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最後綱吉還是打了通電話跟學校請了假,陪著Giotto回去民宿那邊收拾好一些個人物品,跟民宿的阿姨道過了謝,又去置辦了一些額外的日常用品,就把Giotto帶回了家中讓他先安頓好。
走在街上,Giotto一路上東張西望,不時看著別人家的門牌笑笑,又或者在看到一些東西時像是像起了什麼一樣忽然揚起笑容。到了後面,綱吉忍不住側頭去問,他到底在笑什麼。這一路上的人和事綱吉他自己每天都看見,從來沒覺得有什麼好笑的,不外乎就是幾戶比較熟的鄰舍和一些小店。
Giotto見他問,抬起眼眸想了想,眼神晶亮晶亮地回應道:「你以前給我說過呢,像是剛剛那戶常常給你送橘子的田中太太、鈴木大叔家裡養了條狗總是衝人亂吠、方才經過那個公園裡面有你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鞦韆……啊、還有走過前面那個拐角再經過一棵櫻桃樹就是你家之類的。那時候我一直很希望能親眼看看呢。」
看著Giotto滿面興奮的神色,綱吉抿了抿唇,皺著眉回過頭去沒有給予回應。Giotto也沒有在意,繼續左看看右看看,不時顯露出像是發掘到新大陸一樣的表情,倒有幾分少年的孩子氣。
他到底……什麼時候說的?
拐了個轉角,距離得老遠就已經聽到了綱吉家裡傳來孩子們奶聲奶氣的叫喊聲,那是小孩子特有的、帶點尖銳的大嗓門,在清冷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明顯,卻也帶來了一點生氣。Giotto拿著大包小包跟在綱吉身後,輕輕笑了笑,有點期待等下看到的兩個小孩子到底會是什麼模樣。
還記得每次綱吉坐在長椅上跟他提到藍波和一平時,總是露出一副頭痛到不得了的表情,可是那無奈的神情背後卻隱隱藏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寵溺,似乎對那兩個小豆丁又愛又恨,正宗的罵不聽卻又打不下手。
真是個熱鬧的家庭。
靜靜抱著懷裡的日用品,Giotto注視著綱吉從兜裡拿出鑰匙開門的背影,忽爾有點想時間就此停止流動,安靜而美好,溫馨醉人得如同入口香醇的陳年佳釀,讓人忍不住仔細回味品嚐。
「不要在外面愣著了,請進來吧。」
進到屋子裡後回頭看Giotto沒跟上,綱吉用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把他邀進了家門。Giotto前腳剛踏進去,就聽到走廊的盡頭傳來叭噠叭噠的腳步聲,還有小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震得整個房子都在微微晃動。然後下一秒,兩隻小豆丁一前一後衝過來撲進了綱吉懷裡。
「哈哈哈怎麼樣,一平!藍波大人今天可是比你快呢!」穿著乳牛裝頭上還有兩隻角的小孩子哈哈大笑著,看紮著小辮子的小女孩也不理他只抱著綱吉脖子猛蹭,兩頰一鼓朝一平伸手用力一推,沒想到小女孩突然反應過來反而回身賞了他一記飛腿,直直砸在他右面上飛開了好幾丈遠。一時間的衝擊讓藍波也呆了一下,到醒悟過來痛的時候,扁著嘴巴說了句不成調的「要忍耐」,最後還是忍不住哇哇大哭了出來。
綱吉好氣又好笑地彎身放下懷裡的一平,脫了鞋子走到藍波面前抱起他,嘴裡嚷嚷道:「好啦好啦別哭了,讓你別惹一平你就是講不聽,總喜歡被揍。」
Giotto看著,想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拿了顆糖果遞到藍波眼前。
「給,聽說你喜歡吃這個。」
馬上止住了哭聲,藍波吸了吸鼻子歪歪頭,看了看Giotto手裡的糖果,在辨識到那個最喜愛的糖果包裝紙時破涕為笑,並忍不住喊出聲來:「葡萄糖果!」接著一手搶過了那顆在他眼中如同寶物一樣的和菓子,拆掉了包裝丟進嘴巴裡。陣陣甜味在口腔裡蕩漾開來,藍波幸福地捧著臉頰一臉陶醉。
看到這種吃貨模樣,綱吉好笑地搖了搖頭,把藍波放回地上。一平邁著細小的步伐湊過來,仿佛這才注意到來客,站在藍波身旁仰高頭天真地凝視著身形相對顯得高大的Giotto,又轉頭去看繞手站在Giotto身旁的綱吉,開口問道:「阿綱,有客人?」
