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9
拂晓时分,武将的作息习惯令实渕准时睁眼。
起床,洗漱,穿衣后,他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梳头,末了,对着镜子,将过长的刘海末梢稍微修整一下,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尽管叶山和根武谷嘲笑过无数次,说他臭美,他一律都当做耳边风。
正为美的事业忙碌着,敲门声传来。
“实渕君,赤司大人传你过去。”
近来,实渕地位水涨船高,已然成为了最受信任的近卫官。
要说他是如何深受主上信赖的……主要还是因为黑子。
因缘际会下,他和黑子的关系非常亲密。赤司一门心思追求心上人,又因着恋爱经验为零,便时常喊实渕过去,充当恋爱顾问。
这些细节,聪明如实渕,自然是不会说的。他在一众近卫官们羡慕的目光下,往书房走去。
一进门,就看到偌大的红木桌上,摆满了各地进献上来的贡品,金银珠宝翡翠玛瑙奇花异石,花式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要说它们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一个字:贵。
“来了啊,玲央。”赤司招招手,示意实渕过去,“我正在挑给哲也的定亲信物,你来给我参考参考。”
他指了指手边的几样东西,“这组纯金的小兔子不错,哲也是属兔的,正好配属相,缺点是金子俗气了些;那边的紫水晶吊坠倒是雅致,可又显得小气廉价……”
他说得滔滔不绝,可实渕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打从听到“定亲信物”四个字,他的大脑就处于当机状态。
这段日子,赤司大人一直在对小哲示好,比之从前,要进步多了。
比如他会安排厨娘烹饪小哲喜欢吃的菜,饭菜少而精;比如他会不时派人出城去买香草糕给小哲吃,投其所好……实渕欣喜于他的改变,至少,他渐渐懂得了如何去爱一个人。
如果说他和黑子相恋已久,一颦一笑皆默契十足,那么,要结为连理,也未尝不可。
只是现在,似乎还没到火候?
这个时候求亲,不会有问题吗?
实渕不禁担忧,“冒昧问一下,赤司大人,您有表白心迹么?”
他心想,如果告白过,小哲也很高兴地接受了,求亲应该也有个六成把握。
然而,赤司淡定地摇摇头,“没有,表白心迹和求亲,我打算两件事一并做了。”
实渕,“……”
大人,您可知正常顺序是:告白,恋爱,求亲?
跳过前两步直接到最后,这样真的好吗?
赤司全然不知自家部下纠结的心理活动,一门心思分析各个宝物的优劣。
他拿起一串玉饰,那玉的成色极好,碧玉剔透,对着光看,竟一丝瑕疵都没有。更难能可贵的是,玉饰构造精巧,由十个部件组合,没有丝线,全凭凸起和凹槽相嵌,环环相扣,不由令人感叹工匠的心窍玲珑心。
众宝物中,赤司其实第一眼,就是中意它的。
极品宝玉既不掉价,又雅致好看。黑子是个有自己尊严和事业的男人,送珠宝过于女气。玉自古以来都是配谦谦君子的,再合适不过。
只可惜,黑子已经有一块随身不离的璞玉了,他再送,未免重复。
黑子非常珍惜那璞玉,赤司不止一次看到他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宝贝地抚摸它。
因此,赤司不得不忍痛割爱,将那串精巧玉饰排除在备选方案之外,“实渕,哲也有跟你提过那璞玉的来历么?”
究竟是谁,害他挑定亲信物都不能选玉!
干扰他情路的家伙,不管是谁都得死!
实渕仔细回想了一下,过了太久,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属下和叶山、根武谷第一次见到小哲的时候,他手里就紧紧攥着那玉。我记得有一次聊到过,他说是一个重要的人送他的。”
重要的人……
赤司咀嚼着这几个字,“是他的父母吗?”
