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ath/憤怒 之章
>>1.
那不是一個為人所知的習慣,那甚至不是一個好習慣,而這個習慣在伊姆斯沒有自覺的狀態下危險的被養成了。
亞瑟在走進酒店準備抓人的時候,發現伊姆斯就再度流連於女人之間。他甚至習慣於存在於女人的頸間,亞瑟承認,伊姆斯的確有張好臉。不是那種超凡脫俗的俊美,而是淺藏在他眉宇之間,蓄勢待發的狂野。
「Mr.Eames,你有注意到現在幾點了嗎?」亞瑟站在伊姆斯的後面,發出像是來自地獄的使者般陰沉的嗓音。把伊姆斯嚇了一跳
「Darling,你可以打電話給我。」
「如果你願意接,我也不會想親自過來。」
伊姆斯摸摸自己的西裝口袋,這個時候才想起來他的手機好像被扔在飯店了,可是他沒想起來。他只是陪笑了下,把靠在他身上的兩個女人推開,他瞄見吧檯角落掛在牆上的小時鐘,他的確該走了。他知道亞瑟沒有生氣,而Point Man也沒有真的對這種無聊的小事生氣。
亞瑟看著伊姆斯付掉了酒錢,跟著他離開酒店。亞瑟站在他身邊,看的道路的某一方等待經過的計程車,他剛剛預約了應該還要再一些時間才會過來。伊姆斯無趣的望著星光斑駁的天空,他不是很喜歡接偽裝者吃重的工作項目,雖然他是最好的。他仍舊喜歡不起來,這無關於他本人的喜好或是對工作內容的挑剔,他說不上來,他不喜歡是因為每一次他都覺得像從夢境裡爬回來一樣。
疲憊、空洞、流失。
他喜歡偽裝,他知道這是他可以做,而且可以做得很好的工作。可是一旦吃重起來就讓他加倍疲憊,而他不太理解這其中的相關性。而伊姆斯仍然無視著,持續的做他的完美偽裝者,他只是小心地迴避掉這些工作,他不太想每次都累的過火。
他和亞瑟不是第一次合作,前幾個都很輕鬆,他的工作是掩人耳目,替前哨和啟動者爭取時間或牽制目標,一旦他必須開始模仿什麼人並且去複製、進而影響什麼人的時候,某些令人疲倦的徵兆就開始出現。
伊姆斯有跟亞瑟談過這個情形,那個時候他們剛結束一段為期不長的熱戀期,進入要維持穩定關係的時期。這是個良好的現象,雖然伊姆斯還是老往女人堆裡鑽,亞瑟也不太在意,反正如果真的有女人敢爬上伊姆斯的床,他會直接宰了那個女人。
在亞瑟看過工作內容之後,他其實開始擔心起了這一次工作完美結束的可能性。他雖然只是個前哨,但是他打量過這個工作的麻煩程度。
這個工作只需要他和伊姆斯就足夠,而他們在入夢的時候,也不需要擔心身體的安全,但是最可怕的就是入夢。
伊姆斯必須持續更換偽造才能在下一層夢境完整目標的淺意識投射。他看完這個項目,他眉頭也沒皺一下,嘴角帶著一如以往痞痞的微笑,甩甩資料,前哨只是跟他說他大概的執行方法,偽裝者也只是點點頭。
但是亞瑟知道他有難處,這不僅是亞瑟自己觀察得來的結論,更是伊姆斯親口告訴他的。這關係著工作,平時迂迴不打響鼓的伊姆斯願意和往後可能經常合作,同時身為前哨的他談談這個狀況的確值得高興。
「我不確定你可以處理這個。」
「總得試試,不行的話我們再想辦法。好嗎?」
「嗯。聽你的,首席偽裝者。」
讓伊姆斯都大感意外的是,他和亞瑟的合作除了第一次簡直像是遇到了天敵似的火爆之外,之後的幾次都平和的像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似的。他以為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會一直火爆下去,永不停歇。不過也的確是,從同事變成戀人,還是所謂一個蘿蔔一個坑的那種宿命性情侶,好吧某種程度來說還是挺火爆的。
「工作順利嗎?」亞瑟問他
「觀察很輕鬆,這一個模仿目標沒有什麼防備,資訊充足。」伊姆斯笑著說
「那就好。」
亞瑟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種伊姆斯不會想去面對雇主的感覺,所以雇主的部分都是亞瑟負責匯報,亞瑟時不時會無聲地出現在他工作場所附近,伊姆斯知道他只是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以及組織著如何整理出一個可以提報給他們的雇主的說詞。
計程車大概十分鐘之後就從車道的一邊滑了過來,停在亞瑟的面前。他們兩個擠進後座,沉默開始蔓延在他們四周,車子上一時間只有呼吸聲以及計程車低音量的並且持續發出的音樂聲。
亞瑟發現一些不太對的事情正在伊姆斯身上發生。
這一次的目標是軍人,他們要幫助他舒緩PTSD的病徵,好讓他可以去接受心理治療。這意味著亞瑟只需要在夢中保護偽造者不被帶有攻擊性的淺意識防衛攻擊就好,他的工作並不難。他們的雇主找上他,純粹是因為業界除了柯柏和自己,沒人找的到他。這莫名其妙的弔詭,伊姆斯說不出他為什麼難找的原因,亞瑟覺得是為他習慣變造,他沒有留下真正的足跡,而且,他從他們第二次合作之後,就會忘記把手機拿在身上。
但亞瑟是頂尖的前哨,他就是找的到伊姆斯。
伊姆斯又拿出圖騰摸著,亞瑟不懂他為什麼經常這麼做。他曾經想過偽裝者辨識現實的邏輯,他們其實幾乎不需要圖騰,可是伊姆斯有一個,他們從拉斯維加斯度假回來的時候,亞瑟做給他的。
「伊姆斯,這是底這個月第五次忘記帶手機了。」亞瑟決定打破沉默。
「第五次?」
「是的,我知道你訂定假名的邏輯,所以我仍然可以找到你。但是你不能一直這樣忘下去。」
亞瑟看著伊姆斯,他雙眉蹙起,臉頰比起之前削瘦,他刮刮他的鬍渣,沉默再度蔓延。突然間伊姆斯的表情變得不太對,亞瑟不自覺的蹙起眉。
伊姆斯突然間意識到事情變得有點偏離常軌,他把籌碼握在手中,感受著籌碼上亞瑟的名字在手掌心上印出凹痕,他沒有記憶混亂,他記得所有事情,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心中的空洞感變得越來越大。他和亞瑟都有流浪病,這是唯一最大個共同點,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對孤獨的恐懼益發的嚴重。他不確定出了什麼問題,他想亞瑟也不會知道是什麼問題。
伊姆斯眉間舒展,然後露出一個微笑。
「我想應該只是太忙了。」
「.......那別再讓我這個時間去酒店裡找人。」
亞瑟沒打算追根究柢為什麼伊姆斯剛剛露出了極為不妙的表情,他曾和伊姆斯約定過,公事私事要分清楚。工作的時候不住同房,不上床。這些事情工作完之後大有時間能做。伊姆斯也同意,雖然他老是毛手毛腳,不過至少他願意遵守不上床的約定。所以亞瑟並不想針對伊姆斯的私事進行質問。
但他是是如此了解迂迴的伊姆斯。
他說話經常模稜兩可、似是而非,無非是想敲邊鼓從旁引導。他擅長的就是製造各種幻覺,讓人相信他。這意味著他極善躲藏,躲在人的面前、躲在人的身後、躲在人的心裡。他會躲在規矩後面,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輕易破壞規矩。
誰知道呢?
