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月物語 01 - 第六章　月圓之夜的誤會

可以容納上百人的校內演講廳被坐得滿滿，摩爾大學向來親民，開辦各式各樣的講座，除了校內學生，也開放給校外人士，因為邀請的總是學術界赫赫有名的人，講座向來都是座無虛席。

這是由胥喬的教授主辦的講座，邀請幾位學術界內的重要人士一同來訪談，胥喬身為助教，這種情況下也擔起主事一責，上至打點教授們的食衣住行，下至處理會場內的秩序，全都一手包辦。

這種講座，因為有法律上的問題，一概不得錄影，也不接受任何透過虛擬螢幕連線的方式觀看。為了避免有人偷偷錄影，當天胥喬不但透過虛擬監視系統監看，同時吩咐六個學弟妹在現場監視會場中的情況。

這回的講座主要在探究精神病的心理，算是入門學，除卻本系生，也來了不少其他系上的學生。

臺上的教授們談得口沫橫飛，胥喬躲在帷幕後面看著現場的情況，不著痕跡的打了個呵欠，一邊思索著──

看來應該沒什麼事，雖說是巡查，但大多是例行公事，如果攜帶了違禁品也會被各個入口處的電波接收器探知。

既然這樣，她乾脆讓那些學弟妹也別巡視了，舒舒服服坐下來聽演講也好。她邊想著，邊透過小型通訊器通知場內的學弟妹們，但自己卻還是巡了一輪，把會場內每個人都細細看過。

視線移到第三排中央時，她發現了一些異狀，那人沒看臺上，卻是低頭不知在做什麼。胥喬以為對方是聽講座聽到睡著了，但他又突然抬起頭來看向臺上，復又低下頭。因為被前方的人擋住視線，胥喬看不清他在做什麼，只見到什麼東西微微閃爍光芒。

看起來，很像是鏡頭──

胥喬的眉頭立刻皺起來。隨著時代進步，現今許多舊時代的發明都已經被淘汰，而舊時代要拍照或攝影必須要有機器，現在不用，拍照或者錄影變成虛擬程式，只要下載即可使用。

所以現在也很少人知道什麼是攝影機，除了特定的專業人士。偏偏她正好認識專業人士，也看過幾回器材。

「竟然拿這個偷偷進來錄像嗎？」

胥喬皺起眉，正要叫人，轉念一想又不想麻煩別人，於是悄悄自帷幕最邊邊走出，反正現場一片昏暗，只有臺上的燈亮著，沒有人注意到她。

「同學，不好意思。可以請你把手上的東西給我看看嗎？」

她站定在那人身後，低聲詢問。那人吃了一驚，連忙轉過頭，還迅速把手中的東西塞進包裡，這樣的舉動，讓胥喬更確定了自己的懷疑。

「怎……怎麼了嗎？」場內很暗，看不清那人的輪廓，他有些緊張的回應，似乎沒料到自己會被發現。

見四周的人好奇的轉過頭，胥喬眉頭暗暗蹙起，聲音提高了點。

「沒事，但是我剛剛檢查系統的時候，發現這個座位下的電波傳輸器好像有點問題，可以麻煩你先起來讓我們的工作人員檢查嗎？當然我們會為你安排別的座位。」

對方一臉困惑，又不捨的看著臺上，好半晌才站起來跟胥喬離開。

胥喬沒有把他帶到別的位置上，而是從一旁的小門穿出去，到了外頭走廊，這才轉身過來對著他。

「麻煩你把剛才收起來的東西讓我看一下好嗎……咦？是你。」

胥喬臉上浮現詫異，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她在列印室遇過的交換生。

「啊……上次真的很謝謝妳。」對方也認出胥喬來，朝胥喬低頭行禮，淡褐色的短髮讓人感覺清爽，合身的窄西裝外套，卻是休閒打扮，外套袖口邊緣有著知名品牌的標誌。

「不會。」胥喬回道，旋即又想起自己叫他出來的原因。

「雖然說你是交換生可能不知道，但我們在門口都有貼公告，講座是不能錄影的，要是被發現，事情可大可小，有些教授頂多申斥兩句，但有些教授也會堅持上法院的。」

「這是什麼意思？」對方一臉迷惑，顯然完全不明白。

「我是說你包包裡的東西，我們不能錄影……」胥喬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對方毫不猶豫的打開隨身包包，從裡面拿出──一本筆記本和鋼筆。

