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時針 - 一

1990年的初夏，陣風夾帶陣雨的天氣讓我的出生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樣，母親對於我一歲前的時間卻像失憶一樣從未提起，這樣讓我懷疑過自己生日的準確性。從小時候到青少年，生日留給我的印象是母親手中的木棒和責罵的嘴臉。確實，對於一個單親家庭，我總是對著母親哭鬧要一些她無法承擔的東西，任性的索求總是有一個相同的結果；慢慢的，我也明白了生日只是一個不愉快的日子而已。

明天就是我八十歲的生日，看著灑落在地面上初夏帶著紅色的陽光，突然想起一些關於母親的往事。

回憶在母親去世的畫面時被電話的聲音打擾了，我看著妻子永善展開手掌，激光顯示屏在她手掌上放出畫面。

「誒。」

「奶奶，我坐明天的飛機……」

聲音被永善關閉了，她改用內聽聲音，完全隔絕了我的竊聽行為。我郁悶地看著她嬉笑的嘴臉，腦子忍不住想象孫女彩花會和妻子聊些什麽。

「彩花說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到這邊。」

永善聊完電話，換回了平靜的那張臉，像作報告一樣對著我說道。

「是嗎！」

我故作鎮定。我很清楚彩花是特意從國外回來給我過生日的，可面對永善，我並沒有表現出興奮的反應。

我看著她進了廚房開始忙碌一些彩花喜歡吃的雞中翼，心裡奇怪的生出一些嫉妒。望向窗外蔚藍的天空，懷念彩花的那份心情意外變得沈重，上次看到彩花好像還是今年新年前的時候，她為了能在國外過一次新年，特意在新年前回來幾天，好像對此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現在想起來，我有些後悔去年秋天把心愛的孫女送到國外讀書這件事，對於我和永善來說，彩花是我們的命。但不管有多麽不舍，面對彩花的訴求，我也不忍心拒絕；再說，現在的這個社會，留學已經成了一種必須的出路，在國內碩士生都失業在家等待年邁的老人養活；回想我年輕時，留學只不過是炫耀顯擺的一種生活，誰知道大半的留學生在外面辛苦為點生活費時的苦澀的模樣，是多麽讓人心酸。

「永善，妳說彩花會不會已經在外面和外國的男生交往了？」

我本來只是無聊的想和永善說說話，可沒有想到出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的問題，心情一下子感覺到很奇怪。

「怎麽？擔心孫女跑了？」

永善沒有看我，她低頭擺弄著被白色澱粉包裹著的雞中翼，聲音好像是用勁擠出來的，比起平時，有些生硬。

「那她遲早也要嫁人，只是我在想，要是她真帶個外國小夥子回來，我想了解一下對方的為人都變得沒有辦法了。」

「這個妳倒不用擔心，現在哪個國家沒有開辦我們國家的語言教育班，過去為了學習那些雞腸語，可是把我們折磨到不行。但現在彩花也沒有說交男朋友了，那麽想她，打開影機就可以直接見面了。」

永善這次說話擡眼看了我一下，眼神好像在嘲笑我可悲的壓抑心理。難於對親人表達愛意的行為哪怕到現在，好像還是沒有被多少改變。

電話再次響起，我興奮的神經完全被調度起來，第一反應卻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關切地看著永善。

「去接吧，估計是彩花打來的，她剛剛還問了妳的情況。」

我迫不及待地站了起身，可為了可悲的威嚴，我把走路的動作變得慢吞吞地前行著。

「誒。」

「爸？」

是女兒文姍打來的，她沒有開啟影像對視功能，我看著幹巴巴白色的墻體，腦子回憶起文珊的樣子；她現在應該變老了一些吧！對於她的樣子，我還停留在兒子茗的葬禮上，她那副惆悵堆滿褶皺的臉，一直低頭地流著眼淚，那天她沒有和我說過一句，也沒和我有過一次對視。

「媽在嗎？」

文姍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想象，我很不願意回答地「嗯」了一聲。

「可以叫媽接下電話嗎？」

「永善，文姍打來的，說要找妳。」

永善聽到我的話，充滿疑惑的臉眉頭擡了一下。我把電話放到她身邊，這次她沒有開內聽聲音地問道：

「怎麽了？」

「爸是不是明天過生日。」

永善向我看了一眼，我安靜地看著她，像個不關事的人一樣，坐到了身後的椅子上。

「嗯，對啊，看他的樣子也是沒什麽打算。」

「彩花打電話給我，叫我陪她一起回去一趟，可明天我走不開，最近小柒的輔導班招了一批學生進來……」

「知道了，妳那邊生活還好嗎？」

「嗯——」

文姍勉強的聲音，我怎麽也不可能相信她的生活會好到哪裡。在文姍沒有離婚之前，我總是覺得女兒要比兒子好太多了，甚至我一直都不怎麽喜歡自己有一個兒子的事實。

通話結束了，永善沒有理會我繼續著自己的事情。八十大壽，無端生出一絲孤單感，如果不是眼前活動著的永善，我真覺得自己是一個等待死亡的老人。不管怎麼樣，退休後的生活一向如此，只要想到明天可以看到心愛的孫女彩花，我第一次會對生日這樣的日子產生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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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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