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外可以看到人群車輛的流動,黃敬廬想說下午五六節還有一門通識,還是先去覓食再說。於是勸退小周繼續苦思答案的意圖,先一塊去祭祭五臟廟方為上策。
襯衫外還加了一件白外套,一走出教室還是能感受到乾冷的氣息。熙來攘往的大學生在普通大樓前的蒲葵道,用著匆忙、悠閒不同的步調推壓過路面。急忙趕去下一個教室的人;和朋友邊走邊聊的人;常常一人穿梭的獨行俠;和黃敬廬他們一樣準備補充下午能量的人,佔地廣大的台大校園內,有著不同面孔和不同腦袋內容的人,帶著變幻無窮的五感七情面孔,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及消失。
有如大型公園般的校區,一向是不設防的來者不拘。校外人士,無論一般或非一般都可以任意進出這個學術聖地,無須牌照或警衛的允許。光之海上映落椰子樹與阿勃勒的羽狀葉影,層層交疊,上升又下降。接近十字路口,橫亙著通往椰林大道與巨蛋體育館的垂葉榕道,右前方是人們揮灑汗水與體力的地方,幾座網球場剛蓋好不久,每天都有人捧場。
黃敬廬他們兩個拾往端碗的那一邊,眼睛的廣角全景內,由右到左是遠方一百多公尺處的新月咖啡廳;歷史悠久,古雅樸拙的樂學館,然後再接到椰林大道。他們要去大一女生宿舍一樓的餐廳吃午飯。
早上的事像個背景,小考、午餐、下午的課程這些是前方增添的景物。可是這些景物無論是增加或減少,背景依舊存在。他就是想不通到底是怎麼人會這麼做,一路上只是身邊的小周偶爾和他說話,黃敬廬恩哼幾聲,大多數的腦內資源還是優先處理最近房間內的怪事。
忽然他想起昨天黃店長和他吐露的私事,情況幾乎和他如出一轍。
「嗚喔…事情有這麼剛好嗎?!」
「什麼…什麼事很剛好阿吧?」
「嗯…啊啊,沒事……其實是有事想跟你說。」
小周臉轉過來,表情很認真像是準備為客人服務的新進侍生。黃敬廬想還是先到餐廳,邊吃邊說比較方便,於是先和小周打個關子。
繞過女五舍旁邊的幽暗小徑,他們接近研究生宿舍,再往前就是大一女生宿舍。通過紅磚頭砌成的老舊圍牆所包夾的門口,左手方是樓高五六層,外觀算是很新的研究生宿舍,而右手邊是如球賽觀眾席般,說整齊也不太整齊的腳踏車停車場。在錯落的垂榕底下安然沉睡的鐵馬們,有許多人於狹窄曲折的車道裡想牽出他們的座騎。
聲音愈接近就愈大大聲,在研究生宿舍開放式的門口前聚集的人是怎麼回事?喊著如誓言般的口號的人群,在門口前整隊,像是要準備出外做示威抗議。幾名騎士迴避那邊,黃敬廬和小周也靠著停車場那端,左手邊是開始朝共同教室那邊進發的隊伍。
走在最前頭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長相沈靜的端莊女子,另一個是有著高大身材,眼神裡煥發著激烈光芒的男子,後方浩浩蕩蕩的隊伍接近三十多個人,如跟隨著摩西的希伯來人,朝著他們的應許之地前進。
「好好…好多人呀啊!這是…哪個社團巴?」
「不知道……但那個人不是…」
當隊伍前頭剛與他們兩人交錯,喊著「挽救知識,追求無上真締;拯救價值,打倒邪惡思維!!」的口號已經很清晰地傳入他們耳中。
黃敬廬想說是要挽救什麼書籍,現在又沒有「焚書坑儒」的事發生?打倒邪惡思維,是指與「四維八德」相悖的思想嗎?