「啊。嗯、他是Giotto,從今天開始會住在我們家裡。要好好相處喔,知道嗎?」綱吉轉頭看了Giotto一眼,蹲下身子摸了摸一平的頭。一平慎重地點了點頭,右手擱在太陽穴的位置做了一個極為標準的敬禮,覆又回復到那種軟軟糯糯的狀態黏在綱吉身上討抱抱。
Giotto看著這一大兩小的互動覺得甚是有趣,可是心裡有又點覺得跟記憶裡的不太一樣,也許是聽綱吉描述的時候定的印象太刻板了吧,總覺得以前綱吉口裡的兩個小鬼沒有那麼黏人,倒是常鬧出一堆事情讓綱吉跟在後面收拾是真的。
綱吉一手抱著一平,一手隨手拿起了Giotto放在地上的其中一個袋子,側側頭示意Giotto進到客廳去。
意外地簡潔的客廳,除了桌子上還放著一些似乎剛被拆開了包裝的零嘴之外,倒是挺乾淨整齊的。綱吉讓一平自己到地上走動,走到廚房分別給自己和Giotto倒了杯水,讓他放下東西坐下休息一會,然後把透明得發亮的玻璃杯子遞到對方手裡。
接過水道了謝,兩人剛在沙發上坐下,就馬上又聽到凌亂的腳步聲傳來。Giotto扭頭一看,只看到一道小小的黑影在眼前掠過,然後綱吉大腿上就站了一隻小乳牛……打扮的小鬼。
藍波揮揮手招過來了一平,然後同時擁著綱吉元氣萬分地喊了一句「歡迎回家」。因為他們的動作,綱吉只得把捧著水杯的手抬高,以免水灑出來倒在自己身上。聽到兩個孩子的話,他怔了一下,傾前身體在茶几上放好杯子,兩手揉了揉一平和藍波的頭,微笑著回應了一句--
「我回來了。」
Giotto笑看著眼前著個溫馨的場面,卻見綱吉忽然轉過頭來用認真的眼神盯了他好一陣子,然後抱住兩個小鬼,以從下往上的角度朝他仰高頭瞇著眼睛笑了笑。
「歡迎回家,Giotto。」
Giotto拿著水杯的手不自覺抽搐了一下,連著心臟也在那一剎那狠狠收緊,好像被誰用力攥著了,可又隨即鬆開了手一樣。他望著笑容溫暖純淨的綱吉,一時之間有點鼻子發酸,說不出話來。
從綱吉口裡聽到歡迎回家這句話的日子似乎已經有點久違。那段每天回到彭哥列大宅都有一個溫潤少年迎上前對他笑,對他喊歡迎回來,足以洗去他一身疲憊與血腥的日子,現在對這個人而言卻都是不曾存在過的事情。即使跟他提起,對方大概也只會皺皺眉頭反問自己什麼時候做過那樣的事,引不起半點共鳴。
明明面對的是同一個人,卻只剩下他抱著回憶過活。
話語哽了在喉嚨好一陣子,Giotto才低下頭凝望著自己手裡的杯子,低聲輕輕地回了一句「我回來了」,看著清澈透明的水在杯子裡泛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擴散開去,最終消失在水杯的邊沿。
綱吉好像也沒注意到Giotto有點複雜的情緒,從沙發站起來拿過杯子,走到廚房的水槽裡清洗。洗好了,隨意地甩了甩雙手,又在衣服上印了幾下,留下了幾個溼答答模糊不清的掌印。他走到樓梯口向Giotto揚了揚脖子,說:「上去看看嗎?先把東西放房間裡吧。」
Giotto點頭,一手抓起了地上的袋子跟了上去,正要轉身上樓的綱吉回頭不經意瞄了一眼,伸手自然地替Giotto接過了一兩個袋子,又回身往樓上走,一直到一個房間門前才把袋子放下來,擱在那裡。他伸手擰開房間的門把,一陣濕焗的熱空氣從裡面蔓延開來。綱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走進去推開了窗戶讓新鮮空氣進入房間內,回頭去跟Giotto解釋。
「抱歉啊,客房很少會用到所以比較少打掃,平常基本上不會怎麼整理這個房間。」綱吉說著,Giotto跟著走了進去,環視了一下主要以木質原色為主色的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個入牆書架、帶著全身鏡的衣櫃、還有一張實木書桌,沒有過多的修飾,如同房子的主人一樣純樸自然。走到窗前一看,剛好可以看到拐角處那株標誌性的櫻桃樹。
Giotto回頭滿足地看著綱吉一笑,深伸的致謝道:「謝謝。這房間很好了。」
其實有你在,哪裡都好。
只要有你在。
「是嗎?」看Giotto的反應也不像是不滿意卻故意客套,綱吉放下心來,領著他到走廊上指著對面的房間。「這個是我的房間,平常有什麼的事的話敲門就好了。然後藍波和一平都在隔壁……啊、浴室在樓下。」
忽然想起還沒給Giotto看過樓下,綱吉又帶著他下樓,逐一替他說明了屋子每個不同的角落。下樓之前,Giotto略為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走廊盡頭、綱吉沒有介紹到的房間,又撇撇頭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也許是另外一個空房間所以也沒有說明的必要吧。