「我只有帶這些，並沒有錄影的東西。」

「怎麼可能，可是我剛才明明……」胥喬突然明白了，鋼筆在光線照耀下，某個角度的確很像鏡頭的反光，剛剛室內昏暗，大概是她看錯了。

「妳不小心認錯了嗎？」對方微笑起來，略有些羞怯。

「呃……似乎是，真的很不好意思，講座到一半把你叫出來。」胥喬忙不迭的道歉。

「不會，能夠再跟妳見一面我也很高興，上次妳走太快，我還來不及問妳的名字。」

「胥喬，心理系三年級。」對方有禮貌的詢問了，胥喬也不好不答。

「原來是學姐。」

「學姐？」胥喬怪叫一聲，把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你比我小？」

「嗯，我今年大二。赫爾電波機械學系，貝可欽。」

對方的氣質看起來的確是很青澀，可是她總覺得對方年紀沒那麼小，有說不上來的古怪，青澀中卻透著一種矛盾的沉穩。

「咳……那……貝學弟，你怎麼帶紙筆，現在已經很少人用了。」

「因為我聽說會場內不能開啟任何的虛擬電腦系統，而我又想要記錄教授演講的內容，所以就……」

「呃……先等一下……你剛剛說你是赫爾電波機械學？」

「是。」

「這是心理系的講座，你有沒有跑錯地方？因為我記得你們系上今天也有辦一個講座，在隔壁館……」

貝可欽抓抓頭，尷尬一笑，道：「我沒跑錯，因為接下來我打算旁聽一些心理系的課，知道有這個講座，所以想來聽聽看。」

「原來如此。其實如果你想要記錄，只要事先申請，我們會允許你開啟文字用的系統。」就連胥喬自己也不記得上回拿起筆來是什麼時候，對方竟然還使用這麼老派的記錄方法。

「我知道可以申請的時候，申請時限已經過了，就乾脆帶紙筆進來，反正也沒有違反規定。」

「下次可以先告訴我，我會幫你多開一個名額。」胥喬道。她不甚在意，反正對這些學弟妹們來說也方便，她雖然不與他們親近，但給一些方便也無礙。

「謝謝胥喬學姐。」

「那，快回去吧！」胥喬催促著，自己就轉身先回到會場內。

「好。」

貝可欽站在原地，臉上尷尬的微笑逐漸消失，他垂頭看了看手中的鋼筆。順手一扔，直接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頭也不回的離去。

結束講座，胥喬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一開門，迎面而來熱熱鬧鬧的吵雜聲，好比狂歡派對。

羅琳正坐在床上和一隻黑貓下西洋棋，黑貓的眼睛翠綠，美得像兩顆寶石。他們下得很專心，大有互不相讓的態勢。

『呦喝！統統別想跑！』

細小卻中氣十足的吆喝聲從她左側的架子上傳來，她看過去，正好見到一隊小人兒騎著黑馬在上面奔馳，為首的那個提著指揮刀，整隊人馬正在追逐著一隻逃亡的小蟲。

而飄浮在空中的半半負責觀察小蟲的動向，不時用高八度的聲音尖叫。

『那邊，在那邊！牠鑽到架子與牆壁中間了。』

隨著半半的叫嚷，四周的架子上不時傳來吶喊助陣。

對這種情況，胥喬已經很習慣了，方才回來的路上她看見是滿月，早已料到會是這幅光景。她把包往旁邊一擱，本想上床去躺著，偏偏床被霸占，她只得坐到電腦椅上。

還以為講座結束，研討會就結束了，可是偏偏在最後一天，哈潑教授拉著她去餐聚，說什麼自己不善與人交際。因為難得有上餐廳的機會，她的拒絕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幾天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現在肚子又撐，讓她的眼皮沉重不堪。

「吁──」

她嘆出一口長氣，正要睡著，那串細小的吆喝聲卻又進入她耳中。

『女王陛下！』那隊小人兒的隊長單膝落地，雙手舉著一隻蚊子的屍體。

『這是我們今天獵到的大肥鳥，要送給我們親愛的女王陛下。』

「謝謝……」假使她不拿，他們就會叫喊一整晚，直到捕捉到她滿意的獵物為止，有前車之鑑，胥喬只得彎腰把死蚊子拿起來。

『請問您還喜歡這隻肥鳥嗎？』

「喜歡……」胥喬口不應心，可她別無選擇。

『我們今天還捕到一隻大黑鹿，請女王陛下笑納。』隊長說著，伸手往後頭一招呼，立刻有兩名隊員扛著剛剛胥喬進門時看見的蟲子走過來。蟲子對他們來說似乎很沉重，他們走得歪歪倒倒。

「……謝謝。我很喜歡……」

隊長聞言，立刻轉頭舉起刀，朝身後的隊員們高呼。

『各位，聽到了嗎？女王陛下喜歡我們的贈禮，以後要更努力為女王陛下效力。呦喝！』

眾隊員立刻齊聲：『呦喝！』

『半半也很努力，有幫忙獵捕喔！』飄在半空中的半半飄下來，坐在胥喬懷裡，雙手撒嬌的摟住她的脖子。

「好好，半半也很乖。」

『嘻嘻……』

此時，床上傳來一聲怒斥，接著就是打翻棋盤的聲音，棋子嘩啦嘩啦落了一地。羅琳憤怒的尖嚷起來。

『每次都妳贏，一定是妳作弊。』

黑貓優雅的舉起前足輕舔，對羅琳的憤怒全然不看在眼裡。

『技不如人，輸不起就發脾氣。』

『我和小蛋下每次都贏！』

『哼！那是因為小蛋不會下。』

『才不是，是因為妳作弊！』

羅琳氣呼呼的一旋身，立刻從光潔可人的樣子變成可怖的七孔流血，在空中作勢攻擊。黑貓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弓起背脊露出尖牙，綠眼閃閃發光。

