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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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了十二天又兩個小時,夏洛克攤在沙發上算著。
從他上一個案子到現在,他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殺手先生乾淨俐落的殺了那個叫莎莉的女孩,然後就不見了。夏洛克捲坐在沙發上瞪著茶几上的報紙,他只能推測殺手先生還在倫敦,但是倫敦這麼大,他無法再縮小範圍了。
他挫折的扯扯頭髮,他的廚房正在實驗,緩慢加熱中的燒杯正滾著小小的氣泡顆粒,夏洛克只開著廚房的日光燈,慘白的燈光透過玻璃瓶折射出詭異的藍,各種顏色的液體也被白光照的晶亮,各種詭異、刺鼻的味道充斥在廚房裡。
鼻子好痛。
夏洛克搓搓鼻子,其實和從前比起來已經好了很多,這陣子已經變成痛。他曾經試過靜脈注射,當藥效發作的時候他竟然昏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裡,麥克羅夫特抓著他的黑傘坐在他身邊,用同時揉進憐憫、同情和無奈的眼神看著他。
他不需要同情,王八蛋。
他還記得他發了瘋似的扯掉自己的點滴軟管,面無表情的拿起任何他可以丟擲的東西向麥克羅夫特扔過去,他的哥哥只是嘆氣,一個擺手,病房外面便衝進兩個西裝筆挺的特工將他押住。他用盡力氣咒罵麥克羅夫特,他不可以用那個眼神看著他。
麥克羅夫特不再注視著他,走近他床頭的緊急聯絡鈴,扔下了"病人醒了,需要鎮定劑。"就走了。他覺得他的世界似乎又毀滅了一次,幾個護士進來,幫他打了一針鎮定劑,重新幫他處理好的點滴。
或許自己是因為那該死的七年間隔而生氣,又或許他恨的是麥克羅夫特的控制慾。自己從來不曾真正擁有些什麼,他不得不說,他至今都還活在麥克羅夫特的控制之中。而自己更無法逃避同樣身為福爾摩斯的天才的控制狂毛病。
他那個時候才意會過來,他的世界裡始終只分成他與他之外。他會怎麼樣,對其他人一點影響都沒有。直到他找一個跨國走私的時候遇見雷斯垂德。在那個時候就做了一個微妙的單向交易,他的世界才多了一個小小的微光。
打小開始就沒有什麼人願意真正相信他,只有雷斯垂德,儘管他是隨口說說的。他當時只是不想放走這個追尋真相的大好機會,所以他戒毒,如果他食言,他就滾回家去繼續他空白無聊的吸毒生活。
但他發現自己真的戒了毒,雷斯垂德履行了他的玩笑。只有他願意把夏洛克看成一個聰明絕頂的人,而不是怪胎。
他從沙發上起來走向他爐子上正在加熱的液體,實驗品因為加熱而發出刺鼻的味道,夏洛克關起爐火,整個屋子都是瀰漫著錯誤的味道。夏洛克悻悻然地發現他做的這幾組混和液都糟的可怕。他算著,大概還有五秒,他的新室友就會從樓上衝下來發出高分貝的刺耳聲音。
「你他媽的又在搞什麼鬼?!」他的新室友對著他大吼。
「有機混和溶液加熱測試,任何問題?」
「清掉!你想毒死我嗎混球?」
「快滾出門去,智商過低是會傳染的。」
「賤人!」
緊接著是一陣廉價高跟鞋鞋跟撞在樓梯上的聲音,最後止於一聲摔門聲。那個女人又穿著難看得要命的大衣。什麼鬼室友,一群笨蛋!
夏洛克接起他在他與室友對罵的同時響起的手機。
「有案件,要來嗎?」
「好。」
「你之前住的地方,你很熟的。」
「知道了,三十分鐘會到。」
三十五分鐘後,他就找到了雷斯垂德。夏洛克高挑的個頭穿過封鎖線,雷斯垂德搶在其他人準備要對他開火的時候站在他身側。
「又跟室友吵架?」
「猜的?」
「猜中了?」
「對。我把某種混和有機溶液給煮臭了。」
「誰受的暸你在廚房裡做實驗。」
「會有的。」
雷斯垂德讓夏洛克走在前面,他知道他一向喜歡先看到他想看的。
這一區的房子都不是這麼好,離市中心也有一些距離,那時候夏洛克的毒癮很重,他選擇了一個離人群又遠、又隱密的地方,想著哪一天就算死了也無所謂。
「現場還完整嗎?」意思是,蒐證鑑識工作開始了嗎?