亞瑟繼續裝作沒事,並且相信伊姆斯的話。維持一些既定形象是好的,利於躲藏。建立規則也是好的,利於工作。亞瑟喜歡可控制的安定,因為這樣可以快速、直接的處理麻煩事。但沒人知道,亞瑟其實也喜歡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
當他忍無可忍的時候。
>>2.
就在他們完成的工作進入任務預演的時候,亞瑟知道事情已經變得更棘手了。
伊姆斯忘記帶電話的狀況變得更嚴重,他花更多時間在喝酒跟找女人聊天。亞瑟覺得這個狀態已經可以被稱之為失控。就如同他所預料的,伊姆斯開始躲在規則後面,並且在人們想要把拖出來的時候想盡辦法把人弄到氣血攻心。
不巧他碰到伊姆斯就是這麼容易氣血攻心。
「你這人到底什麼毛病?你有問題你必須跟我談,而不是找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沒有問題,亞瑟。我好得很。」
「你他媽見鬼的好,你這個月第十三次忘記帶手機離開飯店!」
「我有上酒店的自由。」
「我不管,伊姆斯,你並不是不知道我在對什麼生氣。」
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在人煙稀少的昏暗街道上對著後面那個也能算是西裝筆挺的男人咆嘯,進而變成兩個人面對面開始互相咆嘯。
「我.很.好!」
「不,你一點都不.好。」
接下來的對話亞瑟已經可以預見八成,不管對話內容如何的改變,最後伊姆斯會用一句"你在質疑我的專業!"把亞瑟所有想說的話堵住,然後亞瑟和他會坐上計程車,兩個人一路上都不會再和對方說任何一句話,直到他們回到飯店,互道晚安。第二天再度周而復始維持他們的工作進度。
他不是白痴,伊姆斯不會忘記他的手機。不管伊姆斯這麼做是希望亞瑟去找他,還是只是想逗他,十幾次都太超過了。他可以容忍伊姆斯耍他,他甚至喜歡伊姆斯玩些無傷大雅的小花招。這是他迷人的地方,可是亞瑟真的已經動怒了。伊姆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會生氣。
這種脫序的遺忘,亞瑟歸類在失去控制。伊姆斯不跟他說,是因為他認為這是私事,而且亞瑟知道伊姆斯的工作狀態完美而且毫無問題,他們仍然在工作期中。工作期是不能上床,而且公私分開的。
從確認了這段關係的維持狀態之後,即使是合作的時候,他們兩邊總會有其中一方都會利用電話和對方道聲晚安。這陣子都是亞瑟首先致電,然後再撥了十幾次之後發現這人不見了,手機也沒帶。
但伊姆斯的遺忘,很明顯不是"忘記",而是"無暇顧及"。亞瑟總是在闖進他的房間之後,看見他的手機被安穩地被放在床頭,上頭顯示著十幾通未接來電。凌亂的床單,甚至是沒關起來的浴室電燈。亞瑟總是帶著些許的擔心出去找人,然後看見那個白癡坐在吧檯上喝酒。
亞瑟覺得自己的忍耐也已經到達極限,他知道現在不是什麼鬼公私分明的狀態。當他對一條本來可以有利於他工作的規則變得不柔軟、甚至礙事的時候,身為頂尖前哨的他,會毫不猶豫的舉起他的槌子敲爛那道阻擋他的規則。因為他一人即規則、一人即世界。在由他保護並且維持的世界裡,他就是主宰。
他躺在飯店柔軟的床上的時候,他這麼想。如果是伊姆斯,他就會對亞瑟這樣高軍隊化、理性化而且不人性的思考模式大發牢騷,他甚至可以想像伊姆斯討厭的嘴臉。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伊姆斯漸漸不會這麼做了,連亞瑟都不知道為什麼。
這不是好兆頭,也不是好現象。
於是,亞瑟在一個晚上品質差勁的睡眠之後,遠渡重洋的給了他的前輩、信任者、老友的柯柏電話。
『你是說行為差異嗎?』
「對,已經很明顯了。」
話題起始於亞瑟到手的新項目,目標有了和從前不一樣、明顯的行為改變,而目標仍然沒有發現。應該沒有。
『被植入的可能性呢?你有想過嗎?』
柯柏在美國,那他那裡大概是晚上七點,晚餐時間。他可以聽見柯柏不時對著電話另一頭的孩子大叫叮嚀,沒有女性幫助下,照顧兩個孩子是多令人頭皮發麻的事情。
「有可能嗎?」
『如果有人也成功了,那就可信了。』
「但是他是偽---」噢,該死。
