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校園外面卻是夜生活的早晨。
先不管校園口前方已經燈火通明的羅斯福路和新生南路,被台科大與台大校園合抱的路段,基隆路那邊倒是顯得沉默。可是在長興街兩邊的男生宿舍,是學生們夜生活的晚會會場。
長興街右方是男生一、三、五舍,與腳踏車維修服務區,和7-11便利商店的所在地。另一頭則是第六、第八宿舍,是台大比較新的學生宿舍。宿舍這邊正是一片「萬家燈火」,此時黃敬廬和同樣住在男八舍的居民,一塊在一樓靠近側門的影印店旁邊的公共廳大房間內,喝著飲料兼看新聞。
新聞不厭煩地重複著按下「repeat」鍵的內容,日復一日,幾無新意。貪污、放火、破壞、酒駕、緋聞、傷害……每天在地殼上上演的類似劇碼,很難不讓人覺得導演在偷懶!
還是說,這樣子才是這充滿罪孽的俗世該有的樣貌?
相貌算是姣好的女主播對著觀眾露出專業級的微笑同時,卻是報導著某個人因犯罪潛逃或是誰又為情自殺等…那種根本笑不出來的內容。黃敬廬啜飲著「飲冰室茶集」的烏龍奶茶,有點無聊地希望有人可以按遙控器換台。
「阿廬,你這星期不回家啊?」
坐在綠色方桌子對面的同學,剛放下手中的《寶島少年》,接著轉過頭來問。黃敬廬回道:「…沒有,我這星期沒有要回去。」
「你是…你是哪裡人啊?」
「台中。台中市東區。」
「東區…是一中街那邊嗎?」
「不是,一中街不在台中市東區,是在北區。」
當別人提到他的出生地,黃敬廬馬上想起一個人在台中的母親。雖然是生於台中市,但對於這塊土地的熟悉度卻不太道地。因為東區多是新開發的地段,沒有什麼特別的景點,像一中街、科博館、美術館、高美溼地或是逢甲夜市都在台中市其他區域。然而他也不常去那邊晃晃。
忽然之間他很想要回家。
自從父親人間蒸發後,才剛滿小班年紀的黃敬廬就由母親一手帶大。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小孩,黃敬廬過得是很典型的單親家庭生活。一個女人要撐起一個家著實不易,但很幸運的是家裏的經濟可以負擔得起兒子出外求學的開銷—母親從沒說過不要孩子繼續讀書,早早出外工作這句話,所以黃敬廬才可以在繁華的北地繼續求學,比較沒有後顧之憂。
但是他也很擔心經常熬夜的母親,雖然她常常說不要緊,媽媽的身體很強壯的這些安慰兒子的話…說真的,印象裡媽媽好像也從沒有生病過。但是做兒子的,自然希望自己唯一的母親能夠不要太操勞,就算身體撐得住,無形的精神磨耗卻是看不見的。
聽之前與媽媽通話時,她說她們出版社正在進行一項出版計畫,而她也負責「第五編輯室」的工作,所以最近可能會比較忙。媽媽一直都處在忙碌狀態,很少有停下來,悠哉坐在沙發上的時間。可是一有放假,媽媽常會帶他出去走走—那是他還沒滿刑法年齡的時候。
他本來就不是很好動外向的小孩,而且遊樂園早已不吸引他了,宅在家中的時間隨著年齡是一塊增長。但過去與母親出外住旅館、逛街、看風景的記憶,還是讓黃敬廬感到溫馨。
當黃敬廬還在「台中市記憶」中的街道裡徘徊時—他剛剛又想起和一中同學去南部參觀海生館的事。坐在他前方的人發出很不能苟同的懷疑聲。
「靠!這是怎麼一回事?!」
帶著強烈鄙夷的口氣讓黃敬廬回過神來,他很自然地將視線移回電視上。因電視老舊而畫面有點淡化,依舊擺著笑容的主播正在報導一則新聞:英國倫敦一間相當有名的大出版社被人縱火!
這則新聞雖然因為「縱火」還算是聳動,但是就這樣又能讓已經被負面新聞轟炸到麻木的觀眾,使之發出心神恢復運轉的批判聲嗎?
