得人望,卻手握大權。所有的劣勢都是刻意製造的,因為對組織成員不滿的領導者想趁機毀滅整個組織。」黑子最後還是接下了赤司的期望,他回答。
「那......哲也,你覺得他的目的是對組織復仇嗎。」赤司會下這步棋,黑子並不意外,雖然他並不想照著赤司的心意走下一步棋。
「不是。」他最後還是照做了,這就是赤司所希望的吧。「他的目的是,自身的毀滅。」
在戳破一切時便萬劫不復的最後詛咒,黑子其實相當懊悔,也許真的有些答案不要逼出來會比較好。
赤司微笑了,黑子想他並沒有下錯棋,但是卻還是露出了破綻啊。
當初的目標是進入生活安全部的少年課,卻因為一個奇妙的轉機而身處此地,那個轉機大部分的成分就是赤司,他說他需要一個人來幫他做犯人側寫。
「要來嗎?」那時候的赤司這麼說,黑子也跟之前一樣,沒有想太多便走向了朝他伸出的那隻手。赤司那個時候並不是在詢問吧,他知道黑子一定會答應他,當時的那個問句不過是個像是契約一般形式的存在。那他也知道之後他們會又陷入永劫回歸一般、歷史重演的悲劇這樣的命運嗎?這個不可能有人會得到答案吧,不管究竟是知道或是不知道,黑子心想。
「那,哲也,我再問一個問題。」赤司偏了偏頭,笑容沒有淡去,微微瞇起的眼充滿了興味盎然的光芒。黑子緊繃了呼吸。
「剛剛,你真的在同情他嗎?」你真的在同情自我毀滅的絕望嗎?
這是赤司君難得的問句,難得有赤司君不知道答案的問題,這樣想想我真是不簡單,黑子想著,不著痕跡的想要去逃避一些赤司硬扒出來擺在他眼前的東西。
「他已經瘋狂了,赤司君。」
「這不影響我的問題啊,哲也。」
你真的在同情自我毀滅的絕望嗎?
赤司君,問題是,為什麼會絕望呢?黑子看著赤司,感覺有些口乾舌燥又動彈不得。
「我……」
我在同情他嗎?
同情那個,選擇玉石俱焚的男人?
為什麼要同情他呢?
「哲也,你跟他不一樣。」赤司君的聲音打破了黑暗跟黑子的動彈不得,黑子幾乎以為那句話是直接在腦中響起的,帶著連他自身都不敢想像的肯定。
「看你的樣子,肯定是還不懂吧。」又還是,不敢去想呢?赤司的眼裡光芒轉成一種更深沈的顏色,映射在黑子的眼中。跟無法直視的強光不同,他的光有一種異色的深度,本身明明不是極強的光,卻足以讓所見之處染上不同的色彩。
我的確是……不懂呢。黑子想著,卻不覺得驚恐,他明明是這麼小心翼翼的在下著赤司的棋步,卻在赤司宣告他沒讀懂他的意圖時,感到了如獲大赦的輕鬆。所以他其實是懂的嗎?
「不要忘了我說過的話啊,哲也。」赤司笑了,帶著他一貫的難解與寓意。「同時也別忘了你承諾過我的事。」
「我知道,赤司君。」
不,你不知道,赤司這樣回答。在你不了解的時候,繼續探討這個問題的答案並沒有意義。
赤司伸出手,抹掉黑子下顎上滴著的水珠。
「所以接下來該有所行動了啊。」帶著笑意的聲音,赤司轉身朝出口走去。
赤司君的話,總是讓人覺得措手不及,黑子看著赤司的背影心想,無法停止的思緒在腦中回轉。
這時走到門口的赤司突然停下來,轉身看著他。
「我忘了順便問一下,你現在過的好嗎?哲也。」
黑子瞬間腦中空白。
「很好,赤司君。」
「很好。」
赤司笑著,只是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這也相當令人措手不及啊,黑子甘拜下風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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