『偽裝者?亞瑟,你到底遇到什麼了?』
「好吧,是伊姆斯。他每天晚上都往酒店跑。」
『這不是正常的嗎?不、菲利帕!抱你弟弟下桌!他會摔下來!』
「不,不太正常。他這個月忘記帶電話離開的次數已經十三次了,這不正常。」
亞瑟正在杯子裡倒進咖啡,極其有耐心地等待電話那一頭的吵雜聲逐漸停歇。亞瑟現在需要處理伊姆斯的問題,他知道如果再這麼繼續放任著不管,結果只會變得麻煩而且難以挽回。
『所以你現在跟伊姆斯在一起?』
「沒有,他在跟新的偽造目標---」
『不,亞瑟,我問的是關係、你們兩個的關係。』
「...........」亞瑟覺得自己的臉正在燒。
『OK,我安頓好孩子就飛過去,我會在上飛機前給你電話。』
柯柏切斷了通話,亞瑟掐著手機。他深呼一口氣,好讓自己不會失控叫出來。為什麼所有事情只要一跟伊姆斯有關,就好像有志一同的想惹惱他一樣。亞瑟疲勞的搓搓頭,他總是不喜歡這種說不準又要下到深層夢境的事情,可是那個人是伊姆斯。
伊姆斯,只要是伊姆斯就可以、只要是伊姆斯就沒關係、只要他沒事就好。
但是事情開始惡化的速度已經變得令人不安。
柯柏將他建築公司的事務處理完畢,孩子也安置完,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伊姆斯已經可以在夢裡連續變造三個人,亞瑟從不懷疑伊姆斯的能力,那天晚上,他接到柯柏的電話,柯柏已經準備離境,告訴亞瑟他會做哪一班的飛機。亞瑟利用電腦查詢了當班飛機到達的時間,閒聊了幾句就掛斷了。
突然亞瑟的房門傳來一陣急敲,亞瑟像草原上的鹿坐直了身體,下意識的摸向放著槍的抽屜。事實上他是很安全的,他們這一次的工作不是要偷東西。做久了非法工作,也不是沒有逃過命。亞瑟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來客總是戒心特別重,但亞瑟仍然保持著警戒的打開門。
是伊姆斯。
他頭髮全濕,身上的襯衫還是今天任務預演時穿的那一件。寬厚的肩上掛著毛巾,亞瑟甚至注意到他的臉比之前看到的還更尖了些,看上去像是吸了毒的樣子,疲倦、暴躁。亞瑟把他拉進房間關上門。
「伊姆斯?怎麼了?」
亞瑟看著伊姆斯疲倦的眼神,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拿起掛在伊姆斯身上的毛巾,替他擦乾仍然在滴著水的頭髮。
伊姆斯覺得自己被抽空了。
像被吸血鬼抓住的可憐獵物,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痛苦。連續性的變造讓他的心理狀態飽受折磨,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覺得他被不斷地撕碎、拼接、拼接、撕碎,於是他更常掐著那塊紅色籌碼,他不是要確認夢境,當他摸著籌碼上的字母時他可以感到鎮定。但已經不行了。
午夜夢迴,他從床上驚醒的時候,那幾乎淹沒他濃烈情緒被稱之為恐懼。他不僅不知道恐懼從何而來,最弔詭的是他被嚇得全身發抖。伊姆斯依稀記得那是從當兵的時候就開始了,當時還算是輕微,頂多失眠。直到退伍,他開始當淺意識小偷,這個情況更是少之又少。一旦偽裝的工作吃重,整個狀態就會像流出膿汁的傷口,刺痛不已。
或許一開始伊姆斯就應該拒絕這個工作,但是他知道,這個工作只有他能做。
今晚又再一次的,伊姆斯在睡覺的時候被恐懼弄醒,他連籌碼都握不住。他能做的只有躲在亞瑟的懷裡,至少可以讓他冷靜點。他可以做完這個項目之後就休息,直到他覺得可以再繼續工作為止。
不然他覺得他會瘋掉。
「伊姆斯?」
伊姆斯緊緊的抱住亞瑟,亞瑟感受到伊姆斯身體的顫抖和偏冷的溫度。但他卻絕望的意識到伊姆斯不會在這個時間告訴他為什麼,他很想生氣,可是伊姆斯把臉埋在他頸間,他表現出的脆弱讓亞瑟有點手足無措,同時,亞瑟更知道現在不是什麼發脾氣的好時間。
「Darling,今晚就好,我想跟你睡。」
亞瑟深吸一口氣,彷彿想將發生在伊姆斯身上未知苦難吸取進自己的肺裡,好讓自己能稍微分擔這個人的脆弱。他拍拍伊姆斯,沒說什麼,伊姆斯知道亞瑟同意了他,他在亞瑟的臉上啄了一口吻,就爬上了亞瑟的床。
>>3.