「進行了一半而已。」雷斯垂德回他。
「你在電話裡用問句,你想告訴我什麼?」夏洛克還是逕直的向上走。
「不是你會興趣的案子,但是我想讓你來看看。」
「有什麼不對嗎?」
「這個案子肯定會自殺終結。」
「省事,不是嗎?」
雷斯垂德不否認他的確喜歡快速終結一個案子,但是他不喜歡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違和感。其實也不是發現了什麼,而是夏洛克在那個自焚案結束蒐證之後的表現讓他開始留意起一些自殺案和利用槍作為凶器的他殺案。
「是阿,但我想說不定你這跟那個殺手有關。」
「你確定了嗎?」
他搖搖頭,夏洛克看起來有點失望,他們很快地走上了四樓。鑑識課只有兩三個人在裏頭,因為房間實在不大。和所有毒蟲一樣髒亂,但夏洛克看出來了,這是有人會打掃的地方。並不是完全屬於死者的,可能是母親來打掃的。
夏洛克拿出他的小放大鏡開始四處看。
死者是個18歲的路易斯.肯特,吸毒時間應該長達四年,是個可憐的毒蟲。右太陽穴有一個彈孔,緊貼皮膚的近距離射擊。倒臥的方式不太自然,感覺像是射死之後才被放倒的。地板上沒有拖行的痕跡,床單、被子都沒有奇怪的摺痕。站在床邊?他站在床邊射擊!夏洛克立刻蹲了下來,放大鏡在地毯上猛瞧。他在地上看見了碎石、鐵鏽。
鐵鏽?
夏洛克皺了一下眉頭,他拿出他工具,刮走地毯上的那一小片鐵鏽和幾個散落的小碎粒。他把焦點移動到屍體上,這個男孩穿著短袖,手臂上布滿了為數不少的針孔,夏洛克仔細的將每一個針孔都標上時間,然後他發現一個新的。非常新鮮的全新針孔。
「夏洛克。」
「什麼?」
雷斯垂德打斷了夏洛克進行到一半的勘查,他手上提著一個已經貼上標記的密封袋,裏頭放著一封給死者的信。
「信,我們進來時候,它就被放在床頭櫃上。」雷斯垂德遞給他。
夏洛克戴上手套,從袋子裡拿出了信。它被平整的折好,"給親愛的肯特"那排字適用廉價原子筆寫上去的,深藍色的油性墨印帶著獨特的味道。信紙有著花紋,但不是什麼高檔的信紙,應該是在文具店或是書店就能買到的。
他翻開信,電腦印刷體,利用電腦打字之後再印出來的,磅數頗高,紙張還帶著和信紙相比十分突兀的淺藍。對折的痕跡非常整齊,四個角之間相差不到0.1英吋(3mm),貼上去的紙也十分平整、牢固,這位殺手先生肯定非常守規矩。
而這封信是故意留的,內容只有"令我痛心不已的兒子,還盼來世。"夏洛克不由得覺得有趣,殺手先生的"售後服務"還真是到家啊。
夏洛克把信折好,放進密封袋裡還給雷斯垂德。他的臉藏不住笑意,雷斯垂德都看在眼裡。
「要翻案嗎?」
「不,你省點事吧。乾脆弄成懸案也行,這封信就夠你煩的了,因為那上頭恐怕也找不到什麼重要的指紋。」夏洛克像是強調似的提醒雷斯垂德這封信的出現有多荒謬。
「你人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雷斯垂德只是笑笑。
「我只是想找到他。」
身上帶著他能找到唯一和殺手有關的線索,夏洛克急著想回家去重新審思那枚子彈,順便把這些鐵鏽好好的分析一般。雷斯垂德拉住他,給了他一個無比認真的眼神。
「別太衝動,知道嗎?」
「嗯。對了,槍如果有指紋,告訴我。」
看見了答覆,雷斯垂德點點頭,就放夏洛克離開命案現場。
當夏洛克回到貝克街的時候,他想起了他的實驗。他三步併作兩步的跑上樓,閃進廚房裡,他倒抽了一口氣。
廚房裡本來堆得滿滿的玻璃器皿全進了洗碗槽,微波爐裡的眼球被甩進了垃圾桶,冰箱被拔了插頭。毀了,實驗整個都毀了。夏洛克像尊石像一樣站在那邊,盯著和他出門前完全不一樣的廚房。怎麼可以?那女人怎麼可以不經過他的同意就擅自動他的東西?
