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内,因为要练习声乐兼拍戏,黑子的行程倒是满满当当,远藤第一次这么忙碌,带着他在各个场地之间跑来跑去。
不过按远藤的话来说,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对方第一次用这个词的时候,黑子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打量了他很长时间,直到远藤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嚷嚷:
“喂喂我意思可不是说我是抖M……”
那天之后赤司没再来找过他,不知道是因为对他的行程安排了如指掌,还只是一时间开个玩笑而已,不过黑子对此毫无兴趣。
潜意识里,他对这个男人有种“最好敬而远之”的想法。
那是一种类似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正是因为第一次对外界的事物有这样的反应,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远藤知道了那天在酒店的人是赤司时先惊讶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对赤司看起来比那个导演条件要好得多这件事感到很欣慰,一边又对赤司之后好像对黑子紧追不舍感到愧疚——毕竟是他眼睁睁地任别人把青年带走了。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担心自己,不过黑子还是被他那种混杂着愧疚悲悯欣慰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我没有跟他做。”他言简意赅地用一句话概括了那天的事情。
“什么!?”远藤一脸被雷劈中了的样子,张大了嘴巴:“你是说那天你们没有——”
“没有。”
“那、那他为什么跟三古推荐了你?”
黑子皱了皱眉,忍不住辩解道:“首先,他没有跟三古导演推荐我,只是让我能够去试镜;其次,如果我演技很烂的话,我想就算他勒令三古先生用我,三古先生也会拒绝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但是他就是很讨厌承认男人帮了他这一点。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赤司给的这个机会,自己也不可能得到德川家定这个角色——
黑子最后决定,把原因归结到“这个人实在太过讨厌”身上。(赤司:“……”)
教他唱歌的声乐老师须之内是瑠衣请来的,跟瑠衣关系不错,也算是圈子内的大神了。
“瑠衣姐这么照顾我,真的是非常感谢。”练习第一天结束后,黑子就跟对方郑重地表达了谢意。他现在又没名气又没后台,瑠衣这么做其实讨不到任何好处。
“没事啦,姐姐就是看你对眼!以后你就算我的干弟弟,有什么困难找我就行,”瑠衣性格豪爽,她倒是对此事毫不在意,“而且以后等你出名了,我还要指望你带我呢!”
黑子笑了笑,虽然暂时想象不到以后的那种情景,不过还是真心诚意地说了句“好”。
目前他想不了那么远——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握现在。
……
须之内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用一句“你做得很好,后天继续过来”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从开始的对黑子的每一个音都不满意相比,到现在唱一段才叫停指出其中的几个缺点——对黑子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
他这几天没日没夜地按照须之内的指点,一得了空就做呼吸控制的练习,就连下午在剧组化妆的间隙,都在琢磨各种唱法。
远藤在旁边又欣慰又心疼地看他努力,心底更是坚定了要把青年扶持成天王的决心。
不过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笃姬》里其他几个明星的化妆师不是自配就是剧组给的,一般都比较固定。黑子因为资历的原因,公司还没分配给他个人的化妆师,也是就说得配合剧组。
于是远藤就看着每次戏下来,来化妆的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在低声商量:“这次轮到我了!”“不是说好按石头剪刀布来的吗——”
“……”远藤又扭头看向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让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打粉扑的青年——对方脸上毫无表情,一副外界于我无关的样子,在心底感慨了一句“无知真好”。
——今天是黑子的最后一场戏,也就是家定因病去世的几幕。
在跟属下交代完下代将军将会是庆福(其父德川家庆同父异母的弟弟德川齐顺所诞长子)、并命令他们以后让御台所笃姬参与到外界的政务中去以后,家定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走到庭院中,后院的牡丹花已经大片大片地开放了。
「哦——牡丹花开的真够漂亮的啊。两日之前,便已经绽放了。」家定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下属说道:「拿剪刀来。」
他这时候病情已经发作过数次,本来本寿院(德川家定的生母)把这一切怪罪到笃姬身上,又怨恨她没有为家定生子,隔离了两人,禁止他们再见面,而家定在经过跟母亲本寿院的一次谈话后,告诉对方已经是成人了,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他不再听从母亲的安排,之后仍然与笃姬见面。
「今夜我就带一朵过去给御台吧。」家定用欢快的语气这样说着,弯下腰,揪住其中的一根花茎。
就在这时,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手一抖,剪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家定捂住胸口,一下跌倒在地。
在旁边等候的侍从发现事变,慌忙冲上前来:「公方大人,公方大人!」随后有另外几个人被声响引过来,接连唤道:「公方大人!」「快去把大夫叫来!」「是!」「公方大人,公方大人!请您振作一点……」
家定张大嘴,睁大了眼睛,犹如干涸在岸上的鱼一般,徒劳地从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这时候坐在内室的笃姬心中一颤,有些不安地转了下头,四处张望。
「您怎么了?」守着她的几岛见她心神不宁,关心地问道。