亞瑟有時候不太了解偽裝者這個頭銜所代表的意義。
柯博在中午的時候抵達了亞瑟和伊姆斯下榻的飯店,亞瑟替柯博訂了比較遠的房間,他們倆個都希望將這件事作為秘密,雖然這不是盜夢,但是他們將入侵的是一個曾受過高度淺意識訓練的職業偽裝者,這比什麼都來的困難。
「他還好嗎?」柯博把為數不多的行李放在梳妝台上。
「不好,但他仍然很堅持完成工作。這一點都不像他。」亞瑟有些無措的站在門口。
「這樣手足無措的你真的很少見,亞瑟。」
「你總是讓我緊張。」
「哈哈!真是抱歉。」
柯博從隨身行李裡拿出一份資料,他似乎有利用一些工作之便查過了一些關於偽裝者的事情,不過為數甚少。亞瑟接過資料,裡頭寫著一些關於如何在夢境中進行自我型態改變的一些理論性論述,利用高度圖形化的淺意識能力進行修改,同時必須也要有足夠穩定的淺意識來維持修改的運作。而有意識的變造和無意識的變造,在執行上也會有相當差距的不同。看完之後,亞瑟抿了抿嘴。
「問題說不定早在他還在當兵的時候就有了。」
「訓練模式的問題嗎?」
「不確定,伊姆斯經歷的是夢境訓練,如果在那個時候被進行了"植入",那就可以解釋了。」
「你是指,在夢中進行偽裝指導,因為方式的問題導致類似想法植入狀態嗎?」
「說不定。」
「依照資料上的論述來說,伊姆斯的問題癥結在"有意識的變造"。也就是他意識到自己必須變成什麼人,這可能和他的變造過程關係。」
柯博坐在床上,他在飛機上已經反覆思考了這個理論對於偽裝者的變造工作上的實踐程度。費雪那個任務裡,伊姆斯做過兩次變造,而兩者差別只在於是否有付出等量的注意力在變造上。布朗寧必須耗費大量精神,利用鏡子做圖像轉化。而金髮美女,他只消去想就能改變。自然流入淺意識裡的想法,如同創造夢境一般自然的變造,和必須變成什麼人的想法實在天差地遠。
柯博大概像亞瑟解釋了兩種變造的差異,亞瑟只是點點頭。
亞瑟的臉色看起來實在很差,柯博當然沒有直接說。他們都很清楚植入想法的危險性,但是顯然伊姆斯的問題不僅止於植入,說不定還有嚴重的自我暗示。淺意識是一種纖細、不穩定的東西。在茉兒死之前,柯博都沒有想過自己粗暴地對淺意識做了什麼,以及往後的影響。
「要叫上愛麗雅妮嗎?」亞瑟問他。
「學校正好在考試呢,算了吧。我能做造夢了,讓我做吧。」
「嗯,我和伊姆斯後天會把這個案子結束掉。我們明天再談。」
隔天,亞瑟和柯博決定了他們的秘密任務的執行方式。他們會在任務結束之後立刻進行,柯博覺得那是最適合的時機。視情況,再看是否可以進入第二層夢境或是第三層夢境,畢竟深度挖掘才能真正找到問題癥結。他們這一次只是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而不是要偷取什麼。
雖然亞瑟覺得醒來之後兩個人一定會打大出手。在這之前把柯博趕回家去就好,他不希望他被強壯的偽裝者打碎顴骨的時候被人看見。
伊姆斯從不辜負他的名號,他是一個只有不想做,而沒有做不到的偽裝者。於是那天下午,他們完成了工作。目標的家人將人帶走,並且答應亞瑟會很快將指定款項匯到,亞瑟目送他們離開,他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雖然不是盜夢工作,但是淺意識入侵仍然遊走在法律邊緣。伊姆斯從廁所出來,手裡拽著籌碼,臉色看起來非常糟。
「Darling,這種工作下次還是別接了。」伊姆斯比肩走在亞瑟身邊,求饒似的說。
「很累嗎?」
「異常累人,我不喜歡把自己逼得這麼死。」
「嗯,不會了。有也不會找你了,你看起來真的很糟。」
兩個人坐上計程車回到飯店裡,亞瑟瞄見坐在大廳一邊等待的柯博。柯博起身往他們這裡走過來,伊姆斯看見他。
「Wow!新好男人怎麼出現在這裡。」伊姆斯也邁步走去。
「沒有,來出差。工作?」柯博也談笑風生。
「是阿,跟業界最好的Point Man一起。」
「我都要恨你把我的前哨搶走了。亞瑟,好久不見。」
柯博給他了一個抱,亞瑟從他的上衣外套口袋裡摸走了鎮定劑。他們倆個突然間開始了關於夢境學術的議題,亞瑟有些無奈地扁扁嘴,柯博愛亂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段談話無疑是想給伊姆斯更多的夢境暗示。
有時候他不禁覺得自己會成為所謂"業界最好的前哨"不是沒有原因,他認識一個老是在亂來的啟動者,還有一個總是想亂來的偽裝者。就在想法植入任務之後,他認識了一個不經意就亂來的造夢者。他在一個老是亂來的團隊裡當前哨,這個團隊最可怕的就是,他們的化學家總是有辦法提供可以讓他們在夢中穩定亂來的鎮定劑。
他不成為最好的前哨都不行。
他在販賣機裡買了三瓶飲料,走了回來。
「兩位,如果你們想繼續在大廳聊天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們。」
三個人相視而笑,亞瑟提議去他的房間。伊姆斯替亞瑟拎著PASIV,這讓柯博覺得有趣了。因為他了解他的前哨,即使是自己,亞瑟也不會輕易把PASIV交給他。伊姆斯卻可以如此容易的代勞,看來他必須得重新看待前哨和偽裝者的關係了。
「那個學術討論會讓我頭暈,我實在沒聽懂那些老學究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沒聽錯吧,唐姆.柯博,業界第一個盜夢者不了解夢境圖像研究?」伊姆斯打趣道。
「別逗我了,我是比較喜歡研究夢境和淺意識的關係,而不是夢境圖像。」
亞瑟不著痕跡的注意著伊姆斯的神情,他的狀況的確不好。尤其是在柯博主動談論到夢境圖像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得異常認真。
「那只是概略的一種理論,圖形轉化的手段很多,想像力只是其中一種。」
伊姆斯突然安靜下來,柯博微微瞇起了眼睛,亞瑟也發現他變得有些動搖。
「不過我想對你們來說應該很難理解,還是一句老話。不要害怕把夢做大一點。」
偽裝者露出那個招牌的痞子笑容,後來的談話仍然持續圍繞在想像力的單元,亞瑟知道這是柯博的小伎倆,利用談話引發暗示,好使他們能更快達到他們的目的。他本來擔心伊姆斯會發現,或許因為是柯博,也會許因為是自己,伊姆斯並沒有起疑,很順利的一步一步落入他們聯手設計下的圈套。
亞瑟領他們進房,他藉故躲進浴室裡,將其中一罐飲料開口抹上藥劑,洗了個手離開浴室。柯博成功的利用談話引走了伊姆斯大部份的注意力,亞瑟把飲料遞給他。三個人愉快的聊著。看伊姆斯喝了幾口飲料之後,柯博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伊姆斯也累的睡去。
看著完全昏睡在床上的伊姆斯,一股膠著在亞瑟心裡的罪惡感逐漸湧現,他在利用伊姆斯對他的信任。他有些生氣,因為他不能從伊姆斯口裡問出什麼。他是愚笨的戀人,必須得用這種粗魯的方式才能探詢對方心裡底層的秘密,只因為他不會問,他問不出來。
亞瑟緩緩心情,把站在門外的柯博放進門後把門鎖上。柯博把PASIV從床底下拉出來,打開箱子,把靜脈注射管拉出來,給伊姆斯插上。
「他看起來真的不好。」柯博說
「臉色很差。」
「是阿,他的手在進房前一直沒離開口袋。」
「圖騰,他應該握著他的圖騰。」
柯博沉默了下來,亞瑟知道他想到什麼了。他只是微笑了一下,解釋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的圖騰具有和我們的圖騰不同的意義。跟茉兒的陀螺是不一樣的。」
亞瑟並不是看著柯博說的,柯博在他們的前哨眼裡看見了他從沒看過的情感。他之前就沒有抗拒過亞瑟的性向,雖然他不曾說明白,但是柯博總是有辦法察覺。只是對象是伊姆斯讓他實在非常驚訝。
柯博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會有問題的。亞瑟躺進床的另一邊,柯博把門鎖上,坐進椅子裡,將針頭插進手腕裡。眼神示意後,亞瑟按下PASIV中間的軟塞扭。10分鐘的入夢,開始。
>>4.
