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前輩厚愛,只怕晚輩現下不便談論。」
一名修道前輩特地來與自己談論天道這是何等殊榮,只是當下胡圖實在提不起勁去談論這種傷神廢腦的大問題。
張超凡被駁了心思也不生氣,他只是保持著笑容,道:「怎麼會不便,就因為有所經歷如此才能有更深刻的體會。」
聽張超凡這麼說法,胡圖不禁懷疑難道張超凡紆尊降貴特地跑來就只是為了開導自己?假如真是如此那他倒也不能表現得太冷淡,何況對方還曾救了自己一次。於是胡圖只好硬著頭皮道:「前輩想如何談法?」
「你恨嗎?」
突如其來地一句,胡圖愣住了。恨嗎?如何不恨,他恨墨先、障虎,恨自己無能此時的他更恨讓這一切發生的天道。雖然恨但胡圖不敢這番輕易說出口,就怕回答後惹得對方不快。
修道人行天道,天道催生萬物,冥冥之中掌控著世間。為何天有日月,天道也。為何年分四季,天道也。為何人分善惡,天道也。正因所有答案都來自於天,所以人生而自然對天有著敬畏,而修道之人更是畢生奉行,認為自己行天道正是天意安排,而道行越深對於天得敬畏救更深。胡圖無法想像假如自己回答後對方不快,那麼今天自己是否會在此地道殞身消?不過他的表情此時此刻已是最佳的答案。
張超凡並無胡圖所想那般不快,只是朝胡圖搖搖頭,道:「人生來有七情六慾,你恨自然也是天道賦予,為何不敢說出口?」
人有七情六慾,天道也。胡圖如醍醐灌頂猛然清醒,他急忙起身向著張超凡深深一揖,道:「晚輩糊塗,前輩所言甚是。」
「那你恨嗎?」
同樣的問句胡圖以不再迷惘,他朗聲答道:「恨。」
張超凡點點頭一附孺子可教的模樣,他讓胡圖坐下,才又接著道:「天道不仁萬物芻狗,此話你可同意。」
話題轉變得有些快,好在胡圖還能反應過來,雖然不曉得張超凡問這話的用意他還是回答道:「萬物對天而言不值一哂,此話晚輩同意。」語帶暗諷。正因經歷了變故,胡圖對此話有深刻的體會。天道真有仁心何苦讓百多條人命喪於墨先之手?真有仁心為何自己欲報仇以慰亡者卻是遭挫?天不曉得?不對,萬物都由天道催生,所以自身這樁慘劇也是天道催生,如此看來此話再正確不過。
張超凡沒有反應,只是又道:「所以天道無情?」
若未看見張超凡淡然表情,光聽這話胡圖幾乎認為張超凡心生不悅。不過不悅又如何,先前所言:七情六慾,天道也。自己乃是順應天道。但是前輩問話胡圖不敢不回,他道:「天賦七情予人,故天道有情。」藉這話婉轉告知張超凡,自己情緒乃天道所賦,我就算不滿也是天道所為。
胡圖這點小算計張超凡豈會看不穿,只不過他對於胡圖不卑不亢的表現還算滿意。然後道:「我也同意。」
又是一愣,本以為像張超凡這等境界對於天道肯定是無所質疑,自己這番話若再外邊給其他道門中人聽見肯定得討不少罵,沒想到張超凡居然順自己的話說同意。
見胡圖發愣,張超凡指向一隻梁柱,道:「這是什麼?」
被張超凡這一問胡圖才回過神,他順張超凡的手看像那梁柱,如果對方不是前輩高人胡圖一定會認為對方腦子有問題。不過正因為是前輩高人所以這答案胡圖一時之間也答不上來。
所幸沒讓胡圖多等,張超凡自己說出了答案,他道:「芻狗。」接著又向外邊指去,這次指頭的那端是外邊一顆小石子,他問道:「這是什麼?」然後又自己回答:「芻狗。」最後張超凡指著胡圖再次問道:「那你是什麼?」這次卻不作答,等著胡圖自己說出答案。
胡圖隱約猜想到了張超凡想說什麼,於是他試探答道:「芻狗?」這話答得挺彆扭。