「…世界各地陸續發現類似的人為縱火與破壞案件,每個案件的發生地點幾乎都是書局或出版社….這是巧合嗎?!」
「放火燒書有什麼意義啊?還不如去燒仙草…….」
「好冷呀,這位老大!」
相關的評論聲此起彼落,但也沒有多大的反應熱度。
「你們看呀,諸位地球人!!」這時候,坐在離電視機最近的桌子(就在電視機正前方)最前面的一個眼睛男,像忽然得到上天的啟示,奮力起身對著他身後的人說:「…因為世界正面臨改革…這個世界正瀕臨一場大變革啊!各位同學,依馬雅曆法記載,明年就是2012年,那是一個將會發生世界級變動的時代!!如果還不趕快採取行動的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呀!!」
如帶著激烈熱氣,眼鏡男說完後雙手插腰,像要給他人時間去理解吸收他的啟示錄內容。似乎可以抵擋子彈的超厚鏡片,也許是用來遮起他眼中的火炬,免得灼傷了他人。
「然後呢?是要我們馬上皈依上帝的懷抱嗎?結果…咦,那傢伙怎麼跑掉了!?」
坐在黃敬廬後面的人,還回頭看著剛剛大發天啟內容的眼鏡男離開的方向。黃敬廬驚訝地回頭說:「阿渠!…你是何時坐到我後面的?」
被問到的人帶著神鬼莫測的表情回答:「哼哼~~就是剛剛你發呆看電視的時候呀…嘖!那種不入流的報導當聽聽笑話就好,哪有這種巧合?!像台灣每天都有人殺人放火…而且,世界各地也都有,難道會有人以為會是某種大型國際陰謀嗎?」
「呃….你說得是沒錯啦…嗯,你這星期沒回家去?」
濃眉大眼的青年用嫻熟的手法,拿著一支蔬菜卷蘸蘸關東煮醬後,以銷魂忘我的神情吃了一口。含著食物咀嚼的混濁聲,阿渠回答:「咕嗚咕嗚~~~嗚,我老媽要我這星期不要回家,還用恫嚇的口吻…真是的,哪有母親威脅兒子不可以回家的,那不是我家嗎?!先不說這個,雖然我沒有房屋擁有權,也不能阻止兒子回去他的避風港呀!」
「說不定…你媽是希望你努力求學,不要常常回家偷懶吧?」
吃掉最後一口,嘴巴還叼著一片高麗菜。被拒絕回家的人有點興味索然地說:「老媽是把我當孟子呀!?只差沒有割斷辛辛苦苦織出來的布呢!我在外面努力讀書,偶爾回家偷偷懶又沒有過錯!」說完後,用拔劍的氣勢再撈出一根黑輪。
「嗯嗯…..先不說這個…小周跟我說你中午和他吃飯時說的事情…你確定你們出去都有關好窗戶?」
黃敬廬稍稍轉過身,決定不理會多看會令人感到世界將走向毀壞的新聞。
「你知道了呀…關是沒有關,只是偶爾會因為外面太吵才關起來。可是奇怪的是小偷的行徑!會有不偷東西,專門破壞書本的怪小偷嗎?!」
「嗯嗯…..是沒聽說過。先不說這個,你寢室裡的東西都沒有被偷走一個?你有檢查過嗎?」
黃敬廬一手輕輕拍打著膝蓋。對面桌的人拿起便當起身,發出的聲響讓他稍稍轉移視線。
「有啊…這個怪事在兩個星期以前就開始了!起初,我以為只是書本的印刷不好,還是…還是自己在翻閱的時候,不小心弄髒。可是!當一個星期前左右,我書架上和書桌上的書常常無緣無故地,在一大早就發現躺在地上…就好像昨天有發生過地震一樣。」
「最近是常常有地震呀…你是說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啊?是每天早上就看見這個情況嗎?」
黃敬廬把在宿舍發生的事,盡量詳細地告知張蘅渠。張蘅渠可是是班上書卷獎的常勝軍,反應快也很古道熱腸。另外一方面黃敬廬還沒有把這件事讓室友知道,怕會給人誤會。
在九月底左右(說到這裡,黃敬廬想起同時發生的另一件事)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書本就開始出現像小蒼蠅般的黑點。本來不太引以為意,可是在有一天他一大早醒來,好像是做了什麼惡夢,他被驚醒後就直接起床,下床後就看見地上一片凌亂。
好像是難民般躺在地上和桌上的書,不知何故都掉下來。
黃敬廬雖然一人住在外頭,但他的習慣是可以給好幾個嘉獎。其中之一,就是他書架上的書本都會擺得整整齊齊,不會上面突出一本,前面突出一本的凌亂錯雜。另外,他在他的座位旁又安置了一個半身高的木造書架,主要是擺他買的小說或畫冊。
可是,跟租書店一樣擺得好好的小說堆,就和其他書本一樣一大早就發現掉落在地板上。
「…然後,同樣的情形從那一天開始幾乎就每天發生,隔天一早就這樣。」
「嗯嗯…..聽你這麼敘述還真得很奇~怪!先不說這個,你有沒有想過要晚上偷偷不睡,躲在床上抓犯人呢?」
