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已經混亂成一片的現場,老實說有那麼一瞬間,我只想站在遠處觀望,壓根就不想去阻止那隻貌似開始瘋狂爆走的卷之獸。
黃沙滾滾、氣勢洶洶,最後再多一個屍橫遍野,是描述眼前堪稱絕景的三個形容詞──如果那個「屍」是人類的話,就算是能力有限,我一定會衝去救援。
問題是,在我眼前肆虐沙漠的龍捲風,後面是一片黑壓壓的……低階鬼族。
有一個免費的吸塵器(?)在原世界打掃(??),而且功力越大能清理的範圍越廣,何必浪費氣力去破壞它呢?
──那是投機取巧,主人。
米納斯冷冷的在我腦裡吐槽。
到底是所有的幻武兵器都像米納斯講話這麼不留情面,還是只有王族兵器是這副德性啊?算了,和那群火星人相比好太多了,至少我沒被米納斯拖著走──
說到這個,我一直忘記問。
「米納斯,大氣精靈和那女孩在哪裡?」怎麼我只記得一陣閃光後就再也沒看到任何影子?姑且不論比較沉默的大氣精靈,水上亭的女孩應該多少會講幾句話吧?
水藍色的光芒從手環上竄出,熟悉的女性臉龐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纖細的手指直直指向暴風圈正急速擴大的風暴。
……我能說什麼?感謝衰神保佑?
「在外圍嗎?」嘆了一口氣,我決定逃避現實。
──在正中心。
米納斯則狠狠澆熄我內心的最後一絲希望。
這下可好,再不讓他們停止,老姐絕對有辦法幫我扣上破壞古蹟的大帽子,尤其那兩隻又是我帶來的,就算我矢口否認,也會被夏卡斯敲上一筆。
──卷之獸身上沾染了黑暗的氣息,所以才會痛苦得發狂。
米納斯很認真的對我進一步解說,表情十分嚴肅。
──祂們正是因為察覺到這點,才會直接去正中央。
啊,是嗎?那這樣就不能不管了。假如我的記憶沒錯,好像有人說過,學校醫療班有專門治療幻獸的部門。
總之,先帶卷之獸回去,丟過去看看能不能處理掉,不行的話再想辦法,了不起最後用言靈消除……
我再掏出一張移動符,閉上眼睛,簡單的法陣在腳底下出現,然後瞬移到距離低階鬼族群約十公尺處。我睜開眼,接著感覺到一陣像火燒灼一般的刺痛從左手的無名指開始蔓延。
『扭曲之物,消失。』
在我說完的下一秒,一股無形的力量以我為中心爆發,碰觸到的鬼族如散去的黃沙一般,隨風而逝。
我側過身,伸出被火焰形紋路占據的左手,對著仍迅速膨脹的龍捲風開口。
『風,停止。』
這次,言靈的力量受到了阻礙,我可以感覺到有兩股氣流正面碰撞,彼此互相撕扯,還擦出些許火花。
我瞇起眼睛,從襯衫口袋掏出一張風符。
『風捲成型。』
更強大的氣流掀起了黃沙,直撲我的臉使我不得不抬起另一手遮擋風沙,然後才注意到我所站的位置的砂礫逐漸被吹散,著地的力量開始動搖──火辣的疼痛,如寄生的藤蔓般攀上了左腕。
然後,我聽見了聲音。
──「痛、好痛、好痛好痛……」
從狂亂的風暴中心,傳來了低低的泣吟,微弱卻又清晰地傳入耳裡。
──「好髒、不要……過來!」
又是一聲哭喊,只是比之前更顯得淒厲痛苦。
原本只夾帶黃沙的暴風染上墨色的黑紋,接著閃出藍綠色的光芒,黑紋也因此變淡了一些,但又有更多的黑色氣體冒出──不斷的反覆循環,與我的言靈相互衝突的暴風卻隨之增強,甚至反過來壓制住我的力量。
宛如火焰般鮮艷的圖騰,不知不覺間佈滿了半隻手臂,隨著對峙的時間拉長,疼痛也越發激烈,我的精神開始無法集中了。
近乎是下意識的,我望著眼前的風牆,喃喃輕聲呼喚。
「學長……」
努力這麼久,還是不行嗎?
一股絕望的無助感猛地襲上心頭,沉重的讓我想哭。
為了奪回自己的存在、追上學長,更希望有一天能夠幫助學長,我不斷努力學習,嚴格要求自己每天一定要改變一些;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守住學長以前救下的生命,現在連靠近祂、分擔祂的痛苦都做不到嗎?
──如果心能說話,就是咒語般的言。
當時學長憔悴的面容,卻仍不服輸的紅色眼眸堅定地凝視著我,露出我幾乎不曾見過的微笑,深深刻在心頭。
接著,一道銳利的冰刃,在此時射穿了堅固的風牆,驚險地擦過我的臉龐,而那突如其來的痛楚,像根銀針戳破悲傷的泡泡般,讓我猛然清醒。
現在,學長不在身邊,我能做什麼?
