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正當他沉溺於小小報復的喜悅中,某兔子冷不防的一個大轉身,原本枕於腹上的兔腿就這麼重重的踹在邵靈胸口上,讓他猛然岔了一口氣,當場又倒回枕上躺平,整個胸腔痛得不得了。
可惡!這隻死兔子的睡姿真是糟透了!邵靈摀著胸口,惡狠狠的瞪視上一刻才正覺得可愛的克斯比。
而彷彿感受到他的憤恨視線,克斯比慢慢張開了眼睛,睡眼惺忪的伸了個懶腰。
一見到那團根本是移動兇器的毛球有甦醒跡象,深怕再遭「暗算」的邵靈第一時間將身子往後縮,空出一段安全距離。
「你醒了喔,幹嘛?退這麼遠,不怕摔下去?」克斯比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剛睡醒的眼角微帶濕潤,他撐著頭看向已經窩到床緣的某人,莫名其妙的說道。
「……沒事……」踟躕了一秒,邵靈還是決定把委屈全吞回肚裡,誰知道這傢伙有沒有起床氣?一抱怨搞不好傷得更重。
遇兔不淑,真是遇兔不淑。
邵靈沒好氣的坐起身來,小心翼翼的探看四周。
「你現在這樣子,不怕被人撞見嗎?」
理理睡亂的兔毛,克斯比毫不在意的回道:「不會,因為這是你家。」
「原來我回家了啊……」
「要不你是睡傻了嗎?這裡當然是你家不然會是我家嗎?」光看那呆頭愣腦的模樣,克斯比就忍不住想打下去。
「沒啦,因為剛才情形實在太混亂,所以我一時間才無法分辨現在是夢中還是現實,對了,我們是怎麼逃出來的啊?而且我身上的傷好像都痊癒了耶。」詫異地檢視自己完好如初的身體,這麼神奇的一刻他居然錯過了,實在太可惜。
「沒什麼,就某個有力人士的相援。」
「有力人士?是誰是誰?是你朋友嗎……嗚哇!你幹嘛又打我!」邵靈摀著再度受創的胸口,瞪著那忽然跳起來打人的凶狠兔子,滿臉驚愕和不解。
他只不過想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沒理由挨打吧!
盯著暴力傾向又更上層樓的兔子,邵靈深覺心中的怨懟也跟著飆升,誰知那罪魁禍首居然給了個荒謬到令人難以接受的回答。
「沒什麼,就想打。」克斯比甩甩手,涼涼的說。
死小鬼哪壺不開提哪壺!最好那傢伙是他朋友,他的人生才沒悲慘到那種地步!呿!
「你這隻死兔子!我已經忍你很久了!我警告你喔,再敢打我我就……」
克斯比不以為然的態度完全引爆邵靈積壓已久的不滿,縱然對其壞脾氣還存有顧忌,他依舊縮著身子,像隻發怒又不敢攻擊的小型犬般疵牙咧嘴地威脅,只不過難得鼓起的氣勢卻被克斯比一句話給輕易堵了回去。
「就怎樣?如果你有那個本事的話,也不會弄到現在這種地步了。」
很不客氣的幾句話就像重錘一樣重重捶打在邵靈心口上,打得他無以還口辯解,只得再次垂下頭去,試圖掩住臉上的失落,但依然被克斯比眼尖地全瞧在眼裡。
雖然如此,克斯比並未作何表示,只是靜靜地凝視眼前百般自責的少年,像是在等待些什麼發生。
沉默讓空氣中似乎有種僵滯的冷凝,過了許久,才聽邵靈悶悶的說:「克斯比,我真的很沒用,對不對?」
「的確沒用。」斬釘截鐵地,克斯比說。
「這樣啊……翠葉她還好嗎?」
「好得很,那丫頭絕對比你耐打,水靈靈已經先送她回去了。」
「這樣啊……那你有看到我姊嗎?她沒事吧?」
「當然沒事,那女的強到簡直跟你不像同一個媽生的。」