「那麼,還有什麼不清楚需要說明的嗎?」應該是怕Giotto不明白現代電器的用法,雖然知道他已經在民宿住過一陣子,綱吉還是耐心地把電視、空調、熱水壺等等各樣的使用方法一一告訴了Giotto。
站在客廳旁邊的一道趟門前,Giotto抱胸四周看了一下,覺得大體上自己把需要知道或者是對日常生活有幫助的東西都吸收進腦袋了,朝綱吉點了點頭,回應道:「大概沒有了。」他仰後輕輕倚在那道趟門上,見綱吉忽然欲言又止地朝自己伸出手來。
「那個,後面這道門……」
「嗯?後面這道門還有什麼嗎?」以為綱吉還有沒介紹的,Giotto稍微有點衝動地一把拉開了趟門,在微弱的光線下房間裡顯得份外的寂寞陰沉,卻沒有散發半絲霉味,顯然是常常打掃被整理得很妥善的房間。
一絲燭香緩緩飄入了鼻尖,Giotto的視線最後隨著那絲香味定格在那縷冉冉上升的白煙上,再轉移到後面的照片。照片中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女性,帶著俐落的棕色短髮,比綱吉的髮色要深上一點,但是一雙澄澈的眼睛卻跟綱吉如出一轍。
身後的綱吉輕嘆了一口氣,Giotto回過頭,看見他扶著額一面無奈。綱吉走上前去整理了一下放在照片兩旁的花朵,混色的風信子映襯著照片中的人明豔卻又溫柔的笑顏,十分和諧合適。Giotto從綱吉微微勾起唇角卻下壓著眉尾的側顏裡看到了一種名為寂寞的感情。
靜靜盯著那照片好一陣子,綱吉扭頭回望Giotto,淡淡地開了口:「原本是要說沒事不要打開這道門的,不過既然已經打開了也沒事,就給你介紹一下吧--這個是我的媽媽,澤田奈奈。」他又對著照片比了比Giotto,續道:「媽媽,他是Giotto,從今天起跟我一起住。」
Giotto一陣愕然,瞪大眼睛望著那張照片和站在旁邊的綱吉,啞著嗓子擠出了幾個不成語句的音調,卻一時無語。最後,他舔了舔乾燥的唇瓣,走到照片前面深深彎腰鞠了個躬,認認真真毫不馬虎的九十度。
說起來Giotto作為先祖輩份應該要比綱吉的母親高,但是現在長著一張二十出頭的臉的他如此謙恭的態度倒不讓人覺得突兀。
他直起身來側頭看了看綱吉,後者卻如同沒有感受到那股視線一般,望著照片中的婦人久久沒有言語。那看似一片平靜的眼神裡,隱約帶了點懷念,帶了點眷戀,帶了點不捨,更多的是一種迷惘,可是到綱吉回過頭來時,那一眨眼的瞬間,眼底又只剩下了一片清明。
明明當初跟綱吉相遇時,他總是那個如春風一樣的少年,帶著入世未深的純粹和天真,用溫暖沁人的笑容照亮著每個人的心靈。當剩下他和綱吉兩個人坐在彭哥列大宅的後花園時,他最喜歡聽綱吉用上揚的語氣一一述說著他的家、他的學校、他的朋友……還有他的母親。Giotto總是靜靜地聽,不時轉過頭去看綱吉緋紅的臉頰和大大揚起的笑容,看他眼裡閃過晶瑩的生命力和期盼,那是他人生裡面最平靜美好的時光。
幸福相伴,簡單如在你煩心時,他給你沏上一壺花茶;在你愉快時,他跟你四目相對而笑;在你安靜時,他和你十指緊扣一起享受寧靜;在你走路時,他與你手牽著手走在你身旁。曾經以為綱吉是那樣的無煩惱,可是如今都被眼前這個人略帶憂傷的笑容打破了。
是什麼改變了他?
Giotto深深地看著綱吉,臉上浮起了他沒有自覺的憐惜疼愛。綱吉低頭笑了一聲,避過了那如同憐憫一樣的目光,卻見Giotto忽然一臉認真地雙手合十,閉起雙眼站在奈奈的照片前,沉著聲音不知道在呢喃什麼。
綱吉一怔,然後看著那樣子的Giotto微微泛起了笑容。
--致綱吉的媽媽,我會好好照顧綱吉的,連同這幾年缺失的時光,全部一點一滴的補償給他。
--用我的生命起誓。
也不知道會不會打擾到Giotto,綱吉先是低吟了一下,然後逕自開口說起了他的故事:「Giotto你呢,是一覺醒來就在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世界;而我呢,是一覺醒來,就到了一個熟悉得陌生的時空。明明一切都還在腦海裡,但是卻有很多地方不一樣了,像是學校的生活,像是朋友的圈子……」
Giotto睜開眼聽著,綱吉突然轉過頭去撞上了他的目光,語氣緩慢地補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