即使力量恢復七成,我能做的似乎還是有限,可是,不能再讓事態往最糟的方向發展,那已經是這世界上最後一隻卷之獸了──我希望祂不要再受到傷害,能夠繼續活下去。
我現在沒辦法解放第二封印,更別提阻止手上的圖騰往心臟的方向蔓延,言靈對卷之獸的力量又有限,所以……
我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腦海中,浮現了銀白色中夾帶著一搓朱紅的髮,還有炯炯有神的紅眸,穿著一身黑袍,神情倨傲的學長。
──他在這,就在不遠處。
雖然微弱,但剛才的冰刃沾染上我熟悉的波動,那是獨一無二的氣息,我不會認錯。
我祈禱,那人能夠救祂,突破黑色的風牆,刺穿那孩子的絕望,平息祂的哀傷,帶祂回去Atlantis學院,盡情暢遊在智慧之樹的書海中,直到成年。
如果是學長,一定做得到,黑袍的力量無窮無盡──黎沚曾經這麼告訴過我,我也親眼見證過許多次。
彷彿回應我的期許般,下一秒,銀色的長槍帶著氣勢萬鈞的強大力量,劃破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直直落在我的眼前。
黑色的暴風從中被切成兩半,絕望的循環鎖鏈被打斷,消失得無影無蹤。清澈的蔚藍天空再次進入眼簾,我看見已經哭到昏過去的黑髮黑眼孩子,被大氣精靈與水結界女孩一左一右地攙扶,飄在空中。
然後,我微側過頭,在逆光的角度下,發現銀髮紅眸的死神佇立在人面獅身像上方,帶著一點冷漠的神情,睥睨地看著我們。
雖然我很想吐槽,他幹嘛沒事跑到那裡去射長槍……站高一點就會射比較準嗎!?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學長,真的很酷。
最後,我無法忍受劇痛的侵襲,下一波疼痛毫無預警直撲肩膀,我晃了晃,眼前一黑,再也站不穩,整個人往前摔到足以燙掉一層皮的黃沙上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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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載浮載沉,我不確定自己現在究竟是清醒或者沉睡,只能隱約感受到自己漂浮在一片黑暗的空間。
在這裡,時間的流逝是沒有意義的,有可能只是一瞬間,也有可能在眨眼中就過了好幾天或好幾星期。不過唯一相同的地方,跑來這裡和我聊天的就只有那麼一個。
──小朋友,不能再睡囉。
一道甜膩的少女嗓音在耳邊迴盪,我抖了抖,下意識地不想去回應對方。
──小朋友,雖然我很喜歡逗你,不過你再睡下去事情就很難收拾了,你的學長很有可能現在就消失不見喔。
銀白色的光芒在眼前閃過,接下來是一片火紅色的天空,一隻纖細、溫潤如白玉的手伸到我眼前,我下意識地抓住了「祂」。
對方輕輕笑了起來,啪地一聲打開了扇子,紅色的流蘇垂落到我眼前。
──哪,作為報酬,一定要把冥府的導盲犬帶回來喔。如果需要再多一點時間使用妖師之力,只要你從你學長……
少女低聲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輕輕的呢喃宛如惡魔的樂音,由於內容實在太過驚悚,使我立刻從昏昏沉沉的意識裡嚇得跳起來。
「別別別別別……開玩笑!我會死的!」要是真這樣做,我會被學長種到地心裡面去再也拔不出來的啊啊啊啊!!!
瞪著眼前一身華服、卻將容貌遮在扇子裡的嬌小少女,我用力往後退了好幾步。
──啊啦,這樣就嚇醒了?真好玩。以後把第二封印的解除方式都改成這樣好了。
完全忽視我的抗議,少女淘氣地咯咯輕笑。
聞言,我幾乎是立刻驚恐的搖頭。
「拜託請您大人有大量,小的我玩不起!」比起對學長……我寧願每次全身都被火燒也不要被活蹦亂跳的紅眼魔王殺人兔追殺!
──你都為你學長做這麼多,收點費用很正常啊?你印象中的「我」當初才救一個混血精靈就坑了雙方各九成的財產呢,小朋友。
遮掩她容貌的黑霧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扇董」清麗的臉龐──但她並不是創立學校的正牌扇董事,正確說法是,她是根據我腦海中的印象仿造的冒牌貨……不過我一定要強調一點。
這個仿製的冒牌,在很多地方和正牌不相上下,特別是性格惡劣和斤斤計較的部分,不但模仿得維妙維肖,最近還有勝出的趨勢。
「那是學校董事!」無殿出身者個個都是實力高強的何許人物也,和我這個隨便路邊撿到被踢爆都沒人理的平民差很多──又不是不要命了,要我對學長這個萬能型的偉大黑袍收費?
