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的布匹在我頭頂,我想要起身看清楚它樣子的身體完全沒有了力氣。我用力地讓自己側過身去,幼小的雙手軟綿綿的映在自己的眼簾上。我註視著自己的雙手,腦袋像被一記悶棍打擊了一下後腦勺一樣,耳朵裡盡是嗡嗡的響聲。到底什麽回事?這好像是我每次發生時間倒退一段長距離時會有的感覺,總是帶著意外和驚訝。
老舊單調的門鈴聲響起,我好不容易撐起來的身體馬上又因為重心問題把整個人摔倒在地。母親高大的身體從我面前經過,看著我微笑的臉充滿愛意。我到底是多大?不會是剛剛出生的嬰兒吧!無法看清自己樣子的現狀,我只能根據勉強看得到自己身體的部分來判斷,自己應該是個還在練習走路的嬰兒。真是糟糕透的時間,我從沒有想過整個小學的時間會被直接跳過,我還想見見小學三年級同桌的那位女生。我忘不了因玩笑把她凳子一腳踢爛的場景,因為那樣她整整哭了一個下午。
「請問有什麽事?」
母親站到了門口,她禮貌地對門外的人詢問道。
我聽不到門外那個人的話,想要說話的喉嚨不知道為什麽發不出句子來,只能咿呀咿呀喲說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調。
母親把到訪者引進了家裡,這時的家在我看來,完全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好像一切都是木頭搭建起來塗多一層油漆而已。到訪者是個身材肥壯的男人,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好像是個禿頭的中年男人,我無法看清他頭頂的部分,這樣讓我搖晃的身體意外地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妳先坐一下。」
母親客氣地引導男人坐到長椅上,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個女人,她一身鋪滿紅色牡丹花的長裙隨風飄蕩著,令人眼前一亮的魅力能感覺得到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女人。我註意到她化了妝,對於後來的那些妝容來說,那勉強算是一個淡妝,談不上有什麽高超的手藝在裡面。
「孩子多大了?」
女人向我的方向走來,蹲下身開始用雙手向我臉上伸來,充滿溫暖的手撫摸著我的臉,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有趣。
「快一周歲了。」
母親認真的聲音好像很遙遠,女人聽到後笑瞇瞇地點了點頭,接著又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頂。
是我家親戚嗎?我想不起來有這樣長相的親戚,或者說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哪些親戚。從小到大,除了外婆和舅舅,我從沒有見過所謂的親戚。我不知道是不是母親的性格不喜歡和親戚來往還是因為什麽,就連外公留給我的印象都相當模糊,以至於想不起來。
「請喝茶。」
冒著熱氣的茶水送到了男人面前,女人看到母親的出現終於把雙手離開我身體,回到一開始準備就坐的位置上。
「家裡的這間屋子是借錢買的吧?」
男人看著天花板問道,然後又把視線移向屋子的裡面。
「嗯,東湊西湊買下來的,等孩子上學了我也去工作應該很快就能還上錢了。」
「嫂子……」男人突然眼神變得不一樣,他的聲音也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而顫抖起來。「今天來是有些事要和妳說一下,誒……那個……公司的車,前晚往東走得那條線出車禍了……」
「往東走?」
「嗯。」
「不好意思,我沒有明白妳的意思?」
「是這樣的,妳先生因為疲勞駕駛睡著了……」
「等等,妳是說我先生出車禍了?」
母親提高了聲量,充滿震驚的樣子把眼睛瞪得圓鼓鼓的。
先生?這麽說我不是從小就沒有父親這件事的,我懷著和母親同樣的心情,自己把搖搖晃晃的身體往他們聊天的範圍靠前,很快我就撲進了母親的懷裡。
「對不起,大前天他回來時本應該安排他休息兩天再出車的,可他堅持多跑一趟,說家裡情況需要多賺點錢。我已經再三拒絕他的要求,這跑車休息不好容易犯困,開車一半司機睡著出車禍的在我這行有很多。但我耗不過妳先生的軟磨硬泡,我也是出於照顧他情況讓他跑多一趟,誰知道就……出這樣的事。」