“应该不是,我猜是在诚凛村的时候,感情很好的人相赠的。”
“可是看那玉的成色,不像是乡野之人能得到的东西。”
“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前些年大局动荡,战乱不断,有不少好东西流落到民间。”
赤司沉吟半晌,“也有道理。”
老实说,他对那玉也不过匆匆一瞥,只知道成色不错,细节什么的都不清楚。
不知怎的,此刻,他竟对那个不知姓名的赠玉之人,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嫉妒——以哲也对璞玉的珍惜程度,那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轻。
吃了半天飞醋,,回归主题,他继续在宝物中大海捞针,时不时问下实渕的意见。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选出满意的——一支发簪和一枚扳指,两件成套,都是金镶碧血石,温润细腻的碧血石在金色的底衬下,显得内敛典雅。
想象一下将发簪挽进黑子长发中,他回眸微笑的模样,赤司就充满了期待。
※
转眼就到了年末。
今年除了巽月湾的瘟疫外,没什么大规模的灾害,算得上风调雨顺。
老天爷开眼,庄稼收成好,国库充盈,赤司大方地给部下们人手一个大红包。
在后世,这并不稀罕,有个专用名词,叫做“年终奖”。但放到现在,赤司的做法非常罕有,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官员无不感恩戴德。武将们发誓,明年的战斗要更抛头颅洒热血,文官们发誓,明年的工作要更兢兢业业殚精竭虑。
医师们也人人有红包,都喜气洋洋的。
红包里的份额基本等同于那人三个月的俸禄,相当可观。
黑子走了一路,碰到的同僚,无不捧着红包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黑子大人,来年也请多多指教!”医师们见了他,纷纷敛起笑,恭敬地行礼。
自巽月湾事件后,黑子名声大噪,医师长位置更加稳若磐石。人们提到他,无不衷心钦佩。毕竟,以一己之力搏瘟疫之灾,这等勇气和能力,不是一般人有的。
“请多指教。”黑子欠身回礼,不论过去还是未来,他永远是谦逊的。
告别了同僚,他来到后院的林子里,四周空无一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人人都有红包,除了他……
倒不是缺钱,医师长俸禄很高,加上偶尔受邀问诊,诊金也很可观。只是,看着大家都有,他也会下意识期待。结果等啊等啊,到最后都是一场空,心里难免失落。
树林里有一株参天古木,黑子只要沮丧了,就会蹲在树根边。
今天,他也来到老地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树皮上描摩一个又一个圈。
赤司一早悄悄跟在他身后,看到他“蹲树角画圈圈”的小动作,眼底浮现一抹笑意,走近了些,轻咳一声。
黑子没想到居然有人,唬了一跳。
难不成自己幼稚的小动作,都被这人看到了?他赶紧站好,行了一礼,“征十郎大人。”
赤司说了句“跟我来”,拉过他的手,牵着他往外走,“哲也的‘红包’是特别的哦。”
他们走出城主府,穿过笔直宽阔的街道,走过一家家豪华的酒楼,最后,来到一个小吃街上。
各式各样的小摊,有卖章鱼烧的,卖烤串的,卖甜酒的……因是冬天,小摊都点了火,身处其中,很容易被泛着食物香味儿的温暖气流所包裹,暖融融的。
和外面的豪华酒楼相比,小吃街格调低很多,黑子却觉得异常亲切。
他俩都是一身便服,赤司牵着黑子,美其名曰“免得走丢”。黑子一开始担心两个大男人牵手引人注意,结果人们看到他俩,顶多感慨下“这对兄弟长得真俊,感情真好”,压根没往“断袖”上想,便安下心来,回握住赤司的手。
他俩缓步在小吃街上穿行,黑子只要看摊位有人排队,就跑过去买上一份。
“会排队,说明东西好吃。”他言之凿凿。
赤司看着那可怕的人潮,担心黑子的小身板能不能挤进去。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黑子的低存在感发挥了极大优势,不论摊位前有多少人,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抢食物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很快,黑子就热得出汗了,脸颊红扑扑的。他手里抱着一堆古灵精怪的小食,像极了为过冬囤积坚果的小松鼠。
赤司看得好笑,“买这么多,吃得完么?”这人的食量可不大。
“没关系,零食是另一个胃。”黑子欣赏自己的战利品,决定从章鱼烧开始吃起。刚咬一口,浓郁的酱汁在嘴里扩散开来,鲜嫩的章鱼肉极有嚼劲,黑子眼睛一亮,好吃!
“这么喜欢?”难得见他水色的眸子这么明亮,赤司忍不住起了好奇心,“我尝尝。”
黑子打开装章鱼烧的盒子,要拿一串新的给他,赤司却弯下腰,就着他的手咬下一颗,细细咀嚼起来。
他咬的不是别的,正是黑子刚尝了一口的那颗丸子。
“啊,那个是我吃过的……”
“哲也的话,完全没关系。”赤司轻飘飘撂下这句话,牵着黑子的手继续逛。
两人神色如常,似乎没把那个丸子放在心上,其实,他俩都远不如表面那么淡定,从吃余下章鱼烧,两人的反应一窥便知。赤司吃得很慢,很享受,似在回味方才间接的接吻。黑子的脸颊稍稍发热,一口一个吃得飞快,都没怎么嚼。
小吃街不长,就算他们边吃边走,走得极慢,大半个时辰也逛完了。
“觉得这里怎样?”赤司问。
“非常喜欢!小时候,和前辈们去白云镇玩,最喜欢跟在他们后面吃小食。这儿和那时的小吃街几乎一模一样。”黑子难得灿烂地笑着,灯光映在他眸中,明亮非凡。
“喜欢就好。”赤司柔声道。
他从实渕那里听来小吃街的事,知道这是黑子童年的美好回忆,便下定决心还原出来。
整条街,是他专门按照白云镇那边的格局,开辟一块地来建的。像洛山这样人口密集的古城,想找出足够面积的地皮并不容易,为了建它,有好些反对的声音,最后都被赤司力排众议给压下来了。
望着心上人欢喜的表情,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由于一路吃了不少东西,他俩都很饱,边走边消食。城里有一条主要的河流,叫做洛河,清澈的水流贯穿城南城北。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洛河边。
拱桥流水,碧波荡漾,银月高悬,倒映于水。
如此美景,求亲再合适不过了。
赤司脚步一顿,下意识去摸怀里的小方盒。
只要他说出那句话,哲也点头了的话,从今往后,他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赤司再怎么少年老成,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所有神经都绷紧了,连手心都隐隐沁出了汗。
这时,黑子看到河边有个卖竹箫的小摊,走过去,熟门熟路地拿起一支,握姿很优雅。
“哲也擅长吹箫?怎么没见你吹过?”
