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學校後,我沒有馬上回家找安地爾──移動符把我帶到了,台中,我的......故鄉。
難得我一個人出門(基本上我已經習慣忽略掉不知躲在哪裡的重柳族青年了),沒有安地爾在旁邊給我添亂,也沒有烏鷲在一邊跳上跳下的拉著我東奔西跑,現在走在台中熱鬧的大街上,感覺其實挺新鮮的......新鮮的讓我想哭。
有多久沒踏上這片土地了?三年?還是四年?不,應該說,自從我被驅逐出學校後就再也沒有踏上過台灣的土地。曾經跟我有關係的一切,我幾乎碰都碰不得,連看一眼也做不到;一方面是因為安地爾和烏鷲的阻止,另一方面則是......我想,我連看到爸媽一面的機會都不會有,就會讓老姊帶人給捆了拉走......呵!就怕我真和爸媽他們面對面坐在一起,可是他們看我卻和看陌生人似的眼神會讓我崩潰。
然和老姊一定是這樣做的吧!不然這麼多年我連給家裡一通電話、一個消息都沒有,老姊不把我的存在從老爸老媽記憶裡抹消掉,等老爸老媽覺得不對勁,硬要「追究」我這個「不肖子」的下落,老姊就該頭疼了;畢竟她又不可能把守世界、妖師一族的事對他們倆個說出來,更何況──我已經不能回去了......而且,學長他們也不會讓我回去,公會,更加不可能放過我......我過去的一切,都成了阻撓現在的我的東西,可笑我卻還死揪著過去那點破爛不能釋懷。
就在我一邊沉澱於刺眼的熟悉景色,一邊陷入無止盡的思緒輪迴的時候,我已經不知不覺地從喧囂擾嚷的大街上走到一座人跡罕至的公園附近──就是那座在我進Atlantis前就被我腦殘的用炸彈炸掉一半的公園。
真的是,很令人懷念......只是,這座令人懷念的公園也同樣提醒了半恍神的我:我正不自覺地接近一個已不屬於我並且無我容身之處的危險的地方──我曾經的,家。於是,我把要踩進公園的動作硬生生地收住,以一種在正常人看來極其詭異的方式把腳要踏上的目的地給換了個地方,轉往跟那個同樣讓我的心隱隱作痛的,地方,相反的方向,繼續散步......也許,我應該要找個保證沒人的地點用移動符回家了。在外面晃了這麼久,等一下回家一定會被安地爾碎碎念......可惡,明明他整我在先,為什麼我還要被他聯合烏鷲碎碎唸啊!
可惜,我太晚才做出回家的決定──「呃......冥漾?」亂熟悉一把的男聲從我正前方傳來。
我反射性地抬起頭望向聲源──是他,衛禹?!
不過我才抬起頭看清楚來人就又馬上低下頭去,打算施行「不看、不聽、不理」政策......很顯然,那個我很久沒聯絡的幸運同學,並且是我在原世界唯一的好朋友,沒打算讓我裝傻充楞的混過去,因為他又不死心地跟上來,拉住我的手。
「冥漾,你是冥漾吧。」這一句乍聽之下雖是疑問句,但幸運同學卻是用肯定的語氣說。
怎麼會認出來呢?應該說,怎麼衛禹的記憶沒有被修改?老姊應該不會粗心大意到忘記把除了老爸老媽以外,在原世界認識我的人的記憶修改掉才對......莫非是認識我的人太多,一個個抓起來修改太麻煩?畢竟認識我的人不算上跟我同校的同學老師,還得算上醫院裡的醫生護士、保險公司、街坊鄰居,基本上我也算是名氣不小──衰名遠播阿。
但我現在該想的不是為什麼衛禹還記得我這件事,而是我現在到底要做出什麼反應才好──承認?否認?或是不做任何反應的離開?
我還在考慮要給衛禹什麼反應時,衛禹已經把我拉到一家蛋糕店裡......喂喂!我的人權就連在原世界也沒了嗎?