果不其然,張超凡點頭道:「是,你是芻狗。梁柱是芻狗,外邊那顆石頭也是芻狗。天道之下萬物芻狗。但,那又如何?人在看待一隻狗時會把牠當人看嗎?不會。看待蛇鼠猴豬會當人看嗎?不會。但天道會,只因天道之下萬物芻狗。這是看起來不仁,卻是最公正。」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皆是因為一視同仁。這番論調胡圖前所未聞,細思之下又覺得實在正確不過。人總說天道不公,那是對人而言,天道賜萬物同活,卻又不偏袒任何一方,以大方面來看的確最是公正。
「都說天道無情,這的的確確是個道理。」張超凡說倒這就不在往下說,只是看著胡圖,似在等他接話。
查覺到張超凡眼神裡的含意,胡圖略為思索,隨後才道:「道從無而生,由無化萬物。無即是有,情為萬物所有。天道並非無情,而是包容孕育萬物之大情操。」相似的話題在初進城時就與太上道君探討過,如今的感物更勝當初。
張超凡道:「不錯,混沌之際始稱為無,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之後的四象八卦之說我就不多談論。但萬物確實由無而生,這無是有大道之情在於平等。你看……」轉過身抬起手,張超凡只像牆外那樹,道:「道的催生就如同這棵樹,以幹為本衍生枝葉,一段枝為一段因,一張葉為一結果。枝葉萬千,因果就有萬千,但不管因果如何,最終都將回歸本體這就是天地輪迴。」
聽起來很繁雜,但胡圖本身對道的感悟就極為深刻,不然當初也不會被稱為最有前程的道苗。稍加整理之後他就知道張超凡所表示的意思;你這段因果惡緣不過是其中一節枝葉,就算去掉你這葉,枝節上還有其他因果,避不得閃不得。不過最後都將重新歸於一道。雖然明白但胡圖還是難以接受,發生在他眼前的事怎能裝作沒發生過?葉已催生那麼是否因該親手把它摘下。
看胡圖陷入掙扎難為,張超凡又道:「黃老二君所言無為而治,大致上就是先前那番論調。但這是別人的道,與你無關。」
胡圖感覺和張超凡這種前輩談論真是很累,原來說了那麼多並不是來規勸自己放棄。可那又為了什麼和自己談論這麼多?
又看了胡圖一眼,張超凡道:「道有萬千,別人的道不屬於你。那麼你就證道於自己,記住,劫難往往就是機緣,今天我來只是要確認你的道心,道心穩路就走的穩。恨又如何,恨也是道,那你就把這道走完。」
難道自己所有想法都能被他一眼看穿?面對張超凡胡圖感覺自己就是赤裸裸地攤在他面前,毫無隱瞞跟保留得餘地,這種感覺讓人有點恐懼。不過聽這話張超凡竟是支持自己走完這一條路,這倒是出乎人之意料。不過,好像他是唯一一個支持自己的前輩,想到這心裡那份恐懼淡了下來。
「走吧,我送你一份機緣。」不再談論,張超凡一馬當先地往外走去。
胡圖見狀趕緊跟上,這好像是他來到這第一次走出鬥氣堂那對外通連的拱門。
常和最近也為了女人發愁。
自從他見到侯靈素之後每天茶不思飯不想,心裡千念萬念都是伊人身影。雖然這幾天侯靈素也常上觀來拜訪探望,但開口閉口都是詢問有關胡圖的事情,讓他很是鬱悶就連平常的修行都落下。此時他正蹲坐在觀門口抬頭望天,天邊那雲朵在他注視之下居然見見變成人型,人型不是他人正是他朝思暮想地侯靈素,這瞬間他彷彿看見侯靈素正對著他笑,他心生歡喜也跟著對她笑。
「師兄,你幹什麼呢?」常耀出外採辦,一回來就見到常和對天傻笑,他納悶之際也跟著抬頭看去,只見雲朵飄盪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他心裡嘀咕難道師兄修壞了腦子?嘆口氣搖了頭,常耀也不再理會拿著採辦回來的東西進觀。
此時常和鼻尖抖動兩下,隨即他回過神來朝街道另一頭看去,就見一男一女攜伴而來,他立馬站起整理好儀容神情跟著嚴肅,接著他拿出一本不知藏在何處的書卷搖頭晃腦地讀起來。
侯家姐弟這幾日總會抽空來訪,因為胡圖救了侯靈素一次,而侯家姐弟一直想找機會感謝胡圖,卻又怕失禮數於是便先來探問常和胡圖平常有什麼習慣、特別喜歡什麼東西等等。
