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貝亞鎮近郊外,站在沙丘上的凡維斯、莎夏蘭娜、卡繆,三人默然無語。
處刑過後數天,在英德穆拉幫助下,凡維斯總算能夠帶回母親遺體,莎夏蘭娜和卡繆,堅持等到大姐身體恢復再一起送走母親。
當她勉強能夠行走時,拒絕了艾隆文的幫忙,三人親自帶著母親遺體來到小鎮外,肯特王國的子民生在沙漠也葬於沙漠,三人遵循傳統,將母親放在不斷下陷的流沙地中,看著她一點一點消失在眼前,但染紅身軀、殘缺模樣,卻是深深刻印在心中。
夜色逐漸籠罩,母親早已完全消失,三人腳步仍未曾挪移,沙丘上氣氛沉重,有股莫名明瞭迴盪在他們心中,終於,莎夏蘭娜先開口了,她道「大姐,我要離開王國。」
在這四人小家庭內,母親伊波卡雖是所有人心靈支柱,但大姐凡維斯才是真正每日無微不至照顧他們的人,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所以這幾日來,她早發現兩人之間不對勁,也知道妹妹為了實現從小願望,離去的日子必然很快就會到來,這點,她已經隱隱有預感了。
凡維斯並不訝異,但仍忍不住心中不捨和難過,一手柱著拐杖、一手捂住胸口,沉重傷勢使氣息不順,她心靈和身體同樣的痛苦。
「真的要走了嗎?其實在英德穆拉大人幫助下,妳可以有很好未來、可以達成願望,又或者就像那位伊莉諾騎士一樣,何必要選擇充滿危險、艱難的道路呢?」
莎夏蘭娜低著頭,即使只是遺族,精靈天性仍讓她明白尖耳朝下的羞辱,也只有在母親和大姐面前,才會心甘情願如此。
沉默片刻,莎夏蘭娜重新抬起頭,看著因傷勢和難過,變得更加憔悴消瘦的凡維斯,她狠心滅去大姐眼中最後希望,面露堅決神色。
「對不起,大姐,我無法接受他的幫忙,那位大人...讓我有種不安感覺,而且,我相信只有走出去,走出這個被黃沙掩沒的世界,才能達成心中願望!」
對這個決定,莎夏蘭娜考慮了很久,孩童時不甘於異族命運,奮力打破環境對自己的磨難,昆士蘭更為她打開通往戰氣大門,直到被騎士學院看中,她遇到了艾斯。
那位白線騎士,不止擁有堅定目標,所有的慣例、地位、權勢,更在他身上都起不了效果,他以努力和意志證明一件事,每個人都可以活在自己決定的道路上!
「心靈脆弱的人,沒有資格擁有力量。」這句話莎夏蘭娜一直記在心上,她不想再活在人類的控制之下,伊波卡母親的死,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命運的不公平,不論是對親生父母、伊波卡母親,還是他們這一家人而言,都是場悲劇,她要擁有力量,成為名符其實的第一騎士!然後,才能回來為母親復仇!!
凡維斯難掩失望神色,伊莉諾騎士在那天受另一位騎士大人奚落後,隔天立刻向學院申請以綠線騎士資格畢業,並馬上收到了第一軍的龍騎兵團徵招。
雖然凡維斯不太懂那兩人間關係,不過聰慧的她明白,這必然是那位騎士大人暗中安排,原以為妹妹也會與交情好的學姐走上同樣道路,或是選擇參加將要到來的王國之劍選拔,但,願望還是落空了。
接連遭受打擊,凡維斯面容蒼白,一陣風沙吹得身子有些搖晃,終究,她還是強硬的擠出笑容,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無盡沙漠畢竟還是人類和矮人的國度,精靈始終要回歸高山、深林、原野,回歸芙蘿菈女神的懷抱。」
「大姐...」
凡維斯搖搖頭示意莎夏蘭娜別說話,走上前去,輕輕將她擁抱住,用壓抑幾近顫抖聲音,道「但無論如何,妳都是我的妹妹,跟我一同在黃沙世界中長大的莎夏蘭娜,不要忘記妳還有家人在這,好嗎?」
緊緊抱住凡維斯,莎夏蘭娜這才發現,那個以往總是開朗熱情,總是為鑽牛角尖陷入低潮的自己開解,心靈乾涸欲絕時,就像她所作特調果汁一樣,滋潤豐富自己的大姐,她瘦了。
莎夏蘭娜眼中不由揚起晶藍水霧,她輕聲道「我一定會回來,大姐,騎士約定絕不背信!」
凡維斯看著妹妹決意模樣,正要再開口時,有個聲音突地傳來。
「我不答應!!」卡繆述地激動大聲咆嘯道,自伊波卡逝世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展露出真正情緒。
放開有些吃驚大姐,莎夏蘭娜內心湧起前所未有怒火,母親的死、被老管家擊敗、對大貴族的無力,這些一直在她心中交結成鬱。
