琹出門的時候,通常還是美智子的睡眠時間,不過她還是常常起床來為琹打點早餐。雖然只是簡單的味噌湯、烤魚和醃漬物與白飯,不過琹已經覺得很滿足,她喜歡這樣的味道、喜歡日式的傳統早餐。不過,像飯店提供的那種歐式自助早餐──可頌塗果醬、鮮奶麥片、紫色高麗菜加葡萄乾佐千島醬沙拉,她偶爾也會想念就是了。
琹放下筷子,雙手合十,對著空無一物的餐盤說道:「我吃飽了!」然後起身把餐具放到洗手槽,順手拿起平常慣用的包包。
「媽咪,我出門了喔!」
「好的,路上小心,別太晚回來!」
美智子日復一日地叮嚀相同的事,琹笑著揮了揮手,然後走出了家門,在美智子的目送之下。
琹工作的地方是東京市區的一家法式甜點專賣店,她是這家「C’est bon!」的學徒,在法文中這個單詞代表著美味。這家店由於優美清新的裝潢與良好的服務態度,與最重要的──漂亮、多樣又好吃的甜點而聞名,每日都有川流不息的顧客前來拜訪。琹嗜吃甜食,她甚至有著強烈的自信認為自己可以只靠甜點維生。她喜歡享用甜食的時候,那種由舌尖直衝腦門的幸福感,以及想像糖分子滲透到每個細胞的快意。不過琹對餅乾、巧克力棒那種零食類的甜食沒有多大興趣,她喜歡的是比較高級、精緻的蛋糕、水果派還有馬卡龍那些,然而礙於經濟並不寬裕,她只有在發薪日到來的時候才能買一些犒賞自己。
在這間法式甜點專賣店工作的琹非常地勤快,雖然還只是個學徒,不過她已經從甜點師傅那裏學到很多,無論是技巧、挑選的眼光、品牌的辨識、還有味道的分析等等……琹以前在學校並不是成績優秀的學生,不過她在這裡的學習能力與專注力卻很強,專業知識與技術一天天地有所增長……一定是因為甜點是她有興趣的事物吧!而且,甜點師傅待她也還算不錯,不會藏私,琹知道他向來很認真地在教導她。
「喂!水間琹!」
一走進廚房就大吼著她的名字的,是這間店的擁有與經營者──朝井次郎,他挪移著已近不惑之年那發福的身軀,越過絕不能說是寬大的料理台之間的走道,在廚房裏頭所有的師傅與助手面前大叫道:「我說過了!這個帳目不要登記在這裡!要分開記錄在另外一本!」
琹接下朝井次郎在空中揮舞的帳本,不看他並低聲回應:「對不起,老闆。」
「哼!到底要我跟妳說幾次?我可沒這麼多美國時間!」他瞪了琹一眼,雙眼環視周遭,每一個人都低著頭沉默地處理自己的工作。朝井次郎晃完兩圈過後便從廚房離去,臨走之前還一邊碎嘴道:「呿,果然酒店小姐的女兒就只是空有外表──」
琹在朝井次郎的腳步聲消失於長廊之後,她暫且放下手邊替師傅潤飾蛋糕成品外觀的工作,捧著朝井嚷嚷的帳本跑到了隔壁的小房間。她轉開門把,將身體貼在門板上,木然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上頭地風扇轉啊轉地,吹地她雙眼發疼。
朝井曾經跟她求過不只一次愛,然而全數遭到琹的婉拒。琹知道這就是她今天會受到如此對待的全部原因,雖然他總是拿各種藉口和理由欺壓她,像是盤子沒洗乾淨、垃圾沒有分類確實、廁所的芳香劑忘了補充……即使有時候並不是琹負責的部分,她還是得忍受朝井毫不留情地痛罵。就像現在,管理帳本和整理發票根本就不在學徒的工作範圍內,朝井卻總是要琹承擔這項業務的責任。琹並不是商科出身的學生,作帳和算帳對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內容,琹不但做起來吃力同時效率也極度不彰,這麼一來,朝井又有很好的理由可以對她發飆了。
琹並不是沒有想過離開這個職場。她動過這個念頭太多次了,可是她拗不過內心裡對於甜點的熱愛與技術的精進與追求。每當她看著冷藏櫃裏頭一排排擺置好的水果派、閃電泡芙、馬卡龍、布丁,她的眼神就是會被其繽紛與多樣的色彩,還有每一個宛如藝術品的造型設計所深深吸引。享用它們絕對是幸福的,不過對琹來說,光是凝視就可以帶給她難以言喻的樂趣。
而僅僅只是觀望著店內的玻璃櫃,她就可以再度對此處產生鍾情。她可以只當朝井次郎是偶爾患難的颶風、是來自異次元星球的怪物,只要他一消失,便彷彿不再屬於這裡。她可以繼續保有內心的安寧,與「C’est bon!」窗外射進來的陽光,還有每一位顧客臉龐散發的滿足神采。再者,朝井對她越是差勁,越是激起了她與之抗衡的決心和毅力。琹早就已經打定主意,將來她絕對不會空手離去,所有可以在這裡得到的東西,她會一樣也毫不手軟地帶走──朝井次郎成為她內在的假想敵,總有一天,她會狠狠地將他擊潰,親自看到他掉入失敗落魄與悔不當初的境地與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