如果能治好一道早已潰爛的傷口,縱使掀開它的痛會連自己都顫抖不已。只要它別具意義,那對亞瑟來說,那樣的痛也不過只是另一次必須忍耐的苦難而已。
夢境起始於近似於醫院的環境,可是只有一到可以併排三個病床的寬長廊。沒有人說話的聲音也看不見任何人,夢裡有著黏濁的呼吸聲。長廊是有窗的,窗子貼近了一塊塊的白光區,窗外看不見東西,只有強的讓人眼睛刺痛的白光。
由於時間不長,柯博只做了一個兩層樓的建築迷宮。因為對象是伊姆斯,夢中意境的暗示說不定可以達到很好的效果,所以有一個電梯。那是故意的,好使伊姆斯能帶他們下到所謂的意識深層。如果這一招不能用,他們或許就得被迫跟伊姆斯接觸。
亞瑟在長廊走著,他保持安靜,畢竟這是伊姆斯的淺意識。他雖然沒見過伊姆斯的淺意識防衛,但是如果要是打起來,他沒有多少把握可以撐超過5分鐘。沒一會兒,柯博從另一間病房裡走出來,和亞瑟會合。
不可否認的,柯博在入夢前和伊姆斯的那段談話的確帶來的很好的效果。他們一致認同他們來對地方了。
這有點出乎意料之外,柯博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麼容易,而亞瑟卻覺得心裡非常不舒服。如果這是伊姆斯每天晚上的夢,他沒有理由不記得,而他會記不得的原因實在太令人害怕。他們很快地就找到了電梯。
電梯的按鈕只有四個,前三個按鈕緊鄰著,最後一個在面板的底部,斑駁骯髒。他們不需要看別的,於是決定直接下到最後底層。而當門開啟的瞬間,映入眼前的景象讓亞瑟和柯博不知該如何踏出第一步面對高度成形的淺意識空間。
陰暗的走道遍佈著裂痕,有些上過補土,有些補過而又龜裂,補了又補,好似踏上去就會整個碎裂塌陷。亞瑟深吸一口氣向前走,柯博跟出去。那個黏稠的呼吸聲似乎又更大,亞瑟幾乎覺得是牆上這個那些裂縫在呼吸。他循著一個橘黃的光源走,直到離開那條足夠使人得到幽閉恐懼症的廊道。
亞瑟看過很多狂暴的淺意識,他甚至會承認自己的淺意識防衛也足夠殘忍。但是他沒有見過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
抬頭目測高度大約三到四層樓,但是看不到頂。,和廊道裡的牆壁一樣恐怖的龜裂著。從天上吊下一顆大的異常的鹵素燈泡並隨著呼吸的頻率不安地晃動,伊姆斯站在一座梳妝鏡前面,亞瑟經常在和伊姆斯工作的時候看到那面鏡子。那面鏡子上吊著比例來說大了他們將近十倍一個人,鐵鍊不知道從何而來將他吊著。亞瑟甚至不能確定那個可以稱之為屍體的軀體是誰的,但是他認得上面右臂上的刺青。
伊姆斯凝視著鏡子,他沒有變造,只是站在那邊。呼吸聲突然變得很大,他站在那裏閉上了眼睛。而吊掛在整個空間裡的那具屍體開始抽蓄,鐵鍊的聲音壓過了呼吸聲,亞瑟眼睜睜的看著那具軀體的身體各部位開始分離,筋、骨和肌肉互相扯開。而另外又有別的部位從天而降,像糊紙似的貼上去,那個時候才流出了像血卻又不是血的液體,整個空間突然間變得黏膩了起來。
亞瑟止不住乾嘔,柯博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亞瑟摸著開始滲出黑色液體的牆壁,源源不絕的噁心從胃滾上喉頭,他冷汗直冒,伊姆斯仍然站在那裏。他鏗鏘了兩步,想逃走,卻在扶著牆轉過身的瞬間,由兩三條鐵鍊,像操線人偶一樣飛來的軀體嚇了一跳。他伏身閃過,他耳邊卻響起了更多的鐵鍊帳撞擊聲。
天上吊下了一堆的軀體,有些殘破有些完整,有些嚴重的拼接,有些甚至根本拼錯了。最後一具嘎然吊下停在亞瑟眼前的,是半邊接著另一個女人的臉,缺了一條腿,全身布滿接合縫線的伊姆斯。
就在亞瑟意識到這些都是淺意識防衛的時候,一把刀便直接插進他的心窩。整個夢境就崩塌了。
亞瑟全身冷汗的從床上彈起來,柯博已經收好了靜脈注射管,亞瑟立刻也抽掉自己的。柯博臉色和亞瑟一樣糟,亞瑟給他了一個眼神,柯博便離開房間。而亞瑟在房門咖搭關上之後就跑到廁所裡對著洗手台狼狽的乾嘔。就在亞瑟掬了一把水往臉上壓的時候,他聽見床頭燈被摔在地上的聲音。
逝去臉上的濕潤,亞瑟決定不去看鏡子裡的自己有多慘。他打開門,伊姆斯站在床邊,他把扯下來的靜脈注射管扔在床上,一個床頭燈已經全毀。英國人站在那裏,一雙淺色的眼睛迸發著怒氣。亞瑟靠在浴室門邊,看著他。除了不知道如何開口,還有他腦袋仍然一片混亂。
「我需要一個解釋。亞瑟。」
「我很抱歉。」
伊姆斯咬緊了牙,他不需要什麼抱歉,他向前走了一步。
