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時針 - 四

濕噠噠的天氣讓街道變得少人，我和彩花在雨傘下沿著熟悉的街道往前走著。

「彩花，要不要去見見爸爸。」

「他在工作我們去打擾不是很好吧？」

認真的臉看著我發出了自己的疑問，我微微笑地說：

「也對，看來爺爺對開始退休的生活還沒有適應！」

「那彩花就陪著爺爺。」

天真的笑臉，過去十幾歲的女生怎麽也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那些早熟的思想和誇張的打扮，放在現在被保護著長大的一代孩子身上，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爺爺我們現在去哪裡？」

「嗯——去喝茶吧。」

我和彩花在陰天的茶樓裡呆了一個下午。在我退休的十年時間裡，對於無聊喝茶的打發時間已經沒有什麽感覺。

傍晚回家前，我特意打了通電話給茗。

「誒。」

「爸怎麽了？」

「在哪裡？」

「在路上，正準備去參加聚會。」

「那妳是在開車嗎？」

「嗯對，妳是在外面嗎？這天氣還是應該在家裡比較好。」

我擡頭看著小小的雨滴從天空飄落下來，意外的冷意讓我把身體靠近彩花身邊。

「妳開車小心點，慢一點知道嗎？」

「放心好了，這下雨天的路走不快，我……」

一聲刺耳的巨響從電話的那邊傳來，在一陣幹擾聲之後便斷了信號。

「餵餵餵……」

我慢慢提高聲音對著電話大叫著，前進的腳步已經停了下來，彩花用害怕的眼神看著我。雨中的氣流，空蕩蕩的街道有種前所未有的壓抑感。我強烈的感覺到茗出車禍了。可事情完全不一樣，過去的那天他並不是因為和我通電話——沒錯，這次我特意打去的電話，結果一樣沒有被改變。

我站在雨中調整著呼吸，知道茗會出事的情緒早就有了準備。

「什麽事了爺爺？」

彩花保持著害怕的神情，看著我問道。

「回家找奶奶去。」

我帶著彩花趕回到家裡，永善正在準備我愛吃豬排，消息還沒有傳到家裡，那份難得的寧靜卻讓我波動的情緒穩定了下來。我沒有了一開始的恐懼，在十年前就已經接受了那份突然的驚嚇，唯一擔心倒是知道消息的永善和彩花崩潰的情緒會不會讓我也為之動容。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一度想要尋死的永善讓我忘不了她絕望的神態。

電話響了，在我回到家裡將近一個小時之後。

「等一下，先別接。」

我喝住了彩花準備接通電話的動作，她伸出的手意外地顫抖一下，然後停下了動作看著我，像是在等待我下一步的命令。

「去幫奶奶的忙，我來接吧。」

「哦，知道了。」

彩花聽話地走進了廚房，飯菜的香味在那邊飄來，我看著彩花消失在廚房門口的身影，身體開始慢慢地移動到電話邊，按下接通鍵前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潮濕的空氣有些重。

「您好。」

「哦，您好，請問是何小柔的家屬嗎？」

「對。」

是一個說話急促有些粗重的男人聲。

「何小柔女士出車禍了，麻煩家屬過來一下。」

「我知道了。」

電話的那邊停頓了下來，雨聲和吵鬧的背景聲占據了所有。我冷靜的態度或許讓對方感覺到很不適應吧。

「我在鄰城，可能過去要一段時間，在那之前拜托妳們了。」

「哦……」

我在對方充滿不解和困擾中掛斷了電話，深呼吸兩次之後便拿出香煙抽了起來。

「妳怎麽了？很久沒有看到妳吸煙了，這都要吃飯了。」

永善把最後一道芹菜放到了飯桌上，不習慣我突然舉動的眼神看向我。

「知道了，可能是退休的事情我還不能習慣，突然就想吸煙。」

我戳滅了還有一大半的香煙，慢慢走到飯桌前，彩花客氣地幫我拉開椅子。

「爺爺請坐。」

「謝謝。」

腦子一個強烈的想法在控制我的行動，眼前豐盛的菜肴是永善特意為我退休準備的，可我卻沒有了想要好好享受一下的食欲。我決定默不作聲，或許這樣顯得我有些自私，但我需要時間讓自己緩沖再次面對茗和小柔離世的現實。

「誰打來的？」

「誒……應該是一些詐騙電話，先吃飯先。」

「詐騙電話？」永善疑惑地看著我。

「嗯，詐騙電話，說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都說了什麽？」

永善動作放慢，把身體滑落到了椅子上，一邊的彩花也停下了進食的動作。

「沒什麽，好好吃飯。」

意外的在意不像永善的性格，我內心有些發慌起來，話語抖音很厲害。用餐結束，我想象著打來電話的那個人會在做什麽，是不是應該在思考為什麽我會有那樣冷淡的態度，還是一直沒等到家屬的出現而產生什麽其他想法。