苦主像任務失敗的士兵一樣,垮下臉無奈地直接坦承:「有呀,我有做過!…….但是沒用啊,我待在床上,身體緊靠在欄杆,就趴著偷偷看著底下。我那時是….是十二點才上床的。其他室友在一點多也跟著熄燈就寢…我就這樣偷偷盯著座位,也很仔細聽有沒有奇怪的聲響。」
「嗯嗯…然後呢?」
「結果我睡著了!……在全神貫注,盯著下面看了要一小時後,我終於撐不住就睡著了。可是,隔天就…」
「隔天,你的書還是掉了一地,是嗎?」
黃敬廬點點頭。臨時的偵探將右腳交疊在左腳上,然後雙手交疊於胸前,有點疑惑地說:「…奇怪!先不說這個…你這樣子做做過幾次?難道都沒有成功抓到犯人嗎?」
「我之後又做了幾次,可是我實在沒辦法撐一整晚…我光是要超過一點還不睡,就覺得非常疲憊了!更不用說是整晚都不睡了!」
「你的室友…也都沒有發現到?你或他們都沒有睡到中途起來過嗎?如果有起來過,那就很有可能會看到才對!」
黃敬廬用手摳摳嘴角:「這我也想過,我也會有時候會中途起床去小便…可是對方好像就是算準我何時會起床!當我起床時就是沒有發現到任何異狀,所以我到現在還是沒有抓到犯人…至於室友…我也覺得奇怪,他們也應該會偶爾中間醒來才對…他們倒是沒跟我說過晚上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你的室友們都沒事嗎?怎麼好像專挑你下手的樣子?」
原本聚集於這間房間的人群慢慢消散,只留下幾個人零零散散地坐在不同地方。
「一開始只有我這樣。但是從這個星期開始,隔壁室友的書就和我一樣會無故掉滿地。因為我都比較早起床,所以我發現到就會去幫他們擺回去…但是今天就不一樣,連其他兩個室友也發生同樣的事!而今天因為剛好沒時間,所以我就沒有幫忙把他們的書給放回原位。」
「這樣看來,內賊的嫌疑成份最大!可是…你跟室友應該沒有處得不好,應該不可能對你做這種小人的事。而且發生的頻率太多,如果是你室友做的,也很有可能會曝光,畢竟你們是一塊生活的。…先不說這個,以陰謀論來說,這就是集體的欺瞞行為…但以前題來看也不太可能。」
「我不相信是室友所為,但是這種事太過頻繁,又很詭異……愈想愈煩,我不想每天為這種事弄得食不知味!」
「嘻哈!你就是愛鑽牛角尖…只是這件事的確很奇怪沒錯!嗯嗯,所以你要再去買新的書嗎?」
「我哪有那麼多錢!!這些教科書都很貴,又不是團購還打折過。…還好沒有壞得很嚴重,不是破破爛爛的那種。」
「嘖嘖…你這樣看書不會感到很壓抑嗎?好像要跳格子一樣….」
「怎麼不會…」
黃敬廬雖然在外求學沒有什麼「經濟」上的後顧之憂,但是他也不是什麼有錢公子哥。母親雖然只有他這麼一個獨子,但養一個人的費用可是相當驚人。因為是單親家庭的兒子,因為從小看母親為了給兒子較好的生活而努力工作,黃敬廬感念母親那比東海還深的恩德,所以不想用「大量花費」的方式當做回報。
他想他應該採用更積極的方法來避免,例如用有門扇的櫃子,或是加上可以固定書本的書架。可是,如果這種奇怪的情況愈來愈嚴重的話,那該怎麼辦呢?還是要先走一步算一步呢?
「你買書就沒那麼謙虛,哈!………..先不說這個,要不然…我去幫你抓如何?」
像是尋尋覓覓後終於找到幫手,苦主露出有點驚訝但又欣喜的表情說:「你幫我抓…….可以嗎?你可以一整夜不睡覺呀?」
「嘻哈~!可以呀,我在考試前幾天都會這樣,幾乎到了要看見太陽升起才睡。嗯…好孩子可不要學,叔叔呀可是有練過的唷!」
「…你是在拍哪齣廣告啊?…….嗯,我想還是再觀察一陣子,如果還是這樣,我再請你幫忙,可以嗎?」
「喔喔…好啊!不要那麼見外啦,阿廬兄!我們不是三年的好同學嗎?」
「你還加上大一那一年啊!」
得到好友口頭上的應許,黃敬廬頓時覺得心裡的負擔輕了一些。兩人的話題開始轉變,換成之前的文字學小考和五哥課堂上的老生常談,直到快九點才各自離開回房。.
之後,黃敬廬和其他三個室友,在宵夜時間再度現身,從男八舍靠基隆路那一側的側門出去。同時,舍友常常聚集的公共廳裡,電視沒有被人關掉。電視上正好在播晚間新聞,新聞內容也正好提到:「…台灣大學附近的書局,政大書局,學生書局、和知府書局等…最近傳出遭不明人士潛入破壞書籍的奇怪事件。現在警方正在著手進行深入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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