「為什麼!」
「我需要知道你---」
「你不需要什麼都知道!!」
亞瑟的話被伊姆斯的怒吼硬生生的被打斷,他的確感到很抱歉,因為他利用伊姆斯對他的信任擅闖他的淺意識,可是難道伊姆斯就會願意跟他說嗎?亞瑟抿起唇。
「你不會讓我理解,所以我必須自己去找!」亞瑟說話的聲音也開始大了起來。
「這是我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伊姆斯叫了回去
「那他媽的就是你處理"事情"的方式嗎?!」
「對!前哨先生,你有什麼意見嗎?你可以不用進來看的不是嗎?!」
「你現在又想說我侵犯你的專業?!」
「你不僅侵犯了我的專業,更侵犯我的個人隱私!!」
兩頭憤怒的雄性被放在同一個房間裡,當逐漸高漲的情緒能量已經不能用吼叫對罵來發洩的時候,拳打腳踢就會是必然結果。
所以就在亞瑟的臉頰遭受拳頭招呼的時候,伊姆斯的腰側也被亞瑟狠踢了一腳。兩個人東倒西歪的跌倒之後,跌在牆上的亞瑟向伊姆斯撲去把人高馬大的伊姆斯撞掀了去,伊姆斯起手格擋住亞瑟的攻勢,雙手扣住亞瑟就往他額頭撞去。亞瑟吃痛的抱住頭,伊姆斯便一扭的把亞瑟從身上甩下來。
亞瑟頭上腫了一個難看的淤紅,他氣得揮拳揍了伊姆斯的眼窩,連伊姆斯直挺的鼻子都受到波及而流出了一道鼻血。
「操!你有種就不要老是躲著,你總是不把話說清楚!」亞瑟甩甩因為反作用力而鈍痛不已的手,額頭跟臉頰都火辣的抽痛著。
「我沒有!」伊姆斯也不好受,他抹掉從鼻子裡流出來的血,眼角也開始些微腫脹,額頭也痛得要命。
「你就有!每次都避重就輕的人是誰!是你!!」
「你是根神木,我跟你講你也聽不懂!」
「那我寧可當一輩子神木,也總比你這個真的碰到事情就躲得遠遠的膽小鬼來的好!!!」
一陣極短的靜默,伊姆斯看見亞瑟紅了的眼眶以及一滴收不住的淚水,本來還想繼續吼的伊姆斯一句話卡在喉嚨沒吼出來。
「老天。」
亞瑟用微顫的聲音輕嚎,別過身去粗魯的抹掉淚水。可是卻怎麼樣都抹不乾淨,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一直落淚。伊姆斯還在氣頭上,他板著一張被鼻血和眼角的血腫弄花的臉,面對亞瑟崩斷了的情緒,他不發一語。亞瑟知道這是伊姆斯稍微冷靜下來,但持續還在憤怒的反應。
但亞瑟已經說不出話,他怕他一說話就會崩潰。伊姆斯不想說話,他知道他一說話就會咆嘯。所以亞瑟選擇閃身躲進廁所裡,而伊姆斯在亞瑟離開被弄了亂七八糟的房間之後,甩上了他房間的門,走回自己的房間處理被揍的亂七八糟的臉。
坐在馬桶上的亞瑟抱著手臂,聽著伊姆斯甩上門離開。他無聲的流著淚,沒有抽噎的哭泣,沒有哭喊。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哭而已,他想,或許伊姆斯是對的。有時候他真的不理解伊姆斯腦袋裡的想法,於是他便習慣無視。
亞瑟的腦袋裡不識時務的跑起了柯博和他討論過淺意識與夢境的關聯性論述,伊姆斯的淺意識給他造成太大的衝擊,淺意識防衛給他的那一刀遠遠不及他吊落剎停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那半張臉,是伊姆斯最常用來偽裝自己的金髮女郎的臉。一陣噁心又再次湧現。
他對伊姆斯的怒氣早已退去,留下的是沮喪和挫折。他可以當一個稱職的前哨,卻不能成為一個稱職的戀人,他甚至只能任由伊姆斯持續這樣傷害自己的淺意識。一次乾嘔之後,亞瑟小心的避開臉上的傷處抹掉的淚水。他快速的把早就已經被扯亂了的三件套脫下來,爬進浴缸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著不去整理翻騰的思緒。
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的亞瑟面對慘不忍睹的房間,他嘆了口氣。他拿起電話,柯博給他打了五通電話,大概是在他們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打來的,因為轉成了震動,所以亞瑟沒有發現。
「喂,找我嗎?」
『你沒事吧?』
亞瑟沉默了一陣,他看了看房間,就算他房間沒有因為一陣拳打腳踢而便得根本無法睡覺,他也不想待在他的房間裡。
「我們打了一架,我今天能在你那裡睡嗎?」
『行,你過來吧。』
「謝謝。」
>>5.