我看著眼前精緻可口的小蛋糕,為我失去已久並且不知道有沒有恢復的一天的人權默哀十秒。
不過我對衛禹也太不設防了點,居然一點反抗也沒有的任他拖著走;要是學長他們盯住了衛禹,和衛禹見面的我絕對會有危險......所以衛禹的記憶沒被動過是因為學長他們判定我回來的話,一定會找衛禹嗎?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只能說──學長他們還真該死的了解我,畢竟我不可能笨到回家──那等同於自殺行為──那麼我回來台中的話會找的也只可能是衛禹了。
所以衛禹他......對我來說也是個危險......
可是都已經跟衛禹坐下來吃蛋糕了,這也等同於我默認我是褚冥漾了──儘管我一直都是。我把黏在以往一向令我食指大動的蛋糕上的目光拔下來,淡淡的丟回對坐上的那人身上......衛禹比上次見到時又高了不少,臉也變得更加成熟好看,給人的感覺也更加穩重溫和,是那種走在街上女生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的秀氣青年......也是,這麼多年不見,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何況,變的人何嘗只有他?我也變了,我認識的人事物都變了。
「冥漾,你......變了好多,我差點認不出你來。尤其是你這頭......頭髮。」幸運同學看著我皺起眉頭,先是看了下咖啡桌上原封不動的蛋糕,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遍。
不知道該不該說話,要說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所以我繼續保持緘默,同時也沒浪費時間的注意週遭環境有無異常,就怕等一下學長他們從不知名的角落殺出來......我果然連在原世界都無法放鬆了啊......而且連看見衛禹都不自覺要深究他的背景,分析對我有無危險,這樣子活著......真的好累。
不停的懷疑和深究別人,還得時時提防著被人下黑手,然後端著一張面具和那些人共處,這樣的生活使我倦怠,有時我甚至會想乾脆直接把這層噁心煩人又虛假的表象捅破,要嘛我一死百了,要嘛我銷聲匿跡、從此蒸發人世間......可是我又捨不得,我總還期待著虛無縹緲、甚至可笑的希望──雖然我更傾向於絕望──但我明白,在連姊姊都對我投以不信任到憎惡的目光時,我知道,我心口上已經被劃上一道好不了的傷──直到我死。
「冥漾,你現在居然連蛋糕都不吃了......看來你肯定遇到了什麼事。」幸運同學眼神幽幽地看著我的眼睛,似乎是想從我眼底知道些什麼。
我歛下眼皮,再睜開,暗自深吸一口氣,才開口:「衛禹,別跟人說你見過我,尤其是我姊,我不想讓你惹上麻煩。還有,這應該會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我......一直以來,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
「咦?」幸運同學聽完我的話後,臉上盡是錯愕,「什麼麻煩?為什麼不能跟別人說我見過你?還是連你姊姊都不行?你姊姊還有你學長之前還特意請我要是見到你跟他們說一聲,他們看起來都相當著急又懊惱......還有最後一次?那是什麼意思?」
我讓衛禹說完,才不疾不徐的說:「既然我姊他們沒有改變你的記憶,出於私心,我也不想對你的記憶動手腳,所以這是最好的方法了......不要和任何人說你見過我。其他的,請你什麼都不要問,好嗎?」這是這次意外相見以來,我第一次看著衛禹的眼睛──我從他的瞳仁看到我的倒影,倒影的我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懇求。
「......好。」衛禹的眼睛慢慢醞釀出一種複雜的我認不出來的情緒,不過他在沉默半晌後終究答應了我,但是我知道他還有話沒說完─「最後再讓我問一個問題和答應我一個要求──如果那個問題你不想回答我也不會勉強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也不會做出太過分的要求。這樣可以嗎?」
我點點頭。
「那麼,冥漾,你可以告訴我你的頭髮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幸運同學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撫上我這一頭根本沒想掩飾起來的長長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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