「不,没什么……」笃姬摇摇头,「只不过,我突然思念起主上大人来了。」想到等家定这次养病结束后两人就能再次会面,她脸上带了点羞涩。
只不过在之后询问在家定身边照顾的人时,她得到的却是“主上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忙于公务累倒了”的答案。
「是否有什么办法,见上他一面呢……?」笃姬急切问道。
这时候家定已然病入膏肓,这件事也被隐瞒起来,这个大夫所说的不过是些谎言罢了,因而在听到笃姬的要求后,他吓了一跳,诚惶诚恐道:「如今外面繁忙不暇,小人估计是不太可能的……」他伏下身,不敢再抬头看着一脸希冀的笃姬。
笃姬想了想,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既然如此,请你至少帮我捎件东西给他吧——」
「……便是此物了。」那个下人跪在家定跟前,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个纸包。
这时候的家定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卧病在榻。他伸出干瘦的手,颤巍巍地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然后缓缓地打开纸包。
一枚棋子滚出来,“啪嗒”一声落在了他胸前。
他慢慢摸索着捡起来,举起来放在眼前看着。
无数个夜晚,他们曾对着烛火,欢笑着摆开棋盘,下着五子棋。
「是吗……是御台她让你把这东西捎来的啊。」
大夫不敢多说什么,只轻声应了一句「是」。
「是御台啊。」家定喃喃说道。
大夫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恭恭敬敬地作势要裹在家定手上:「让小人来替您把把脉吧。」
「罢了。」
「可是……」
家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是。」大夫只好安静地退了下去。
家定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已然有些灰败了,嘴唇发白,整个人都透出病气。
——这些都隐隐约约表明,这个人很快就要死去。
家定脑海里浮现出两人曾将棋子当做眼睛,互相对视然后哈哈大笑的情景,笃姬举着棋子放在眼前笑着看他的模样历历在目。
「御台啊,」他蠕动着嘴唇,轻声自言自语,眼里带着不舍和缱绻,「为何不像往常那样来见我啊……」
「我已经无法再主动去找你了,」有眼泪缓缓地从眼角滚落下来,将身下的被褥浸湿。
「无法再去找你了啊……」
当三古终于喊出“卡”的时候,整个拍摄场终于像是被解除了魔咒一样,从之前无声的气氛里解脱出来。
黑子掀开身上的被子,慢慢直起身,因为躺的时间太长,身体一时间僵硬了,结果行动有些困难。
“远藤——”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不得不叫他来帮忙扶着自己走出去。
然后他看到远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过来了。
黑子:“……”
路过的几个工作人员都红着眼圈跟黑子打招呼,看他的眼神好像他马上也要像家定那样不久于人世一般。
直到两人终于在旁边的休息区坐下来,远藤还有些哽咽,明明快三十岁的人了,哭得跟一个小孩子似的:
“呜……为什么家定要死啊……”
黑子实在受不了,把本来应该给自己用的毛巾扔到了对方脸上:“那个只是戏而已,别伤心了。”
远藤依然抽抽噎噎,时不时地还打一个嗝。
终于在他又打出一个嗝的时候,黑子忍不住破了功,脸上微微染了点笑意,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
他不会承认,刚刚他其实入戏了。
一想到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个人在等自己,而他再无更多时间陪在对方身边时,心里那种不甘与痛苦简直快把整个人淹没。
只不过再看到众人的反应,黑子很快就冷静下来。有一个负责灯光的小姑娘甚至还跑过来塞了一个东西给他:“你演的真的很好,刚刚我都快哭死了……”
黑子:“等——”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已经捂着脸跑远。
他展开手,躺在手心的是一条做工精美的手帕。
算了,看这样子也还不回去了。黑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手帕折好,塞进裤子口袋里。
剧组收工的时候,三古难掩兴奋地大肆夸奖他:“好小子!因为你,整个进度都前进了一大截!”黑子还想谦虚,对方已经毫不客气地揽上了他的肩膀:“嗨,别跟我客气!以后我这边要是有什么适合你的角色,你就过来,怎么样?”
黑子先是一惊,随后压下心底的喜悦,郑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庆祝黑子的戏拍完了,今天晚上我请客,大伙儿出去吃一顿!”三古大手一挥,引来剧组无数欢呼。
接下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附近海边的一家店,烧烤海鲜啤酒都上来,等黑子终于到达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远藤也喝了一些酒,因此两人丢下车各自打车回去。黑子一下车,就发现楼下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看起来好像是在等他的样子。
他此时有些醉意,走近了一看,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直到对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你再不清醒过来,我就要亲你了哦”时,黑子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
身形修长靠在车旁边微笑的俊美男人,不是赤司还会有谁?
他立刻进入警备状态:“这么晚了,社长有什么事吗?”
“你又叫回敬语了,”对方叹息一声,走上前来。
黑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见对方的眼睛竟在月光下隐隐闪烁着粼粼的光。他咽了咽口水,不甘不愿地改了口:“……赤司君有什么事情吗?”
“这周六晚上有个宴会,我可以邀请你当我的男伴吗?”对方鞠了一躬,优雅地伸出手。
黑子这下酒完全醒了,被吓的。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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