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該死的傢伙!」
嫣然恨恨地瞪視眼前的不速之客,纖細的右臂正汩汩地流淌鮮血,在和使者同化的部分銀白鱗片襯托下,更顯怵目驚心,而從那道深可見骨的長長口子看來,便知方才對方絲毫不打算讓她有躲避的空間。
像在欣賞自己的傑作,克斯比嘴角一勾,頗是滿意的說:「哼,這是謝謝你照顧那小鬼的回禮,先聲明本大爺向來不吃憐香惜玉這招,下一招你就洗好脖子覺悟吧!」
被對方猖狂的態度刺激到,嫣然更發惱火的大吼:「我明明就作了結界,你們究竟是怎麼闖進來的?」
「喔,所以你現在就在承認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囉。」克斯比眉頭一挑,瞇起的雙目閃過一絲不悅。「後面那名女的我是不知道她如何突破你的破爛防界,至於老子怎麼來的嘛……干你啥事啊!」
「你……!」
語聲方落,全然不給對方反應的時機,克斯比傾身揮刃,迎面便是急急的一刀,縱然身受重傷,在如此突襲之下嫣然長鞭一甩,依舊及時化解了突來的攻擊,而後順勢退到數步之遙,凝神以待。
雖說早就調查過這名使者的資料,但畢竟所知和現實仍有一段差距,沒想到對方的戰力是這般凌厲難纏,看來想要順利完成任務得要多費點心力了。
「喔喔,不錯嘛,居然還躲得過,不過本大爺不會再讓你幸運第二次了!」
「哼,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囉。」
投以一抹充滿挑釁意味的媚笑,嫣然再度飛甩銀鞭朝克斯比攻去,鞭起鞭落乘著破空之聲,彷彿織成了一張難以攻克的網絡,更像數條毒辣的銀蛇頻頻要向敵人的致命點咬去;然而,克斯比倒也不是省油的燈,憑著豐富的作戰經驗,看準對方的攻擊路數,在防備之際尚有餘裕反擊。
兩人就這麼僵持不下,密集的攻勢在谷中掃蕩起一陣陣沙塵。
同此之時,好不容易脫離頭昏腦脹的大蛇也開始捲土重來,洩憤似地朝另一邊的二人便是重重一撞,或許因為部分分化為長鞭之故,巨蟒的身形比起最初小上許多,但就常理來看依舊是巨大得超乎規則,一張露出森白獠牙的血盆大口讓彌留狀態的邵靈也不免備感壓迫。
可是,他連挪動腳趾頭的氣力都虛空殆盡了啊……
霍然,清冷聲調響起,只聽後方的人低喊了個「流」字,一道薄如蟬翼的水流隨聲揮飛而出,宛若一把輕薄利刃般,霎時在閃避不及的大蛇頸下割出一道口子,細長的傷口初看並不起眼,但隨著大蛇仰首痛苦的嚎叫,黑紅的鮮血竟隨之飛灑出來,雖尚不到斷頸的程度,但見那連皮帶肉給掀翻而出的傷痕,足見水刃驚人的殺傷力。
遭此凌辱,巨蛇徹底被激怒,也不顧對方有一人必須活逮交差,張牙便欲向敵人咬去,長尾同時一翻拍,準備來個兩面夾擊。
漫起的塵煙遮蔽了邵靈視線,他看不清周遭究竟發生何事,但從一旁的啪搭聲響即知四周似乎又重新架起了水牆阻擋巨蛇的攻擊,然而,從擴散傳來的微震看來,恐怕大蛇瘋狂的攻擊也給施術者不小的壓力。
抬頭眨眨有些倦乏模糊的眼,映入略為清晰視線中的,果然是那張清麗的熟悉臉龐,他現下無心了解姊姊為何出現此地的原因,唯一關心的,僅有那副纖細的身子是否能擋得住大蛇索命的攻擊。
向來缺乏感情起伏的清冷容貌眉頭正微微蹙起,專注的神情表示主人正致力於阻擋敵方的襲擊,邵靈首次見到這樣的姊姊,印象中,優秀的她對任何事總是泰然以對,然而為了幫自己擋下蛇妖的一擊,卻彷彿傾盡了全力。