『怎麼，要打架嗎？來啊！』

『看我摔爛妳這隻陶瓷貓！』

『妳以為妳是什麼？玻璃娃娃，哼！』

『小蛋……小綠和羅琳她們要打架了嗎？』半半圈緊了手，緊張的靠得更近。

「放心，不會的。」胥喬說著，轉頭過去。「好了，再這樣吵，我就把妳們統統丟出去。到外面吵吧！」

床上的一鬼一貓立刻同時翻臉。

『小蛋，妳敢威脅我，羅琳最不喜歡被人家威脅了。』羅琳氣呼呼，睜著一雙流黑血的眼，一下飄到胥喬面前，大眼瞪小眼。

『不過是個人類，竟敢口出狂言。』相較之下，黑貓冷靜許多，收起剛才的攻擊姿態，端坐起來，丟給胥喬不屑的一眼。

「我沒有威脅妳們，但這裡是我家，妳們寄住在這裡，自然要守我的規矩。」

椅子下的隊長聞言，立刻舉刀大喊起來：『為女王陛下致敬！女王陛下威震天下！』

『為女王陛下致敬！』眾隊員也跟著喊起來。

羅琳拿胥喬沒辦法，一聽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助陣叫喊，立刻橫眉豎眼的抓起隊長。

『你這小人算什麼，敢這樣跟本小姐說話，我現在就捏死你。』

『啊啊啊～女王陛下，救命啊！』

「羅琳，妳夠了吧！」胥喬頭疼，而且上次羅琳燒燬資料的事還讓她有些餘怒未消，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嚴厲起來。

此話一出，羅琳立刻轉過頭來。

『妳凶我？』

「妳是有些過分了，這裡不是妳的城堡，沒有人該服從妳。」

羅琳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先是凶狠，氣呼呼的瞪著胥喬，末了忽然一變，閃過一絲脆弱，霎時臉上的凶狠土崩瓦解，淚眼汪汪大哭起來。

『小蛋欺負我，小蛋欺負我！』她不停重複，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淒厲。

床上的黑貓翻翻白眼，跳回一旁的架子上，旋即全身變得僵硬而光澤，只有那雙眼仍然閃閃發光。

「羅琳！」胥喬硬起聲來。

「妳已經活了三、四百年，能不能講講道理？妳不是小孩子了，以為先哭就贏了嗎？」

『活三、四百年又怎麼樣，我就是不講理，不講理又怎麼樣？本小姐本來就是小孩子，因為我根本就沒長大嘛！』羅琳哭著哭著變成一道白影，瞬間竄進玻璃娃娃裡面，兀自輕輕顫抖著。

『小蛋……會不會說得太過分了……』半半一臉猶疑，輕拉胥喬的袖子。

「別管她，之前我都太順著她了。」胥喬忙了多天，睡眠太少，讓她的耐性也短少許多，這會兒她只想睡覺，根本不把羅琳的傷心放在心上。

『可是……』半半仍然猶豫，卻被呼喊打斷。

『女王陛下萬歲！』

『萬歲！』

『打敗強權！』

「好了好了！你們也別喊了。」胥喬搖搖頭，阻止隊長的呼喊。

「你們辛苦狩獵了一晚上，還是趕緊去休息吧！我期待你們下個月圓之夜的表現。」

『多謝女王陛下垂愛，各位兄弟們，拜別女王陛下。』

一馬隊的小人一齊下跪，遂騎上馬騁馳離去。只見他們順著地板奔跑，碰到牆壁時垂直往上，最後鑽入牆壁的縫隙中。

「半半，我累了，妳也休息吧！」胥喬用夢遊般的步伐走到床邊，一骨碌倒在上面，整個人鑽入被窩蜷縮起來。

『我不睏，那我唱首歌給小蛋聽好不好？』

胥喬昏昏沉沉，對這追問只揚起一抹笑。

半半會意，趴在床邊唱起歌來。

心愛的、可愛的鳥兒，快快飛走吧，

飛出這個金絲籠，到我不能到的地方去。

我死後，他們會在我的棺材上鑽個洞，露出我被綁住的雙腳，

讓世人知道我犯了什麼罪。

我心愛的、可愛的鳥兒，飛走吧，

用你的歌聲去問問世人，我做錯了什麼？

歌聲變得越來越輕柔，飄在房內，胥喬已經熟睡。而趴在旁邊的女孩，不知何時，已變成成年的女子姿態，她雙手成翅，鼓起胸脯與纖細的腰肢，仍然伸長脖子，不曾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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