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我挪了挪發麻的雙腿,手臂也痠到逐漸失去力氣,但薇里還沒有打算放過我,正以凶狠的眼神逼我專心。
「妳不覺得太晚發車了?」我咕噥,克制起身的衝動。
「好像也是,先到這,我們獻息儀式結束後再繼續。」她收回圖卡,「我去問問。」
還要再繼續……
我哭喪著臉,上次就是因為維持這個奇特的跪拜姿勢太久,導致我全身痠痛,每動一下四肢都像是有人拿鞭子抽打我的肌肉,害我整整十天無法搶劫魔法師,悶都快悶死了。
薇里才正要起身,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我掀開遮住馬車的幕簾,與她一同探頭。
有不少老百姓以農具作為武器,朝正在集中十八歲孩子的士兵用力揮舞,他們把與監籠沒兩樣的馬車團團包圍,金屬碰撞的鏗鏘聲四起,在馬車上的孩子們擠成一團驚懼尖叫。
然後,我看見一名士兵把長劍刺進站在馬車旁的一位婦女,她正試圖拉出自己的孩子──
「別再看了,我們不能違抗規定。」
這句話薇里是說給自己聽的,她並不像我這般毫無顧忌,她的身分會阻礙她對有困難的人伸出援手,也許等她成為一位擁有極高權力的魔法師以後,情況就會有所改變。
她拉上幕簾,雙手握拳。我知道她很生氣,氣自己沒有能力阻止正在上演的悲劇。
每一年的今日,不僅是亞諾蘭淨土的大喜之日,卻也是悲痛之日,沒有父母會想要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陌生人帶走,而且很有可能再也回不來。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惡魔,就不會需要魔法師,獻息儀式也就沒有舉行的必要,這種會害死人的儀式根本不該存在。」她緊握的拳頭顫抖。
我猜我們都在想同一件事──讓惡魔從世界上消失,悲劇就不會重複上演。
外頭的尖叫聲與鐵鏽味分別鑽進我的耳朵與鼻腔,沉重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我和薇里都靜默不語,我把頭靠在椅背,傾聽外頭的混亂逐漸平息,努力不去想有多少人受傷,多少人死亡。
那些人明明與我無關,可是我卻莫名地產生罪惡感,我應該要拯救他們……
拯救是我的責任。這個念頭無預警鑽進我的腦子,嚇我一跳。
『妳救不了所有人的,小溫。』米迦勒在我的腦中呢喃,『若把所有人類都殺光,也就永遠不會再有悲劇發生,不錯吧?』
『米迦勒,我說過很多遍,我不想殺人。』
『但妳殺過人,承認吧,殺人的過程是如此美妙──』
『夠了,閉嘴!』經我無聲一吼,腦中的聲音安靜下來,我討厭米迦勒不把生命當作一回事的態度,我討厭殺人,心中不斷湧出的殺意是屬於米迦勒的,與我無關。
馬車開始緩緩駛動,漸漸加速,薇里闔著眼睛休息,我也閉上眼把米迦勒拋去腦後,腦中無法克制地想像到了中央城與盼黎見面時的畫面,我有好多疑問想問他,從分離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他會不會早就忘了我?三年前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離開我、背棄我?
滿腹的疑問令我不安,一直到馬車駛進中央城,我還是沒有半點睡意。
「據說獻息儀式等我們下馬車就會立刻舉行。」薇里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等一下我會拜託一位士兵照顧妳,直到儀式結束。」
我點點頭,但心裡另有盤算。
我掀開幕簾,有些吃驚,中央城的道路寬敞到不像話,能同時讓四輛馬車並排行駛都不成問題,房屋與西際城相比高上許多,而且幾乎都是用堅固的石頭建造而成,而非木頭。
馬車全數停在一片空地上,士兵大叫全部的孩子下車,這一幕讓我覺得自己看見的是一群正被押解的犯人。
薇里拜託一個理著平頭、面目看來較為和善的士兵看顧我,他和我一起站在環繞著橢圓形廣場的觀眾席,居高臨下看著所有孩子在士兵的引領之下列隊進到巨大的廣場上,周遭插滿標有星月圖樣的旗幟,當所有人都就定位,我抬起頭,注意到對面的觀眾席上設有棚架,甚至還附有座墊,那邊的人都穿著長袍,是魔法師的正式服裝。
「魔法師都坐在對面?」我問看顧我的士兵,同時尋找盼黎的身影。
沒有看見他。
士兵點頭,隨口問:「妳沒參加過獻息儀式?」
「我還沒滿十八歲。」這是不謊言,我本來就不曉得自己的年紀。
「那妳一定不知道主持獻息儀式的魔法師是大魔導士──亞諾蘭淨土上最著名的魔法師之一,僅次於神聖的至尊魔法師,妳看,就是他,正走進廣場的那位。」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所謂的大魔導士,據我所知,擁有大魔導士頭銜的人僅有一位,他頂著閃閃發亮的光頭,走到孩子們面前,我不禁一怔,除了那差點閃瞎我眼睛的光頭外,他簡直帥得讓人移不開眼,我敢打賭他年紀絕對不超過三十歲。
我沉著臉,內心極力抗拒眼前大魔導士的帥氣外貌,能夠當上大魔導士的人應當要是白髮蒼蒼的老頭,而且因為長年刻苦鑽研魔法變得陰沉無活力,但是這位與我心中大魔導士的形象根本不符。
『妳對大魔導師的偏見真夠深。』
我聽出米迦勒語氣中的笑意,癟起嘴,『不要擅自讀我的心裡在想什麼。』
『是妳的錯,小溫,妳的思緒太強烈,就算我不想聽到也沒辦法。』
我哼了哼。
大魔導士舉起雙手,鬧哄哄的廣場瞬間安靜下來,我注意到身旁士兵投射出的崇敬目光,接著發現對面有個穿著長袍的男子匆忙跑進魔法師的專屬席位,當他坐定位,臉朝向這邊時,殺意立刻掌控我的大腦。
沒想到遇見盼黎之前會先遇到這傢伙。
我丟下背包,看顧我的士兵根本來不及反應,我已經擠進人群裡。
觀眾席上到處都擠滿了人,各種濃郁的體味、香水味撲鼻而來,使我作嘔,我推開一個又一個人,還不小心踩到好幾雙腳,對方痛得大罵,但我很快跑開,在推擠下也有好幾個人踩到我的腳,我不理他們,也無暇理會,帶走盼黎的那個人就在那裡,他毀了我的生活,奪走我珍視的人,我要──
『殺了他。』米迦勒咯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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