“并非出于雅兴。当初学箫,是因为箫声在控制毒虫毒蛇、以及在某些病症上有用。”
摊主见他俩衣着华贵,赤司的气度更是掩都掩不住,认定是贵客,赶紧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口若悬河地介绍。
陆续有几个行人也凑过来围观,在他们之中,有一抹不起眼的瘦小身影。
那人一身不起眼的墨色衣服,贼兮兮的眼睛灵活地打转儿——他是个小偷,年纪小,同行都叫他偷儿。今天这种热闹场合,是小偷们的盛宴。他们贪婪地盯着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对精致的饰品们垂涎三尺。
偷儿今天运气不错,接连得手了五次,眼看时辰不早了,想最后捞一笔,收工回家。就在这时,赤黑二人进入了他的视线。偷儿年纪小,可干这行已经三年了,眼光特别毒辣,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贵的,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见机行事。一路上,他几次想出手,无奈那个赤发男人太敏锐了,只稍微靠近,对方就似有觉察地看过来,吓得他赶紧缩回去。
万一被发现,他十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这会儿,趁着赤司买下竹箫,注意力转移,他像只黄鼠狼灵活窜了出来,剪下黑子腰间系玉佩的绳子,悄无声息地拿着璞玉离开了,整套动作都是电光石火间发生的。
得手啦,收工回家!
偷儿走在拱桥上,将那块璞玉握在手里,想到可以换多少顿好吃的,一蹦三尺高。满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料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拎住他的衣领,“小鬼,还出来。”
他回头一看,险些吓哭!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围着他,再往后,是缓步走来的赤黑二人。
那三人正是实渕、叶山和根武谷。赤司带黑子微服出来,他们几个近卫官隐匿在旁边,随时待命。有人动黑子的玉佩,他们立刻追上来。
偷儿吓蒙了,根武谷一人的拳头,就可以把他打成肉饼!
忆起过去偷东西被抓后挨的痛揍,他吓得浑身哆嗦,手一抖,璞玉便脱手出去——只听扑通一声,玉佩掉进了洛河中,隐没不见。
黑子忍不住叫道,“不!”
璞玉牵动着他的视线,见玉落水,他想也不想,冲到桥边就要跳下去找!
赤司一把拉住他,“你疯了?知道现在是冬天吗?河水有多冷?”正值冬日,又是深夜,河岸两边的浅水都结了碎冰。
“放开我!”黑子满心都是他的玉,声音都变了调。
忆起那个有着红色双眸,会用“俺”自称的温柔的爱人,黑子眼圈一红。
如今,这玉是他和自己仅剩的维系纽带,如果没了……
黑子心头涌起一股惶恐,他有种预感,如果弄丢了玉,赤司君恐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赤司见他神色惊惶,以为他是心疼玉佩,柔声安慰道,“别难过了,不就是玉吗?十块、二十块,我都给你,成色都不逊于它。”
黑子充耳不闻,只一心要去河里找玉。赤司的双臂太有力,他死命挣扎着,甚至不惜用牙齿咬。赤司被咬得生疼,也来了火气,不是生气他咬他,而是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大冬天往冰水里跳,简直是寻死!“那玉究竟哪里特别,值得你连命都不要?”
“那是赤司君送我的!是我们的定亲信物!”黑子的声音因歇斯底里而变了调,趁着赤司闪神,一个用力甩开他,纵身从桥上跳了下去!
赤司的眼睛倏地睁大,霎时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耳畔嗡嗡作响。
赤司君……定亲信物……
赤司君……定亲信物……
赤司君……定亲信物……
原来,那个璞玉的原主人是俺司。
原来,哲也每每呢喃的“赤司君”是俺司。
原来,他们二人在很早以前就……
这一刻,他明白了在巽月湾,面对大妈们的做媒,哲也所说的“不愿娶妻生子”的真相。
因为他已经成亲,有了想共度一生的深爱之人。
黑子哲也愿意和赤司征十郎白头偕老,生死与共。
——只是这个“赤司征十郎”,并不是他。
忽然有些不确定,哲也每每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那份温柔与深情,到底是在看“僕”?还是在看这具躯壳里沉睡的“俺”?
赤司脚下一个踉跄,微颤的手指扶住桥上的石扶手,才没有倒下去。
不远处,新年的钟声敲响了,人群的喧嚣声、爆竹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年中,最欢乐、最喜庆、最美好的时刻。
TBC
作者滴废话:
赫黑梗,终于写出来了!撒花!前面的15W字都是为了这个梗啊!(老泪纵横)
大家可以猜猜看,最后和哲也在一起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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