……我想從此之後我會天天睡在醫療班,每天按三餐定時被整死一次。我甚至還能想像學長露出青筋的惡鬼冷笑,操著長槍把我踩在鞋底下後,直接把我串燒再附贈一次冰凍的服務。
──在我眼裡並沒有什麼不同喔,小朋友。
上一刻還在嘻嘻輕笑的神情,此時轉為嚴肅,「她」合起那柄竹扇。白光一閃,再也沒有扇董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惡魔……我是說,身穿紫袍的褚冥玥。
──這個「我」也曾經對你說過,唯有先肯定你自己,世界才會肯定你。小朋友,不仗勢欺人是你的最大優點,但你現在和以前不同,已經有無論如何都必須保護的事物吧?
「魔女」環著雙手抱在胸前,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癥結點,我只能默默點頭。
──這就對了,所以你不能像以前那樣心軟。在簽訂契約的時候我已經警告過你:「一旦許下願望,就必須有背負一切的覺悟」,記得嗎?
「是的。」不單單只是決心而已,而是徹底的覺悟。「我從來沒有忘記。」
我不卑不亢地靜靜回望對方,一直繃著臉的老姐在片刻後,終於露出了我難得見到的溫和微笑。
──那麼,展現你的意志給我看吧。
「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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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得及讓我多問,「老姐」伸手一揮,我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出空間。
沒來得及讓我多問,「老姐」伸手一揮,我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出空間。
──對了,如果有需要的話,那隻導盲犬的名字是……
那不是導盲犬,明明就是胡狼神!
是說,果然這就是創造火星人的主神,至少讓我把話問完再把我丟出去好嗎!?即使我是地球人我也需要人權的!
……
迷迷糊糊中,乾燥的空氣竄入鼻間,我知道自己已經回到身體裡面了,隱約還能聽到米納斯與大氣精靈的低喃,老頭公的竊竊私語,還有水結界女孩的輕笑。
手臂上的燥熱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在體內流動的沁涼,我輕輕悶哼一聲,努力睜開酸澀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既不是一片蔚藍的天空,也不是銀中帶紅的髮……而是一張我很熟悉的白色面具與黑色長髮,以及一襲黑袍。
──是夏碎學長,我回到學校時就注意到他現在已經升級為黑袍了。
說起來也是,那隻紅眼魔王殺人兔不會治癒只會轉移,每次戰鬥都仗著自己有一半的精靈體質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橫衝直撞……
等等,說不定夏碎學長就是考慮到這點才去學治癒術的?
「你好一些了嗎?」
溫和卻帶著疏離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眨眨眼睛,試著從地上坐起來活動一下四肢,不意外的發現剛才出現的火焰圖騰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不論受過什麼樣的傷,都能在數分鐘內恢復原狀,這體質很方便卻也很討厭──這代表我的時間不再流逝,如果不趕快把代價還清的話,這後果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不想去被那個變態天天抓去喝咖啡,一點興趣都沒有,誠心希望哪天他不小心失足跌落山谷以後就別再回來了。
嘆了口氣,我決定把剛才想的一秒忘記,畢竟我沒膽把兩個黑袍晾在那裡然後自己腦殘。
「嗯,謝謝夏碎學長,我沒事了。」
近乎是我說完的下一秒,我發現夏碎學長的動作立刻一僵,這才想起來事情的嚴重性……該死的我又忘記了,現在夏碎學長不認識我啊!
但對方畢竟是夏碎學長,很快地他就恢復冷靜,他拍拍一身的黃沙後,閒適自得的從地上站起來。
「學弟,你認識我?」
……這問題,我要怎麼回答?
「因為夏……對不起,我是說,藥師寺學長在學校很有名。」我跟著從地上爬起來,不意外他們會知道我是Atlantis的學生,因為我這一身制服根本就是標記。
「就叫我夏碎吧,沒關係。」夏碎學長脫下了面具,露出我很熟悉的微笑,然後微微側過身,一身紅袍映入我的眼簾。「都是高中部的,也許你應該認識……這是情報班的雪野千冬歲。」
「你好。」他只是微微地向我點了一下頭,沒有再和我多打招呼,可是我的警戒已經升到最高點。
完蛋了!
看到戴著白色面具的千冬歲,我近乎是想驚恐的尖叫──他一定沒看過我這個樣子,若是現在直接拆穿「Atlantis高中部沒這人」我會怎麼死的我都不知道啊啊啊啊──
「吵死了!」
熟悉的劇痛從後腦勺降臨,才剛站起來我又整個人被踹到地面撲上一臉黃沙,根本沒來得及做心理準備就被強迫吃了滿嘴的沙子。
……復原後的「正式」第一次見面,學長就是學長,我不該期待有什麼感人畫面的,沒被踹成或揍成腦震盪我就該感謝主神了。
摀著被燙紅的臉,我再次從地上爬起來,淚眼汪汪的回頭看向那個一臉青筋爆起的黑袍大魔王,用力把卡在氣管中的沙子咳出來後,沙啞的開口。
「呃……冰炎殿下,日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