「嗯嗯,那……克斯比?」話說到一半,就見一張兔臉突然貼近,兩隻毛茸茸的兔掌則往自己臉側移來,下一刻,邵靈的慘叫聲響徹整個屋內:「咿——通通通!」
「臭小鬼!幹嘛擺張衰臉給本大爺看!看了就叫人不爽!」克斯比毫無預警地伸手往邵靈臉頰便是一捏,活像拉麵線般地拼命向外扯,痛得邵靈不住慘叫。
「嗚嗚,灰通!輝痛!犯手啦!」沒想到那雙肥短的兔手捏人居然會這般痛,邵靈兩頰直是被扯得通紅,眼角很不爭氣地掛著淚,連話都講不清楚地怨視下手從不知輕重的某人。
而被這麼強行扯拉之下,除了說話,邵靈的另一能力也隨之受阻了。
「髒死了!居然還流口水!」差點被波及到,克斯比立即鬆手,極其嫌惡的瞪視那個剛才差點把口水滴到自己手上的臭小鬼,全然沒意識到自己才是促成結果的元凶。
「嗚,你這樣捏,叫我怎麼嚥口水啊。」哀怨地瞪著施暴還怪罪別人的克斯比,邵靈委屈無比的說。
好痛,真的好痛,臉一定腫起來了啦!
「才捏一下而已就哭,真是沒用!」
「誰哭了啦!那是生理反應!生理反應!」臉皮薄的邵靈最聽不得別人說他掉淚,連忙辯解。
「哼,嘴硬的小鬼,我說,菜鳥沒用有啥不能講的,如果你很強勁那還需要我來協助嗎?本大爺又不是吃飽沒事幹!」覷了窗外亮藍的晴空一眼,克斯比悠悠地說:「人類不是有句話叫什麼鐵杵磨成繡花針嗎?很多事都不是一蹴可幾的,總要慢慢琢磨,與其淨操些沒意義的心,倒不如把精力花在精進自己上,再怎麼懦弱的人總有一天也會變得堅強。」
「克斯比……」
「幹嘛?」
抬眸凝視眼前的自家使者,邵靈正色問道:「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見、見鬼!誰會安慰人啊!你想得美!」見邵靈依舊那副認真的神情,克斯比被盯著全身都不對勁,連忙把一瓶東西塞到邵靈懷中,別過臉去啐道:「哼,我是怕你想不開學人自殺,所以才特地開導,你可別表錯情了。」
「喔。」不以為意地隨口應了聲,邵靈看著塞進自己手裡的可樂罐,罐外掛著的水珠還帶有涼意,看來這八成是兔子剛從自家冰箱偷拿出來的。
剝的一聲拉開環扣,帶著香甜氣息的氣泡跟著湧出,他就口吮去,感覺方才積累在心中的陰霾之氣也因此而散去了,只餘下甜甜的滋味。
看著背過身去正狂灌可樂的兔子,他不免笑了,明明就是在安慰人,還硬要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來遮掩,這個性未免太過彆扭,彆扭到令人發笑的地步。
還怪我不承認,真正執拗的人是你才對吧。
不可諱言,兔子平時壞歸壞,方才的話倒也令他挺受用的,也許在那總是張牙舞爪的外觀下,藏著一顆易羞善純的心,邵靈不由得這麼想著。
只不過,整個反差很大的兔子實在是很難伺候的生物啊。
「笑屁啊,一會兒哭一會笑的,你的顏面神經終於錯亂了嗎?」一口氣灌完整罐可樂,轉頭過去見到的便是那張蠢笑的臉,克斯比忍不住發難。
唉,邵靈微嘆口氣,剛才的關懷果然只是一時的錯覺,曇花一現後,某隻兔子又重返平素嘴上不饒人的一面。
「嘴是我的,要怎麼笑你管不著吧。」懶懶地嗆回去,心情舒暢許多的邵靈邊喝可樂邊問起一個他方才就想問的問題:「克斯比,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問啊,我又不會扁你。」
最好是啦!以往血淚歷歷在目,死兔子最好有這麼友善!
