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瀨琹。
跡部景吾認識這個與自己相同歲數的女人還不滿一個月,截至目前有兩次共同進餐的經驗。一次是在道地的法國料理餐廳,另外一頓則是廂房式的懷石料理──而在這兩回的相處之下,他也對宮瀨琹有了一定的認識與了解。雖然普遍而言,或許僅僅兩回的約會的累積還不算足夠,但是以跡部來說──他是個長期接受領導者培育的男人,對於從對方的談吐與行為舉止,以及衣著、髮型等來獲知這個人的專屬特質並不是困難的事。再者,跡部已經二十七歲了,由他的成長過程與所處的生活環境,他必須和形形色色的人們相處與接觸。然而即使他並非什麼頂尖企業的接班人或跡部家的獨生子,以他在青春時代便天天從事的網球運動──那經年累月下來訓練出的敏銳觀察與分析力──他若願意,要自一個人身上獲得他想得知的線索,事實上那是易如反掌的。
所以這次他也沒理由判斷失準。
初次見面是對方提出要求的,而跡部最初認為這十之八九和之前的邀請相同,企業的接班人彼此見面吃飯,聊聊雙方對未來在工作上的期許和企圖,對自己即將掌管的企業或許會有良性刺激。然而宮瀨琹給他的感覺並不和這種性質的約會一樣──她長得漂亮,五官並非傳統的日本人長相,隱然有著外國血統的輪廓,而且很適合她那波浪捲的短髮。以日本女性的平均身高而言,宮瀨琹可以鶴立雞群了,她穿上高跟鞋之後,足足有將近一百七十八公分,當他們並肩走在一起時,宮瀨琹幾乎能夠和他平視──在諸多的千金小姐之中,長相特出的並不很少,不過宮瀨琹和他平常看到的千金大小姐不大一樣,也和那些企業繼承人並不相同。
就拿他們第一次見面來說吧。宮瀨琹首先是沉默的,對跡部似乎沒有想了解與認識的意願,而行為舉止之間都非常地小心翼翼,和跡部這個坐在她對面的人比起來,她似乎更加專注於眼前的食物。在用餐期間,她所說的第一句話內容是對牛排的讚美,而且那表情和語氣好像先前不曾吃過一般──若她是出身於像宮瀨那般頂級企業的大小姐,那麼這樣的食物對她而言應該並不新奇才對,這是第一個打破跡部對她的設想的觀察。
果然,在喝了紅酒之後,宮瀨琹口中說出的話證實了跡部的猜想。跡部開紅酒的目的無他,純粹是波爾多紅酒很適合與牛排的口感搭配之故。誰知道宮瀨琹才喝了幾杯話就講的斷斷續續,還透露了她成為宮瀨雅夫的女兒之前的事。其實這部分她並沒有坦白全部,跡部只大概曉得她先前的姓氏是水間,在改姓宮瀨之前,她的母親患了重病,在需要醫療費用的前提下,不得已才答應繼承宮瀨企業──約莫是如此。
難怪她給他的感覺既不像是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千金,也不是那種在言談之間顯露出強烈氣勢與明確目標的接班人,因為她本來便不是被作為這兩者而被撫養長大的。而宮瀨琹在這之前,家裡的經濟環境貌似並不富裕,生活也並不快樂和滿意,她在跡部對面淚如泉湧、低聲飲泣,她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之中,感受著悲不自勝與刻骨銘心的痛苦回憶。
然後,砰地一聲,她倒在餐桌上沉沉地睡著了。其實宮瀨琹醉歸醉,倒也沒有顯露出什麼酒後會出現的醜態,只是比較耽溺於自己的世界罷了。於是跡部請餐廳服務生聯繫帶宮瀨琹過來的人,在他確定宮瀨琹被一名貌似管家的年輕男子接走之後,他也離開了那家酒店,返回家中。
對宮瀨琹的第一印象不算壞,但也不能說是好的,而且跡部大概也或多或少明白她邀請自己吃飯的目的了──嗯,說的直白點,就是為了在將來繼續支撐宮瀨企業的昌盛,她必須找個與其旗鼓相當的繼承人結婚,畢竟她自己應該不具備多少一個領導人該有的專業知識。
看來她是半途才決定接下這個重擔子的,而這顯然是最省時又省力的方式。
但為何是自己?這世界上的企業接班人難以數計,有什麼理由她會在這麼多人之中挑出了他?雖然跡部對自我本身向來具有充足的自信,他也明白自己的聲名遠播,全日本沒聽過「跡部景吾」這個名號的人大概是很少的了。不過,也或許她會跟許多繼承者吃飯、約會,然後在這之中挑出一個她認為最合適的對象作為未婚夫。而這麼一來,問題就出現了──跡部總是掌握著主導權的,一想到這女人用的是這種方式決定結婚對象,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是處於「被動」的狀態,還得跟其他名單上的接班者比較孰優孰劣,這讓跡部心裡很不是滋味,也對於被莫名其妙投入這種局面而感到不悅。
所以他一定得先發制人。沒錯,這就是為什麼跡部會主動邀請宮瀨琹第二次,他必須先搞清楚宮瀨琹邀他的原始動機,反正不外乎就是因為他的外表、地位和財產……然後再把他對於這種邀約的意見攤開來說明白──他既不想成為宮瀨雅夫指定的名單上的一員,也不願意作為一個這樣子膚淺看待他的女人的未婚夫什麼的,他要直截了當地拒絕!然後從此宮瀨琹的所作所為都別和他有所牽扯,就是這麼一回事。
「只是以跡部先生的家世與學經歷,興趣卻意外的單純與樸素……讓我很意外罷了。」
──然而他沒有想到宮瀨琹所根據的事由居然是因為他的興趣。
而且,她接下來還說:「那在我眼裡,是一種非常與眾不同的可貴。這樣的理由……您可以接受嗎?」
宮瀨琹的眼神沒有閃爍或游移,看來並不是虛假的場面話,而且她似乎也沒有預料到跡部會質朝她丟出這個質問。
於是,這讓跡部對宮瀨琹稍微有了改觀,至少她不是以錢財或外表為基礎作為擇偶的標準。
所以那一晚,跡部並沒有與她作出切割的動作,他們在享用晚餐時輕鬆地談論各種話題,就像朋友一樣,自然地從聊天內容中了解雙方的興趣和日常。跡部說的話讓她似乎很感興趣,她專注地聆聽著,不時地提出若干問題,而跡部倒也一一地不失詳盡地解答她了。她對於初次見面出現的不和規矩的行為感到非常抱歉,然後也傾訴了她那稱不上是愉快的過往。另外,他也和她談了一些關於閱讀本身和看過的書籍,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宮瀨琹在大學時代曾參與過商學的課程,對古典文學也並非全無任何涉獵,像是莎士比亞的劇本──她在就讀大學的時候曾被教授要求以相關主題書寫報告,所以在這個領域上,他們又有了談話的契機。
整個過程下來,跡部認知到宮瀨琹並不是無聊的,而且雖然她接受的並非大小姐的教育與養成,她仍努力不懈地充實與深化自己,至少以跡部的看法而言,她具備了一定程度的內涵與知識,也感覺得出來她實際上並非毫無目標,過去的她在追求成功這點上有著非常強烈的執著。
所以將來假若有機會再碰面或邀約,跡部也不會再有排斥或抵抗的心理了──
因為像她這樣的人,跡部景吾並不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