「…這兩位同學,你們要不要來我們社辦坐坐?」
「咦?!」
男子的邀約像不容質疑,沒有用「可不可以」,而是「要不要」。但被問到的兩名男子並沒有察覺到。帶頭的高大男子是他認識的人,只有一般程度的認識。兩人用著「你是在和我說話嗎?」的表情,看著停下腳步,走向他們的兩名男女。
雖然看似登對,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協調感。英挺得像得獎冰雕般的男子,腳穿看起來相當高檔的淺褐色皮鞋,身著黑色領帶的西裝上衣,怎樣都覺得是哪個國家派來的高明外交官。
(學長,果然是很突出呀!難怪…)
英挺男子朝女子一瞥,女子相當有默契地將懷中的宣傳紙遞給黃敬廬和周小鳳,接著再確認前面兩位手中已經有東西後,男子開始說話:「你們好,本人是碩士班三年級的常一磐,不知道你們是幾年級的學弟?」
小周很反射動作地朝黃敬廬身後退一步。前方的人潮好像會把他給吞沒。
「我…是今年剛升上二級的學弟…學長好!」
「喔…哪一個系的?」
「中文系。」
「那…你們兩位都是囉?」常一磐的眼光看向黃敬廬身後。黃敬廬回答:「是的。」
學長的眼睛定位似就只看著黃敬廬,黃敬廬覺得若視線移開就是對前方的人不敬。時髦的無框方格眼鏡後面是如黃蜂般的眼睛,好像會刺進別人的心裡。學長常一磐知道前方兩人是自校的學弟後,僅眨眨眼睛說:「喔…那就太好啦!兩位學弟,我們現在在招募新的生力軍,你們就到我們社辦坐坐如何?」
「社辦?…這,學長是什麼社的啊?」
「我們是「新.書改社」…這是簡稱。比較詳細的,等你們去我們社辦後再跟你好好說明。如何,來不來呢?」
黃敬廬之前好像有耳聞過這個社團,聽說是個已經成立好幾年的大社團。然學長的熱情邀約,依舊敵不過飽食之鐘的招喚。再者,離下一節上課還剩下四十多分鐘,如果不想匆匆忙忙地扒完食物,還是先行告退比較好。
黃敬廬看看後面臉色有點蒼白的小周後,回頭向常一磐婉拒:「嗯…我們會考慮看看,有可能會去…但我們現在很忙,必須先去吃午餐才行。所以很抱歉,學長。」
「嗯…下一節就有課是嗎?」
「是呀。」
「那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打擾到你們。但還請你們可以撥冗來參觀我們社團,可以先來看看再說。嗯…Rose,給他們單子!」
「是!」
一邊的女子根本就像是常一磐的秘書,Rose從身邊的單揹式包包裡拿出兩張紙,然後兩手遞給黃敬廬,接著說明:「這是我們「新.書改社」的社員招募傳單,請你們參考。還有,如果有意要深入了解我們社團,可以到…」
「綜合大樓四樓,四零一教室。本人會在那邊恭迎兩位大駕光臨。」
「喔喔…好的。」
然後,常一磐與他的隊伍們離開黃敬廬的視線。被發傳單的兩人看著大聲呼喊口號的社團遊行,一時之間忘了他們的目的。小周如剛剛回魂地說:「…阿廬,剛剛吧…謝謝你!」
「嗯?為何要謝謝我呢?」
「因為…你在幫我…幫我說話吧…」
因為無法輕鬆面對大陣仗,顯得有人群前恐慌症狀的矮小青年,把前方友人的應對當作是維護自己的言詞而感到感激。但那被感謝的人應該只是給個禮貌回絕而已。
「…啊啊,沒什麼啦…我們快去吃飯吧,再不快點過去就要沒位子了!」
「嗚…是..是呀吧!!」
「小黃,還有小周,你們也來這裡吃飯呀?」
給人的稱謂像就替自己的寵物取名,自後方騎著車悠然而來的人,喊住要繼續移動的兩個人。捷安特白鐵的車身上,一雙濃眉大眼正充滿精神地看著黃敬廬兩人。
「阿渠?」
這雙正氣逼人的濃眉大眼,很適合剛正不阿的律師或沙場上衝鋒陷陣的悍將。如果要形容的話,或許是個三國時代的飛將趙子龍。叫阿渠的人沒有下車,看看後面之後繼續說著:「剛剛被搭訕啦…不要在意,社團在台大多得是,無須為了一兩張傳單而浪費美好青春。」
「嗯…你的話裡怎麼好像充滿敵意的樣子?」
其實這叫阿渠的男生有個與宋代大儒一樣的名字。「張蘅渠」是他的全名,但那是張載的字號,其中有改一個字。那付好像看到一樁醜聞發生的臉,就少了一股宏大氣度,然如此這般也是有所原因。
「充滿敵意…沒有,我才對那個社團沒興趣。只是,一股莫名的奇怪感覺…那個叫常一磐的人讓我感到很不對勁!」
「你跟他有過節?」
(說真的我跟那學長也是不熟…)
騎車的人抬起右手,哈哈大笑地說:「過節?才沒有呢!我才不認識他…….對了,先不要理這件事,你們要去吃飯吧?我也要一塊,可以嗎?」
「嗯,沒問題呀!」
「哈,小黃大人果然明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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