邵靈偷偷地吐了吐舌後,說:「我聽翠葉說過食夢有四族,你可以解釋一遍給我聽嗎?」其實根據歌謠內容,他還記得有另一族,但想想還是先按下別提的好,總覺得箇中依然疑點重重。
聞言,克斯比愣了一下,嘴邊逐漸拉出一道滿意的弧度,那趟夢境之旅雖然不算平靜,但能讓這小子認同自己身分,也算因禍得福,只要對食夢的身分有所認知,那接下來的教育也不難施行了。
因而基於責任,他非常樂意回答:「就像字面上所示,食夢是一種以夢為食的種族,目前分有四族,食神之夢的天合、食人之夢的地合、食光明之夢的陽合,以及食陰晦之夢的陰合。每個族人都會有專屬的使者,就像我先前跟你說的,專門協助主人一切的學習或事務。」
「喔,真的是以夢為食的種族啊……」這是他第一次認真聽克斯比提起食夢的事,解釋相當淺白,讓人一聽就懂,只不過似乎有哪裡怪怪的。「等等,你說『目前』有四族,莫非以往不只四族嗎?」
「唷,挺聰明的嘛。」克斯比挑眉,對邵靈捷敏的思緒表示讚揚。「以往的確不只四族,還有另一族,名叫離涇。」
「那……請問離涇是怎樣的種族啊?」既然克斯比自己提起了,不妨順水推舟問下去,邵靈如此想著,豈料得到的回答竟是如此驚人。
「離涇喔,簡單來說,便是『歷史』不曾存在的民族。」
「啥?」很懷疑自己是否聽錯,邵靈再度發問:「你方才明明說那是第五支種族,為何又說歷史上不曾存在?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並不矛盾啊,有時歷史的記載並不能代表現實的存在。」
像繞口令般的解釋讓邵靈聽了直感糊塗,什麼叫歷史不等於現實存在,難道那些史實記載有些是杜撰出來的嗎?
那麼,夢裡的那首歌謠內容又有幾分可信度?
重重的問題像是打了數個死結的毛線在邵靈腦中糾結成一團,既然認可了自己的新身分便有深入認識的需要,至少最初他是這麼認為的,但才剛接觸就撞進了死胡同,這可叫他該從何解套是好。
正當邵靈思索著要怎麼進一步發問時,便聽克斯比自顧自地道出更驚人的事:「所以囉,他們曾經存在的歷史全被消抹掉了,而事實上,離涇一族也理應滅絕了。」
「滅絕!全部嗎?」邵靈瞪大了眼,他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令人不忍聽聞。「整族都滅絕了,會不會太誇張了?」
不知為何,他的語氣不自主地透著顫意,宛若有人緊緊用手揪住心臟般,讓他胸口隱隱作痛,一股哀慟從心底深處泛出。
「別以為夢裡世界就很美好,殘酷的事可一樁都不少,據說離涇是因擅自動用能力引發亂事,殘殺同胞及其他族類,才為天所不容而慘遭滅族,甚至連存在的痕跡都被剝奪。不過據我所知,仍有遺族存活下來,只是就算沒被剷除殆盡,活著的人也未必比死去幸福吧。」
克斯比的語調逐漸轉輕,有點像是在喃喃自語,平靜無濤的面容看不出心緒,但邵靈卻有種錯覺,彷彿在那雙湖藍眼眸中望見了一絲悲憫,或許,克斯比曾遇過離涇族人吧,而正如他所言,倖存者往往要背負難以想像的種族包袱,永世為祖先的過錯賠罪。
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使者,抑或單純想揮散這令人窒悶的氣氛,邵靈連忙轉移話題:「對了,聽翠葉說你和他都同樣是陽合一族的,那是怎樣的種族?那我呢?我又是歸屬哪族?」
連珠炮般的問題讓克斯比聽了不免蹙眉,但他卻難得耐著性子回應:「就同我方才所言,是專食光明之夢的食夢,也大概因為這種原因,所以族裡樂天好群的人挺多,光看那丫頭和小金魚你也應該感受得到幾分吧。」
邵靈點點頭表示贊同,金魚妹妹年紀尚幼本該天真爛漫,但柳翠葉對他的關懷和付出卻遠遠超乎了自己的認知。
「至於你嘛……」
「嗯嗯,我是哪族的?也是陽合嗎?」
「不是,是離涇。」
「噗——」邵靈很沒形象地把剛喝下的一口可樂全噴了出來。
「啊!你這個髒鬼是還沒斷奶嗎?又流口水又吐奶的!真是髒死了!」循著反射本能,克斯比在第一時間一拳擂在邵靈頭上。
在驚愕之下毫無節制的力道,讓邵靈直接陣亡在床上,他摀著定然被打腫的頭哀鳴,整個腦袋被打到呈現一片空白。
嗚嗚,我的頭要裂開了啦!打這麼大力幹嘛,而且我是吐可樂又不是吐奶,嗚嗚。
鬆了緊握的拳頭,克斯比環著手瞇起眼說:「沒事反應這麼大幹嘛?真是奇怪的小鬼。」
「才剛聽你說完滅族的事我反應能不大嗎?」眼角掛淚,邵靈憤憤不平地辯駁,就算他再怎麼處變不驚,聽到自己居然是那支理應被滅的族人,心裡也會感到無比震撼啊!