侯平易自從知道石劍仙的真實身份後,恨不得馬上飛到胡圖面前請求他收自己為徒,畢竟那天發生事情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他沒想到原來人也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不過他猜想像這類高人如果不準備些合他心意的拜師禮那為免也顯得太過瞧不起他,而且如此一來也可表明自己的有心,所以他才一直壓著衝動忍到現在。
「常和道長,你怎麼在外邊看書?外邊風大小心著涼。」侯靈素走近就對常和打招呼,這幾日相處下來她發現這位道長在某方面還挺怪異的,不過這份怪異倒也讓人討喜。
常和早就注意倒侯家姐弟,不過此時他裝出一附醉心於書的模樣,直到侯靈素喚他他才抬起頭表現得很驚訝,道:「是靈素姑娘跟平易兄弟啊,真是抱歉方才只顧品味書中真理卻沒注意到二位,有失遠迎還請包含。」
侯靈素馬上回禮,道:「道長切勿如此,是我姐弟倆拖慢了道長修行,該是我倆向道長賠個不是才對。」說著就要向常和再行一禮。
常和見狀趕緊阻止道:「無妨無妨,人生何處不是修行,姑娘這下言重了。」其實他很想藉此機會去拖侯靈素的雙臂,只是他怕唐突佳人留下壞印象,所以一雙手只敢再放在侯靈素身前虛拖。只是好死不死,他的雙手剛好停在侯靈素胸前,手心向上就像是在捧著什麼東西一般。
侯靈素臉微紅,輕巧地挪動蓮步向後退拉開兩人距離。
常和這下才發覺不對勁,他頭搖如浪,道:「姑娘別誤會,貧道只是……只是想阻止姑娘這一禮。」他心裡暗罵自己,這下幾天來的功夫都白費了,此時他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侯靈素道:「小女子明瞭,只是那位置太過湊巧,還請道長下次當心。」
常和忙道:「那是當然、當然。」
侯平易聽了直搖頭,姐姐妳差點就被吃豆腐還想有下次?常和道長也真是,對我姐姐有意思就放膽說,在那邊裝了老半天還不是被自己搞砸了。不過要是搞砸了也不錯,搞不好胡圖師父也看上了姐姐,這麼一來我就有個高人姐夫了。雖然尚未拜師,不過侯平易已經把胡圖定為自己的師父了。又看了兩人一眼,侯平易道:「我們是不是進去在說?」
常和才意識到這下還都在觀外吹風呢,他側過身子擺出了請的架式,嘴上連道:「兩位請進、兩位請進。」
在張超凡帶領下,胡圖進了三清觀一處偏殿,此殿空曠除了一只大得嚇人的蒲團之外什麼都沒有,難道這蒲團就是張超凡所說的機緣?看著這浦團胡圖就想到傳說那些可以幫助自己增進感悟的寶貝,想想也是,張超凡這等身份若是連一兩樣寶物都沒有那也太過寒酸。
張超凡走向蒲團大袖一揮,蒲團朝著袖子揮動方向移去,露出幽暗深邃地地洞。
原來這蒲團只是障眼法下方還別有洞天,就不知張超凡想送自己的機緣是什麼,居然這番神秘。
地洞裡邊是個廣大的空地,張超凡領著胡圖站在最後一節階梯上,他指著前方空地道:「越過這裡,前方有你需要的東西。」
胡圖走下階梯,腳底剛接觸地面四周景物陡然一變,這是一道寬大筆直地走道,走到兩邊擺滿了許多木人雕像。他回頭過去已然不見那連通地面的階梯以及張超凡的身影,
走吧!胡圖定了心神往前走去,直到走出數十步也不見有任何動靜。看來沒什麼危險,胡圖又往前踏出一步。突然,胡圖一個驢打滾向前滾去。
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個大窟窿,左側木人雕像收回手走出位置,跟著右側木人也走了出來,緊接著先前那十來具木人已經後方所有木人都動了起來。