憤怒,夏洛克感受到憤怒。
他的室友坐在他的沙發上,一臉得意地看著完全變成石像的他。那個女人操著尖銳的嗓子開始對夏洛克冷嘲熱諷,說他這麼不願意和室友和平相處,又不工作,還敢租這麼貴的房子,分明就是仗著一張小白臉的樣子,不知道在哪裡找了女人還是男人養他吧。全身上下一無是處,只有一個屁股能操云云。
夏洛克冷著一張臉轉過頭,一雙結成冰的淺色眼睛帶著無比的同情看著他的室友。拜託,他連這個瘋婆子的名字都不想記得,這個女人到底哪來的根據說他賣屁股。
「瑪莉?還是莎拉?不重要,你有什麼根據推理出我靠賣淫賺取房租的?」
那個女人突然一愣。
「你總是晚上出門,穿著和你品味不合的大衣,那是因為你要遮掩你過度暴露的服飾。你會說我是男妓,那是因為你老是在外面給人操。你靠這個賺錢,因為你的智商低的不能為你帶來任何工作機會,你只好拿你自己認為最有利的工具去工作。」
夏洛克看她臉色蒼白,他泛起得意的笑容繼續他的演繹。他以為在這個女人住進來之後,他忍這不對她進行任何演繹已經是一件她應該要抱持著感謝心理的寬容。她怎麼可以如此愚蠢,只因為一個實驗而要撕破他們倆之間建立不到三個星期的室友情誼。
「我知道你每晚工作回來,進門之前會在門口補妝,尤其是你的口紅。你每天晚上可以接兩個、不、四個客人。我的室友,你真的以為你下半身那鬆弛又骯髒的陰道能為你賺多少錢?」
下一秒,夏洛克抓住那女人揮來的手。他才不要被打到,這女人的裙襬上沾著精液,口紅剝落。天知道在她剛才在他的沙發上幫什麼髒死人的傢伙口交,她一定沒洗手。
「你有一個禮拜能搬家,我用觀察的就能知道你的一生,還有你剛剛在我的沙發上幫哪個髒得要命的紳士口交。」
那女人氣的無言,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似的。她甩掉夏洛克的手,丟下一句髒話,就衝上了樓。
夏洛克靠著工作檯,盯著乾淨的桌面,無法壓抑的笑了起來。
怎麼會如此天真,像雷斯垂德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說出現就出現,他的世界仍然黑的不見五指,他依然什麼都沒有,而他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麼是值得期待的。
打從一開始就一無所有,從今以後,他也不會擁有什麼。
他又拉起了他襯衫袖子,他隔著不厚的繃帶猛的一陣抓,尖銳的疼痛再度襲上他的感官,疼痛的電子訊號迅速地流竄全身,他冷抽了一口氣。他用了很強的力道去傷害那已經凝血的傷口,漸漸的,他的繃帶逐漸暈出刺目的鮮紅。
本來有些急促的呼吸因為那刺目的暈紅而逐漸平穩,夏洛克想起他大衣口袋裡的鐵鏽碎片,還有在他房間裡被收得好好的彈頭。他會很快地找出那個殺手,並且花時間和他周旋,那會很有趣。
於是他決定今天晚上不要再管什麼該死的有機物混合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