「爺爺喝茶。」

彩花倒了一杯八寶茶放在我面前，冒著白煙的茶水倒映了我的瞳孔，是一對疲憊而害怕的眼神。

「那個——」

我想說出實情，可不知道從何說起，一種害怕被責怪的心理拉住了我。

「嗯？」

彩花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身子微微向我傾向。

「沒事，等下有電話來妳接一下，爺爺要去休息一下。」

我承認自己開始逃避責任，充滿愧疚的心理無法讓我說出實情。我退縮到房間裡面，坐在床頭櫃前擺弄著永善的發髻，發呆的眼神保持在同一個地方，腦袋盡是各種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的想象。

電話再次響起，時間已經接近深夜，永善正準備入眠，之前她還擔心地和我說起茗和小柔怎麽參加聚會會那麽晚還不回來，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捧著書假裝認真閱讀的沒有回應。

「餵，您好。」

我豎著耳朵，認真聽著彩花會有什麽反應。

時間安靜了，我感覺空氣變得稀薄，呼吸進行得相當不順利。永善慢慢地爬上床，我看著她架起老花鏡開始看起無聊的網絡信息。

「什麽？」

彩花大叫了一聲，在幾秒後我便聽到一聲鈍器倒地的聲音，彩花明亮的哭聲傳遍了整個屋子，聲音從遠到近地往我的房間過來。

「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永善緊繃著身體，她從床上下來，快步走到房間門口迎接了彩花的出現。

「警察打電話來說爸爸媽媽出車禍了，媽媽還在醫院搶救……」

彩花清楚的講述完前面的話，後面夾著哭聲的話我已經完全沒有聽清楚說什麽。我們在彩花的哭聲和永善驚慌失措的反應中，開始往醫院的方向趕去。

深夜的醫院，給我一種熟悉的厭惡感。在醫院門口，高大的中年警察迎接了我們，在電話裡應該就是他告訴了我們關於醫院的位置。眼前的中年警察肩膀很寬，腰板挺直，五官給人是一種距離感，沒有一絲親切。

「妳們好，請問是何小柔的家屬嗎？」

或許是認出了我們，還是我們神情上的不安讓他警察天生的意識判斷出我們是何小柔的家屬。

「對，我們是……請問……她現在怎麽樣了？」

永善硬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回答了問題。中年警察大概介紹了情況，小柔腦部受傷進入了搶救室；而茗，當場死亡。和過去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改變，當場死亡的人由小柔變成了茗，但結果似乎還是一樣，我不敢想象一個星期後小柔也會離開人世，不過——那應該不會再讓我去經歷多一次。

我們去看了茗最後一面，玻璃碎片紮滿了他整張臉，白色的襯衫被染成了紅色的。永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彩花也不例外。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用力咬著牙齒地註視著茗的屍體。

「對不起，我沒有做好一個父親的責任。」

我安慰著永善，她的哭聲開始發出疲憊的信息。我把她攙扶到休息間，彩花在我對面坐下，停止哭泣的她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發抖。

「彩花，過來爺爺這邊。」

彩花擡頭向我這邊看來，然後慢慢地把身體移動到我旁邊。強忍心中悲傷的情緒，我開始說了很多關於過去美好的事情，試圖讓彩花感覺到安全感。我在文姍出現之前，盡力的安撫著她們的情緒。我有過一次失去小柔和茗的經歷，那時悲傷的情緒讓我忘記了身邊還活著的親人，現在才意識到眼前的她們正是我最需要關心的對象；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在過去很不切實際，沒人能在親人離世面前冷靜下來思考最需要被關心的對象。

永善痛苦的臉，彩花壓抑的臉，即使我知道明天的世界又會不一樣，但此時的她們卻牽絆著我內心的情感。

文姍在淩晨出現在醫院，她著急地問了情況，然後向我解釋自己晚來的原因是為了不讓自己兒子小柒受影響讓他過去他爸爸那邊，在等待他爸爸過來接他而耽誤了出發時間。

「他一個人在家應該沒有問題？」

「還是讓他去他爸那邊比較好。」

「知道了，妳媽不願意回去，妳陪她在休息間休息好了。」

我能看得出來文姍在強忍自己的情緒，突然覺得自己從沒有這樣理解過自己女兒在生活面前的那份心酸。急救室的手術還在繼續，從我們到達醫院已經兩三個小時過去了。可笑的我過去還在醫院和文姍吵了一架，當時因為突然面對茗和小柔出事的打擊，我把所有的內心的痛苦發泄到文姍離婚的事情上。

「沒事的，爺爺陪妳。」

我走到了急救室外，坐到惆悵等待結果的彩花身邊，她不安的神情不時擡頭看著手術進行中的顯示燈。我又說了很多話，試圖安撫著彩花不安的神情，看著她慢慢在我的肩膀上睡著，我輕輕撫摸了一下她哭累的臉，為她擦去傷感的淚痕。後來我也在疲憊的困意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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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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