好險自己一直留了個心眼注意,否則這一下打結實了就要去了半條命。可接下來才是困難所在,這番前來可沒做什麼準備,不僅符紙沒帶半張就連木劍都沒有,眼前木人少說百具,真要用法力硬破只怕還沒被砸成肉餅自己就已經虛脫而死。
思考間木人已經一湧而上,胡圖穿梭在木人間一邊閃躲一邊思考著對策。假如是機關術那肯定有主心樞紐,如今辦法就是破去樞紐讓木人癱瘓。
選定一具木人,胡圖閃過木人的拳頭順著手臂攀上木人,攀上去才發現這木人雖然有關節,但也只是雕出足夠轉動的空間罷了,而且木人身上並沒有機關轉動的聲音,顯然整具木人直接用大木雕成並未用機關相接,如此又該如何破?胡圖從木人身上躍起躲過其他木人的攻擊,而先前他所在那具木人在其他木人攻擊之下變成了木屑。看著那堆木屑胡圖想到,難道這方法可行?很快這個想法就被他撇除。木人巨大,就算被打成了木屑每個也有四、五人那麼大,這些木屑散落在地會讓自己能行動的空間越來越小,相反地,木人卻不受影響,如此一來就只剩空中可以閃躲。
胡圖用方才的方法攀上另一具木人,接著又往另一具木人身上跳,他用跳樁的方式向前邁進。正當他又向前邁出十多步時,遠處傳來破空聲,緊接著就看見數枝長矛飛射而來,事出突然胡圖只好凝聚法力一道白光壟罩住他全身,長矛射在上方只激起漣漪並未穿透,但一連十多枝長矛都命中,這衝擊力道還是讓胡圖很不好受。
然而危機尚未過去,一具木人抓準胡圖停滯時機,一拳打在了胡圖身下的木人。巨大的力量讓木人當場爆裂,而胡圖則是被這力道掃番在地。這時數具木人同時向著胡圖踩下。胡圖雙腳在方才被壓在木屑下方動彈不得,「命火炎符!」一聲輕喝,胡圖祭出火符剎時火焰以自身為中心擴散,周身數十步之內的木人同時被燒成灰燼。不過沒多久又被隨後而來的木人填滿。
胡圖以一記烈風掌打退想稱他爬起偷襲的木人,掌勁上所夾帶的焚風將木人燒成黑炭被後面補上的木人撞碎。難道只能這樣一直殺下去?胡圖不禁想到名聞遐邇的木人巷,恐怕這木人巷也沒這麼難過吧。又連施幾掌,胡圖用著損耗法力最小的烈風掌以非常緩慢地速度向前邁進。
「啪。」又一具木人燒成黑炭後被補上木人撞碎,胡圖距離方才位置又往前挪動了十數步,只是他身上法力已經消耗了近乎一半,這樣下去不是被木人打成肉餅就是法力用盡虛脫而死。看著前後源源不絕補上的木人,胡圖不禁苦笑,這還真是個大機緣啊。
這些木人還真是厲害,居然不適用機關術操控那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讓它動起來?胡圖打著殺一是一的想法已經開始佩服製作這些木人的人。咦!不對,木人除非成精不然不可能自己動起來,而這些木人攻擊方是如此呆板肯定尚未誕生神智,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操控。胡圖奮力擊出數掌為自己爭得一絲喘息空間,接著將法力運至雙眼催動望氣之術,果不其然,在這些木人身上都有著一道細絲,這些與細絲由木人最開始的位置。
難道這些細絲就是操控木人的關鍵?胡圖閃身躲過一具木人的攻擊,隨後屈指一彈缚妖繩出射向那具木人身上細絲。細絲被截斷瞬間那具木人也停下動作,直接被後面擠上的木人撞倒在地。果是如此,胡圖大喜,十指各彈出缚妖繩截斷十具木人身上細絲。就這樣他一邊奔向前方一邊用這種方式打倒木人,不知過了多久最後總算讓他衝出木人的包圍。
而在胡圖衝出木人包圍之後四周景色又是跟著一變,還是那條寬敞大道,只是不見木人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不遠處有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