此刻弟弟一句話,像是淋上烈油的火,將莎夏蘭娜瞬間化身成爆發火山,她指著卡繆大聲怒罵,道「你有什麼資格不答應!」
「面對殺死母親的貴族,你就是個膽小逃兵,連憤怒的勇氣都沒有!當年要將我殺死的獸性呢!?潛藏在你血液深處的力量呢!?什麼都沒有!你只是個懦弱沒用的傢夥!!」
莎夏蘭娜說到激動處,甚至忍不住抓著他騎士服衣領高高舉起,她真的覺得卡繆汙辱這套衣服。
「我...我..」卡繆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自那天看到母親慘狀以來,他就感覺思緒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內心的蕜傷、激動、憤怒如岩漿熾烈流滾,卻被掩蓋在莫名的驚慌、恐懼迷霧之下。
卡繆也想不顧一切爆發、想為母親復仇,但隱隱有種害怕直覺在告訴他,這樣的結果不會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他退縮了、躲藏了。
「算了,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期望,母親去往冥神國度了、大姐也有艾隆文照顧,那個第三軍的大人也願意徵招你,最少..好好照顧自己,保護好大姐,等我回來吧。」
莎夏蘭娜在凡維斯勸解下放開卡繆,十多年了,對弟弟的轉變,最清楚的就是她,也因此,她更不能接受這種作法。
感受到以往總是牽著自己,拉著自己、保護自己的雙手撤去,卡繆心中湧起從未有過驚涼,他害怕的伸手抓住莎夏蘭娜,慌張道「不行..妳不能走,不能走!」
一旁凡維斯看著卡繆失措模樣,這時,她才知道弟弟是多麼依賴妹妹,她只是個普通人類,沒有修習任何力量。
所以一直以來,她無法理解當年流沙蟲事件的發生、無法理解激發獸血的後果、更無法理解,在沒人引導下,飽受心靈神智之苦的卡繆感受,但眼前一幕,讓她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卡繆真的很需要莎夏蘭娜。
沉凝氣氛再次籠罩在三名姐弟身上,凡維斯的焦慮、莎夏蘭娜的冷漠、卡繆的無助,這是無解的循環。
隨著天陽沒入黃沙盡頭,無光夜裡只餘星辰點綴,沒有逆光石柱的流沙坑是越來越冷了,冷到凡維斯受不了開始顫抖,但她不能走,自己只剩下這兩個親人,她不能讓兩人出事。
好在,發覺三人久久未回的艾隆文出鎮尋找,見眼前情形詭異,他也不多話,只是脫下外衣為凡維斯披上。
他是個常年走訪各地的商人,當人的見識、閱歷、視野,能夠超脫區域、國家、種族的限制後,就會明白,在這天地間智慧生命是多麼渺小,也會明白,在什麼時候人該做什麼事。
對於姐弟獸族和精靈身份,他雖絲毫不以為意,但也更因此,為無怨無悔照顧兩人的凡維斯傾倒,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良善和純潔,在他眼中,即使是莎夏蘭娜的美麗,也無法比擬上她的大姐。
眼神從憤怒、冷漠、再到平靜,莎夏蘭娜終於開口,道「好,我給你一個機會,進行騎士決鬥吧,只要你能打敗我,我就留下。」
她撥開卡繆緊抓的手,拉開距離準備進行勝負。
看著仍是驚慌困愣的卡繆,另一邊是神色堅決的莎夏蘭娜,凡維斯欲言又止,在艾隆文示意下,終究還是不發一語,他認為這些事情,讓兩人自己有個決斷會更好。
還沒調整好心理準備的卡繆,只見眼前銀光一閃,重拳已毫不留情轟在他的臉上,強大力道將整個人擊飛下沙丘,疼痛入骨的感覺讓他瞬間驚醒,莎夏蘭娜這次是認真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呀!!!」
喃喃自語逐漸變成狂野獸吼,看不清的人影只餘一雙明亮豎瞳,身上揚起白、黃交錯的戰氣,隨著一聲大喝,不同顏色光芒開始在夜中激烈交撞散發!
此時,距離沙丘不遠處,一個連精靈感應都察覺不了的黑暗力場中,有個看不清的人影佇立著,默默的將伊波卡一家故事看在眼裡。
那潔白修長食指,輕輕抹過粉蜜唇口,露出了趣味興緻之色,尊貴又清冷的低笑迴盪四周,剛從野蠻岩堡回來的她,還是第一次發現,王國裡有這麼趣味的事情。
ns18.117.114.21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