而看著那秉神為他擋下一切危險的身影,他忽然想起了生死未卜的柳翠葉對他這位毫無交情的人,也曾是傾力救助過,無論對方是基於何種原因而義無反顧的相援,如今之所以會慘遭毒手,有一大半責任無疑是他得肩負起的,若不是因為他,柳翠葉也不會遭受到生命的威脅,一思及此,邵靈心裡便不免一陣泛酸,更萌生出深深的自惡感。
由於個性使然,打小對於一切麻煩他是能避就避,圖求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雖然克斯比的出現打亂了原本平靜的生活,他依舊抱持著局外人的心態企圖把所有事只當夢一場,糊塗撐過一切便會重歸平靜。
然而,當他真正願意面對事實,只求保護那些無條件為他付出的人們時,這才深覺自己原來如此弱小無能,無能到令人可悲的地步。
原來,之所以能遂心平順過活,全都因自己一直在別人的保護之下。
「姊姊……」艱難的喊了聲,喉頭立刻傳來一陣火熱的乾澀感,邵靈忍下了不適,再度嘗試開口:「不要這樣子……」他會怕,怕最愛的家人也遭遇不測。
「別說話,很快就能回家。」沒有看他,邵英只一心維持眼前保命的壁壘,其實以她的速度對付這怪物是綽綽有餘,但現下首要的考量是弟弟的安危,太遲趕來已經讓她夠感自責了,絕不能讓這些人再動小靈一根寒毛。
「姊姊,我……」邵靈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倏地心頭一緊,雙眼猛然圓睜,全身不由自主地強烈痙攣起來。
「靈!」察覺到弟弟的異況,邵英急忙低頭探看,她拼命壓緊邵靈的身子,卻是抑不住頻頻的劇烈抽搐,情急之下,只得隨便抽出手絹塞入弟弟咬得死緊的口中,避免他不慎咬斷舌頭。
沒了施術者的注力,高聳的水牆瞬間散作四面下瀉的瀑布,嘩啦啦的在地面形成數道細流行潦,讓兩姊弟登時完全暴露在毫無防護之中,所幸大蛇也不知為何原因,居然停下了攻擊,一雙暗紅似血的瞳仁只死死盯往自家主人方向,而後像是見著了什麼恐怖事物,忽地露出極度懼怕的神色,嘶嘶低鳴數聲便盤低了長長的身軀,彷彿俯首稱臣般不敢再有任何動靜。
瞬時,一股陰寒之氣向四面八方蔓延而來,有如低壓厚重的陰霾迅速罩住整座谷地,濃厚的邪氣讓處於昏迷狀態的柳翠葉也不免緊蹙眉頭,和克斯比一同前來後便隨伺在側的水靈靈見主子臉色愈發蒼白,更是慌急的眼淚直掉。
而氣息的中心點正是與克斯比對峙中的嫣然。
「喂,女人,怎麼?想認輸了嗎?」見對方忽然停下動作,直站在原地低垂著頭,克斯比不免挑眉問道,半天沒得回應,忍不住想叫囂時,卻聽得後方傳來邵英的驚呼聲,連忙轉頭探看,便見到原本躺在地上頂多要死不活的小鬼居然無故開始犯癲癇,一把火也隨之往心中竄燒。
「可惡!你這臭女人居然還敢趁機對我家小鬼下手!」不分青紅皂白的,克斯比直接咬定嫣然即是兇手,然而,嫣然卻依然不做任何表示,只依稀從被瀏海遮掩的臉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彷彿嘲笑般的神情,讓克斯比看得整個是氣到炸毛,手一揚起便是一記刀及履及,他才不管那女人要作何辯解,反正敢在他面前明目張膽的作手腳,他絕對會讓對方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銀光一閃,夾著凌厲氣壓往下便是重重一劈,正當刀面就要觸及嫣然漂亮的臉蛋時,卻硬是被突來的阻礙給制住了行動,克斯比睜著驚愕的眼瞪視近在咫尺的敵人,完全無法相信發生在眼前的事。
開什麼玩笑?那女的怎麼可能有這種力量?