夢境起始於一個帶著陽光,溫和的住宅區街道。亞瑟認得這個地方,這是他在美國的家。亞瑟有些緊張的拽緊了放在西裝褲口袋裡的灌鉛骰子,因為這條路和他記憶裡的幾乎一樣,不愧是觀察入微的伊姆斯,連街口的狗身上的花色都沒有破綻。
他和伊姆斯開始走,路上沒有人。亞瑟仍然穿著他的三件套,伊姆斯卻在夢中換上了休閒服。他看起在思考,雙唇緊閉,似乎沒有打算在這路上和亞瑟談論什麼。沒關係,亞瑟也不想,他現在的任務是找到伊姆斯的存放著祕密的地點,他相信這些熟悉的街口不會有,那個東西會放在他家裡的某個角落。
「像嗎?」
「非常像。」
偽裝者淺淺的勾著嘴角,亞瑟微微的笑。
「曾經有人在我夢裡被逼瘋,我只花了三十分鐘。那是我的第一個工作,讓他相信那個夢就是他的現實。」
「後來呢?」
「他死了,我給他一槍讓他"醒來"。」
伊姆斯的臉被陽光照得很亮,亞瑟和他並排的走著。直到他們到達亞瑟家,伊姆斯都沒有再說話。亞瑟在回家之前回頭看了看那可以看見整個社區的花圃,和現實狀況是不一樣的,亞瑟的視線越過花圃,停在夢境的天際線上,直到邊緣,都只有房子。什麼都沒有。
這是亞瑟的房子,裡面有生活的氣味。亞瑟得到廚房裡傳來的咖啡香,還有洗衣機運作的聲音。伊姆斯站在門口,他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再繼續走,亞瑟站在他身邊。
「亞瑟。」他輕喚。
「我在。」
伊姆斯遲疑著,亞瑟只是笑著,拍拍他的肩。
「這裡就好,我的確沒想到你會把房子放在山上。」
「Darling,因為你是我唯一、真正能捧在手裡的事物。」別背叛我
「威廉,那這樣就夠了。剩下的,我自己找吧。」
伊姆斯聽見亞瑟叫喚他的名字,放鬆了下來。他親了他臉頰一下,安靜地往他習慣坐的沙發走去,坐在那裏。亞瑟微微笑,接下來他得自己找到伊姆斯放著祕密的地方。
找到那個地方並沒有花亞瑟太多的時間,雖然他一開始很沒有想像力的打開了伊姆斯的房間,惹得坐在客廳裡的伊姆斯一陣嘲諷。他相信伊姆斯如果真的知道他的祕密放在哪裡,他會帶著自己走到那個祕密前面。
他不要,亞瑟不希望伊姆斯這麼做。幸好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個祕密會放在哪裡,他仍然害怕被背叛,這樣很好,這是基礎的防禦心理,亞瑟完全可以理解。他在自己家裡遊蕩著,一開始他理性的猜測秘密可能會被擱置在哪裡,都撲空之後,亞瑟決定將理智請出腦袋。
他找到了,是亞瑟從不讓人打開的櫃子。
伊姆斯只打看過一次,裏頭放著亞瑟還在當"小清新"的時候的東西,以及他從小清新畢業之後唯一留下來的攝影習慣所緩慢增加的攝影照片。伊姆斯沒有記住裡面放了什麼,興許他根本沒去記住,基於他對亞瑟的尊重。
而在夢中,作為伊姆斯的秘密地點,那裏面只有一份頗具份量的文件。
他把文件整個拿出來,走到客廳裡。伊姆斯看見亞瑟手中的那份文件,他知道亞瑟找到了。亞瑟以為他會看見更驚悚的東西,伊姆斯只是笑著擺擺手,告訴他他昨天看到的是特殊狀況,他的淺意識其實還算是舒服的。
亞瑟打開那個放著文件的資料袋,裡投放著幾份軍方文件。
有一份簽屬成為夢境實驗兵的同意書,文件內文丟失的部分很多,但文件的關鍵性內容仍然存在,包括軍方的免責聲明以及同意免責聲明所有事項所具有法律效力聲明,而上頭有伊姆斯的簽名。
「這是你的簽名嗎?你沒有這樣簽過。」亞瑟把文件遞過去,伊姆斯只是瞟了一眼
「那是我最後一次用自己的習慣簽名,我現在是用當時教官簽名的習慣在簽字,有時候會用你的,不特定用誰的。」
「所以.....你忘記了自己的習慣。」
「是的,我忘記了。」
亞瑟又翻了翻,有幾個是任務日誌,還有一些報表。紀載著一些伊姆斯經歷過的,應該可以解釋為討厭的任務內容。其中不乏淺意識破壞、拷問、偽造和竊盜思想,還有他經歷了幾次失敗的Inception。
「鏡子,曾經是我的圖騰。」伊姆斯指指那個突然出現在客聽角落,流洩著古典氣息,精緻華美的紅木梳妝台,唯一不同的是鏡面被關上。
「你和柯博的團隊很有創意,利用圖騰作為分辨夢境和現實的方法。有人和我一樣,我毀了他的鏡子,告訴他他瘋了,他害怕地說他要醒過來,我讓他"醒了"。亞瑟,你有想過當你的圖騰被毀掉之後,你要怎麼分辨嗎?」
伊姆斯手裡拋著籌碼,亞瑟闔上那一份最完整的資料,它在伊姆斯敘述的同時被補齊。於是他決定聽,而不看。
「沒有,我沒想過。」
「因為你是前哨,偽裝者離目標最近,他們實在太容易被抓了。於是我想到一個辦法,我讓鏡子變成輔助。我觀察目標,演他們並且成為他們。所以我就算不使用鏡子,也能變造目標。我把我自己變成圖騰,當我閉上眼睛在張開,如果我還是我自己,我就在現實。」
「工作的時候,你讓鏡子出現,是為了提防其他人發現這件事?」
「是的,以免重蹈我同事們的覆轍。」
