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凝道:“山川之地,越是荒寂,越顯仙氣。在小子看來,自是極好的。”
聆天道人道:“既是如此,少俠可願與老道登遊一番?”
雲水凝道:“登遊一番,自然是好……”
聆天道人手向左邊一指,道:“老道在那座山頭上等你。少俠登遊途中,須得記住幾句話:無你無我,去實存虛,萬物一體,死生同狀。”說完袖子一拂,整個人飄身而起,直如淩虛禦風般,向左邊那座山頭上升去。
雲水凝直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抑不住地狂喜:“這是什麼功夫?人真的能修道成仙麼?”他方才本是想說“登遊一番,自然是好,只是道長你起行要緊,晚輩不敢有所耽延”,欲待聆天道人說完再行補足,不想竟看到了這不知是輕功亦或是仙術的升飛之技,心情激蕩之下,哪還記得前語,放開腳步,追了聆天道人身形奔去。
方自奔出十數步,胸口一陣疼痛,這才又想起聆天道人所說四句一十六字,停下腳思索:“這四句話字義甚淺,但其中道理又做何解?在觀裏時,聆天道長話中之意似欲助我療傷,現下又要我登遊覽景……若將這四句話的中間兩句相互調換了:無你無我,萬物一體,去實存虛,死生同狀。”又憶起靜虛、靜無“與萬物一,自有心至無心”之語,若有所悟:“如此一來,前兩句是要我與山間風物化作一體,後兩句是要我心無外物,放開自我。”
自覺便是這番道理,於是施施而行,盡心登覽荒山寂景。初時有所會意:花木,雖遇風搖顫,根不稍動;風,無形有力;氣,自有一種安逸;路,曲直任性;天,廣無邊際。到了後來,滿目皆是自然,果真忘卻形骸。
渾然自失間,已登至山頭,見聆天道人正自含笑而待,急走近去,叫了聲“道長”。
聆天道人道:“少俠,自覺傷勢若何?”
雲水凝茫然道:“傷勢?”驀地憶起,只覺胸口氣血通暢,殊無阻礙,默運真力一察,內傷竟自憑空消去,驚喜道:“道長适才傳我的是治傷法門?”
聆天道人道:“自然之道乃大,無所不包,無所不容,若說它是治傷法門,也無不可。少俠初得門徑,便可體用自如,可見靈覺著實敏銳。”
雲水凝道:“小子知曉這靈覺是除眼、耳、鼻、舌、身五感之外,以感受外物之能,卻不知這靈覺自何而來,還請道長指點一二。”
聆天道人道:“靈覺本是自然之力,萬物本在自然之中,人又身居萬物之長,本應靈覺超群。只是自古以來,世人自負日甚一日,不以自然為母,反以自然為奴,靈覺自然消滅。只有自謙、自抑、自知者,遠塵俗、輕利欲,與自然為伍,才可靈覺複生。”
雲水凝深深吸一口氣,施禮道:“道長至理真言,真令小子茅塞頓開。”
聆天道人道:“少俠可知何謂自然?”
雲水凝微一思索,道:“萬物本在自然之中……自然便是造化。”
聆天道人道:“造化自何處來?”
雲水凝道:“造化自天地來。”
聆天道人道:“天地又自何來?”
雲水凝道:“這……小子正要向道長請教天地之理,還請道長點撥。”
聆天道人道:“天地始於道。”
雲水凝道:“何謂道?”
聆天道人道:“混混然然,無聲、無形、無體,無處不在。其本無名,且以‘道’名之。”
雲水凝道:“道既無處不在,不知它是靜是動?”
聆天道人道:“道如四時,由始至盛,至極盛,再至始,周行往復,無止無休。”
雲水凝道:“萬物既自道來,想必萬物所行,皆出於道?”
聆天道人道:“不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道始天地,天地化生萬物,卻絕無偏愛之心,任萬物順從本性生長,此之乃曰道。萬物多遵道而行,只人之一物,以靈物之長自居,自負聰明,損掠成性,擾亂萬物。更有甚者,自認異類,欲淩驅萬物而己獨大,多行妄為而不知止,且樂享其中,卻不知違道過甚,凶禍有期矣。”
雲水凝呆了一呆,又問道:“人當如何,才是與道相合?”
聆天道人道:“天道無為,絕聖棄智。無為,並非無所作為,而是為之有度;棄智,並非捨棄才智,而是慎用心智。”頓了頓,接道:“天地化育萬物而不據為己有,聖王擁有萬民而不私枉主宰,此皆法道而行。”
雲水凝心內有如混沌初分,自語道:“世人若皆法道而行,天下豈不安樂太平?”
聆天道人一笑,以手指向天邊,道:“你看。”
雲水凝向他手指處的天際望去,只見一點白色穿雲而下,迅疾飛來,喜道:“是鶴,又見到鶴了!”
聆天道人笑道:“人與鶴相近,鶴自相近;人與自然和,自然亦自相和;人順萬物之本性,萬物自亦相順;勝人者有力,自勝者曰強。”
那鶴來得好快,眼看飛到二三十丈近處,雙翅微動,前沖之勢立緩。愈加飛近,雲水凝瞧得真切,這鶴雙翅舒展,直有一丈六七之闊,兩腿粗如兒臂,身姿甚是雄健,深歎造物之奇,不知廣闊自然之中究竟隱藏著多少靈物,尚未為自負自恃、逐利縱欲的世人所知所見。
巨鶴緩緩滑過山頭,聆天道人忽地飛身而起,輕飄飄落在鶴背之上,對了雲水凝微微一笑,道:“道之出口,淡而無味。其義通淺,易明,易行;天下人難明,難行。便使之盡歸於道,盛衰始滅,自在其中。”為巨鶴所載,往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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