只見嫣然僅以纖白的手指輕捏刀面,毫不費力地便擋下方才的生命威脅,原本低垂的頭此時緩緩抬起,嬌媚的眉眼間少了方才的戾氣,取而代之的是傲視一切的鋒芒,見克斯比露出驚訝神態,姣好的唇線一勾,蔑笑之意表露無遺。
「臭女人!」一聲怒吼,克斯比使盡全力再將刀面往下一壓,卻仍舊被嫣然制得死死的,連一毫也動不了,傾力的攻擊竟起不了作用,克斯比愈發氣惱起來。「混帳!本大爺就不信劈不死你!」
「混帳?」一道低沉的男聲乍然自嫣然口中逸出,聲調雖是酥磁好聽,但從「女人」嘴裡說出便是讓人倍覺詭異。
「你是誰?」察覺到不對勁,克斯比問。
「只不過是一隻小兔子,沒資格知道。」
「你說什麼!誰是小兔子!爺爺我今天一定要讓你知道行走江湖眼睛要放亮一點!」
「哼,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小兔子。」
「什麼?」
「嫣然」話聲剛落,一股強烈的邪氣倏地朝克斯比席捲而來,說是殺氣不如還比較像是霸氣,足以讓萬物折腰的霸道氣燄令克斯比直覺不妙,然而當他本能地想抽刀退出一段安全距離時,卻早已為之以晚,龐大的氣壓直接把他掃得騰空飛摔出去,迎面的壓力就像千百個硬拳落在胸口一樣,讓他在摔落地面之際便隨即嘔出點點血星。
「嗚。」可惡,胸骨好像斷了。
抹抹唇邊的腥血,克斯比掙扎起身拾起掉落一旁的刀械,卻是搖搖晃晃,腳步有些發虛,穩了穩步伐,不輕易服輸的脾性令他一雙眼是愈發銳利,瞬也不瞬地盯視彷彿已被人附身的嫣然,無畏的眼神倒有種魔高一尺他便道高一丈的氣勢。
哼,好久沒被人打趴在地了,這種感覺還真讓人有些不習慣。
「比起剛才那女人,你倒是更配做我的對手,別以為你可以一路囂張到最後啊。」不認輸地,克斯比再下戰帖。「有種就光明正大來一場,別拿小鬼耍手段!」
「那個啊,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幽幽瞥了後方的邵靈一眼,「嫣然」不以為意的說。
「聽你在鬼扯!不是你動手,那小鬼抖成這樣難道是在起乩嗎?」說謊也不打草稿,一聽就知在唬爛人。
「該怎麼說呢……」「嫣然」一手支著下巴,鮮血順著蒼白的手臂流淌下來,過多的失血恐怕早為身體帶來不輕的負擔,但她卻毫不在意,只是垂眸思索著如何解釋面前的狀況才恰當,半晌,她露出一抹了然的笑說:「啊,應該說是自然反應吧。」
見鬼!越說越扯!微微顫動的拳頭顯示克斯比的忍耐已到達極限。
「所以說,不是我的錯,小兔子。」
噹!克斯比腦袋中名為理智的神經線登時繃斷,隨之啟動體內的暴力因子,如果沒把那愛扯謊的渾蛋打趴在地,他就義務幫臭小鬼倒一年的茶!
完全遺忘某人才是主人的兔子,恨恨地在心中下了誓。
然而,卻有人比他早一步發動襲擊,一道清水化作利箭往「嫣然」疾射而去,速度快得連克斯比第一時間也沒能察覺到,但就跟方才的情況一樣,對方素手一揮,水箭立刻被震碎成點點水珠掉落地面,完全起不了偷襲的作用。
遭此襲擊,「嫣然」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但卻有人的神情比她更加冷凝。
「給我離開。」冷冷的幾個字全然道盡邵英此時極度不悅的心情,一雙美麗的瞳眸透著幾分慍色,對於傷害弟弟的人她不會手下留情。
「女人,給我退到一旁去,那是本大爺的獵物!」被搶走鋒頭,克斯比不平叫道,邵英卻置若罔聞。
「現在就給我離開。」
「喔,你是這代的聖守者吧。」凝視了邵英一會兒,「嫣然」才開口回道,這番發言倒是引起另一人的驚呼。
「你是聖守者!」克斯比有些訝異地看著也不過二十出頭的邵英,印象中當代的「聖守者」年紀應該沒這麼輕才對,而且他好死不死居然碰上聖守的弟弟,嘖,這份工作似乎有點陰謀的氣息啊。
「是又怎樣?請你離開。」
面對邵英的堅持,「嫣然」笑了。「呵,每代聖守的硬脾氣果然都沒長進,連語氣都一模一樣。」瞥了眼早先被打飛到一旁的那把水槍,又說:「唉,看來這裡不能久待了,也罷,能夠見到有趣的東西也算不虛此行……」