男人充滿歉意的對著母親說道。我註意到他不停轉動的眼珠子,他始終沒有看過母親一眼。我想要說話的喉嚨根本發不出像樣的句子來,一直咿呀咿呀地發出一些讓大人覺得煩惱的噪音。
「嫂子,我知道妳現在的心情,妳先生的事情我們會負責的,今天我和我先生來是不想妳有什麽……」
女人說話的樣子變得很不自信,我腦子覺得發痛,弱小的身子被母親完全抱住了,她嚴重發抖的身體讓手心的溫度變得冰冷。我的雙肩正好緊貼著母親的雙手,冰冷的溫度流進了我的身體裡,我沒有要哭泣,只是頭痛得很厲害。
「嫂子,這裡是四萬元,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先把房子的錢還了,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都可以來找我們。」
一大包厚實的棕色牛皮紙包裹的東西從女人的手提包裡送到了母親面前,我聽到母親壓抑的聲音在呻吟,相當低音的呻吟著。
「我先生的人呢?」
「很抱歉,警察說撞爛了,屍體沒有了,整個車頭都爛成一團。」
空氣好像停止了流動,屋裡突然變得安靜下來,我聽到一陣耳鳴聲,想象父親死去的場景,我終於放聲大哭出來,一種絕望般的情緒占據了我持續發痛的腦袋。
母親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接受了男人和女人的安慰,然後客氣地送走了他們。在我哭到累時,擡頭看向母親的那張臉,是一張完全被淚水占據全部皮膚的臉、在用力抽動著,發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挨著一起。
母親在最後都沒有因為父親離世的事情哭出聲音,淚水卻沒有停止過地從她的眼角湧出。在當天傍晚,我被送到鄰居家後母親就沒有再出現了,直到我睡著。
當我再次醒來時,我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能被自己控制了,一種想要掙紮卻無法反抗的力量壓制了我的一切活動意圖。
我發現我的視力失去了部分能力,像是一個近視加散光的人一樣,——但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近視問題,這點我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這種感覺。
風聲,雨聲,厚重木板怕打墻體的聲音一切都保持模糊的狀態傳到我的耳朵裡,似夢般的一切讓我想要去確認清楚情況。
我被一雙巨大的手抱了起來,母親慢慢清楚的五官讓我知道是她正在抱起我。漆黑的一切只留下母親頭頂一盞顏色模糊的暗橙色的燈光。我在母親走路的搖晃狀態下度過了十幾分鐘。母親好像在等待什麽,一直把眼睛往一個方向走去,我能看到的周圍一切都是那麽的陌生——現在不會是我剛剛出生的時間吧?我好像想明白什麽高等數學題般的意識到這個問題,這是母親說的風和雨的時間,是一個完全符合我出生時的天氣。
「回來了?」
母親的聲音,她激烈走動的身體向什麽地方靠過去,一張濕噠噠的臉出現在我的面前,那模糊的五官讓我無法看清全部,我用力地搖擺著脖子。
「是個男孩。」
還是母親的聲音。
「真可愛。」
溫柔的男人聲,一只帶著水分的手觸碰了我的臉,我身體不受控制地讓自己張開嘴巴。
「先去洗個澡,別把水弄到孩子身上。」
母親帶著命令般的聲音對那個男人下了命令,只聽到一陣輕柔的笑聲,然後那張臉慢慢地離我遠去。
他——應該就是我的父親吧!我眼睛滲出了淚水,視力變得更加模糊了,我想要大叫一聲父親的喉嚨完全沒有辦法被控制。在母親搖晃的雙手中,我感覺到眼皮沈重,想要睡覺的欲望占據了所有思維。我下一次醒來會是怎麽樣?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個夢,一個關於思念父親的夢,可我根本就沒有父親的一點記憶啊。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意外地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用力睜開眼睛的前面出現一束光線,一個黑色的輪廓出現在那裡。
「爺爺,爺爺。」
黑影對著我叫喊道,我感覺到身體有種完全被放松的舒服感,意識在消失,掙紮兩下後的意識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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