覷了他一眼,克斯比莫名其妙的問:「你很擔心嗎?」
「啥?」擔心?他要擔心什麼?
「我是說,作為離涇遺族你很擔心嗎?」
聞言,邵靈微愣,然後沉默。
老實說他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現下的感受,有錯愕,也有點難以置信,感覺很複雜,卻似乎未有參雜一絲擔憂,就好像既定的事實被人揭露,沒有過多的猜忌,沒有強烈的逃避,僅僅只是知曉時間的早晚差別罷了。
是因為天生的血脈削減了他對特殊身分的排斥嗎?不清楚,他只知道除了最初聽到離涇之事所湧現的異樣哀痛外,心裡比想像中來得平和,出乎意料的平靜讓他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新身分——隨歷史遺存下來的血脈之一。
這種平靜以常人觀點來看其實很不正常,他卻不知該如何向克斯比解釋。
而如果說真有擔心的事,那大概就是……
「吶,克斯比,你知道我是離涇不會怕嗎?」
他很清楚克斯比所知曉的歷史絕對比自己的認知來得完整,也因此,定然更加駭人,而或許在平靜接受之餘,潛意識中他還是希望有個依靠,帶領他面對未知的過去與未來。
然後,他聽到打從踏入食夢世界開始,就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的使者說:「怕什麼?他們來打來殺,本大爺就全擋回去。倒是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了嗎?『離涇』二字,絕對比你想像中來得沉重。」
邵靈抬眸直視那雙澈藍的眼眸,眼中有的是平靜與堅定。
然後,他握了握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伸出右手,綻開一個彷彿終於安心的笑容。
「嗯,我是食夢,離涇一族的邵靈,請多多指教。」
克斯比看著那懸在半空的手,依舊沒有成年男子般的厚實,卻也足以令人欣慰,這個當初從天上掉下來的「麻煩」總算成長了一些,不再是隨波逐流般的掩飾自己的脆弱,而是真真切切的勇敢朝向前方了。
只是揹負這個族名肯定會走得更加辛苦,遇到更多阻難,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身為一名使者,選擇了就沒有反悔的機會,只能同主人一路走下去。
於是,他露出一抹淡笑,握住了邵靈的手。
而當雙手相貼的那一刻,邵靈可以感受到克斯比手上那毛茸茸的觸感,和掌中軟軟的肉球,以及……涼涼的金屬感?
「咦?」抽開一看,只見攤平的掌上莫名多出一枚五十元硬幣。
接著,便見克斯比邊掏著耳朵邊指使著:「喝了你兩罐可樂,你姊說要付錢,拿去。」
呃,邵靈覺得自己的額上掛滿了黑線。
這麼感人的時刻你一定要搞這套禮節嗎?一點都不像你啊!兔子!
而且老姊居然可以把流氓兔調教成這樣,未免也太強了吧。
他真的無言,無言了。