再回眸,「嫣然」忽然回復陰狠霸冽的盛氣,迥於方才的冰冷語調夾著絲絲陰氣,讓克斯比和邵英都無不繃緊神經。
「回去轉告天合那群愚昧的螻蟻,齒輪已經逐漸重新轉動,歷史也即將為我而倒流,當吾之物重回吾之身側,當母樹枯萎頹倒之際,我會來追回你們欠下的一切,重返吾之榮景,那麼……」將目光投往邵英後方隱於岩縫中的人影,「嫣然」眉間霎時劃過一絲狠戾:「而我也會殺了你,背叛者!」
咬牙切齒的宣言透著無限殺機及恨意,「嫣然」繼而咭咭笑了起來,笑聲中帶了幾分淒然及瘋狂氣息,然後彷彿刻意的,「她」傾身行了個禮,優雅而完美,卻反而更加凸顯那張狂傲物的氣質,輕蔑的眼神中乍然流現幾絲金芒,愈濃的笑意只令人聽得全身發毛。
忽地,數聲細微聲響從一側傳來,有點像是物品剝落的聲音,又像冰層慢慢龜裂崩解的聲音。
克斯比疑惑地循聲探去,那方的地面不知何時出現蛛網般的裂痕,最初擴散的速度並不算快,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一道道愈發明顯的痕跡像發了瘋似地急切地往四周散去,有的幾乎快到達眾人腳邊,有的則爬上了岩壁,貪婪的想要占領整個谷地,而原本滿布地面的沙礫在觸及裂縫之後,則全一勁兒的往下流洩,露出一道又一道的黑色口子,位居這些放射裂痕的中心點,正是邵靈所召喚出來的那把玩具水槍。
這是夢境逐漸崩裂的徵兆!見此景象克斯比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若說前一個夢境之所以崩毀是那女人動的手腳,如今在短短時間內又逢同樣情境他可真不能理解了,夢境可不是說塌就塌的脆弱空間,莫非是……
「就說了是自然現象,與我無關。」對上克斯比質疑的眼光,「嫣然」聳聳肩撇清關係。
「最好是跟你無關啦……」正想反駁對方的說詞,卻聽得後方傳來一道急切的聲音。
「沒時間了,趕快把他們兩個帶上。」
瞥了方才剛被某人點名要殺的人一眼,克斯比啐了聲,索性丟下敵人不管,前去搭救另一對主僕。
「克斯比,嗚嗚。」水靈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仍是不忘努力利用水泡泡將兩人墊高隔離裂痕的侵犯,無論是此處即將的崩毀,或是莫名變了個人的嫣然,都讓她感到格外害怕不安。
「要哭等逃出去再哭。」克斯比將昏迷的柳翠葉直接扛上肩,順手抄起一旁的淚金魚,大步一邁便直奔邵氏姐弟身旁。
同此之時,以他們五人為中心,一張大型法陣乍然出現,銀白光芒從密密的咒文散發而出,不一時便將眾人包裹其中,在一片光陣內,克斯比清楚看到這個夢境正以驚人的速度崩解中,而那條巨蛇和蛇女則早已不見蹤跡。
「女人,你是不是知道那傢伙是誰?」在法陣即將轉移前,他如此問道。
邵英並未立即回答,垂眸沉吟一會兒,才說:「知道,不該存在的人。」
不該存在的人嗎?
沒得到正確的回答,克斯比倒是不以為忤,反正他明瞭所謂的聖守者藏有太多秘密,而這些秘密多半是不能隨意向人明說的,異界生存所應遵守的規則其實不比人間少,而別主動去試探聖守者所緘口的事便是其中一條,況且就算把他們的嘴給撬開來,八成也聽不到想聽的資訊吧。
不過,見方才那傢伙的氣勢也知絕對是個極麻煩人物,居然還直接向天合一族嗆聲,縱然是武藝超群、聰明絕倫的他吃飽太閒也不敢與「整個族」作對。
看來在無意間他是被迫捲入一場渾水之中了,哼,反正他也不是怕事的角,一切就靜觀其變,當然如果要玩,最好是可以來個刺激點的劇情啦,這樣才叫爽快!
在克斯比的如意打算中,法陣也開始將他們移轉出夢境,而在眾人身影抽離此地之際,整個夢境亦完全剝落殆盡,形成一方漆黑的空間,空無一物,唯有那把被人召喚出來的水槍兀自地飄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