伊姆斯躺在在沙發椅背上看著天花板,他掠過了所有令人不安的殺戮情節。眼前這個名為威廉.伊姆斯的人不僅是個偽裝者,同時還是個反偽裝者。他像躲在暗處狩獵的獵人,吃掉他該吃的,殺掉妨礙他的,直到他不需要這麼做為止。
「所以你用這樣的方式逃避這些痛苦?」
亞瑟問得很直接,而伊姆斯只是漾開一個你果然沒理解的笑容,不帶惡意的,伊姆斯知道這不是這麼容易瞭解的。
「不,我接受它們。這些是我的經歷,也是我的秘密,儘管他們不堪而醜陋。我會把它們丟開,純粹只是因為我不需要再去想這些。」
最後一份是結訓文件,伊姆斯並不是當期唯一合格的,但他卻是當期唯一一個存活著並且退伍的偽裝者,結訓照片有八個人,而照片裡的伊姆斯,卻沒有臉。
亞瑟看著那張照片,他可以確定那個沒有臉的就是伊姆斯,他把照片遞給伊姆斯看。那是整疊文件裡伊姆斯用正眼看的資料。
厚重的回憶再次捲來,伊姆斯想起自己為什麼封存了這些。他記住了太多疼痛。他親手殺死了照片上其餘七個偽裝者,因為他們無法勝任他們的工作。上面的命令曾經讓他憤怒過,但卻遠不及親手殺死他們來的更痛苦。
他曾毀了其中一個人的鏡子、殺掉偽造組合裡的造型者,再毀掉變形者。他利用反向投射,撕碎了其中一個人的淺意識幾十次,讓他失去支撐他的事物、他殺了一個因為害怕他而想除掉他的偽裝者、對剩下的兩個人見死不救。
最後,在他退伍那一晚,他獨自接上PASIV,進入他那難堪的變造者之屋。面對鏡子,對自己的臉感到陌生和害怕,他在夢裡撕掉了那張臉,沒有血、沒有痛。因為他深刻地知道,那只是象徵性的動作,象徵著這間變造者之屋、這些蝕人的回憶,會被鎖在一個祕密地點。
他對著鏡子,捏出另一張全新的自己。離開這裡之後,他不會再利用PASIV踏入這裡。
那長年遺忘的痛楚像是突然被割開的動脈似的噴湧而出。
伊姆斯看著那張照片笑了出來。他還是很痛,他嘲笑自己竟然還有如此遲來的悲傷。伊姆斯也哭了,因為他是如此需要告訴什麼人,他是如此需要被拯救。亞瑟看著伊姆斯的表情複雜而前所未有,那種自嘲般的情緒弄得亞瑟手心冒汗,彷彿伊姆斯會從他手中化成一攤細沙,隨風飛散。
伊姆斯的問題是來自對背叛最深沉的恐懼,但在他還沒有發現那是恐懼的時候,他就決定用另外一種方式轉化恐懼。他成為了最好的偽裝者,而他會一直都是。
亞瑟把那些文件收起來,塞進資料袋裡。伊姆斯坐在沙發上,亞瑟從懷裡拿出一張照片。
那是伊姆斯某天用亞瑟的傻瓜相機偷拍的照片,亞瑟當時穿著休閒褲和運動衫,坐在茶几上,專注的替湛藍的天空攝影。那是亞瑟事後去洗照片的時候才發現的,而他偷偷的把那張主角就是自己的照片藏起來。
「你怎麼-這張照片怎麼會在?」伊姆斯不可思議地看著照片。
「別忘了照片都誰去洗的。」
「總是你,Darling。」
伊姆斯從亞瑟手中抽走照片,像是看著某種物件似的觀察它。他想起亞瑟的吻、亞瑟觸碰他的感覺、亞瑟的氣味、亞瑟給人的安定感、他身上阿曼尼三件套裝布料摸起來的質感、亞瑟皮膚的溫度、亞瑟的聲音。
亞瑟如此適合被陽光整個照亮,像個天使一般。
「你知道,你那一天看起來像個天使,從觀景窗看起來更像。」
「不,Mr.Eames,我的經歷跟你比起來也乾淨不到哪去。」
亞瑟嘴角帶著一絲自嘲,他的偽裝者總是這麼有想像力。他把伊姆斯捏在手中的相片抽走,他帶著伊姆斯走去那個秘密地點,連伊姆斯都覺得不可思議,竟然會在這裡。亞瑟把那疊文件收好,放回去。把那張伊姆斯說是天使的照片,放在那本檔案袋上。
「這樣我就會在這裡,說不定這張照片會害你記憶錯亂說不一定。」
「名為亞瑟的天使在我的腦子裡作亂,聽起真棒。」
臉上的傷和紅腫的眼睛讓伊姆斯笑起來像個小丑,亞瑟關上那個祕密櫥櫃,用他不擅長的溫柔抱住伊姆斯寬闊厚實的身軀。就算遍體麟傷,他永遠都會是他的偽裝者,最好的偽裝者。
「Darling,我發現我還蠻喜歡你叫我威廉的。」伊姆斯用鼻子蹭蹭亞瑟的耳廓,亞瑟修長的手指親密的揉捏伊姆斯的後頸。
「威廉。」
「我有告訴過你,你叫我的聲音可讓我三秒就硬嗎?」
「Mr.Eames,別。回家再說。」亞瑟被神氣活現的伊姆斯逗笑了,他拉開距離,打趣地輕揍伊姆斯的肩膀。
「Arthur. I LOVE YOU.」
「I Know. Dear William.」
夢中,伊姆斯吻了亞瑟的唇,從輕點、摩娑,變成狂亂的深吻。舌尖互相糾纏、愛撫,伊姆斯不曾擁有過什麼,他曾經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但他現在擁有了一個人,他的世界彷彿重新亮了起來,因為他,伊姆斯感覺到自己擁有了這世界一切最美好的事物。
夢境開始緩慢崩塌,他們終於願意從窒息的吻裡分開。
「我很抱歉揍了你的鼻子,還有,我、呃、其實不想當什麼神木。」亞瑟說
「不,老天,你不會。你是我的神奇小魔杖。」
在他們離開夢境之前,亞瑟真的狠狠的揍了一拳在伊姆斯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